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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喇嘛走下岩洞口的平台,迅速消失在山谷阴坡上的林带里。
邬坚林巴望着林带,深深地吸口气,朝着岩洞五体投地:“莲花生大师在上,请赐给我机缘和资格,让我第一个开启‘七度母之门’;请洞悉我的内心,为了圣教的盛衰,我将担当护法使命。如果仓央嘉措遗言真的是毁教之门,我就首先毁了这遗言,天打雷轰在所不辞。如果仓央嘉措遗言确然是救世的珍宝,我将交予我的同门师兄阿若喇嘛。是他把我从雍和宫一路带到了这里,他是真正的掘藏大师。”说罢,爬起来,摸了摸胸前的念珠,快速朝岩洞走去。
“万字不断”的绿苔下,四棵茂密的澈确树后面,并蒂花蕾一样的岩洞口就像是给邬坚林巴定身度做的,恰好是他的高度和宽度。邬坚林巴毫不费力地钻进了洞口,镶嵌着猫眼夜光石的檀香木念珠顿时亮了,不灭的夜光指引着他走向了寒气逼人的岩洞深处,也走向了一个放置伏藏的天然石函。
显然这个石函被人许多次撬开过,但这并不等于里面没有伏藏。因为伏藏由空行护法控制和保护,它可以在伏藏危险时取走伏藏,也可以在最恰当的时机通过虚空界的搬运实现伏藏。邬坚林巴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出现会被空行护法认为是危险来临而取走伏藏,毕竟洞口的石崖上刻着“阿若·炯乃在此掘藏”。
他从布包里取出改锥和钳子,在游蛇般的凹槽里敲打着,敲打了一圈,又敲打了一圈。当改锥被钳子打弯的时候,缝隙渐渐张开了。他把钳子平伸进去,使劲一撬,石函就像河蚌一样张开嘴,吐出了珍宝。
那是鹿皮包裹着的一张没有文字的白色经纸。邬坚林巴知道上面是“光透文字”,轻轻拿起来。
他冲出岩洞,来到平台上,把白色经纸对着太阳,想看看显示的“光透文字”到底是什么。突然发现阿若喇嘛站在平台的一侧,还喘着气,好像刚沿着石阶上来。他愣了,阿若喇嘛也愣了。
邬坚林巴问:“你没去‘日朝巴’的千修洞?”
阿若喇嘛望着对方手中的白色经纸,冷笑道:“我担心你经不起‘掘藏大师’的诱惑,果然你捷足先登了。”
邬坚林巴胀红了脸辩白道:“我没想做‘掘藏大师’,我只是……”
阿若喇嘛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最担忧的,还不是“掘藏大师”的名声旁落,而是伏藏现世之后,邬坚林巴因没有能力破译和了解而继续隐匿,那就等于把升起的太阳放置在了乌云后面,迷惘的心灵依然不见晴光。他吼一声:“把它给我。”扑过去就抢。
邬坚林巴躲开他:“我必须先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阿若喇嘛哪里会听他说,再扑,再抢。邬坚林巴躲着,再三再四地躲着,躲不开就推了一把。这一把推得力气太大,也是情急之中忘了平台两侧是深谷,阿若喇嘛被推出去好几米,突然不见了,就像神人、就像梦人、就像影人一样消失了,只有声音冲天而上:“啊——”是悠长悠长的声音,是惊尖惊尖的声音。邬坚林巴半天才反应过来,阿若喇嘛下去了,他把阿若喇嘛推到深谷下面去了。他转身跳向石阶,抖抖索索地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
一刻钟后,邬坚林巴在谷底找到了阿若喇嘛。阿若喇嘛气若游丝,见了邬坚林巴,没有忿恨,没有后悔,甚至都没有一丝埋怨,脸上浮现出祥和的笑容,平静地望着他:“你不要哭,你听我说。”
邬坚林巴强忍眼泪,听阿若喇嘛说出了最后一番话。
他丢开手中的白色经纸,爬在阿若喇嘛身上,痛声号哭:“莲花生大师我祖,仓央嘉措我祖,你们不能看着发掘‘七度母之门’是这样一种结果,救救阿若喇嘛,救救伏藏。”那情状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勘破生死荣夭的修行喇嘛了。
鲜血染红了草丛。太阳的烈烈光焰投射而来,拥搂着草地上的白色经纸。经纸上的“光透文字”已经显现出来。邬坚林巴泪眼蒙蒙地看着,知道那是古代专门的伏藏语言,一把抓在手里,就听阿若喇嘛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来,是席琳·迪翁的《爱的力量》。他赶紧从阿若喇嘛身上找出手机看看:
不动佛明示:香波王子之心即伏藏之心
第十一章 司西平措
王岩和卓玛边走边打听古茹邱泽喇嘛,打听到司西平措大殿门口,就听一个仪表堂堂的喇嘛说:“我就是。”王岩愣住了,似乎有点不相信。
古茹邱泽说:“进去说。”
司西平措已是人满为患,但那些喇嘛,不管是布达拉宫的,还是外来的,见了古茹邱泽喇嘛就都恭敬地让开了路。他不断朝他们点着头,带着王岩和卓玛来到了大殿中心。那儿放着三张诵经的卡垫,像是专门为他们设置的。他们坐下,然后就是沉默,似乎都在琢磨,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突然,王岩和古茹邱泽几乎同时开口了:“你是……”
卓玛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认识?”
王岩说:“你是’度母之恋’?”
古茹邱泽说:“你是’乌仗那孩子’?”
两个人笑了。卓玛一听就明白:“网上认识的?”
王岩说:“这是我的搭档卓玛。”
古茹邱泽盯着卓玛,半晌才说:“我们没见过面吧?”
卓玛干干脆脆地说:“没有。”
古茹邱泽说:“那怎么这么面熟?”
卓玛说:“我是一个典型的警察,很多人都说见过,仔细一想,原来跟电影电视上的警察混到一起去了。”
古茹邱泽说:“不对,你肯定在我的观想里头出现过。”
卓玛说:“是吗?很荣幸。”
古茹邱泽说:“我就是想不起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观想里。下次吧,下次观想我就知道了。”
王岩说:“是雪山、草原、河流以及架在河床上的转经筒让我找到了你,找你是有问题要问了。”
古茹邱泽说:“这是缘分,不知道我能不能回答。”
王岩说:“有人说所有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佛僧,在到达第五门之后,都会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疤,而且是七七四十九处伤疤。”
古茹邱泽肯定地点点头。
王岩说:“据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断,凡是身上有四十九处伤疤的人,都可能是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人?我们都知道,乌金喇嘛曾公然在自己身上戳出了四十九个血窟窿,难道乌金喇嘛也是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人?”
古茹邱泽说:“这也正是我的迷惑,我发现我正在接近一个秘密。那就是‘七度母之门’并非单纯的佛法,它还是魔法。它既是尽善尽美的救世之法,也是极恶极猛的毁世之法。”
王岩说:“你是说连乌金喇嘛都在修炼‘七度母之门’,它就一定是魔法?”
古茹邱泽说:“也许修炼‘七度母之门’可以从正道进入,也可以从旁道进去,正道是正信正觉之道,旁道就是乌金喇嘛之道。所以他说:‘我来了,我是乌金喇嘛。快打开《地下预言》,快启动七度母之门。’”
卓玛插嘴道:“好个乌金喇嘛,居然也在修炼‘七度母之门’。”
王岩说:“为什么一定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疤?”
古茹邱泽说:“经络脉道是人体的先天之源,‘七度母之门’是挖掘先天之源的法门,修炼者必须做到从穴位深处攘除毒魔,再请来吉神祥灵安驻于此。达到这个目的可以循序渐进,也可以一蹴而就,刀创之法是一蹴而就的必经之路。”
王岩说:“那么你呢?你身上有没有四十九处伤疤?”
古茹邱泽说:“有的,你想看吗?”
王岩说:“不看了,只是想知道,你对‘七度母之门’的修炼有没有结果?”
古茹邱泽说:“不可能有,所有的修炼者都会停止在第五门。第六门是伏藏之门,伏藏现世之前,我们只能等待。”
王岩说:“掘藏者已经出现了,那就是香波王子和梅萨。在你的预期里,他们会成功吗?”
古茹邱泽说:“不知道,这是佛门机要,对我也是保密的,任何故作高深的预言都是欺骗,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王岩说:“‘七度母之门’的修炼一共几门?”
古茹邱泽说:“自然是七门,第一门是有没有神、神在哪里之门;第二门是有无果报、谁来果报之门;第三门是情合、身合、妙合方便之门;第四门是即身即世成佛之门;第五门是生命长存之门;第六门是伏藏之门;第七门是践行之门,也就是护佑世界、利益众生之门。”
王岩说:“修炼者能不能越过第六门的伏藏之门,直接进入第七门?”
古茹邱泽说:“不能。掘藏不成功,践行就没有方向,佛教古老的理义和传统的实践,并不能解决现实和未来的问题。伏藏现世,就是信仰再生,践行的目的,就是结束一种失去精神主宰、抑郁成群的年月。在世界有必要淘洗灵魂、再造信仰的时候,从正道进入‘七度母之门’,就有可能拯救灵魂、重塑人类。”
王岩说:“那么,如果‘七度母之门’永远不现世呢?”
古茹邱泽说:“我不知道世界会怎样,我会怎样。我正在竞任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考试已经进行了六场,最后一场就在几天以后。我想我能够取胜,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满意的升华之路。但出任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跟修炼‘七度母之门’毫无关系,我会继续等待。你知道,我的家乡在阿尼玛卿雪山和巴颜喀拉雪山之间,那里的雪山已经不白,草原已经不绿,河流越来越小,架在河床上的转经筒已经不能随流转动了。信仰的衰败会导致自然的衰败,拯救信仰的‘七度母之门’同样也能拯救自然。”
王岩说:“新信仰联盟和乌金喇嘛更加扑朔迷离了,你有第三只眼,你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
古茹邱泽说:“我的第三只眼已经闭上了,在这些日子里,它从不开窍。我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是大事儿。佛教史上有六次重大集结,每次集结之前,高僧大德、上座比丘一个个都会失去修行的成就。集结之后,成就又会加倍增长。所以佛经上说,目不开窍、魂不守舍、心不连身、意不在经,皆佛天大事之兆。”
王岩说:“你曾说念佛就是忏悔,度人就是赎罪,念佛不难,度人怎样做?”
古茹邱泽说:“其实你已经在‘度人’了,抓捕乌金喇嘛,就是‘度人’。乌金喇嘛试图利用‘七度母之门’打击佛教,你以他为目标,说明你和‘七度母之门’已经结成了同党。我曾经说过,魔鬼肯定会利用佛教内部的矛盾,以佛灭佛。你要进入佛教,成为一个僧人,才能以僧护僧、以佛光佛。”
王岩说:“你知道我撞死了一个人,她叫伊卓拉姆,或者说,伊卓拉姆选择了让我撞死。在我内心无法排除烦恼的时候,你告诫我,履行警察职责,皈依慈悲佛门。现在看来你是对的,尽管我整天面对的是犯罪、暴力、血案,是新信仰联盟以及乌金喇嘛对佛教的进攻,但命中注定我是一个与佛有缘的警察。”
古茹邱泽说:“心念是最好的缘起,你会成为正义的化身,就像威慑邪恶的护法神。”
王岩又说:“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叫珀恩措,最近死了,是跳楼自杀的。跳楼前她不让人报警,发誓说一见警察她就跳。可我还是报了警。有人说,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是想逼死她。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怕她继续纠缠我?珀恩措还有一个哑巴妹妹,没有工作和收入来源,而且还吸毒,据我看不是一般的上瘾。本来很漂亮,跟她姐姐一样漂亮,后来变得骨瘦如柴,像鬼一样。现在谁来照顾?真可怜。”
古茹邱泽直勾勾地望着王岩,眼光就像两把洞穿一切的利剑,半晌不言语,突然说:“你来照顾。”
王岩条件反射似的浑身一颤:“为什么?”
古茹邱泽迷蒙了眼睛,答非所问地说:“你皈依吧,皈依需要灌顶,它是一个人良好品行的保证。”停了片刻又说,“我看到了你灵魂的不安和内心的忏悔,那是自性归佛的萌芽,青苍苍的萌芽,在辽阔的心海里,已是有根有叶了。”
卓玛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起身要走。
古茹邱泽说:“就在这里等着吧,一会儿,所有的人都会来这里。”
话音刚落,一群外来喇嘛挤过来,围住了他们。
王岩警觉地站起来:“你们想干什么?”他想起了“度母之恋”曾经告诫他的:“从现在开始,你见到的每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乌金喇嘛。”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属于警察的直觉: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中,一定会有乌金喇嘛。
2
骷髅杀手跑下西日光殿,跑到东大殿,沿着旅游通道,跑向灵塔殿,往南蹿上楼梯。然后推开守门的小喇嘛,翻过铁栅门,来到布达拉宫金顶。
这里没有僧人游客,寂静如同旷野,作为杀人现场是如此理想。骷髅杀手掏出手枪,直奔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一愣,仓促后退,却撞到了墙上。回头一看,自己正好在墙边,墙外是一百一十七米的悬空高度。他靠墙站住了,恐惧地看着骷髅杀手一步步向他逼来。
骷髅杀手往前走动着,突然停下了,在五步远的地方举枪瞄准了香波王子的头:“原来你是想死在布达拉宫金顶,也好,我打死了你,再把你扔下去,那你就是不慎摔死的。”
香波王子无话可说,望了一眼骷髅杀手身后不远处的梅萨。梅萨拔起一根挂经幡的经杆,平端着,用有经幡的一头对准骷髅杀手的后背,悄悄过来。
香波王子说:“你先别开枪,听我说,你知道你将要杀死的是什么人吗?”
骷髅杀手说:“一个叛誓者的转世。”
香波王子直摇头:“不对,是一个风流情种,他在情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他短暂的一生里,赢得了无数姑娘的爱情。你猜他靠什么征服姑娘?是靠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骷髅杀手憨憨地摇头:“不对,靠的是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点头道:“答案正确。可当他用仓央嘉措情歌去勾引他最心爱的姑娘时,那姑娘却拒绝了他,还嘲笑他最不懂仓央嘉措、最没有资格唱仓央嘉措情歌、最不配拥有爱情,你知道为什么?”
骷髅杀手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他真不懂。”
香波王子说:“你听过我唱情歌,你说我是最不懂仓央嘉措的人吗?”
骷髅杀手说:“会念经的喇嘛多又多,真懂经的喇嘛少又少。”
梅萨接近着,接近着,突然发力冲过来,把经杆戳向骷髅杀手的脊背。
香波王子紧张得张大了嘴。骷髅杀手从香波王子眼光里发现了危险,一侧身,让过了经杆头。梅萨一击落空,身形不稳地向前踉跄。骷髅杀手顺势一拨,牵引梅萨来到了香波王子身边。香波王子张开双臂,把梅萨紧紧抱在怀里。经杆落在地上,经幡哗啦铺了一地。
骷髅杀手举枪对着梅萨:“我本来没得到杀你的指令,可你已经来了,只好让你陪葬了。”
梅萨说:“我自己找死,我不怨你。只想求你等我问他一句话再开枪,好吗?”
骷髅杀手说:“一个快死的人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
梅萨张开双臂,吊在香波王子脖子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缠绵,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说你不懂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想知道为什么吗?”
香波王子点头说:“想,做梦都想。但我不希望你告诉我,我是掘藏师,我要自己去证悟。”
梅萨说:“也好。死到临头,我忽然想听歌,你愿意为我唱吗?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说:“当然愿意。可是你要排队等着,我先要给另外一个女人唱。”
梅萨一怔:“另外一个女人,谁?”
香波王子说:“有人死了,比活着幸福;有人活着,比死了痛苦。这个拿枪对着我们的人,是个不幸的杀手。他爱他的女人,女人却离开了他。我猜不是那女人不爱他,是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容忍亲爱的人把杀人当做修炼,把别离当做圆满。男女间的纠葛和人世间的所有恩怨一样,不能用怨恨去报复,只能用爱心去包容。我想先为这个身陷哀怨的女人唱一首。”
梅萨松开香波王子,离开一点看他,两眼放光。
香波王子转向骷髅杀手:“放下你的枪,拿起你的手机,拨通她的电话。”
骷髅杀手如中魔法,拿枪的右手竟不知不觉往下沉,左手也情不自禁伸向了衣兜。
忽然间,平空响起一声呵斥:“傻瓜,你上当了!”
骷髅杀手右侧两座金顶的夹缝里有一道矮墙,矮墙那边倏地站起一个人。他一声呵斥把骷髅杀手唤醒,然后翻过矮墙腾腾腾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你上当了骷髅杀手,香波王子想用情歌把你的心唱软,这是他们死里逃生的唯一办法。”
香波王子和梅萨扭头一看:智美?
智美望着香波王子和梅萨,既兴奋又生气。兴奋的是他们共同出现在金顶上,说明他按照“玛瑙石金刚输入占卜”的指引开启“七度母之门”,到现在没有偏差。生气的是,他的占卜也给香波王子提供了一种验证,证明他也是正确的。智美使劲从鼻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