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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大吉大利，宜婚嫁。
东城莫府，凤仪苑。
一早，天才蒙蒙亮，几个丫鬟就早早起了床，收拾妥当，而后就十分有默契地合力去床上挖姑娘：“姑娘，好起床了！起了，起了！全福人就要来了，起床沐浴，赶早开脸梳妆呢！”
自打住到新宅后，柳佳慧因为知道莫少璃爱睡懒觉，又心疼她正在长身子，干脆就免了她每日的晨醒请安，由着她早上只管睡去。
惯了这半年多，生生把原本就不怎么勤快的昭阳县主更养成一只懒虫了，每天不到日出高照，就甭想她起床。
往常吧，雪鸢们也都习惯了，通常姑娘什么时候起，她们什么时候赶着来伺候就是了，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今儿却不能了。
姑娘今儿要做新娘子了，赶着上花轿呢，哪能还由着睡？
“姑娘，快起了，快起了，快起来！”见莫少璃窝在大红绫被子理不动，雪鸢几个无奈，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出手，继续拖。
“就起呢！就起呢！”莫少璃哼哼了两声，揉着眼极不情愿地从被中坐起身来。
说来也怪了，之前她几个姐姐，明兰姐姐成亲时，她回回头一头劲，一大早都会赶去起哄凑热闹。
这正儿八经轮到她自己了，怎么反倒和没事人一般了？
别的不说，单是还未及笄就嫁人这桩，她就应该紧张不是？害怕不是？担心得睡不着觉不是？可为什么她就能从昨晚一觉睡到天亮，到现在还都觉得没睡够呢？
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呢？
她是因为无知者无惧？还是因为怕到了极点，破罐破摔，放开了胸怀，所以反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天儿不是还早着呢么？都还没透亮呢？”莫少璃透过窗棂朝外望了望，嘀咕着说道，撩开被子趿绣花拖鞋下了床。
事情都到跟前了，她恐不恐惧该走的程序都得走，总不成花轿都到府门外了，她还在床上睡觉着呢吧？那她可就成新闻了。
沐浴，更衣，开脸……
只其他倒也罢了，对于开脸这项，莫少璃觉得十分应该吐槽。
她是很想不通，在穿越来大周前她也曾参加过几次闺蜜同学同事的婚礼，她就从没听说过还要“开脸”这回事儿，大家婚后不都也过得挺好的么？
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家家幸福久长没毛病。
怎么到了大周朝，成亲就非得拿根线在脸上绞啊绞，绞啊绞的……很痛的好不好？
可再痛她也得忍着，就为全福人那团团的笑脸和嘴里一串串吉祥话，她也不能甩脸子给人看不是？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也还好全福人不但吉祥话说得好，手脚也很利落，并没有让莫少璃痛太久，就收拾干净了。
笑眯眯地说道：“我做全福人这么多年，手里经过的新娘子没有千数，也有几百了，还真没有见过比县主长得更好看的新娘子！脸这么一开，真就跟仙女儿一般无二了！”
雪鸢在一旁听得直撇嘴。
我家姑娘本来就长得貌若天仙好不好？哪里是你开脸开出来的？
只她心里虽然吐槽，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武太太的手艺自是好的了。只我家县主最不经痛，还请武太太上心着些，别弄痛了县主。”说着，大大的荷包谢银递了过去。
“自然，自然，姑娘只管放心！”武太太眉开眼笑地收下谢银，开始给莫少璃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三梳梳到……”又是一串既好听又好念的吉祥词。
莫少璃望着镜中自己已被抹走留海的空落落的额头和头上高高挽起的髻，满头让人眼花缭乱金碧辉煌的首饰，只觉得异样而陌生，这感觉……就仿佛自己骤然被掐断了青春，在一瞬间变成了妇人……很不好。
明明……明明……她才十五岁可好？
怎么却要搞成这副模样？
莫少璃正在愣神中，就听到雪鸢在身后喜滋滋地说道：“要上妆喽！”
然后，果然，莫少璃闻言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涂了一脸的白粉，漆黑的眉毛，大红的唇……更夸张的是，脸颊上还被抹了红红的两片胭脂……晒伤妆？
莫少璃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她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就转开了头。
“真好看！”雪鸢对莫少璃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为了恭维而恭维，还是审美出了意外，竟喜气洋洋地如此说道。
莫少璃：“……”
正考虑着要不要纠正一下她的审美观，四嫂嫂杨曼云挺着肚子，带着丫鬟，端着一碗汤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莫少璃时，杨曼云眼前一亮：“好标致的新娘子！妹妹，不是做嫂嫂的爱夸你，这可真是，整个京城里都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看的新娘子了！”
莫少璃再：“……”
好吧，她放弃。
杨曼云说笑着已经来到她跟前，莫少璃忙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汤，叫人快扶杨曼云坐下，嗔道：“一碗汤罢了，嫂嫂身子重，不拘让谁送来也就是了，怎么倒亲自过来了？”
杨曼云笑道：“那可不成！这汤是我亲手所做，我当然要亲自送来，亲眼看着你喝下，才叫‘催轿汤’！”
说着指了指莫少璃手里的汤：“喝罢，喝罢！嫂嫂的手艺，也是嫂嫂的心意。”
第四九二章 嫁衣
莫少璃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汤，她知道这汤叫“催轿汤”，是大周朝嫁娶传统习俗里的一项，是娘家嫂子在新娘子临行上轿前给做的一顿饭。
她手里的折弯，四嫂嫂显见得在做汤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汤色清亮，喷香诱人。折腾了大半上午，她此时也确实有点饿了，就很想要端起来喝个干净。
但抬头看了看杨曼云殷切切地看着她的目光，知道自己也只能想想了，真要这么做……只怕会惊到四婶婶。她心里叹了口气，把汤放在桌上，拿起汤匙，按照习俗，喝了半碗，留了半碗。
杨曼云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丫鬟把剩下的半碗汤收起，又陪着莫少璃坐了片刻，叮嘱了些话，方起身离开。
莫少璃怔怔地看着她略有些臃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又叹了口气。
曼云姐姐也不过比自己大一两岁罢了，这竟眼看着就要做母亲了……自己，如今，大致很快，也要如她一般了罢……
“姑娘，换嫁衣了。”紫萱捧来漆盘托着嫁衣，低声说道。
“嗯。”莫少璃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紫萱。
紫萱从去年和林聪成亲后，一直也不得喜讯。莫少璃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劝她回林宅，只能继续留在身边。
这回嫁去镇国公府，紫萱特意来和她说道：“姑娘，镇国公府比不得咱家，姑娘初去乍到，人生地不熟，不让奴婢跟去，奴婢可不放心！”
莫少璃拗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刚去到镇国公府，也确实需要人在旁边帮衬，就也没有坚持拒绝，心里却还是打算着等她有身子后，再另计较。
其实原本去年婚期定下后，柳佳慧也曾想要给莫少璃寻个忠心妥帖的嬷嬷跟着，对她说道：“雪鸢几个丫头虽都是极好的，可到底年轻，平常日子里只怕会有想不周的地方，还是要个年长的嬷嬷在身边，方才妥当。”
莫少璃却笑道：“有紫萱在就很好。她虽不年长，却和个年长嬷嬷没什么两样。母亲不知道么，从数年前紫萱就是凤仪苑的‘紫嬷嬷’了，现在，又变做是林嬷嬷了。”
柳佳慧：“……”
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莫少璃看着她就又笑道：“母亲，您看，有这样现成的既忠心又妥帖的在跟前，咱们也不就用舍近求远了。”
她话虽是对柳佳慧这么说，但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找贴身嬷嬷在身边，除了因为不习惯，又担心遇不到好的外，却也是另有原因的。
内心里其实还是想着等生活安逸无忧时，把秦嬷嬷接到身边。
只苦于她虽然生活越来越在向好，却从没有身心都安逸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闹心着，使得她定不下决心来接秦嬷嬷进京。
去年好不容易费尽心力脱离了莫家大院，还没等让人去通州，皇上提前婚期的圣旨就来了，就让她又犹豫起来。
沈家是比莫家水还要深还要浊的去处，她刚离了狼窝，这就又要进虎穴。秦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还是在通州养老更妥当，就不比来趟沈家那浑水了。
于是，这么一来，接秦嬷嬷来京城的事就又搁了浅，只能让紫萱先凑一角了。
柳佳慧因为了解莫少璃的性子，知道若是她不愿的事，别人再说也没有用，嬷嬷的事自己也不能强逼着她，也只能由着她了。
紫萱性子沉稳持重，做事也老成谨慎，管束小丫鬟们很有一套，平日里对莫少璃也十分上心，再加上现在也成了亲，嬷嬷身份也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紫萱就紫萱罢，七七喜欢就好。
如此，这事儿后来大家就没有再提，紫萱就从莫少璃的贴身丫鬟变成了近身嬷嬷。
“时辰到了，奴婢服侍姑娘换衣裳可好？”此时她见莫少璃坐着不动，只顾看着自己发愣，就又笑着说道。
“哦，好。”莫少璃回过神来，目光从紫萱身上又落在她手里捧着的嫁衣上。
大红色的嫁衣艳若晓花，灿如云霞，花色讲究，绣工精巧……正是当初沈策从江南带回来的云霞锦绣成做就。
原本当初她让雪鸢把云霞锦收起来后，是打算瞅着合适的机会还给沈策的，但后来接连发生了何有道，胡成，曾章的事，再后来又是安乐侯孙家……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下来。
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赐婚圣旨已经进了莫府，云锦自然也就还不出去了，再还沈策大概也不会收，还显得自己矫情，就只好留在了手里。
后来亲事定下，继母来和她商议绣嫁衣事宜时，雪鸢在旁边听着，嘴一快，就把云霞锦给说了出来：“姑娘，哪里还用找什么料子？咱们不是有一块那个，闪亮亮，红艳艳的好料子放着呢么？奴婢看它做嫁衣就最合适了！”
“什么闪亮亮，红艳艳的料子？”柳佳慧听着好奇，笑着问道，“能不能给母亲看看？”
莫少璃拒绝不得，只能让雪鸢把云霞锦取了出来。
柳佳慧出身于苏州世家，对江南丝绸最有鉴赏，看到云锦后先是眼前一亮，而后拿着细细看这，口中不住嘴地说道：“云霞锦！还真是呢！母亲年幼时见过你外婆当年的嫁衣一回，正是这云霞锦绣成！这两年母亲一直想要寻来给你做嫁妆料子，托了多少人都没有寻到，没想到你却竟有！这可真是好！”
她并不知道这料子是沈策送的莫少璃，还以为是莫少璃生母惠安长公主给女儿留下的。惠安长公主当年宠极一时，有这样的好东西并不稀奇。
“这个……其实……”莫少璃很想要说，她不想用这东西做嫁衣，免得……免得……免得成亲时穿了，沈策还以为自己是刻意想要讨好他呢。
她可没用那心！
“不用可是，其实了，要母亲说，就是它了！”柳佳慧笑着说道，“这个世上可真是没有比云霞锦最合适做嫁衣的了，多少人求而不得，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哦，好吧。”
第四九三章 八卦
莫少璃虽然十分不情愿，却也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继母说得没错，这云霞锦正就是妥妥的做嫁衣的东西，大概也只能用来做嫁衣，不然平常日子里，谁会穿这么耀眼夺目的东西？
她也不能对继母说，因为这是沈三送来的，所以她不想穿着它去嫁他……那话铁定越说越远，说不得她还的从头给继母解释，到底为什么沈尚书不送别人，偏偏送了你，还是在皇上赐婚前？
反正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罢，也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于是，莫少璃就只好答应了下来，心里却不由地想起沈策当初在她枕边留下云霞锦时说的话“……我希望有一天，你穿着着……嫁给我。”
忽然就觉得那人……明明一早就算计了她，却总在她面前装作无辜的样子，实在……可恶！
因为有这个心病在，以至于莫少璃在后来绣嫁衣的日子里，总是时不时会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常常绣着绣着，就莫名烦躁起来。
被人算计的感觉，实在不好！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莫少璃嫁衣绣得极慢，在柳佳慧不断催促和紫萱绿珠等一干人捉针代绣下，竟也足足用了一年，才把嫁衣做成。
只做是做成了，可如果有的选，莫少璃还是不想穿它……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罢，本来就满头珠光宝气，又加上满脸五彩缤纷，这再穿一身光彩夺目……光是想想，就觉不忍直视。
可已经没得选了，那就……“换罢！”莫少璃从椅中站起身来，进了内室，十分顺从地配合着，由着她们给自己一层一层换上嫁衣。
雪白的细棉交领中衣，大红色鞠衣，大红百花褶裙，最外面罩了大红云霞锦绣成的对襟大袖衫，脚上穿红色蜀锦绣花鞋……
感受这身上越来越重的披挂，莫少璃不由暗自庆幸婚期是在二月，这若是赶在了三伏夏日，穿戴着这层层叠叠的东西，不累死也会热死。
也不知道明兰姐姐那时候……明兰姐姐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莫少璃使劲想着，却也想不起来了。
胡思乱想中，吉服换好，紫萱雪鸢抬起头细细看了一遍莫少璃的妆容，帮她扶了扶头上的钗簪，抿了抿鬓角的碎发。
“妥妥的了！”雪鸢笑眯眯地说道，“只等姑爷带着迎亲队伍来到，蒙上红盖头就可以上花轿了！”
紫萱事情多，这边刚帮莫少璃穿戴好，那边就有小丫鬟来禀道：“林嬷嬷，太太请您去看看……”她忙交待了雪鸢绿珠青橙些话，跟着小丫鬟匆匆走了。
雪鸢乘着紫萱不在的功夫，赶紧凑近莫少璃耳边说八卦：“姑娘，今儿老宅那边只老太太、大老爷、二太太和三少奶奶过来了，其余的都没有来。”
莫少璃轻轻“哦”了一声，说道：“不来就不来罢。”
她也不指望着她们来，尤其是吴氏，她根本就不想再看到。
当然，吴氏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也来不了。
“姑娘，”雪鸢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道，“先前奴婢去正院给太太送东西，正听到二太太的丫鬟金雀在和人说八卦，就顺道听了一耳朵。
听她们说吴家小少爷又犯病了，差点断了气，六姑娘从床上跳起来要从奶娘手里夺嚷着‘他怎么不死？怎么不死？掐死了干净！’被吴表少爷听到，一个大耳刮子把六姑娘打得晕了过去。话传到大太太耳中，大太太气得在床上乱拍乱叫，直闹得大老爷来咱们府里前，两人还又打了一架呢！
因为大太太起不了身，府里的事没人管，二太太就乘机蹦了起来，伙同三少奶奶在府里拿权捏势，耀武扬威，二房鸠占鹊巢，在府里可是嚣张得狠。老太太如今也懒得管了，只带着卢姨娘每日里吃斋念佛，不闻不问。”
莫少琪去年冬月底里带着大肚子嫁给吴承谕，于今年正月底生下一子。
这原本说起来也是好事，吴氏初听到莫少琪顺利产子的消息时，也是极高兴的，对吴嬷嬷说道：“能一举生男，也是琪儿的福气！”
因为种种，吴氏知道吴家并不待见莫少琪，包括吴承谕在内。听说自成亲后他就没有在琪儿房里歇过，日常也没有给过一个好脸子。
莫少琪脾气也不好，又也同样不待见吴承谕，两人成亲不过两月，只架就打了无数次。
吴氏能怎么办呢？摸不着，够不到，只能熬着。
“吴家再不待见，那也是吴承谕的嫡长子，琪儿将来依仗，谁也越不过去！”她又高兴地对吴嬷嬷说道。
吴嬷嬷能说什么呢，只能应和道：“太太说的对，那都是自然的！”
吴氏就又笑着问来送信的婆子：“大人孩子可都安好？让你们的人好生伺候着少奶奶的月子，服侍得好了回头你们主子自然有赏。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饶不了你们！”
大致是因为觉得重新又有了底气，说话声音都比前些时高了许多。
哪知她不问这个还好，问到这个，吴家送信来的婆子却就目光闪烁，言辞支吾起来：“少奶奶身子看着倒是恢复得好，能吃能睡能……”
跳腾！
生完孩子刚醒过来，就摔了一个茶盅一个碗，叫嚷着要打死丫鬟。
“可就是小少爷……小少爷……”她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小少爷怎么了？”吴氏笑容不变，说道，“可是小少爷身子有些子不好？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