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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三老爷说了,前面两房,人家都有成箱子成箱子的嫁妆留下来,那些东西,他就做主,都给了秀儿做私房。就是年纪大点,要是年纪小,也没这些好处啊。他年纪大,那见了爹娘,他不照样得下跪行礼。这太仓县里,能让人家弯腰的人啊,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不,不是一只手,是除了你二老,再没别人了。”
“娘,你别不信啊。你不信你问问秀儿,这两天,人家郑三老爷给了她多少好东西?”
“老大。”连老爷子略有些颤巍巍地又开了口,“这郑三……郑明生,他到底多大年龄?”
连守仁就有些支吾。
“把婚书找出来。”连老爷子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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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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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老爷子想到了婚书,就让周氏去找。
周氏就开了柜子,悉悉索索地找了一会,拿了一张帖子出来。
连老爷子打开帖子,侧着头,将脸和那帖子贴的近近的,对着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生辰的年份是不是错的?”连老爷子就问。
“没错,婚书上一个字都没错。”连守仁忙不迭地道。
连老爷子的目光从婚书上移开,一眨不眨地盯着连守仁。
连守仁自悔失言,不过却也不好再改口。
“丙子年生人,这生辰要是不错,那他、他今年,是七十六岁?”连老爷子试探着问,似乎是希望他说错了,有人能纠正过来。
可惜,他的这个愿望终究落空了。
“七十六?我的那个天啊……”周氏又哭了起来。大多数人面对不好的事情,一般都会有侥幸的心理。比如现在的周氏,即便亲眼看见郑三老爷年老,她还亲口骂郑三老爷做棺材瓤子,但是她还是存着侥幸,希望他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七十六,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甚至可以做连老爷子和周氏的爹了。
“七十六,没错?”连老爷子的手又开始哆嗦了,“他家大儿子,不就是那天来迎亲的那个,看着最多四十几啊?”
“爹,这郑三老爷前头生的都是闺女,现在一个都没了。就那天来的那个,是年龄最大的儿子。”连守仁就道,接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些媒人好像都说过。”
即便说过。谁又会认真去记行将就木的老公公前面死了多少个闺女那,毕竟算起来,也都上了年纪了。' ~'
“我的天啊……”周氏抱住自己的头。拉长了声音哭嚎起来,“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这个年代,妙龄女子嫁给年纪大的做续弦的并不少见,但这个郑三老爷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明生兄弟他赖岁,赖两岁那。”连守义连忙就道,“再说,人家好吃好喝的。人家可不比庄稼老头,人家多显年轻啊。”
“年轻你奶奶个卷儿!”周氏被连守义的话气的浑身打颤,一口浓痰就没失去了准头,也缺少了力道,没吐到连守义脸上。而是中途就落了下来。
“……丧尽天良,你们这是把秀儿给推到火坑里去了。我咋养活了你们这样的狗东西,畜生、畜生啊,要知道这样,一生下来,就该把你们按在尿桶里沁死……”周氏状若疯魔,又从炕上下来,扑打连守仁和连守义。
屋子里又乱了一阵,最后还是连兰儿将周氏扶回了炕上。
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上坐着。连守仁、连守义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古氏刚才已经趁着乱,不知道走去哪里了。
“老头子,你说句话,这个事,可咋办那。”周氏哭道,“咱的秀儿啊……”
连老爷子垂头不语。周氏就知道,连老爷子这也是没办法了,就抱着连秀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最后,连老爷子从炕上起身,将连守仁和连守义带进了堂屋。周氏也将东屋的门关了起来,只留下连秀儿和连兰儿,娘儿三个低低的声音说话。不过是她低声盘问连秀儿,连兰儿在旁边轻声地劝解。
这个年代,并没有明令说女子不可再嫁,但是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认为,女子就该从一而终,再嫁是羞耻的,是不守妇道的,她的家人会因此蒙羞。连老爷子绝不会愿意自家有再嫁之女,即便是对连秀儿,这个标准也不会变。(· )
而周氏也信奉这一点,只是对于连秀儿,她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周氏能打能骂,但真正的办事能力却可以忽略不计。当前的客观事实,她也只能认命。她自己认命,同时让连秀儿也认命。
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已经是晌午了,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不过这个时候,谁还记得起来要吃饭那。张氏带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回到东厢房,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们要立刻离开这里,根本就无需言语商量,这是娘儿几个看了刚才的事之后,立刻就本能地达成了一致。
“今个儿走不了,咱也不在这住了。咱去老王家大车店住一晚上。”张氏道。
出门的时候,连蔓儿留了个心眼,将银钱带的足足的。这两天逛太仓县的县城,她们将钱花了一部分,但是剩下的银钱依旧很充足,从这里出去,她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吃住的问题。
娘儿几个收拾了东西,正往外走,迎面蒋氏带人端着食盒走了来。
“四婶,你们这是要干啥?”蒋氏看见张氏娘儿几个带着包袱,是要走的样子,就吓了一跳,刚忙上前来拦着。
“继祖媳妇,我们这就走了。正好看见你,他爷他奶,还有他大伯、二伯那啥的都挺忙,几个屋子里我们就不去了,麻烦你给我们捎个话,就说我们走了。”张氏勉强笑道。
张氏为什么急匆匆地要走,蒋氏不用想也知道。
她们这里确实很忙,如果张氏她们在参加完婚宴就走了,那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却不能让张氏娘儿几个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走。所以,蒋氏死死地拉着了张氏不让走。
“四婶,你别忙着走。不在这一会工夫。四婶你大老远的来一趟,这几天我们都忙,也没咋顾得上四婶。这两天就闲下来了,四婶你得多住两天,咋地也得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不然说不过去,我这心里也过不去。”蒋氏说了半天,见张氏依旧执意要走,就哀求着道,“……四婶你要走,也得等、等……,咋地四婶你们也得自己个跟老太爷、老太太那打个招呼再走。”
等什么,蒋氏没有说出口。想必是等这番事情消停了,这一大家人又和和美美了吧,连蔓儿想。
古氏也闻讯过来,拉住张氏娘儿几个不让走。
然后三郎跑了过来,传达连老爷子的话。
“四婶,我爷说,让你们先住下,要走,好歹也得过了今天……”
连老爷子发了话,张氏娘儿几个万分不情愿,却只得暂时又留了下来。
很快,蒋氏就带着人给张氏娘儿几个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古氏也跟过来亲自给娘儿几个布菜。
“我一个内宅女人,啥事轮到我说了算了。”古氏向张氏诉说委屈,“外面的事,是老太爷、大老爷说了算,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当家。我就是听喝,跑腿。谁说一句,我都不敢不听。她四婶,我还不像你,你有两个儿子,你怕啥。我、我这心虚啊,继祖他,我对他再好,他也不是我亲生的。 ……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但凡谁有个不满意,我就啥也没了……”
并不直接说连秀儿的事,只说她的处境,就将她自己从这件事情里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即便她在里面做了什么,那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是不得已被人摆布的。
“咱家内里是啥样,别人不知道,她四婶你还不知道。老太太啥时候拿咱当过人啊。看看我,一个县丞的太太,我还没一个粗使的丫头有体面。这见天没事,她就下我的脸。她那咒骂我的话,是一个当老人的能骂的出口的。骂了我还不算,还骂花儿,她把还没定亲的朵儿都给骂进去了。那不是她嫡亲的孙女?”
同时周氏的儿媳妇,古氏向张氏诉苦,寻求认同。
“这些个儿媳妇、孙子、孙女,就没一个好的?我们就在她跟前,她这么骂。你们不在跟前的,她也骂,这见天地,就拿这个当营生了。她四婶,得亏你们留在老家了,她在这骂你们什么,你们也听不见,好歹有个清净日子过……”
寻求了认同之后,就是挑拨。
张氏娘儿几个只不吭声,古氏的小心思她们都看的很清楚,偏古氏说的这些话,也都是真的。
古氏和蒋氏两个服侍了张氏娘儿几个吃完了饭,得了张氏的话,说今天晚上不走,她们才退了出去。
这娘两个走了,赵秀娥的娘和嫂子随即就来了。赵秀娥没来,因为她还在月子里,不能出屋。
“大妹子,你别怪我说话直。”赵秀娥的娘就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个大概齐。这些年,你们没少给他们拉长活。你们家大老爷当了官,你们也没跟着借到啥光。……现在就不一样了,你们这老姑太太这门亲结的……啧啧……”
“你们大老爷把你们老姑太太嫁给郑三老爷,这是为的啥?你们大老爷肯定要借着郑家的势,往大里发。这郑家才真正是大户人家,拔根毫毛,都比咱的腰还粗。你们就该多留两天,不给不给,也不能白让你空手回去。……你们这老姑太太,她不还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她现在有了,她还不得报报你的恩。”赵秀娥的娘说的两只眼睛都冒光了。
这里说的有了,可不是说连秀儿怀孕了,而是说连秀儿有钱了,富裕了。
连蔓儿看了一眼赵家的婆媳俩,她明白了。
连秀儿如今成了一块肥肉,不只连家的人要吃,就是这作为姻亲的赵家,也想跟着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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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拿捏
第三更,求粉红……即便没有连秀儿这桩婚事,赵家这一番全家来到太仓县,也未必就没有打秋风的念想。(· )毕竟连守仁做了县丞,那可是一县之内,除了县太爷之外,最有权力的官了。就如同当初赵秀娥不顾自己大着肚子,也不肯落后一步半步,而一定要跟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太仓是一样的。
连秀儿这桩婚事,对赵家,是意外之喜。
张氏不爱听赵秀娥的娘这些话。她个性温和,不爱说难听的话,但是脸上就露了出来。
赵秀娥的嫂子是个猴精的,看张氏这样,就和赵秀娥的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笑张氏是个蠢的,现成的便宜不知道捡。
“连四婶,你对我们秀娥不错。这话我才说。”赵秀娥的嫂子就道,“要走,也得过了这个节骨眼再走。现在走,这成啥了?让你们老爷子、老太太心里该咋想?这又不缺喝、不缺吃的,好赖多住几天呗,给大家伙一个面子。 到时候咱两家人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连蔓儿听了赵秀娥的嫂子说的话,立刻就明白了。这婆媳两个过来,是为了劝她们留下来,不要现在就走。她们这样热心,为的自然是她们自己。一方面是为了讨好连守仁这一家子,另一方面有张氏这娘儿几个在,也就不显得赵秀娥的娘家人突兀了。
这个时候,外面就传来的纷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连蔓儿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这个时候。早就过了晌午了,郑家的人已经吃过了酒席,派人几次来催连秀儿,连秀儿只是眷恋着不肯走。现在。是郑三老爷亲自带着人来接连秀儿了。
上房东屋的门关着,郑三老爷被拦在了门外。
连蔓儿心中就是一动,周氏这是打算要怎么样?这是不打算让连秀儿回去了还是怎么的?
东屋周氏不开门。(· )当时连家的其他人自然不能让新姑爷,还是这样年纪和身份的新姑爷在门外等着。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就从堂屋中出来,连老爷子上前,叫开了房门,走了进去。连守仁和连守义就将郑三老爷让进了堂屋。
“叫老大、老二、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一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过来。”屋里就传出来周氏的说话声。
“哎呦,你们这老太太可真是有拿手的。”赵秀娥的娘和赵秀娥的嫂子小声交谈了几句,就啧啧地赞叹道。
连蔓儿也隐约地猜出来,这是周氏要借此机会。拿捏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家人。看来周氏这是冷静下来了,连蔓儿心想。虽然并没有什么别的实质的才干,但是周氏对于如何拿捏自家儿子、媳妇,却是颇有天份的。
不管愿意不愿意,就看见先是何氏带着二房的几口人,然后是蒋氏带着连朵儿和妞妞,再后来就是古氏,宰然后是连守义,最后连守义还从东屋里出来。到堂屋,将连守仁也一起拉进了东屋。
东屋的门又关上了。
约略有两盏茶的工夫,那门才又打开,连秀儿从里面出来,显然是重新梳洗打扮过了。郑三老爷得了信,就从堂屋出来。笑呵呵地走到连秀儿的身边。两个人就在一众丫头、婆子的围随下往外走,连守仁、连守义、何氏等人跟在后边相送。
郑三老爷笑呵呵地走在连秀儿身边,很是亲密的样子。连秀儿板着脸,似乎是嫌郑三老爷靠的太近了,突然就推搡了郑三老爷一把。
郑三老爷猝不及防,一跤差点摔倒,好在旁边的丫头婆子及时将他扶住了。
连秀儿就在那袖着手,板着脸,也不上前搀扶郑三老爷。有些丫头、婆子看连秀儿的目光就有了异样。好在郑三老爷随即就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连守仁和连守义也忙上前来打圆场。
“……年纪小,就是这天真烂漫的性子,明生你多担待。”
“无妨、无妨。”郑三老爷笑。
这一众人就出了大门。
连蔓儿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连秀儿还是那样没轻没重的,这郑三老爷可是古稀之人,她就不怕出点什么事,她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人命是闹着玩的吗?!
连蔓儿从门口走回来,将刚才所见就跟张氏、五郎和小七说了。
“还不是让你奶给惯坏了。”张氏叹气道,“那时候,你老姑吃我的奶,就跟我亲。你奶不让她跟我亲,就可着劲惯着她。她想咋样就咋样,不仅不说她,还夸她。你老姑做的有啥不对,我还说她,你奶就骂我,你老姑那时候才多大,她知道个啥,慢慢地就不跟我亲,跟你奶亲了。就这么地把个孩子给带歪了。等你老姑大一点了,跟我一点也不亲了,我就想,你奶也该教教你老姑道理了吧?你奶也没咋教,就由着你老姑长。”
“脾气都惯成了,咋那么容易改的?”连蔓儿就道。
“可不是,就跟小树似的,歪了后再往回掰,那可费老事了。那小树自己个也疼啊。你奶没那个耐心烦儿,估计也是心疼你老姑,怕她疼。”张氏就道。
“你老姑和你姐不差不多一般大,她俩都刚会走那一会,我在外屋干活,就让你姐在炕上。你姐扶着窗台走,你老姑就在后面推她,一推一个跟头,她笑,你奶也笑,高兴她老闺女会推人了,当啥好玩的事那。”张氏又回忆起以前的事来了。
“我进屋拿东西,看见了,我就说了一句,不让你老姑推你姐。你奶就不干了,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张氏叹息着道。
对于以前的经历,张氏并没有忘,她也不是没有怨气,但却一直被那个所谓的礼教,被她对好名声的向往给压抑着。现在,张氏一天比一天想的开、想的明白,过去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都一点点地涌了上来。张氏也肯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说这些东西了。
以前张氏根本就不说这些,她认为那是不孝,她要为长者讳。
“娘,你咋是进屋拿东西才看见了。”连蔓儿就替连枝儿心疼,问张氏道,“我姐哭你就听不见?”
“你姐没哭。”张氏道。
“被推倒了,咋会不哭那?”连蔓儿奇怪,小孩子可不像大人能忍受疼痛和委屈。
“你姐真没哭。”张氏坚持道,“说也奇怪,别看那么小,你姐受了委屈啥的,从来就不哭。……你姐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
连蔓儿呆了一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娘,我姐不哭,是因为知道,就算她哭了,你也不会帮她,不能给她做主吧。”既然求助无望,那就根本不求助了。
连枝儿的懂事、从来不哭,是多么的令人心酸。
张氏也呆了,慢慢地垂下泪来。
往事已矣,人要活着,就必须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