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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因璧月-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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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亘弹弹道袍上落下的一粒白饭,道:“好在你我都出家了,不用烦这些事情。”

“嗯。”谢沫点头,有些庆幸,“俗世的人的烦恼大半都来自姻缘。”

宁朗出了门便直往兰七住着的小楼而去,片刻便到了楼前,正碰上出门来的兰曈、兰昽。

“宁少侠。”兰曈、兰昽极是有礼的招呼一声。

宁朗也抱拳回礼,问道:“请问七少在吗?”

“在楼上。”兰昽眼中略带点笑意,“我与兰曈还有点事,就请少侠自己上去可好?”

宁朗忙点头,“好,多谢两位。”

兰昽、兰曈请宁朗入内,才跨门而出,待走出数丈远,兰昽才悄声道:“这宁少侠本该是七少最不喜欢的那种人才是,却不明白七少何以会另眼相看。”

兰曈道:“不是和七少有婚约么,自然是不同的。”

兰昽闻言不以为然,嗤道:“我们七少眼中有这什么约什么法的吗?”

兰曈想起宁朗干净纯良的眼神,道:“此刻整个山谷里,论到人品唯数这位宁少侠,便是放眼整个江湖,那也是不多的,若七少真跟他成婚,想来也不坏。”

“成婚?”兰昽想了想,才道,“那太可怜了,兰家那样的地方,这位宁少侠会尸骨无存。”

“也是。”兰曈点头,“不过,若七少肯护他,那自然会好好的。”

“护他?”兰昽白他一眼,“兰家上上下下多少人,七少可曾护过谁?”

兰曈摇头。回首看往小楼,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的七少曾对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无法自己生存的便不存也罢。”兰昽喃喃念道,“七少很久前就说过了。”

兰曈沉默了片刻,才道:“快走罢,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想的事。”

“嗯。”兰昽应声。

两人足下飞掠,很快便消失于谷中。

宁朗爬上二楼,楼梯口前一道布帘挡着,轻轻掀开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顿时一暖。往里看去,不大不小的一间屋子,右边是一张画着花木的布屏风,屏后隐约露出纱帐,想来置着床铺,前方靠窗则摆着一桌一椅,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椅上铺着垫子,左边则置一榻,而兰七此刻正闭目卧于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似乎睡着了,榻前放着一盆炭火,火上煨着茶壶。

见此情景,宁朗进不是,退又有些不舍,一时不由怔在了门口。一股冷风从楼梯口吹来,令得他身上一抖,生怕吹着了兰便,便放下帘子,帘子在身后落下,人便也算是进来了。

在门口站了片刻,最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榻前数步处停步。

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很熟,所以此刻可以大胆的无顾忌的看着。

窗户闭合,门帘低垂,冬阳透过窗纸懒懒的洒入些些明光,屋内便是一种暖色的淡亮。榻上的人全身都盖于被下,只露一张脸在外,宁朗此刻就静静的看着那张脸,许是那双碧眸阖上之故,周身流溢的妖邪这一刻尽数消去,只是一张沉静的睡容。

浅碧山的深处有着数株梨树,每到春日花开,师兄弟们便喜欢在树下练剑,剑风惊起花飞,飘飘扬扬仿如雪落,大师兄望着风中飞扬的梨瓣曾经说过一句被众师兄笑说很酸的话:未染纤尘,冷丽如雪。

在他心中,这张睡容便是那冷丽如雪的梨花,未染半点尘埃。

在他心中,那一日船上第一眼见到女装的她起,他便当她是他的妻子。

火盆旁有一张小小矮凳,宁朗悄悄坐下,目光不移那张脸。

丽如梨瓣的脸上,双眸轻阖,密密的眼睫便在雪中弯出两道浅浅的墨色月牙来,令他很想伸出手来去抚摸一下,是否如想象中的柔软,可是他只是想想。

双臂笼于膝上,将头枕在臂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朵花,渐渐的目痴神迷。

很多人说,这张脸绝美如妖。

很多人说,这个人可怖如妖。

师兄曾说,远离乃万全之策。

可是,他不觉得可怕,他也不想远离。

这张脸,无疑是很美的,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及的,可是……他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远离,他只是……只是想靠近,只是不想离开,如此而已。

屋里很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炭火发出的热散满整个屋子,温暖的安宁的。

以往在她面前的躲闪、窘迫、焦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整个心神都平静而宁和。

若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一间温暖静谧的小屋,她安安静静的睡觉,他安安静静的看着。

她不会有那样妖异的笑,也不会有那样冰冷的眼神。

这样,她不会累,他也不会心痛。

安静的———

只是这

屋里的时光仿佛凝固了,屋外的时光却悄悄流逝。

宁朗静静的坐着,痴痴的看着,不动,不累,只是看着……

恍然间,一刹千年。

似乎有生以来便是如此,却又似乎只是瞬霎,他的眼便对上了一双碧绿澄澈的眸子。

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兰七醒了。

顿时,静湖波澜漾起。

其实,从宁朗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起,兰七便醒了,她知道他停在门口,她知道他悄悄走了进来,她在等着,看这傻小子进来要干么,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何动作,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却是安宁而满足,那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

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身边有人时全无防备。

再次醒来,对上的便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中的东西那么的清清楚楚那么的厚实温暖。

那一刻她恍惚,却在下一刻蓦然生寒。

那些,她早已放弃。

“你……渴吗?”宁朗愣了半晌才傻傻问了一句。

兰七一挑眉头看着他。

“我给你倒水。”宁朗不等她答话便取过茶杯用火盆上温着的茶壶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兰七坐起身,伸手接过。

指尖相触的瞬间,宁朗差点没失手打掉杯子,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兰七手上的伤疤,不由叫道:“你受伤了!”声音又急又大。

“嗯。”兰七将茶杯放在了左手,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伤疤甚是丑陋,不由皱了眉头,连带的又想起了那一日明二的话来,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痛吗?”宁朗看她皱眉不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那伤疤手心手背都有,只看一眼便知定是贯穿了整个手掌才留下了,皮肉纠结分外狰狞,由不得心头便似被什么给揪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不舒服着。

兰七一口饮尽茶水,抬眸看了一眼宁朗,自也将他的神情看入眼中,心头有刹那感动,可是……

“早好了。”简单答道。

“喔。”宁朗挠挠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兰七把玩着手中茶杯,碧眸幽沉的看着宁朗,看那张英朗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渐显侷促,然后目光左右游移,接着脸皮慢慢变红,眼眸转回看她一眼,目光对上立马移开,一双手时而紧紧交握,时而单握成拳……

“噗哧!”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朗的脸更红了。

“宁朗呀宁朗,你怎么会这么有趣。”叩指敲在那红红的脑门上,轻轻叹息一声。

宁朗摸摸额头,嚅嚅的道:“我……我想来看看你,嗯,看你……嗯,那个……嗯……”

“呵呵……”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兰七轻笑开来,可心头却生出莫名的沉重。

宁朗,你的纯善可能一生不变?可便是一生不变又能如何呢?

兰残音……早已不需要那些了。

“那个……你帮我疗伤一定损耗了内力,所以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事,那个……你没事,我就……我就走了。”宁朗抓着拳头总算是说完了话,起身要离去。

兰七却在他身后叫道:“宁朗,你陪本少出去转转如何?”

“好啊!”宁朗立马答应,虎目中灿灿的一片欢欣。

“若是转得本少开心了,便告诉你一个故事吧。”兰七站起身来。

“嗯。”宁朗点头。

两人走出屋,帘子在身后落下,那一室的温暖与宁静便隔绝。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小楼午后的片刻,彼此皆一生铭记。

出了小楼,迎面冷风吹来,将屋内带出的那一身暖意尽数吹散

兰七抬首眯眸看向高空,冬日的风总是这般的冷,可就是这吹枯了万木吹残了百花的寒风,更能提醒这人世的冷残。

二十九、誓约岂轻言(中)

宁朗跟在兰七身后,沿着山坡慢慢走着,最后到了山坡西面,这里背风,冬阳照下,让人暖暖的懒懒的。

兰七停步,在厚厚的枯草上坐下,道:“我们就在这里晒晒日头吧。”

“嗯。”宁朗在她旁边坐下。

兰七扯了根草缠在手指上,眯眸看了一眼上空,道:“这天气真适合讲故事。”

“嗯。”宁朗又应一声。

兰七玩着指间的枯草,“很久以前,也曾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人讲故事,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可而今回首再看,却觉得无论什么样的故事在这样的日头底下听来,再阴暗的也不会让人害怕了。”

“嗯。”宁朗再应一声。

兰七侧首看看他,碧眸微漾,点点笑意下,却是幽邃难懂。

“宁朗,本少要告诉你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也是在本少成为兰家家主之后才彻底的了解清楚,这期间许多人都死去了,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大多已不存世了,极少知道的也绝不会再言及第二人知。而你,是本少第一个告诉的,也要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明白吗?”

“嗯?”宁朗一愣,片刻后醒悟过来道,“你是说要我不要再跟别人说是吗?”

“嗯。”兰七点头,回首,目光眺向远方,“本少告诉你,乃是要你明白。”话音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宁朗,这世上,你这样的人本少第一次见到,本少……不想害你。”

“嗯?”宁朗懵然望向兰七。

兰七却没有看他,目光只是望着前方,半晌后才低低开口道:“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一个叫兰澹宁的人。”

宁朗听着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模糊的想着这人姓兰,许是兰家的人罢。

可若给宇文洛听到了,定会跳起来大嚷:“兰澹宁?!就是二十多年前那个与东未明齐名的武林第一美男子兰澹宁?!”

“未明掀血色,澹宁息风雨。”兰七轻轻念道,“二十多年前,全武林的人都知晓这句话,说的便是东未明与兰澹宁。”

“咦?”宁朗略有些惊讶。东未明他已知道是兰七的师傅,而且还是二十多年前令天下群豪倾慕的大美人,这兰澹宁与她排一起,难道也是什么美人不成?

兰七侧首看他一眼,自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唇角微弯,笑笑道:“武林将这兰澹宁与师傅相提并论,自是说他二人容貌之美世所少有,只不过师傅是女子,而这兰澹宁则是男子。”

“噢。”宁朗点头表示知道了。

兰七转回头,目光落向虚空。“兰澹宁的模样本少早已记不起来了。”

呃?宁朗疑惑。难道说她是见过这个人的?

“不过既然能与师傅齐名,想来是生得十分好看的。他出身世家,又一身高超武功,更生得那般模样,自是一出江湖便名声远扬,而最让人为之赞叹的则是他吹得一手好箫。师傅因其容貌令得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兰澹宁……无论男与女,与之相遇相交皆是心悦神宁春风满面,江湖传言其箫声清如天籁,闻者倾服,被誉‘兰箫天音’。”

宁朗闻言不由想,这兰澹宁既是如此人物,该是如洺前辈、秋前辈那样受人崇仰才是,何以却与东未明一般绝迹江湖,后世几乎无人知晓。

“这么一个人物,喜欢的自然许多,只是他自幼即订下亲事,乃是世交之女,也是品貌极佳的人,又兼自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是以无论江湖上多少美女佳人恋慕,兰澹宁皆未曾动心。而在这些结识的女子中有一人最为敏慧,他与这名女子未成情侣却成了知己。”说着,兰七转头颇有深意的看向宁朗,“这名女子名唤简微澜。”

“啊?”宁朗瞪大眼,“我娘?”

“嗯。”兰七点头。

“那……”宁朗想了想,忽然明白了,“这位兰澹宁就是你爹?”

“嗯。”兰七淡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道:“兰澹宁十八岁入江湖,十九岁已名传天下,二十岁结识简微澜,两人互认知己并约定日后要做儿女亲家,二十一岁归家娶妻颜紫昔。”

“喔,那后来呢?”宁朗问。难道婚事便是那时候就定下的?

兰七沉默了片刻,才喟然叹一句:“若他就此留在家中,或许会更好。”

“嗯?”宁朗看着她。

“他成亲一年后再次出门游历江湖,而这一次,他……”兰七话音又止住,过得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一次他遇到了一个人。江湖数年,所见女子形形色色,各有动人之处,他从来心如止水以礼相待,他也曾自诩情贞,可是当他遇到那个人时,却未能守住自己的承诺。”

“他遇着谁了?”宁朗好奇。

“他遇到了一个女人。”兰七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淡笑,“他与那名女子的相遇啊……”抬手又扯了根着枯草绕在指间,低头,看不清是何神色,过得了半晌,才缓缓道,“曾经当作故事般,在小时候的我们的耳边反复说过无数遍,以至今天都能记得。”

兰七笑得怅怅的,碧眸一瞬间有水雾轻漫,朦胧幽深。

“他与她相遇于一条长街上,人来人往中,似乎只是一抬眸,他看到了怀抱杜若的她,她看到白衣如雪竹箫凝碧的他,很平常又似乎不平常。长长大街,熙熙人群,仿佛天生她(他)便在他(她)的面前,那样的自然如飞花流水。”

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的扯着指间枯草,一截一截的扯断。

“长街遥望,正茫然间,那名女子已到身前,素手伸过,赠他一枝杜若。他接过,未及反应,那女子已飘然而去,留他持杜若怅望,却已香踪渺渺,那片刻竟如幻梦。可是一月后,他却又在人潮熙攘的庙会里再次遇见了那名女子,依然是满怀杜若,幽香袭人。这一次的相遇,两人心中惊异却又觉理所当然,女子依然赠他一枝杜若,而且还开口和他说话了。”

指尖捻着断草,便一点一点化为粉沫,簌簌落下。

“‘若能再逢,便与君有缘,愿许终身。’”兰七抬首,“女子说完这句话后再次飘然离去。兰澹宁看着手中的杜若,讶然又哑然,可心头却已泛涟漪。此后,一日日过去,他有些期待有些好奇,当然他依然自负绝不会动心动情,只是数月过去,他却未曾再遇那名女子。从开始的期望,慢慢失望,再后来便淡化了,如此差不多又一年过去,他以为就此湮没红尘,甚至为此暗暗庆幸。因为他的那一点‘记忆’已令他明白,那是不妙的征兆。”

“那后来呢?真的没有再见到了吗?”宁朗追问道。

兰七一笑,略带冷意。“若没有再见则更好,偏生……哼。”

宁朗眼巴巴的看着她。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下着大雪,兰澹宁错过了投宿,正想觅个过夜的地方,不想前方传来兵刃之声,是以飞身过去一探究竟。等他赶到时,却只见雪地里卧着四具尸首,而尸首间一人独立,碧衣染血,犹带一身的煞气与杀意,却如雪中红梅,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摄人神魂的艳。闻得有人靠近,那人转身回首,两人都是一怔。那一刻,兰澹宁看着这个明明刚杀了人却依然一身杜若香气的女子,心头之感已不止是不妙,而是大劫临头。”

兰七转头看着宁朗,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便是他们的第三次相遇,你说他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宁朗点头,“有缘。”

“呵……”兰七一声轻笑,却是无喜无悲,“那一夜的再逢,想来兰澹宁自己也分不清是震憾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但总之是他们很奇妙的第三次相遇了,而且……他们相互动心了。”

“这……他已经娶了妻子,怎么可以再喜欢别的女人。”宁朗眉头皱起了。

兰七点头,道:“是啊,他已经娶了妻子,而且他还承诺过他的妻子一生只欢喜她一个只拥有她一个女人,可是……动心却不是承诺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得了的。那名女子对于他们这第三次相逢,认为是上天所赐的缘份,也是她心之所属,是以她倾情以许。但兰澹宁以已有家室相拒,谁知那女子却说‘妾许你,乃是因妾心喜你,与你家,与你妻何干。’”

“啊?”宁朗惊讶。可看着兰七,忽然又想到,这样奇怪的话她也能说出。

兰七看着宁朗道:“兰澹宁当时听到那话估计也和你一样的反应,惊奇不信。可是,他没有拒绝女子的邀请,去到了乌云江畔的小小庄园里作客,而不过数日,他便再也不舍离去。这名女子不同于他以往所遇所知的任何一个,她做什么都只是随心而为,只要喜欢,便可去,便可做。所以她可以雨天撑一把伞立于庭园一天一夜,只是要为她喜欢的那株红梅遮雨,怕被大雨打落了花瓣。所以她可以一夜间血洗乌云江上的水贼窝,不是为行侠除恶,而是因为她住在乌云江畔便不容他人横行。”

这人好任性。宁朗心中道。

“而她所知所会的又是那么的多。江湖任何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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