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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唐毅在干嘛呢?
他正在主持一场会议,更准确说,是一场吵架。
从吴时来清理徐家田产开始,唐毅就召集各方代表,希望商定一个限定田租的办法出来。显然过高的田租,剥夺了老百姓手里最后的一个铜子,对东南的工商业发展来说,是巨大的制约和限制。
像是一个牢笼,锁住了伸向农村的触角。
必须降低田租,支持这一派的人物不少,包括雷七啊,周沁筠啊,这一类靠着工商业起家的大商人,还有就是已经转投资海外的陆家、王家等人,再有一大帮,就是心学门人,阳明学会的成员。
经过唐毅的不懈推动,阳明学会越发关心实际问题,在不久之前,以申时行为首,一共八位翰林,用了十个月时间,走访了东南五省,后来发表了一份农村调查,揭示出来的东西,触目惊心。
农民之穷,之苦,之落后,超出了所有人想象。
从此之后,阳明学会就把改善民生,列为主要纲领之一,阳明学会的文人充斥东南的报界,加上儒家历来有以民为本的主张。
故此降低田租,在舆论上,赢得了几乎压倒性的支持。
可别以为这样就能推得下去,遇到的阻力,甚至超出了唐毅的估计,不只是像徐家一般的大族坚决反对,甚至一些中小地主,他们也不干,而且这帮人反对的力道,还更强大。
他们之中,多数人和徐家那种,靠着巧取豪夺,完全不同。他们的确是靠着几代人的努力,一滴汗水摔八瓣,一亩一亩买进,好容易攒下了家底儿。
每到农忙的时候,全家出动,和佃户一样,从早忙到晚,一刻不歇着。
他们都说,自己是勤劳致富,佃户们不老老实实干活,祖上无德,败光了家业,有田租,就不错了,还指望着降田租,门都没有,他们不干,无论如何,死也不答应。
唐毅没想到中小地主会如此反弹,仔细一琢磨,豁然开朗。
大户或多或少,都经营工商作坊,降低田租,促进工商业发展,对于大户来说,无非是左手换右手,还有海外利益,只要会算账,总的来说,还是赚钱的。
这也是唐毅敢推行降租的原因所在,可是那些中小地主呢,他们只能指望着那点田产,谁敢降田租,他们是真的会拼命的。
“大人,要不抓大放小吧?”金丹建议道。
“不。”唐毅摇头,“那些中小地主,他们的处境和想法我都了解,其中也不乏老实肯干的好人,可是他们代表的生产方式,是落后的,是必须淘汰的!对他们妥协,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的威信禁不起消耗!再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东南不宁,根基不稳啊!”
唐毅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瞪圆了双目。げ酷書網ざ
“传我的命令,可以动手了!”
金丹和蒋洲都是一愣,随机用力点头,很快,从交通行,还有长江航运的总部,发出无数道指令,海面,江面,一下子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粮船,其中最大的宝船,一艘就满载着八万石稻米,从琉球劈波斩浪,驶入了大明的海港,一场前所未有的倾销行动,在东南展开了……
第850章银元和宝钞
沈明臣从京师一路骑着快马,赶到了苏州,两条大腿的内侧都磨出了血,裤子都贴在了肉皮上。靠两个人扶着才下了马,摇摇摆摆,滑稽十足,通禀之后,进了书房。
唐毅看到了他努力分腿,龇牙咧嘴的模样,差点笑喷了。
“我说句章先生,下回再去那种地方,悠着点,老大不小了,伤身啊!”
沈明臣咬牙,走到了唐毅的对面,气哼哼一屁股坐下来,“我身体好着呢,我伤心!”他大声抱怨道:“鹿门兄和十岳兄都装死,就我不怕艰难,骨头架子都快跑散了,还挤兑我,下一回我可不这么卖命了。”
“成,我错了,句章兄辛苦了,来犒赏你的。”唐毅扔了一个珐琅彩的鼻烟壶给沈明臣,上一个青玉的已经被金丹给顺走了、身边都是什么人啊,唐毅大摇其头。
沈明臣吸了鼻烟,打了几个喷嚏,果然精神头好了不少。
“大人,长话短说啊,我是为了京察的事情,老徐要借刀杀人,您可要做好准备。”
唐毅消息灵通,也听到了风声。
如果他要在京城,绝对不会让高拱这么干的。
现在京察,摆明了是把刀把子送到徐阶的手里,之前通信的时候,唐毅一再提醒高拱,他们的优势是时间,而徐阶最大的罩门也是时间。
他不能像严嵩一样,不要老脸,一直干到八十几岁。
而且隆庆也不会允许的,只要等新君坐稳了位置,树立起威信,他们这些潜邸的旧人水涨船高,接替徐阶是理所当然。
显然,高拱没有听进去唐毅的建议,他急不可耐地发起攻势,或许高拱认为他和杨博是盟友,杨博就会帮着他对付徐阶,只能说,高胡子啊,你还是太嫩了,杨博那家伙岂会轻易给别人当刀子,高拱不行,当然,徐阶也不行!
“句章先生,徐阶又舍出了一个孙女?”唐毅随口问道。
沈明臣眼前一亮,他跑到应天,就是告诉唐毅此事,并且商量对策,感情唐毅已经早有耳闻了,不简单啊!
难道在自己之外,唐毅还有一套情报系统?大人不相信自己还有茅坤他们?沈明臣的城府不算深,脸上就显出了一丝尴尬。
“句章兄,你也别多想了,这事是周沁筠周姑娘刚刚告诉我的。”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多半是沈梅君告诉她的,那个臭丫头又回了东南。”唐毅气得牙根痒痒,几年前,王悦影把沈梅君赶到了白云庵,代发出家,本以为这丫头就消停了。
不,她倒是真有本事!
先是抓捕严鹄的时候,她出手帮忙,就不好看得太死,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和裕王府的李妃在降香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凑到了一起,竟然成了好姐妹。隆庆登基,母以子贵,李妃俨然后宫之主,抱上了大粗腿,沈梅君再也不用管王悦影的限制,大模大样,出了京城,又跑回了绍兴老家省亲。
光是看看亲人也就罢了,还到处活动,弄得唐毅十分心烦。
“对了,句章兄,貌似沈梅君还是你的侄女吧?”
沈明臣一愣,连忙说道:“准确说是侄孙女,绍兴沈家,一大堆人呢,我可管不了她。要是大人觉得她碍事,您就辣手摧花,我是不会在乎的。”
说是不在乎,可是眼珠乱转,一看就不是真心话。
“算了,她也没什么大恶,犯不着和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唐毅怒道:“她这是替晋党那头传话,杨博是想吃两头。”
沈明臣很不高兴,“山西人就是太善于算计,便宜占尽,一点亏都不吃!”
“没办法,谁让人家又那个实力呢!”唐毅无奈道:“无论如何,也要让杨博宰一刀了,我们的人,好容易卡到了好位置,只等徐阶一倒,他们就能上台掌权,可不能让京察坏了大事。”
唐毅可没有说空话,经过这几年的苦心布局,他的丙辰科同窗,还有一大帮同盟军,虽然没有占据关键位置,可品级都上去了,资历也够,只等着一阵好风,就能直上青云。
王世贞前年,因为国子监会试成绩突出,从国子监祭酒一跃成为鸿胪寺卿,空下来的祭酒交给了陶大临。
之前诸大受已经提拔为大理寺少卿,改元之后,隆庆选拔饱学之士,教导太子,诸大受被选中,并且升任礼部右侍郎。
另外在唐毅离开裕王潜邸之后,他把殷士儋推荐进了潜邸,如今殷士儋已经升为户部右侍郎,有了帝师的身份,前途一片光明。
还有林润和邹应龙,这两位都走的是言官路线,因为背靠着阳明学会,加上唐毅的支持,他们的弹劾,几乎无一不中,林如已经升任右副都御史,邹应龙是左佥都御史,都是炙手可热的新星。
外官也有不少,孙鑨升任山东布政使,谭纶执掌蓟辽,还有曹子朝接任江西按察使,吴兑出任大同兵备,加上一大堆的知府知县。
在京的翰林之中,申时行,王锡爵,沈林,王绍周等等,唐毅的人马已经向八爪鱼一般,深入到了各个角落,庞大无比,也难怪老徐拿他没有办法。
只是沈明臣等人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唐毅的人马虽然不少,可是受限于资历,很少有独当一面的,不像徐阶杨博这帮的老怪物,他们的盟友,甚至后辈,都是部堂一级,位高权重,几乎无可替代。
假如借着京察的机会,拿到唐毅一半的羽翼,还真没处诉冤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明臣感叹道:“大人,我和十岳兄,鹿门兄,还有令尊唐大人,都以为应该割肉,无论如何,也要把杨博摆平。”
沈明臣接着道:“我一路上想过了,杨博最想的事情就是入阁,如果……”
“不可能!”唐毅直接摆手,冷着脸道:“句章兄,上一次我被赶出京城,是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就是为了阻止杨博渔翁得利!
他们到底不是卑鄙无耻的政客,而是怀揣着强烈理想的一伙人,放杨博入阁,让晋商做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大人,既然如此,就只能从商业利益下手了,杨博一定狮子大开口,我怕咱们这边接受不了。”
他忧心忡忡,唐毅突然笑了起来。
“我给句章兄讲一个故事啊,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传说,众神之王宙斯看上了一个人间国王的妻子,并且据为己有,生下了一个拥有一半人类,一半天神血脉的儿子,叫赫拉克勒斯。”
沈明臣一听就翻了白眼,“蛮夷就是蛮夷,连神王都是个色胚,可见人更没有好东西,斗胆劝大人一句,您还是少看西方的杂书,免得误入歧途。”
唐毅满脸黑线,满肚子的兴趣都没了,气呼呼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银币,扔给了沈明臣。
“懒得和你说,自己看。”
沈明臣愣了一下,拿起银币掂量一下,沉甸甸的,足有一两上下,做工精致,图文漂亮,拿着就让人爱不释手。
沈明臣认识这玩意,不就是西洋人带来的银币吗,这些年贸易频繁,传过来的银币不在少数。
“大人,这玩意和什么狗屁神王,有啥关系啊?”
唐毅闷声道:“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两个柱子?”
“没错。”
“这两个柱子代表直布罗陀海峡两端的高山,传说中就是那位大力士拉开的。”
“哦,原来如此。”沈明臣恍然大悟,突然他眉头皱起,“大人,我听着这个故事怎么那么熟悉啊?对了,愚公移山,不也是派下两位大力士,把太行和王屋移开吗?我说大人,没准啊,这帮西夷就是抄袭咱们老祖宗的东西,真该好好查查。”沈明臣煞有介事提醒道。
唐毅愣了一下,还真没准!
反正传说中古希腊的文物没有一件是真的,现存的都是文艺复兴的仿品,鬼知道真假,正好又是他们接触东方文明之后,历史造假,没准真的存在……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银元!
唐毅甩甩头,把混乱的思绪重新理了理。
“句章兄,你觉得银元如何?”
“好啊,方便,轻松,容易,便捷。”
唐毅总结道:“你没发现四个词是一个意思!”
沈明臣干笑着点头,没有分辨,反而陷入了沉思。
大明通用银两,可是各地的银两成色差别很大,就拿东南来说,南京的元宝含银量是九成多一点,松江府上海县就是七成五,至于苏州,则是八成多一点,浙江的情况同样混乱。
当初唐毅执掌市舶司的时候,就想推动统一银两成色,刚一提出来,就立刻被打枪。
因为大多数的钱庄票号,包括交通行在内,都靠着银子成色的差别,通过交易套利。另外各级衙门,也利用这个缺陷,大肆征收火耗银,要不然大明朝的俸禄那么低,大家伙靠什么活着啊!
一下子动了那么多人的饭碗,当时的唐毅可没有胆子,故此就压了下来。
此时旧事重提,显然是有深刻的盘算。
“句章兄,我打算把发行银元和宝钞的权力,交给晋商,以此换取杨博在京察问题上,高抬贵手,你意下如何?”
沈明臣瞪大了眼睛,惊骇道:“杨博肯定会答应的,只是这么干,太便宜晋商了吧!”
第851章千秋功业
唐毅的三大谋士,各有所长,茅坤多谋善断,眼光格局天下少有,王寅精于阴谋诡计,暗算无双,出手必杀,沈明臣比起这两位差了不止一筹,可是他文采好,而且对民生经济,很有一套,当年胡宗宪搞得提编,就是沈明臣给出的主意。
他来到了苏州,正好能帮着唐毅一起理一理复杂的局面。
首先是京察,买通杨博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棋,只是货币发行权,实在是太重了,落到晋党手里,只怕遗祸无穷。
“大人,别看宝钞在朝廷手里,擦屁股都嫌硬,可是落到晋商手里,以他们雄厚的资本,立时就能让宝钞活起来,至于发行银元,据我所知,一枚银元,银九铜一,也就是说,发行十两银子,就能赚一两的利钱。油水之多,谁能不眼红!”沈明臣总结道:“我觉得让出去的太多了,假如交通行和晋商联手发行银元,双方三七分账,我们占七成,让晋商占三成,已经算是天大的让步,都给晋商,不妥,实在是不妥!”
唐毅微微含笑,“句章先生,你说的都对,可如果我另有算计呢?”
沈明臣一惊,忙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个坑!”
唐毅翘着二郎腿,十足得意,“没有商人能拒绝发行货币的诱惑,晋商也不例外,哪怕知道凭着他们的实力,吞不下来,他们也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硬往下吞,而我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成熟,给晋商致命一击!”
嚯!
沈明臣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傻愣住了。这都是什么人啊?他觉得三观都崩塌了,徐阶借刀杀人够黑了吧?杨博两面三刀,想要坐享好处,吃干抹净,同样不是好玩意。
可这两位比起唐毅来,又差着一筹,甚至是被甩出了十万八千里。
唐毅送给了杨博一枚裹着精致糖衣炮弹,打扮的花枝招展,光彩动人。只要晋商吞下去,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炸开,外焦里嫩,骨酥肉麻,历来金融货币的危机,杀伤力都远超过真刀真枪的战争。
搞不好,这一步走错,晋商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家底儿,就会荡然无存,被榨干净,从此之后,彻底沉沦。
数之不尽的巨富之家,一夜从云端跌落地狱,万劫不复,尸骨无存,这要多黑的心肠,多强大的想象力!
服了,真的服了!
沈明臣突然很庆幸,自己到了唐毅的幕府,没有和他成为敌人,不然和他做对,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噩梦之中了。
“大,大人,是不是本钱下的太大了?”沈明臣的舌头都有点不好使了,“要想黑晋商,光是一个宝钞就可以了,发行银元大可以留给咱们。”
“不。”唐毅摇摇头:“欲取先予,晋商之中,也都是高人,不可小觑天下英雄,如果这两件事情不包在一起,晋商未必会甘心吞下去。”
唐毅又笑道:“无论是发行银元,还是承接宝钞,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让晋商摸着石头过河,然后咱们摸着他们过河,岂不美哉!”
对付杨博那种老狐狸,阴谋诡计都没什么用,只有堂堂正正的阳谋,哪怕他看到了风险,也要闷着头跳下去,那才能行。
唐毅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带着送给老爹,自己不在京城,唯有老爹够分量和杨博谈条件。至于沈明臣,他赶了十来天的路,已经疲惫不堪,唐毅让他去休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见外面都黑了。
“我这是睡了几个时辰啊?”他迷迷糊糊问道。
“还几个时辰啊,都一天多了!”有侍女娇笑着跑过来,“沈老爷,您是接着睡,还是吃点东西?”
咕噜噜,肠鸣如雷,沈明臣老脸一红,还用说吗,先来点吃的。
侍女下去准备,趁着这个功夫,沈明臣洗漱了一番,饭菜送了上来,吃饱喝足,精神头也恢复了。
他循着路径,找到了唐毅的书房。
已经过了一更天,里面还是灯火通明,沈明臣一如在府邸的时候,咳嗽了两声,走了进来。
唐毅笑道:“句章先生,可休息好了?”
“好不好的,就是劳碌命。”他一屁股坐下来,随手拿起了几份公文,自然而然地看起来,唐毅也没有说什么,一直忙到了快三更,唐毅放下了毛笔,伸了一个懒腰。
沈明臣却脸色凝重,有些惊骇,“太大胆了吧!”
打压兼并,降低田租,从海外购粮……每一样都会引起大震动,偏偏唐毅放在一起干,这不是找麻烦吗!
“大人,您不是常说,改革要循序渐进,不可树敌太多,您这样的作法,怕是不妥啊?”
唐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句章兄,你到了江南,天气如何,可有什么感觉?”
“热,热得邪性,我听侍女说,有一个来月没下雨了。”沈明臣叹道:“说起来这些年就奇怪,北边旱,南边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