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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对方已经动了刺杀的手段,撕破了脸皮,再按部就班,讲理争斗,只会吃大亏。
内阁两路动兵,快速反应。
处在深宫之中,万历同样焦躁不安。
到底是生是死,万历也丝毫没有把握,要说死,可是尸体都没有看到,要说生,怎么好多天了,唐毅也不冒头,实在是怪异透了,让人难以琢磨。
“王阁老怎么说?”
万历看了一眼张元功,低声问道。
英国公张元功急忙回答:“陛下,王阁老以为不管唐毅是否活着,都应该着手准备,防止唐毅一党犯上作乱!”
“说得容易,这上上下下,所有兵权都在唐毅的手里,让朕如何应付?”
“陛下毋忧,其实有一支人马还是听从您的安排。”
“哪一支?”万历实在想不到。
“京营!”
“京营?”万历觉得荒唐,他还记得当初就是京营倒戈一击,他老娘才被唐毅干掉,京营会站在他的一边?
“陛下有所不知,京营的情况有些特殊,容臣仔细说说……”
当年唐毅给隆庆画了一张大饼,说是要建立大明的马木留克,直到隆庆驾崩,也没有建立起来。
可是进入了万历朝,大明不断向外扩张,抓来的俘虏也多了,还有好些地方的武士,最后多半都切了,编入京营。
十年之功,京营已经扩充到了三万人,前两年,陈大成告病回家,终于让保皇党逮住了机会,许国和吕调阳一起操纵,就推了一个叫王守义的副将,接了京营的职务。此人早年跟着王崇古,后来几次整顿,由于不是唐毅一系的人马,就被闲置,扔在了一边。但是他善于骑射,练兵打仗都是好手,还不到六十,年纪也不算太大,就让他接掌京营。
“陛下,京营由于都是外族武士,从训练之初,他们就只忠于陛下一个人,只要统帅京营的将领能够忠于陛下,京营就是您手上最好的王牌!”
“原来如此!”万历欣喜若狂,“这样吧,你立刻从皇家武学调三十名学员进入京营,辅佐王将军,替朕把京营握在手里!”
“遵命!”
张元功立刻下去安排。
山雨欲来风满楼。
唐毅遇刺,就好像一颗炸弹,在大明的天空炸响,以内阁和万历为代表的两股力量都在快速调兵遣将,为接下来的大战积蓄力量。
可是身在漩涡中心,咱们的唐大阁老哪去了?
难道他死了吗?
当然不会!
那天晚上,王悦影的一番话让唐毅陷入了沉思。从理智上来说,他辞官之后,立地成圣,再也没人能撼动他。
可是别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理智,尤其是万历,他自幼受李氏和冯保的影响,骨子里带着狠辣绝然,又被自己压制了十年,心理十分扭曲,已经不能用常理揣度。什么家国天下,大明社稷江山,在他的眼里,或许一钱不值。
天下再好,不是他的又能如何!
唐毅举目四望,借着月光,似乎能发现远处有鸟雀飞舞鸣叫,不肯降落树上栖息。
这是有伏兵啊!
唐毅悚然一惊,他可不相信是有人保护自己,多半是想要我的脑袋。唐毅摸了摸头,暗自一笑,为什么要走运河,就是防备这一手!
海上茫茫,难以预料,可是运河不同,唐毅当年一手组建了长江航运,后来又把运河并入其中,说穿了,都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唐毅其实大可以带动人马,让对方自投罗网。
可是转念一想,唐毅觉得既然是个脓包,就该挑开了,而且他也想衡量一下,小小的万历能玩出什么花样。
“把孩子们叫起来。”
唐毅悄悄和王悦影、琉莹打招呼。
他们一家人从船上下来,到了岸边不远的休息处。看样子是唐毅和媳妇带着孩子来解手,他们停留了不到一刻钟,就返回了船上。
这是张四维安排的眼线看到的一幕,而实际上,唐毅已经带着媳妇躲进了休息处的密道。回到船上的不过是替身而已。要说起密道,还有些年头儿,竟然是当初漕口藏匿江洋大盗,珠宝兵器的地方。航运公司接手之后,也作为秘密仓库,后来又陆续开辟,弄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
凡是有密道的休息处,都有特别的标记,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等到战斗开打的时候,唐家人已经离开了四五里,绕过了船只封锁,登上了航运公司的挖沙船,一路神不知鬼不觉,直接向南行进。
大约花了不到十天的功夫,唐毅带着一家人回到了太仓老家。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唐毅叹了口气,又张开双臂,露出欣慰的笑容,总算是回到了家中,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
孩子们多半都是在京城出生长大,老家只是个朦胧的梦,等到置身田间,两旁稻花飘香,鸟雀飞舞,梦想变成了现实。
王悦影和琉莹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笑容,由衷道:“回家真好!”
第1122章目瞪口呆的徐渭
回家真好!
唐毅也不假手于人,全都是一家人自己来,拾掇屋子,扫院子,除杂草,买菜,烧火,做饭,驾轻就熟……当年在小站的时候,唐毅多少有点装蒜,这一次他是真正洗尽铅华,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关上门过小日子。
一家人凑在一起,安享天伦之乐,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或许也不错……只是唐毅刚回到太仓第二天,徐胖子就气喘吁吁跑来了。
在三年前,徐渭感到年纪大了,也厌倦了官场的生涯,就主动请辞,回到家中奉养老母,一年多之前,老太太安然离世,徐胖子一面守孝,一面筹办了一座书院,招募学生,开山讲学,倒也安然快乐。
不过徐胖子一直挂心京城的唐毅,十年之约越来越近,万历一天比一天大了,皇帝要夺回权力,和文官集团之间的决战不可避免。偏偏唐毅在这时候抽身离开。
徐胖子想不明白,他的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
规矩,规矩,有那么重要吗?
你定下来的规矩,你自己遵守,可是人家未必遵守,皇帝天生就是规矩的破坏者,保皇党手段齐出,唐毅却死抱着规矩,作茧自缚,那不是变法,是找死!
果不其然,唐毅还没回到老家,就遭到了袭击,徐胖子得到消息之后,险些昏倒。不过他又很快清醒过来,姓唐的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掉,否则他早就死多少次了。
“去太仓!”
“是。”学生方从哲擦着泪,急忙点头,去安排马车。等到徐渭出来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了,只见车上摆了好多纸钱元宝,还有蜡烛贡香。
干嘛?要去上坟啊!
徐渭满脸怪异,方从哲只当他伤心过度,还说道:“要不要弟子买一点纸人纸马,一起送过去,可不能让唐阁老在阴曹地府受委屈!”
“呸!”
徐渭大摇其头,“笨蛋,你师父死了那家伙都不会死!”
“什么?”
方从哲大惊失色,“师父,您是说唐阁老没死?”
“九成九吧,他可没有那么容易完蛋。”
方从哲满脸通红,羞愧难当,连忙伸手去搬纸钱,要扔到地上。
“别!”徐渭眼珠转了转,贼兮兮道:“带着吧,回头再多买一点,我正好去好好看看他,给他一个惊喜!”
……
徐胖子轻车熟路,赶到了太仓唐家草堂的外面,二话不说,蹲在地上,把纸人纸马摆好,拿出火石,点燃了纸钱。
火光蹿起,徐胖子一边烧纸,一边放声大哭,嘴里念着招魂一篇,“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归来兮!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往恐危身些……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唐毅正在院子里清理杂草,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声音,顿时脸色就变了,提着锄头从里面跑出来,果然看到徐胖子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哀嚎,过往的行人好多都凑了过来,好奇之下,不停张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唐毅看得头皮发麻,厉声大叫,“姓徐的,你恨我不死是吧!”
见唐毅提着锄头杀过来,徐胖子一跃而起,动作矫健,和唐毅面对面,把唐毅更气得暴跳如雷,这家伙一个眼泪都没有,扯着嗓子干嚎。
“徐文长,你说吧,是要杉木的还是要红松的,你要是不跑我给弄一副阴沉木的棺材!”唐毅切齿道。
乖乖,这是要埋了我啊!
徐胖子连连摇头,一眼看到了王悦影,正端着一盆水过来,他连忙闪身,冲进了唐家大门,冲着王悦影连连躬身。
“弟妹无恙吧,可把小兄吓坏了。”
“原来是青藤先生,老爷刚回来,您就过来了,快点屋里请吧,我去泡茶。”
王悦影十分优雅飘然而去,徐胖子紧紧跟着,唐毅满肚子气,也无可奈何,只好到了客厅。不同于北方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唐家的草堂修得错落有致,趣味盎然,墙上有一片爬山虎,院子里都是葡萄架,清凉幽静。
兰花,桂树,芍药,牡丹,暗香浮动,好,真是好地方!
“唐行之,你就这么放弃了吗?”没等唐毅发话,徐胖子抢先发难了,“你可真行啊,逃回了家里,躲进了安乐窝,你就想不问世事,老死田园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也太让大家伙失望了!简直幼稚、天真、无能、废物!”
徐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停数落着唐毅。
唐毅满脸怪异,“我说文长兄,你跑我门口大哭大闹,又是烧纸钱,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当然了!”徐渭断然道:“我哭得不是你唐毅,我哭的是隆庆新政,哭的是天下苍生!我为了百姓而哭!行之,天下间还有你这么不负责的人吗?你以为十年之间,就能扭转乾坤吗?就能扫荡皇权吗?错了,你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千年皇权,早就深入人心,眼下朝廷之上,身居高位者,多半都是从嘉靖年间考出来的进士,每一个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他们把忠孝仁义都念到了骨髓里。岂是轻易能够改变的?你在山东遇刺,前后两天多,顾宪成才姗姗来迟,其余的山东官员都袖手旁观。你可知道为什么?”
没等唐毅回答,徐胖子就自己大声说道:“因为他们看到了你失势了,他们坚信皇帝会重新夺回权力,他们宁可承受唐党的报复,也不愿意得罪皇帝。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变法已经失败了,你知道吗?”
徐渭的一番话,可谓是黄钟大吕,震得唐毅七荤八素,貌似还挺有道理的……莫非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新政,竟然也是沙滩上的城堡,不堪一击?
“那文长兄以为,小弟该如何是好?”
丫的,竟然被老子给唬住了!
徐渭差点跳起来,强压着激动道:“行之,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借着刺杀的事情,起义兴兵,讨伐残忍暴虐的万历,把皇帝拉下马。另立新君也好,你当皇帝也成。只要再坚持二三十年,形成惯例,或许还能成功,不然这么下去,变法只会兵败如山倒,一蹶不振,彻底玩完!”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唐毅迟愣一下,神色带着迷离,徐胖子继续凑到近前,蛊惑道:“行之,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了,你可不能一再手软啊,人家已经杀到了门口,刀锋入骨了,再不奋起一击,什么都完了!不才徐某愿意给你当马前卒,咱们立刻起兵,大刀阔斧,杀进京城,就像铲除李氏一伙,铲除万历和他的保皇党……”
“停!”
徐渭说的嘴角冒沫子,慷慨激昂。唐毅的脑袋却清醒过来,差点让徐胖子给忽悠了。
“你丫的省省吧!”
唐毅深吸口气,“文长兄,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不停揭露皇权的恶劣,宣扬虚君实相,到处传播《明夷待访录》,这时候你鼓动我去当皇帝,难道要我自己打嘴巴,把脸抽得和你一样?你没有看出来,眼下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铲除了李氏一伙,还不够,毕竟她是太后,不是真正的皇帝。只要打败了真正的皇帝,才能确立起文官集团的权威。不让万历放手折腾,不让天下百姓感到切肤之痛,又如何能让君宪深入人心?我被刺杀,正好做文章的好机会,可是却不能向你说的那么做,你的主意只会坏事!”
徐渭被质问的连连后退,还不服气道:“就算你说的正确,可是你就能保证有本事打败万历?”
“废话!”
唐毅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没有金刚钻儿,我敢揽瓷器活儿吗?知道冰山吗?”
突然问了一句,徐渭眨眨眼,“好像听过,据说极北或者极南,天气寒冷,海面上都有硕大无比的冰山,航行的船只要小心哩!”
“呵呵,老子的唐党就像是冰山一样,在海面上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头儿还在下面呢!以为我下台了,就失去了权力,大错特错!相反,我退下来,才能随意施展手段,不用承担责任,首辅之位与我早就是羁绊,而非助力!我要教一教万历,阴谋是怎么玩的!”
徐胖子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口水流了一地,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唐毅啊!
嚣张跋扈,自信十足,单枪匹马,挑战海商大姓,平灭倭寇集团,战严党,灭老徐,连嘉靖都敢耍。
这些年,他在高位上,收敛了太多,弄得自己都误判了唐毅的本事。很显然,万历已经激怒了唐毅,而且唐毅有没有权位限制,可有好戏看了!
徐渭忍不住欢呼雀跃,自从唐毅安然返回太仓的消息传开,东南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上至文武官员,下至普通的心学弟子,贩夫走卒,纷纷前来。唯有亲近的人能够进入草堂,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看看,就心满意足。
唐毅没有替自己要求什么,只说三百多名护卫为了他而死,必须给死难者的家属一个交代,还他们一个公道。
唐毅的话,就是命令,不到半个月时间,东南的督抚加起来,一共十五位一起联名上书内阁。
第一波攻势,正式展开!
第1123章真凶
唐党究竟有多么庞大,甚至连唐毅本人也不知道,毕竟很多势力都潜藏在水面之下,一旦发动之后,会有什么效果,连唐毅都预料不到,所以他也就无从评估自己的力量。
但是唐毅知道一点,那就是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把保皇党送上绝路,甚至玩死万历也不成问题。
你敢刺杀我,就要承受我的报复!
唐毅从来不是一个宽宏的人,只是坐在了首辅的位置上,他不得不事事忍让,顾全大局。可是不用担心后果之后,唐毅疯癫的一面就露了出来。他就像是个冷静到了极点的棋手,快速权衡利弊,找出消灭敌人的办法。
不管是唐党,还是集合两千年传统的保皇党,都是超级庞然大物,哪怕唐毅把握再大,真正斗起来,也绝对是两败俱伤,甚至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如何发动攻势,必须深思熟虑。
这东西和做八股文,写小说一个道理,开头的切入一定要漂亮,不能太大,不能太俗,必须牢牢占住理字,然后才能一步步把对方逼上墙角。
唐毅在太仓住了三天之后,立刻亲自动身,去探望死亡侍卫的家人。唐毅面对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还不懂事的孩子,心被刺痛了。
如果不是跟了自己,他们怎么会丧命!人死了之后,还要被拿来做文章,说起来真是惭愧!有朝一日,等着自己也下地狱了,再去和弟兄们道歉吧!
“老人家,令郎为了保护唐某而死,唐某必定竭尽全力,替他们讨回公道,将刺客绳之以法,严惩不贷。家里头有什么困难只管提出来,令郎虽然走了,每个月的饷银还会如数发放,和他活着一样。至于家里的孩子,都送去东林书院,所有学费都会减免的……”
唐毅和家人谈了许多,特别说有几户只有一个儿子,突然撒手而去,家中断了香火,他们号啕痛哭,几乎失去理智。有人甚至在唐毅面前大叫大闹,挥拳捶打,自始至终,唐毅都满脸惭愧,一点没有不耐烦。
向他们赔礼道歉,还答应过些日子再来看望,绝不会忘了大家伙,不讨回公道,决不罢休。
唐毅走了一圈,等于是定了调子,也不用他多说什么,各种力量都快速运转起来,督抚地方官吏上书,施压朝廷。
接着阳明学会出面,派遣人员保护着侍卫的家属,前往济宁辨认尸体,举行公祭,沉痛悼念死者。在大会上,许多致仕的官员,士绅名流,鸿儒学者,纷纷发言。
大明承平十年,天下大治,国内从来没有出过乱子。
这一次数千暴徒袭击元辅座船,杀死三百多人,事后有悄然消失,无声无息,山东官吏一点反应没有。
幸好元辅得天相助,侥幸逃脱,假如唐毅也死在了袭击之中,又该如何交代?
大明的治安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无法无天了吗?
人们都在厉声质问,千言万语,汇集到一起,就好像一个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