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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听下来,魏木根对这劳什子“混编”的年轻人越来越羡慕,想着自己也能加入。
在他想来,放哨就是站在那里四下看,有动静就吆喝,可规矩却也不同,有时候他是站在高处张望,有时候是猫腰窝在草丛里,有时候居然还要在地上挖个洞,上面盖上草,每隔一段时辰就露头出来看看,这让他弄不懂,不过习惯了老老实实照做。
今天他就是藏在地上那个洞里,不时的冒头,这差事魏木根很不喜欢,在里面又冷又潮,指派的那个江湖汉子还特意提醒过,说要在里面时不时的活动,不然小心被冻死。
黑乎乎的倒是不闷气,周围还算安静,昨日挖土一天的魏木根疲惫泛了上来,即便湿冷,可也眼皮打架撑不住瞌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这荒草滩总让魏木根想起自己的山东老家,连年旱灾蝗灾,整村整村的死绝逃荒,百里没有人烟,这么下去,估计也会变成这种荒草滩的摸样。
刚开始迷糊,魏木根用力掐自己的腿,放哨的时候睡着,可是要被抽鞭子的,但实在太累,掐着掐着,魏木根还是睡着了。
头顶上“嘭”的一声闷响,魏木根猛地被惊醒了,他刚梦到几个月前家乡的地狱景象。
第460章鼓声响起
难道被管事的查到偷懒瞌睡?魏木根立刻苦了脸,等下要挨鞭子,搞不好还要饿肚子。
可接下来却没动静,头顶上竹枝枯草的盖子本来透光,现在也黑乎乎的一片,有什么湿热的液体向下滴,难道下雨了,这时候要下也只会下雪,已经清醒的魏木根随即闻到了血腥气,这是血!
从山东到徐州,魏木根已经很熟悉这个气味了,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头顶上有人趴着,那人还在滴血,搞不好已经死了!
“一个脑袋到手!”
“别抢,这是老子砍的!”
“这帮人还真有法子,应该是个老成角色布置的……”
“多亏咱们走着摸过来,不然都让他们跑了!”
外面叫骂和吆喝声也清楚的传到这个坑里,外面那些嗓音都很陌生,可那语气魏木根很熟悉,诓骗威逼他们来到徐州的那伙教匪就是这样。
远远的能听到寨子里锣声急响,有人在大喊大吼,那边应该戒备了起来,魏木根突然想到,在寨子周围有好大一片范围没有荒草,贼人在那里肯定会被发现,寨子里会关门戒备。
那些规矩倒也好用,魏木根居然想到了这个,随即浑身发抖起来,自己要是出去,会不会被抓住杀死,或者再像山东到徐州那样一路走来,那还不如去死。
“真有贼人过来,如果你能提前发现,就会去报信,如果你不能发现,那就藏着别动,等能跑的时候就跑。”
想起当时那些规矩,魏木根整个人蜷缩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今天连削尖的竹竿都比平常短半截,出去肯定就是送死。
零零散散的脚步声一过,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魏木根感觉挖出的这土坑都在颤动,他一动不敢动。
能听到大队人马在兜圈子,有人在叫骂,还有人在惨叫,有人招呼说道:“大伙离寨子远点,黎爷说了,等明日大队来了再打,咱们锁住这边就行,明日打破了,再把那几个射箭的千刀万剐!”
寨子里有几名江湖人射术很强,开始几天经常给大伙打些猎物过来加菜,魏木根心里觉得很解气。
可骑马的人太多了,有几次就在土坑的边上掠过,每次都让魏木根出一身冷汗,身上的粗布袍子都快被湿透了,到了后来,魏木根也顾不得害怕,手紧紧攥住那根半截竹枪,心想不管谁进来都和他们拼了!
一直到天黑下来,魏木根也没有被发现,他不敢继续呆在坑里了,晚上一冷下来,很容易被冻伤冻死。
周围依旧有马蹄声,只不过稀稀落落了很多。
魏木根小心翼翼的从土坑里爬出来,他整个人完全贴着地面,不敢稍微抬起一点,他这个土坑在草滩里,四周还没有被打草。
寨子那边的方向有火光,借着这依稀的光芒,魏木根看着躺在土坑上的尸体,尸体的头已经被砍掉,魏木根从这人的穿着打扮上认出是谁了。
是徐州的一位江湖人,年纪偏大,性子也和气,魏木根曾经被指点过,知道了怎么握住竹枪,怎么刺出去才能杀人,魏木根当时不觉得怎么感激,可现在看到这尸体,眼泪禁不住流淌不停。
魏木根将这江湖人腰间的短刀摘下,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认出了对方,丢掉竹枪,拿着短刀,抬头看看天,魏木根小时候听村里的猎户讲过,可以看着天上的星星来判断方向。
逃去那里?回山东?魏木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想起刚才那具无头尸体,想起这些天在寨子里的辛苦……
好不容易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能被你们这帮混账给毁了,魏木根打定了主意,他用牙咬住短刀,一步步向外爬去。
流民寨里的一干人都觉得天没黑多久,很快就见到了天光,可能这一晚上紧张惊惧,谁也没顾得上休息,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就是昨日下午,突然间外面的明暗哨兵一个个被杀死,在一人发出惨叫之后,寨墙上敲响了铜锣,按照事先的安排,整个寨子都动员了起来,流民青壮分为几队,大部分都拿着竹枪戒备,还有人烧水做饭,还有人护卫好了仓库和池塘,有一条小溪穿过了寨子,但要提前储好足够的水。
“守好了这个寨子,进爷不会亏待大伙,就算咱们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也会有安排,谁要是不安心,进爷的手段大伙也都明白!”寨墙上一个年轻人在那里大吼说道。
流民们看着都奇怪,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汉子,怎么一个后生当头领。
站在寨墙掩体处的张虎斌眉头紧锁,他看到那些徐州江湖人,那些混编团练,各个神色还算坚定,即便是流民脸上有惊惧,却还没有到崩溃的状态。
赵字营设立流民新寨,必然要安排一个放心的自己人在这边看着,身为营尉连正的张虎斌向来被评价为有勇有谋,这次就派了过来。
因为种种考虑,张虎斌没有带手下连队,而是各连一共抽调了十二名精干队正跟随,他们这些赵字营的头目,对各处混编的团练有指挥权,掌握了团练,那些江湖人自然也要听命。
不过平时张虎斌没有暴露身份,只是按部就班的照做,出发前,从流民到江湖人,大家都接受了训练,各项规矩都是定好,来了照做就可以。
但眼下这个局面,不出来主持已经不行了。
在寨子外面游荡着一百多骑,看着都是弓马娴熟的人物,昨天不仅仅杀了外面的哨兵,寨子里几次派出求救的人,都被他们堵住杀死。
这几十骑还是小事,更麻烦的是,在寨墙上登高望远,已经看到远处大队人马朝着这边前进,唯一的法子只能守了。
“……外面这么多人,怎么守啊……”
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流民和江湖人,甚至混编团练那里都有些骚动,寨墙不高,上下不停的搬运走动,外面的实情瞒不住人。
“咱们这里能用的足有两千多人,咱们不出去打,一定可以守住!”张虎斌大声说道。
在赵字营还分老兵队和新兵队的时候,赵进和伙伴们经常在家丁面前高谈阔论,实际上是把兵法和训练相关讲述给家丁们。张虎斌这等好学上进的,一直听得很仔细。
“就这么大个地方,他们十个人冲进来,咱们十个人甚至二十个人迎上去,咱们不吃亏,他们就算有一万人,一次也只能这么多人进来,在这寨子里外,咱们始终算人多,人多打人少,你还怕个什么!”张虎斌一边回忆,一边大声吼道。
寨子是个四边形,敌我就在这四条边上对战,真正能上阵厮杀的人数就是能堆在这四个边上的,人再多也只能等在后面,在这样的情况下,数量的优势在一段时间内根本体现不出来。
下面的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么有信心,大家也都跟着稳了不少。
张虎斌说完之后,混编团练和江湖人就开始让流民们上寨墙,他们则是夹杂其中,张虎斌和手底下的十几个骨干吩咐清楚,每个人各自负责一块,相比于其他人的忐忑和担心,这些赵字营本队的年轻头目居然很兴奋,觉得立功出头的机会来了。
“找几个骑术好的,等下有机会就立刻放出去,关键要去报信!”张虎斌拽住一个亲信的人,低声说道,他看事情比较全面,可没有同伴们那么乐观。
冯家的大队人马在天一亮就开始出发,相比于流民寨里的紧张戒备,冯家各处都很轻松。
昨天那次突袭,流民寨放在外面的哨位死伤惨重,这让大家觉得实在不值一提,自己这方这么多人,强手这么多,真拉开了动手,不花什么力气就能推平了。
“得亏是这个时候来,晚来一个月,大车就没办法走了,弄不弄就沉到泥里去。”黎大津看着同行的大车,感慨的说道。
那位李千总李和就在黎大津边上,他们两个人身份最高,其他人都在一边,而那个冯保则又是一堆人簇拥着,彼此距离很远。
李千总前后看看,笑着说道:“这阵仗比将主平贼也小不了多少,你们冯家费这么大力气来争这个荒凉地方,这是银子多了没处花吗?直接杀到徐州去多好?”
“冯家把这块当成命根子,生怕别人占下了,你别看这块荒凉,只要收拾好了,立刻就是良田,又是挨着漕上,又是挨着海边,要是把这块地方都占下来,那是多大的家业,足足半个府的庄子,放在别处,这差不多一个府的地盘了。”黎大津开口解释说道。
李和摇摇头,咧嘴笑着说道:“还真是好算计,比咱们将主都阔气。”
“两码事,根子还在盐上,这玩意能做一辈子,子孙多少代吃用不尽。”黎大津回答了几句。
说说走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到了流民寨子的前面,一看到这寨子的规制,李和的眉头就皱起,闷声说道:“大黎,他们这个寨子多久了?”
第461章填壕烧水
“应该不过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居然弄出这样的规制来?”千总李和先是诧异的说了句,随即脸上神色转为慎重,闷声又说道:“恐怕一口吞不下来,要啃了!”
黎大津点点头,笑着说道:“昨天已经把他们里外掐死了,想要求援都来不及,而且就算援兵来了,咱们已经把这里彻底扫平,先让弟兄们安顿,要慢慢来。”
李和点头,他和黎大津分别转身,大声招呼着安顿,冯家这一大队,有的整齐,有的混乱,各自开始停下,大车上的牲口被卸下来,各种物资也被搬下。
这边距离寨墙不远,寨墙上的掩体很简陋,里面的人战战兢兢的看着,还有人傻乎乎露头,结果被外围游荡的骑手赶过来,一箭从墙上射死,摔在了下面的深沟里。
“……三百一十二……”张虎斌在那里点着敌人马队的数目,越数脸色越是难看,足足三百五十几骑,步卒居然过了两千三,寨子里的人算上流民也才也还没这么多,更不必说流民不少人没什么把式,而外面这些看着都是舞刀弄枪的老手。
“连正,会射箭的一共十六人,都喊过来了!”张虎斌身后有人轻声说道。
张虎斌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些,然后转过身下了寨墙,十几名汉子已经聚在那里,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江湖人中,大凡能会射箭的,比起寻常舞刀弄枪的莽夫总要强些,心性沉稳不必说,冷静扎实也是有的,不然射不中目标猎物,弓手们脸色虽然不好看,可在这寨子里已经算最镇定的一批了。
张虎斌拱拱手,干脆利索的说道:“各位,等下射箭不用快射,只盯着对方的头目和弓手,其他的都交给别人。”
大家交换了下眼神,一人闷声说道:“张头领的吩咐大伙都懂,可看外面这个架势,咱们能守住吗?”
“能有援军来吗?”
“进爷可一直在徐州没动,是不是把咱们丢这边了!”
一人起头,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能守住,能有援军来,进爷不会不管大家!”张虎斌没有丝毫的迟疑,干脆利索的给了回复。
眼下这局面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大家难免心浮气躁,可张虎斌却这么坚定有信心,他这么一说,大家也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一时间都是点点头,张虎斌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徐州人来淮安府抢食,那是水火不容的,被抓了也没个好下场,或者不死,可这不死没准比死还难受!”
“张头领放心就是,咱们敢来,就是敢把这条命押上!”说到这里,也有人草莽气质发作,粗着嗓子大声回答。
“外面动了,外面动了!”寨墙上有人吆喝说道,张虎斌也顾不得和众人多讲,只是挥挥手,自己转身先上了寨墙。
看到刚刚停顿好的敌人大队开始向前了,张虎斌看到敌人的动向,脸色更不好看,对方居然还有盾牌,而且还有这么多面。
绿林山寨,响马杆子,大家动手都是凭着勇悍,一窝蜂的冲上群,这盾牌又是碍事又不方便用,所以基本见不到。
而团练乡勇这种有些训练的,队伍里盾牌就不少了,刀牌手甚至还要多拿份钱,因为不是武艺精熟还用不了,朝廷兵马用这个最多,盾牌遮蔽,分进合击,都有一定的军法。
看着盾牌这么多,说明对方的训练不会太差,组织也有章法,接下来这战斗恐怕更难打了。
“开水!准备用开水!”张虎斌吆喝说道。
流民新寨和其他处的灾民比起来,有一样东西不缺,那就是铁器,农具和铁锅徐家出产大宗,这边需要立刻就能取得,连正常的很多村寨,都没有这么充足的铁器,一声吆喝,寨子里立刻开始生火烧水。
盾牌遮蔽着推送大车的人,在大车后面,甚至还有弓箭手跟随,大车上则堆了不少泥土。
“嗖。”的一声,有人忍不住开弓射箭,箭支钉在盾牌上,这让大车稍微慢了些,然后继续前进。
“不要射箭,现在射箭没用!”张虎斌吼着说道。
十几辆大车靠近了寨子边上的壕沟,寨内的开水也已经运上了墙头,有流民心急,端起木盆就要泼洒,一站起身,大车后面的敌人弓手顿时找了机会,一箭射出,那流民惨叫了声,站立不稳,拿着木盆直接摔出了寨墙。
这流民临死前盆里开水泼洒出来,身边几个人都被烫的惨叫,让寨墙上乱成一团,而在敌人那边则是哄然叫好,似乎在为这射术喝彩。
“听我号令,不听我号令,老子先一刀宰了你们!”张虎斌也有些气急败坏了,若是赵字营的本队在这里,甚至只有那些混编的团练,都不会这么乱糟糟的。
好在流民在来到草窝子之前也经过训练,也知道规矩听令,张虎斌喊完,下面一干人都在怒骂约束,总算没有人乱来了。
大车上的土倾倒在沟里,然后缓缓退却,这个方向上的几名弓手都张开了弓又松弦,因为射不中对方,盾牌遮蔽的很严丝合缝。
那壕沟当时挖的很宽,严格按照规矩做,可隔着这条沟,再隔着大车,滚水很难泼到人。
那些大车退回去,又在那边装上了土,这次那边还有了经验,又有不少人拎着土筐和装土的器具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这次又让大车把土倒进了沟中,退出去没多远,那些跟着的人就把土倒在车上,又是重新向前。
张虎斌咬牙切齿的盯着,手随时准备举起,却始终没有举起,弓手们最初紧绷的状态也放松下来,实在是找不到射箭的机会。
在寨内,有人骑马来回奔驰,寨墙四边的情况不断的报过来,尽管其他三面敌人只是放着游骑监视,可张虎斌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小子年纪不大,做事这么老成。”
“赵字营出来的不会差,这样的人进爷手下还有不少!”
有江湖人看到了张虎斌的做法,各个觉得慎密周全,连带着他们的心气也足了些。
“进爷将来还有大前途,咱们这次要能过去,搞不好以后有好处!”
“先过去这次再说吧,你倒先想好处了!”
在冯家大队人马那边,除了戒备的本队之外,其余的人都拿着工具挖土,大伙舞刀弄枪,厮杀见血还好,结果现在出苦力挖土干活,不少人怨气十足,可也只能动手。
这位因为好吃懒做才落草当了响马,没曾想今日里还要干活挖土,一边埋怨一边动手,进度慢的很。
被打过草的哪些地方还好,荒草滩里就能看到不少尸体,这都是昨日的战果,尸体都被割掉了脑袋,有几处地上有坑,里面的人也掉了脑袋,尸体就那么歪在坑内。
“你们运气不错,死后还有埋的。”这人调侃了几句,他干活偷懒,却有心思翻检这些尸体,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财物。
等挖到一处,一个人翻到在坑边,坑上面盖着的草盖子也在一边,坑里面却没有人。
“难道那时候坑里的人跑出来了?”这位琢磨了下,也没有深想,只是躬身开始搜检摸索,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黎大津和李和一直呆在阵列前面,刚才不在一起的冯保也跟着过来,三个人都在盯着前面。
“这沟还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