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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白绮歌起身下车,宁惜醉抢先一步跳了出去,离开时还特地关上车门,明显是不让白绮歌露面。很快,宁惜醉清雅嗓音也加入交谈中,又过片刻车轮滚动,竟是直接驶入了城内,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白姐姐,下来吧,到这里就安全了。”车门拉开,傅楚灿烂笑容出现在眼前。
白绮歌与宁惜醉先后下车,等了半天也不见叶花晚下来,探头看去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居然靠着车窗睡着了。
“这两天叶姑娘没日没夜忙着联络各处朋友,这会儿估计是困极了,让她继续睡吧。”轻轻推了推易宸璟胳膊,白绮歌压低声音,“宸璟,把她抱进房里去,这么睡一晚上会着凉的。”
易宸璟皱眉:“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抱?”
“少耍脾气,你不抱谁抱?傅楚那么瘦弱哪里抱得动?”
不是还有那个不正经的行商么?易宸璟刚想开口,蓦地发现宁惜醉早就跑到一旁大院里研究一缸缸染布去了,近前就只他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
深吸口气把火气憋在肚里,易宸璟横了白绮歌一眼,默不作声抱起叶花晚,在钟姑的引路下进了厢房中的一间。也不知道叶花晚是装睡还是真的睡没睡相,易宸璟本想把她放在床上赶紧走人,不料叶花晚吧嗒吧嗒嘴伸长胳膊搂住易宸璟脖子,而且大有永不放手之势。
易宸璟弯腰站在床前,直不起身又放不下人,尴尬又郁闷。
傅楚和白绮歌在门外与钟姑交谈,丝毫没有想起房里还有两个人,易宸璟就这样僵着脖子立在床前,一连串腹诽直奔宁惜醉飞去。
“大个子……”叶花晚眼皮动了动,忽地露出孩子似的满足笑容,“你答应不赶我走……”
“答应了,你先放手。”易宸璟随口敷衍,试着拉了拉叶花晚手臂,仍旧死抱着他不放。回头看看房外,白绮歌还无知无觉地聊着,易宸璟又急又气,堵住叶花晚耳朵低低喝道:“绮歌,进来!”
听得呼声,白绮歌和傅楚面面相觑,踏入房内看见眼前景况不由掩着嘴笑弯了腰——叶花晚躺在床上,手臂勾住易宸璟脖子,满脸铁青的易宸璟站不直躬不下,窘迫地死死瞪着二人。
傅楚笑够了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托着叶花晚漆黑小脑袋在额上轻吻一下,像是施了咒似的,叶花晚立刻放开手臂翻了个身,香香甜甜地安稳睡去。
撤出房外关上门,傅楚心疼地摇了摇头:“宸大哥,你别怪叶子,她这是自小的习惯了。伯母生她后没多久就已过世,伯父疼叶子近乎溺爱,每晚睡前都要抱抱再吻一下她才肯睡。伯父走了之后叶子伤心很久才缓过来,这习惯却戒不掉……别看她一天没心没肺笑着,其实心里孤单得很。”
“有你这么体贴的师兄在,她再感觉孤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留下语焉不详的话,易宸璟沉着脸拉过还在强忍笑意的白绮歌,“闭上嘴,不许笑。”
“笑不笑你管得着?”白绮歌一脚踩下。
旁侧噗嗤一声笑,已为人妇的钟姑感慨万千:“皇子妃真是个爽朗性格,我还以为宫里的女子都是那种走路低着头、说话压着声的娇小姐呢!”
易宸璟询问目光看向傅楚,后者摆摆手:“钟姑是自己人,信得过,宸大哥和白姐姐的身份我也就没有隐瞒。”
“七皇子可是疑我?”钟姑并不生气,爽朗笑声不逊男子,“尽管放心,我这条命是毒医救的,江湖中人讲的是个义字,便是死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毒医的事。不只是我,这一路上多有受毒医或者老庄主恩惠之人,七皇子与皇子妃是毒医的贵客,我们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说在宫中根本就是个笑话,多少人如戚氏那般恩将仇报,又有多少好人不得好报含冤惨死?听着钟姑的话易宸璟也不禁感慨,都说皇族天家最为高贵,可宫中那些人却连最起码的为善都做不到,反不如这些所谓的江湖中人磊落仗义。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能帮到什么地步,他们又是否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同样是一国皇子呢?
“好了,闲话少说,前堂我准备了些粗茶淡饭,再聊一会儿都凉了。”钟姑指了指前堂又向别院的宁惜醉喊道,“宁老板,七年的青花陈酿,新鲜的庐川江鱼,去晚了可吃不到!”
宁惜醉一听有吃有喝立刻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众人身边,一双眼却频频朝前堂望去。
“你这黑心肠子,到老娘这里非得捞些便宜才肯走,去年那车布你硬是多磨走四匹,今年来了还好意思白吃我的么?”面对宁惜醉,钟姑显然泼辣得多,一连串笑骂劈头盖脸。
宁惜醉假装没听到,脚步却明显快了不少,不待钟姑第二波笑骂出口就已经窜进前堂,惹得傅楚等人又是好一顿笑。
这哪里像是逃避追杀的路途?说是四处结交游荡还差不多。易宸璟走在众人最后,抬手拉住前面的白绮歌,目光深邃。
白绮歌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接触过这些平民百姓,更不了解所说的江湖究竟是什么,以他的谨慎小心还无法完全信任钟姑,何况身边还有宁惜醉在?长期身处尔虞我诈的环境,他早已失去对陌生人的信赖。
轻轻握住温热手掌,白绮歌放慢脚步与易宸璟并肩同行,那一霎,仿佛就是他最坚定的支撑。
三千世界,万千路途,有一人相守不离不弃,生死何惧?
易宸璟回握掌中柔软深吸口气,微微侧头,只为一人展露的笑容安然清净。
此处宁静无风,夕阳绚丽,似乎是一个十分顺利的路途起点,然而在无人注意的偏院墙外,一道人影潜藏于阴暗角落,袖口处刀光森冷。
等待他们的,总无坦途。
第174章 诡影疑云
白绮歌与易宸璟的关系一夜之间恢复如初,这让傅楚安心不少,晚饭后端了些饭菜一个人往叶花晚睡着的房间走去,本想找机会劝劝春心萌动的师妹,半路上听见偏院传来一声轻响,思虑片刻后放下饭菜轻手轻脚走向空旷的偏院。
雍和布庄是早年丧夫的钟姑一个人在维持着,因叶花晚提前说明有身份隐秘的贵客要借宿,所以钟姑一早就让织染工人都回家了,这会儿理当只有钟姑和易宸璟等人才对。傅楚常年在山上,虽然与外人接触较多却没有相应的阅历经验,是而听见有异常响动也没多想,只想着许是猫猫狗狗的,早些赶走以免扰了叶花晚熟睡。
是时天色已暗,放满染缸的偏院又没有灯火,望过去黑洞洞的,傅楚试着轻唤了两声没人回应,异响也再听不见。正要转身返回,眼角余光不经意暼过角落染缸,一丝冷光瞬息而逝。
那是兵刃的冷光。
傅楚深吸口气尽量保持平静,佯作什么都没发现淡定地往回走,待到有烛光温和透出的房屋前方才颤颤悠悠长出口气,连石桌上的饭菜都顾不得端,飞快地冲进前堂。
“钟姑姑,偏院可有闲人在?”
见傅楚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钟姑煞是迷茫:“我连管账先生都找借口赶走了,哪里还有闲人?”
“你在偏院看见什么了?”易宸璟声音陡然压低。
傅楚咽了口口水勉强定下心神:“是刀刃的反光,而且我确定那兵刃有人拿着,只一闪就不见了。”
易宸璟和白绮歌等人面面相觑,不祥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唯独宁惜醉面色如常,仍专心地刮着茶饼看墨绿色的茶叶掉入杯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姑率先站起身,已不年轻的脸上现出果断刚毅之色,“傅楚,你去保护叶庄主,我去偏院看看,真有可疑之人及早发现总比被埋伏好——谁敢在老娘地盘撒野,老娘先戳烂他的狗眼再丢进庐川喂鱼!”
前半句豪气十足,后半句急转直下变成泼皮赖户状,易宸璟有些难以接受钟姑的瞬息万变,古古怪怪地看了白绮歌一眼。白绮歌没时间跟他解释什么叫性情直爽、什么叫女子本色,扬手拦住钟姑目光沉稳:“要去大家一起去。这里功夫好些的只有宸璟,一旦真有潜藏的敌人我们很容易被个个击破,在一起互相照应更安全。”
“也好,人多力量大——宁老板,你是要在这里继续搜刮老娘的茶,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见宁惜醉专注于茶饼,钟姑吊起眉梢白了一眼。
发现众人都一脸紧张,宁惜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有危险,依依不舍地放下茶饼,露出极不合时宜的明朗笑容:“一起去,一起去,我得保护白姑娘才行。”
说完连遭白眼。
有宁惜醉的地方想严肃起来很难,紧绷的心弦被他这么一搅合又松懈下去。钟姑拿起烛台走在前面,身后易宸璟蓄势待发,一手还紧紧拉着白绮歌贴在身边,以保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替她抵挡化解。
说话的功夫天色愈发深沉,傅楚出去时还能见些暮色余光,这会儿竟是彻彻底底黑下来。乌云遮月,偏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端着烛台连路都很难看清。钟姑小心翼翼踏入静谧偏院,烛光所过之处只有染缸、染布,偶尔细风吹过引得水声哗啦、布匹猎猎作响,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就在那个角落。”傅楚指着一处轻声道。
易宸璟示意钟姑退后,接过白绮歌递来的短剑紧握手中,借着微弱烛光轻手轻脚步步靠近堆放染布的角落,待到近前屏气凝息,提起短剑护在身前,猛地一把拉下半浸染缸里的白布——
后面,空无一物。
易宸璟回身摇头,白绮歌拿过钟姑手中烛台走到他身边,二人又把院子里里外外搜寻个遍,仍然没发现半点可疑痕迹。
“可能是傅楚看错了,也有可能是人离开了。”白绮歌凝眉沉思,“小心为上总无过错,度过今晚明早赶紧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钟姑刚想开口,蓦地,身后正院传来惨叫声,听声音竟是叶花晚!
“叶子!”傅楚根本来不及思考,拔足就向叶花晚房间飞奔而去,一刹爆发速度居然连易宸璟都难以追上,足可见心急到什么程度。易宸璟和白绮歌紧随而上,然而宁惜醉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染缸后面,若有所思的神情无人看见。
“叶子?叶子!”慌乱的傅楚踢开门冲进房内,看见的却是叶花晚坐在地上一脸茫然,除了睡眼惺忪的小师妹外,房中再无他人。
“师兄,怎么了?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叶花晚拍拍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站起,丝毫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满脸紧张冲了进来。
钟姑赶紧上前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叶花晚没有受伤,一颗心总算放下:“叶庄主,刚才惨叫是怎么回事?”
揉了揉屁股和膝盖,叶花晚沮丧至极:“梦见一大桌好吃的,刚要伸手,从床上掉下来了。烦人,谁在外面烧菜?这么香,连做梦都是菜香味!”
白绮歌和钟姑扭头轻笑,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傅楚,傅楚尴尬咧嘴,躲开叶花晚怀疑目光深深低头——叶花晚是闻到他放在房外的饭菜香味才做的梦,小丫头睡觉不老实,一翻身就……
“好了,既然没事早些休息吧。绮歌,你今晚和叶庄主还有钟姑姑一起睡,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叫我。”把短剑塞回白绮歌手中,易宸璟走到房外伸了伸胳膊腿脚,微凉空气带来一丝寒意。
这一整晚他是别想睡了,不过为了白绮歌的安全,只能如此。
听说偏院有可疑,叶花晚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兴奋表情,钻到马车翻找半天弄来一条长鞭,耀武扬威地甩了两下,胸脯拍得砰砰响:“宸大哥放心吧,有我保护白姐姐,谁敢来绝对抽他个六亲不认天崩地裂!”
“……见笑了,叶子没读过书。”傅楚苦笑,换来叶花晚一鞭子抽在他腿上。
玩笑归玩笑,睡时白绮歌特地让叶花晚睡在最安全的内间,看钟姑也熄了灯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晦暗月色下只见易宸璟坐在冰凉石阶上,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微香的褂子轻轻披在背上,易宸璟侧头,毫不意外白绮歌的出现。
“看样子没什么异动,许是傅楚眼花了。”握住白秀双手温柔呵着热气,易宸璟拽下褂子简单折叠放在身侧空地上,手掌拍了拍,“过来坐会儿,倦了再去睡。”
白绮歌挨着易宸璟坐下,偏头靠在带着寒气的肩上:“回到宫中之前都要如此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你我受得了,却不知叶姑娘和傅兄弟受不受得了。他们年纪都不大,我总觉得把他们卷入这场争斗中有些愧疚。”
“谁不是身不由己呢?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想与易宸暄为敌,毕竟他是我皇兄,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抬手把白绮歌揽在怀里,易宸璟沉沉叹口气,“傅楚是个聪明人,他早知道帮助我们会有什么风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答应了,毒医说这是他命里注定的归宿——原来国师叔叔在临终前写下一本《遥略》,里面详细叙述了治国平天下的韬略智谋,并且国师叔叔有言在先,要得他真传的人继续辅佐遥国主君直至大遥一统中州,以此作为对父皇知遇之恩的报答,而傅楚就是毒医选定的继承者。真没想到父皇那样的人也有这般忠于他的贤才。”
听得出,易宸璟对遥皇仍抱着厌恶情绪。
帝位难得,家事更是难断,易宸璟与遥皇之间的心结不是劝慰几句就能解开的,白绮歌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听他抱怨,让他把腹中不满倾诉而出,不至郁结在心。
这样做,愈发感觉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妻子了。
白绮歌陪着易宸璟坐了大半夜才回去休息,天微亮又早早起来准备继续赶路,就在众人打算随意吃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时,她忽地发现宁惜醉不在前堂。宁惜醉的房间在厢房尽头,中间要路过偏院拱门,然而白绮歌没等到他房间便停住脚步,困惑地看着偏院里那袭颀长身影。
“宁公子?”
“咦,是白姑娘啊。”宁惜醉回身,见是白绮歌便招了招手,“正好,你来看看,我发现一些奇怪的痕迹。”
宁惜醉所指的地方正是昨晚傅楚说有刀刃冷光闪过之处,白绮歌心一悬,快步走了过去。顺着宁惜醉指向往染缸后的空地看去,依旧如昨晚一般空空荡荡,但的确有些东西是昨晚没有注意到的。
那是几滴血迹,呈暗红色,已经干涸。
天黑时想看清这几滴血迹很难,白天则极为明显,白绮歌皱着眉头蹲下,在血滴旁不远处又发现几枚凌乱但不明显的脚印,怪的是,那脚印有进无出,就好像什么人走到染缸后面然后神奇消失了一样。
宁惜醉也发现了这些脚印,打量一圈后拉了拉白绮歌衣袖,玉柄折扇指了指墙头轻道:“那里,有划痕。”
入春时钟姑请人将雍和布庄里里外外都修缮过,这堵墙也是新砌的,故而几道划痕十分突兀显眼,白绮歌踮起脚靠近仔细看了看,那划痕像是金属擦出的,边缘还隐约看得见一丝血迹。
“看来有人被拖走‘飞天’了啊,这么高的墙得多大力气才能把人硬生生抓起?会不会是妖怪?”宁惜醉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白绮歌沉默无话,脸上神情越来越凝重。
傅楚昨晚并没有看错,的确有人藏在染缸之后,然而他们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见了,并且极有可能是被人弄伤带走的。问题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假如暗藏的人是易宸暄耳目,那么,攻击他的人是谁?
敌人?友人?又或者其他?
第175章 此生归宿
尽管在雍和布庄发现种种可疑迹象,一行人的行程并未耽搁,傅楚不放心地叮嘱钟姑多加小心后揣着担忧坐上马车,眼神中免不了多了一丝谨慎。
“钟姑说那地方原来没有血迹和划痕,看颜色也像是新近才刮出的,基本可以确定昨晚有人潜藏在偏院。”白绮歌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撑着小臂,目光里满是困惑不解,“傅楚看见那人似乎拿着武器,预谋行凶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是说把那人带走的神秘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帮了我们,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神秘人力气大,轻功好,那样高的院墙就算是我也很难拎起一个成年人。”易宸璟补充道。
易宸璟天资聪颖,尤其在拳脚功夫与领兵才能上独具天赋,众皇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名家宗师指引练武的,却也是功夫最好的,虽比不上自幼习武的战廷,收拾一般练家子绰绰有余。如果连易宸璟都说某人武艺高超,那么这人定是高手无疑了。
二人的交谈让不擅分析的叶花晚很是郁闷,“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们已经离开霁城了,后面的路小心些就是。”见白绮歌仍沉浸在思索中,叶花晚迟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