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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歌已经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仔细的看了看封底和最后一页之间的夹缝,见里面果然露出点点没裁干净的纸屑——这书原本的最后一页,被硬生生割掉了。
她将书拍在地上,眉目间凝满了寒霜,道:“羽哥,你买这书花了多少银子?”
炎修羽哪里是个记花了多少钱的人,他招手叫自己的小厮过来,小厮恭敬道:“三家书铺一家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家花了一百四十两,一家花了六千两。”
对一个普通百姓之家来说,这些钱是天文数字,可是对炎王府来说,这些钱根本就是毛毛雨。严清歌眉头皱的紧紧的,指着地上那本羊皮封面的书,道:“这本书是不是在那家花了六千两的店里买的。”
炎修羽一下子买了几百本书,新的旧的好的坏的都有。不过因为这本书掌柜报价特别高,所以小厮还是记得的,他点头道:“是!这家店说小王爷想要的书里有两本是古籍,都是珍本,贵着呢,所以才花了那么多钱。这本正是其中之一。”
严清歌的目光在那一大堆书里穿梭,精准的又拉出一本书,道:“另外一本古籍是不是这本儿?”
小厮瞧了瞧,酌定道:“正是这本。”
严清歌翻开了那书,掀到最后一页,检查了一下,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同上一本一样,也被裁去了。
严清歌露出个冷笑,站起身道:“羽哥,看来我们要回去找那书铺了。你带我去吧。”
炎修羽不解道:“这书有什么问题?难道那老板居然卖假书给我么?”
严清歌道:“这书不是假的,是真的。就是因为是真的,所以才有问题。”她又回身对乐轩道:“轩哥,你也来吧。”
乐轩挥挥手:“你们去吧。”显然是不想动。
严清歌到了乐轩身边,小声跟他说了两句,乐轩的眼睛越瞪越大,猛地站了起来,道:“竟有此事?走,我们快走!”
炎修羽看他俩神神秘秘的,急的跳脚:“你俩说的什么,也告诉我啊。”
严清歌面目凝重,对着炎修羽露出个勉强的微笑:“羽哥,今天若不是你,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呢。我先多谢你了。”
炎修羽瞬间就平复下心情,摸着脑袋挑眉一笑,骄傲的不行。清歌妹妹感谢他了呢,他一定是做了很有用的事情,清歌妹妹才会这样说。
可是,小爷又做什么了?炎修羽默默的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九十七章 偷书
青石板路上雨痕犹在,折射着淡淡的夺目阳光。
文宝街上来了三个少年,他们直奔故纸斋这家店而去。
故纸斋是卖旧书的,但是格调比旁家要高,因为他们不卖平常的旧书,卖的都是贵货。珍本、善本的古籍,在故纸斋多的是,不怕没有你想要的,只怕你没有钱。
炎修羽一进门,就被掌柜的认出来了。
就在刚才,这位有钱的少年花了八千两银子,在这儿搜罗了一堆书回去。那些书多是些不太好卖的冷门前人笔记,买的人并不多。
见他回来,掌柜的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迎上来道:“这位少爷又回来啦?”
“恩,我朋友看了我买的书,也想买几本儿回去。”炎修羽指了指严清歌。
方才在路上,严清歌已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炎修羽。炎修羽听完后义愤填膺,表示若是严清歌问不出来真相,他可以叫炎王爷帮着调大理寺的人来过来审。
严清歌从袖子里面抽出来一张纸,递给了掌柜,道:“我想要这些书,劳烦掌柜的取来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大眼一扫,道:“可不巧,这些书我们前几个月都有,但眼下卖光了。”
严清歌掐了一把掌心,叫自己勉力保持平静,淡淡道:“哦,既然这些没有,那你们有没有王冕的山居笔记?不拘是全套的,只要有我就买。”
王冕是个怪人,他的诗文是当时一绝,但是人却孤僻的很,不愿意当官,隐居在乡下,有事儿不和人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却偏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用笔记下来。
他的山居笔记又杂又散又多,里面不但有诗文歌赋,还有种田心得,美食小记,甚至嘲骂官员时政的文章,乃至受了山村老妇欺负后的心理活动也要记下来。
他的这套笔记,诗词歌赋很得人喜欢,甚至种田心得,美食小记都被人传抄。可是那些暗搓搓的讨论时政的文章和受欺负后的又臭又长的发泄之作,是没人肯要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山居笔记的全套,除了严家书库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能找到了。就连世人都以为真正的山居笔记只包含了诗词歌赋和种田心得、美食小记三部分。
掌柜的犹豫一下,道:“这个嘛,我们这儿倒是有几本山居笔记,可是看起来似乎是伪作。”
严清歌忍下心中的激动,道:“掌柜的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炎修羽在旁敲边鼓道:“快拿出来吧,我们有的是钱买。”
掌柜无奈道:“你们等等。”
过一会儿,他捧出来一只黑色的木匣子,道:“这里头共有十二本,怕都是伪作。你们看看吧。”当初卖家送来是一整套山居笔记古籍,里面流传很广的那几本,已经被人买走了,只剩下这几本“伪作”一直无人搭理。
严清歌从中取出一本,翻看一看,就瞧见一个熟悉的标题:腊月十二日,斥山中泼妇。
这明显正是王冕之作!严清歌此前在严家读过这套书,印象再深刻不过了。
她又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又在最后一页和书皮连接处的夹缝里,看到了被裁去一页的残纸痕迹。
严清歌冷冷一笑,将书放回匣子,问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套书,是从哪儿收来的呢?”
“这个嘛,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书铺天南海北的收书,哪能将卖主一个个的记下来。”掌柜的慈眉善目略有些挂不住,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氛,这三个少年看起来不像是来买书的,倒像是来找茬的。
炎修羽一拍桌子,大声道:“你骗人!”
严清歌扫视一眼屋内,笑道:“掌柜的既然不说实话,我们就只能报官了!”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吃惊问道。
“这话要我问你吧?我家书库糟了鼠患,书籍被啃咬的十不存一。但你一个时辰前卖给我们的两本书,和现在我正看的这套,全都是那些本该被老鼠吃到肚里的书。掌柜的难道是老鼠变得妖精不成?”
严清歌犀利的问话,让掌柜的头上冒出一层层虚汗。这三位少年一看就来历不凡,虽然不知道身份,可是一定是他惹不起的人。这书也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有什么不能不见人的?
他心里念头一转,就跪在地上,磕头道:“三位贵人,老朽真不知道这书的来历有问题。这些书是这几个月我们陆陆续续从海家进的。若说有人偷书,也是海家的人偷得,老朽并不知道这是赃物。”
严清歌立刻道:“是开了海氏药房的那个海家?”
“正是!小姐少爷明鉴,老朽真的无辜啊。”
严清歌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
怪不得海姨娘将书房的钥匙把持在手里,却从不安排人清扫。怪不得几百年来都没有闹过鼠患的真义堂,短短一年房子底下就被老鼠挖空了。原来那些书早就被海姨娘偷梁换柱了,留在书房里的,恐怕都是她临时放进去专门给老鼠咬的便宜货。
好一个偷梁换柱、利益熏心的海姨娘!这件事上一世并没有发生,是因为上一世海姨娘成功扶正,把持了严家上下,把严清歌母亲的嫁妆搜罗到手。这一辈子,她没了主母身份,又为了来钱,才敢这么铤而走险,打严家书库主意。
严清歌脑子里嗡嗡的响,她抓紧了手中剩下的几本《山居笔记》,冷声道:“剩下的这几本山居笔记我都买了,多少钱?”
掌柜的哪里还敢要她钱,赶紧道:“这几本书算老朽送小姐的。”
严清歌抓起书就走,出了门吩咐马车:“去严家。”
乐轩和炎修羽赶紧跟过来,钻进车厢里。
路上,严清歌算了笔帐,这些古籍就算掌柜的卖出去时加了不少价,但是海家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书的价值,要价不可能便宜。靠倒卖这些书,海姨娘揽在怀里的银子,起码有数十万两。
有了这么多银子,就算是只猪也能上天了,更何况得到它们的是野心勃勃的海姨娘母女。严清歌决不能容忍她们将这笔钱揽在手里。
迟则生变,她必须立刻叫海姨娘把这笔钱吐出来。
马车到严家停了下来,严清歌直奔寒友居,身后还缀着乐轩和炎修羽两个小尾巴。
进了寒友居,严清歌却是扑了个空,问过人才知道,现在他正在珠玉院呢。
严清歌不好将炎修羽和乐轩往姨娘住的院子里领,道:“去叫父亲回来,说我有重要话跟他讲。”顿一顿,她又加上一句:“就说炎小王爷也在。”
下人去通报,没一会儿过来,身后跟着兴高采烈大摇大摆的严松年。
严松年一脸的和蔼可亲,对炎修羽行礼:“不知是炎小王爷到了,有失远迎。”
炎修羽回他一个礼,却不说话。
乐轩上前给严松年行礼,道:“乐轩拜见姑父。”
严松年面皮一抽,赶紧道:“免礼免礼!”若不是乐轩主动给他行礼,他还不知道乐轩是谁呢,差点就脱口问这是谁家公子,那可就丢大人了。
严清歌不和严松年啰嗦,直接将那黑色的匣子丢在桌上,推给严松年:“父亲看看吧,这书你认不认得。”
严松年翻了两页,摇头道:“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不可能是山居笔记,王冕大才,心有皎皎白雪,怎么可能写出这些玩意儿。”
严清歌冷笑一声,就知道严松年没看过这套书,家里的书库对严松年来说就是个摆设,不然海姨娘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钻空子往外偷书了。
乐毅夫妻对严松年颇有微词,可是从来不在乐轩面前说严松年坏话,乐轩还不知道严松年的草包性子,他不敢置信道:“严姑父,这是严家书库的藏书,它们正是王冕亲笔所书。”
严松年愣了愣,拿起那书又翻了翻,道:“是么?”他翻到了最后一页,脸上表情一松,道:“你看错了,我们严家的书,在最后一页都盖有藏书私印,这上面最后一页什么也没有。”
严清歌冷眼旁观,道:“父亲何不看看这最后一页是不是被人撕掉了。”
严松年这才拿起来仔细检查,然后道:“倒是奇怪,这书最后一页真像是被撕掉了。我严家书库糟了鼠患,里面的书全毁了,难道这书谁家早年朝我严家书库借走忘了还的?清歌,你是从哪儿找回这些书的?”
严清歌冷眼道:“父亲,你去把海姨娘找来问问就知道了。”
“这关海姨娘何事?”严松年不悦道:“海姨娘跟我说过多次,你对她十分不恭敬,还素爱往她头上泼脏水。以前的事我便不计较了,这次别攀扯她。”
乐轩听不下去,道:“严姑父,这些书是海氏药房卖给旧书铺的,且长期在卖,经他们手卖出去的严家藏书,没有上千本也有几百本了。”
严松年的手一抖,手上拿着的那本山居笔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乐轩,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根本想不到,严清歌多日不回来,一露面带来的竟然是这个消息。
严清歌嘲讽的看着他:“我们严家藏书六百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就这么短短一年没人管,满屋书籍被老鼠咬成那样,父亲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有问题么。父亲知道这些书在市面上卖的多贵么?”她抬眼看了看严松年面前的黑木匣子:“只是这么一本王冕的山居笔记,要数千两银子。我们严家藏书何止万本,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今日我才知道这是真的,海姨娘现在只怕富可敌国了!”
第九十八章 早产
“贱!人!”
严松年抓着海姨娘的头发,硬生生把熟睡的她从踏上扯下来,对着她当胸一脚,踹的海姨娘心口生疼,差点昏厥过去。
她前一刻还在做着香甜的美梦,后一刻就被严松年拳脚相向,巨大的差异让她一时间愕然了。
“啪!”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海姨娘的脸皮上,打的她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立刻高高肿起。
“老爷,老爷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奴家。”海姨娘尖叫一声,抱住了严松年欲踹她的腿脚,惊慌失措的尖叫道。
门口的彩凤吓呆了。
严松年满身怒火,眼睛赤红,连头发都披散下来,哪怕海姨娘抱住他腿哀求,他依旧豪不心软的用拳头砸在海姨娘身上,拳拳见肉,往死里揍海姨娘。
海姨娘被打的满脸姹紫嫣红,像是开个酱铺子。
“老爷,奴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饶了奴家吧!”海姨娘尖叫哭号,疼的满口乱叫。
门口,严淑玉一闪而过,露了个脸,然后退回两步,满脸平静地站在外面,听着里头海姨娘的尖哭乱叫,听着严松年的满口怒骂,却根本不迈出半步,好像里头根本不是她亲娘在挨揍一样。
“贱!人!你还敢跟叫我老爷,你把家里的古籍偷出去卖,伪作成耗子咬的,我打死你!”严松年喘着粗气,狠狠的一边骂一边说。
海姨娘眼前一黑,这件事她做的那么隐秘,怎么还是败露了呢?严松年又是从何知道她对那些古籍下手的?
外面的严淑玉脸上一片动容,原来海姨娘挨揍是为这个。那天诗会后,严淑玉就叫来家里老仆,问了严家书库的事儿,对海姨娘更加离心了。
她在外的身份是京城第一才女,若是再有个严家书库民间第一的美名在,天下女子,谁还能跟她比?那几天严淑玉都挂着张假面具对海姨娘虚与委蛇,心底里却是恨透了她。海姨娘这么粗心蠢笨,竟然不知那书库有多重要,连安排人打扫都没有,生生毁了她太子妃之路上的重要筹码。
没想到,根本不是海姨娘蠢,而是她想要钱。这件事海姨娘瞒着她,一点儿都没对她说过。严淑玉气到了顶点,脑子里反倒平静下来,严松年打海姨娘打的那么狠,她觉得可以再打狠一点,她才解气。
屋里,海姨娘口吐血水,彩凤连滚带爬出来,跪倒在严淑玉面前磕头:“二小姐快劝劝老爷,再打下去夫人就不好了。”
严淑玉哦了一声,迟钝的抬眼看了看窗户,漫不经心的捉摸着,若是海姨娘死了,家里楚姨娘一家势大,她想当太子妃,基本可以不用想了。留着海姨娘这蠢东西,往后才有无限可能。
她心里有了计策,淡淡道:“你过一刻钟告诉父亲,说楚姨娘早产了,叫他快去看看。”
什么?
彩凤不解的看着严淑玉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严淑玉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莺姨娘、海姨娘寸步不离的照看,楚姨娘月份越大,身子反倒越好,现在人也比才怀孕的时候圆润了些,胎也坐的稳了。
前几天才有郎中来看过,说楚姨娘的身子很好,母子都没有问题,算算月中,下个月中才是产期,为何严淑玉会猛地冒一嗓子,说楚姨娘会早产。
屋里海姨娘被打的奄奄一息,严松年总算是稍稍解气,他看看破麻袋一样瘫在地上的海姨娘,喷着粗气道:“钱呢?银子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海姨娘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哀哀的从嘴边流出血水,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严松年见她不回答,立刻又上前拳打脚踢。
彩凤看不下去,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严淑玉说的一刻钟,她还是冲了进去,跪地大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珠玉院那边传信过来,说楚姨娘提早发动了,现在凶险的很。”
严松年面目凶横,回身对彩凤看了一看,怒道:“你说什么?”
“楚姨娘提早发动了!”彩凤心惊胆战的回答:“前几天郎中说海姨娘生产的日子在下个月中,这还有一个多月,家里稳婆什么都没预备。老爷你快去看看吧。”
严松年狠狠的朝地上的海姨娘啐了一口,才转身大步离开。
彩凤看着严松年终于走了,步履虚浮,和几个嬷嬷一起上前扶起来海姨娘。
海姨娘被打的有出气没进气,彩凤担心的不得了,心中天人交织,她一边解气的因颐指气使动不动给她一巴掌的海姨娘也有今天而开心,一边恐慌如果海姨娘死了,她会不会被卖掉,她这个年纪,被卖出去肯定是卖不到什么好地方的。
人的生命是很奇妙的,有的时候它娇弱的像是雪花,美丽又易逝,有的时候它又坚强的好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怎么折腾都还活着。
海姨娘躺了半个时辰,又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