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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最野的马,喝最烈的酒,睡最凶悍的女人,任侠仗义,行走天下,一笑泯恩仇,这是豪气。
他走过太多的路,见过太多的事,他知道汉人最是狡猾,狡猾到将所有的气,都集中到了一起。
他们什么都想要,但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到极致,因为他们想要十全十美。
他们活得很辛苦,却活得让人敬畏。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气,炽烈而突出,但汉人的气,却糅杂在一起,只有面对不同的危机,才会展现出不同的气来。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终于找到了这个气,因为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深入骨髓地了解到了这股气的真义!
他的脚步没有停止,直到他的另一只眼睛也被轰烂,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苏牧就跟在他的身后,就贴着他的身子,将他当成了肉盾和挡箭牌!
在他没有理解这股气之前,或许他会跟其他人一样,认为苏牧很卑鄙无耻,会看不起苏牧。
而现在,他感受着背后苏牧的杀气,他的心中只有敬佩,因为汉人从来都懂得,为了大的东西,必须要丢弃小的东西,为了大多数人,有时候必须放弃自己的坚持。
而有些时候,即便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也必须要坚持走下去。
面对这些,也只有坚韧不屈的汉人,才能够做得到极致,他们是最懦弱的人,却也是最坚强的人。
他一直在寻找的气,在他的身上,同样在他的身后,就在他身后苏牧的身上!
安茹亲王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撞入到火枪队之中,苏牧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之中,漫无目的地厮杀着,他的眼中没有火枪队,只有一个个阴影,想要拼命地驱散!
他的视野最中心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仍旧骑在马上的完颜宗弼!
安茹亲王和苏牧的勇猛,为石宝王寅的等人赢得了胜机,随后赶来的圣教主,看到了这一幕。
他早知道圣教已经不一样,但当他看到安茹亲王和苏牧这两个人之时,他仍旧忍不住惊愕了。
当他们杀入火枪队之时,苏牧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将刀和剑都投掷了出去,在敌人倒下的那一瞬间,他掏出了腰间的短铳,根本不需要瞄准,抬手就朝马背上的完颜宗弼,扣动了扳机!
“砰!”
他的短铳比火枪还要响,白烟滚滚,炽烈的火舌从枪口喷吐出来,而后轰击在完颜宗弼的脸面之上!
“噗咚!”
完颜宗弼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这么栽倒在地,那些四处逃散的火枪兵,那些被杀死遍地的女真骑兵,那些想要拖着完颜宗弼逃走的亲卫,所有人都惊住了!
然而苏牧等人却没有停手,他从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刀和剑,在完颜宗弼的身上补了刀,将他那烂掉的头颅给割了下来,这才停住了脚步。
他的胸膛不断喘息着,他的世界在摇晃不停,他的视野仍旧模糊。
陆擒虎和石宝王寅等人,甄五臣和牛进达等人,随后赶来的大光明教圣教主等等,都在掩杀这些敌军。
但他们也知道,在辽阳城之中,这些敌人是永远都杀不光的,苏牧已经杀掉完颜宗弼,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机冲突城门,离开辽阳城。
所以他们并没有追上去,将敌人杀退之后,便再度集中了起来。
损失是不小,但敌人的死伤却是他们的十几倍,但他们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苏牧甚至不敢回头,在他的身后,那个巨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像一尊炼狱之中的罗汉,用金刚杵支撑着身子,身上的鲜血仍旧不断流淌,但胸膛却不再起伏。
大战过后,竟然是一片死寂,地上的血溪在轻轻流淌着,鲜血还在冒着热气,阳光洒下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他们都将呼吸放得很轻,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粗喘,生怕打扰到那个丰碑一般的巨人,生怕呼吸太重,会让他的灵魂找不到归路。
他是大光明教北玄武大法王,他是圣教主的亲传弟子,他拥有刀枪不入的大圆满龙象般若功,他有巨人般的身躯,有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力,他有着不败的勇气。
但他却死了。
一个最不应该死的人,就这么死了。
但他的死,却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说不清这其中的价值,因为生命永远无法用具体的价值来衡量。
只能说,他的死,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即便这种敬意一文不值,起码,他找到了自己的路。
大半生的游荡,他终于找到了能够让自己奋不顾身去死的理由,也不枉他在人间走一遭。
何其壮哉!
苏牧抹了抹脸,将刀剑插回腰间,而后以高瘦却变得有些佝偻的身子,背起安茹亲王那硕大沉重的身躯,朝南城门走去,他背着一个异族人的尸体,同样背着所有汉人的气!
第五百二十七章 低调的傲慢(4)
正午的阳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刺在地上的一滩滩血迹上,蒸腾起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因为大金国的皇帝陛下,正在巡视惨败过后的战场,正在哀悼他那死去的第四儿子。
他们从白山黑水之中走出来,带着无敌的传说,他们打败了无敌的辽人耶律大石,他们横扫整个辽东,他们攻陷了辽人的东京,他们甚至大摇大摆在这里建都。
但他们栽在了一伙大焱人的手中,为此还搭上了四皇子的性命。
完颜阿骨打已经老了,但他的雄心还在,起码没有打下辽国上京临潢府之前,他的雄心还是满满的。
可当他抱着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之时,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疲态和瞬间的衰老,那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可怜老人。
他的儿子很多,在别人看来,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是人中蛟龙,可在他的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终究比手背的肉要厚一些。
是的,完颜宗弼虽然不如完颜宗望和宗干强势,表面上受宠的程度甚至不如国相的儿子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但他确实是老皇帝最疼爱的一个儿子。
然而他就这么死了。
没有人敢打扰哀伤的老皇帝,所有人都发了疯一般追出南城门,去追杀那些元凶。
只有一个人,有些冷漠地站在完颜阿骨打的身后,穿着一身怪异的彩衣,腰间挂着神鼓和腰铃,似乎并不怎么将老皇帝放在眼里。
大焱人承袭古礼,束发戴冠,辽人髡发但并不结鞭,所谓髡发,就是将头发剪成秃顶,留着四周的头发,算是“人造地中海”的意思,女真人也髡发,但他们扎辫子,这也是为何金军被称之为辫子军了。
但完颜阿骨打身后的年轻人,没有留着大焱人的长发,也没有髡发扎辫,他将头发都剪短,又没有戴冠,连濮头和方巾都懒得扎,留着一个怪异的飒爽短发。
“啊旻,起来。”这短发年轻人的声音很冷漠,如同一个长者在教训后辈,完全没有将对方当成一个开国皇帝,更没有将他当成一个长辈老人,就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一般。
但完颜阿骨打就这么站了起来,他的腰杆虽然仍旧如铁枪一般挺拔,但背部已经有些佝偻。
他能够成为开国皇帝,堪称绝世大英雄,但他不敢对这位年轻人有丝毫不敬。
因为这年轻人乃是部落之中的大萨满!
当初他还只是一个羽翼未丰的部落酋长,即便他在父亲的帮助下,团结统一了女真的其他部族,也只有二千五百人,死气沉沉地接受着辽国人赐予的副节度使官职。
而这个年轻人出现了,女真人是笃信的,年轻人用无数的神迹来告诉他们,自己真的是先知萨满。
但他却只有一个事实,让所有女真人,包括完颜阿骨打,相信他是真正的神子。
因为在他的辅佐之下,阿骨打在宁江州战役之中取得了大胜,正式向辽国起兵,而他们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三千七百人。
当辽国老皇帝率领十万辽人和汉儿军队来征讨他们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告诉他们,不要恐惧,因为他就站在他们的身边,护佑着他们。
于是,他们只凭着三千七百人,在出河店战胜了十万辽人大军,创造了人类军事史上的奇迹!
出河店的大捷,使得其他部落的人争相来投,他们的人数也开始过万。
人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于是他们开始了征讨,先将黄龙府被攻陷下来,一路横扫,直到将辽阳府给打了下来。
此时他们军队的人数,也只不过是区区两万人而已,相对于动不动就能够召集数十万大军的辽国和大焱来说,女真在人数上真的太弱势。
但无论是辽国还是大焱,都不敢轻视他们半分,所有的这一切,都来自于完颜阿骨打,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这位短发年轻人!
完颜阿骨打不敢直视这个年轻人,他只是带着痛苦的表情,悲伤地叹道:“他可是我的儿子啊。。。”
年轻人走上前来,按住完颜阿骨打的肩头,直视着金国皇帝那苍鹰般的眼眸,朝他正色道:“啊旻,你要切记,但凡天神俯视之地,上面能行走的年轻人,都是你的儿子。”
完颜阿骨打猛然睁眼,那眼眸之中的最后一丝悲伤终于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高傲和凶残!
“萨满,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年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朝完颜阿骨打说道:“封完颜赤兔为四皇子,赐名完颜兀术,让他继承你儿子的荣耀和名望,集结军队,让他们感受天神的愤怒!”
这是天神的愤怒,也是完颜阿骨打的愤怒,更是他的愤怒,因为他最爱的女人,竟然被苏牧手底下的小丫头砍下了脑袋!
完颜阿骨打很不理解,为何他一定要让完颜赤兔继承完颜宗弼的名号,在他看来,只有这个名字随着儿子的尸体消失,才能让他的悲痛平息下来。
但大萨满的想法永远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他只有按照大萨满指引的道路,才能找到让部落安息的土地。
到了下午,斥候们纷纷回来,报告称已经丢失了那群大焱人的踪迹。
完颜阿骨打大怒,又来询问大萨满,大萨满告诉他们,先安歇一晚,让夜色带走悲伤,让他们恢复勇气,第二天,他要带领神将和神兵,护佑女真人的大军,向世人展示天神的怒火!
第二日的早晨,但第一缕阳光喷薄而出之时,二万余的女真部队早已集合完毕,在大军的前面,筑起了九层高台,他们的大萨满,就站在高台之上。
他不再是短发短袍的模样,他的头上戴着神冠,神冠上是最高级的十五叉鹿角,神冠上一束束五色飘带轻轻垂下,飘带末尾吊着的小铃铛,随风叮铃。
大萨满身上的五彩神衣在风中飘荡,他的胸前和身上挂着很多小铜镜,衣服上绘着龟、蛇和蟾蜍,神裙的数十条彩带上同样挂着很多小铃铛。
他的腰带是宽大的兽皮带,上面挂着神鼓和腰铃,手里的鼓槌上也绘画着古朴的蛇龟蟾蜍形象。
高台上供奉着大萨满的神杖和神刀,大萨满开始敲响神鼓,二万大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鼓声和铃声。
仿佛是天神对人间的低语,所有人都觉着自己的灵魂在接受洗涤,他们仿佛能够穿透乌云,看到更遥远的远方,他们能够清晰感受到热血的流淌,他们能够感受到力量在生长!
当大萨满取下神杖,祈问天神之意时,所有人仿佛都听到了,那种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
他们微微闭着眼睛,大阵仿佛拥挤了许多,他们的身边开始出现那无数死去的袍泽,那些他们曾经视为生命之中最珍爱的同袍,妻儿,部族的智者。
仿佛天神将部落的先祖,都召唤到了人间,就陪伴在他们的身边,就站在他们的人群之中。
这一刻,他们并不是二万人,而是女真部族从发源延续至今,整个种族的所有人!
那些逝去的英灵和武魂,就陪伴着他们,就在他们之间,紧随着他们征伐的脚步,让敌人的箭矢和刀枪不会伤害到他们。
他们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们开始下跪,开始跟着神鼓和铃声的节奏,疯狂舞动自己的身子。
大萨满终于放下了鼓槌,他将神杖和神刀拿起来,那一刻,他就像掌控着整个天下的命运!
神杖的杖头上,是一个古怪的铜偶,据说是将死魂送往阴间所用的。
他将神刀横举起来,神杖遥遥对着大辽国的心脏上京临潢府,朝女真大军咆哮而出。
“出征!”
“轰隆!”
二万女真铁骑,带着数十万只存在于他们灵魂之中的英灵和武魂,开始向大辽国的上京迈进!
完颜阿骨打感到有些迷惑,他不明白大萨满为何要向辽国人复仇,因为杀死他们的族人,杀死他儿子的,分明就是一群大焱人。
可他没有因为心中的迷惑,而动摇对大萨满的坚定,在他看来,在所有人女真人看来,大萨满从来不会错,因为他是天神派下来,指引他们道路的人!
完颜阿骨打是开国帝王,他的见识自然要比所有族人都要高远,他对神鬼之说曾经也是敬而远之,于他而言,萨满的意义,更多的是对先祖和神灵的尊敬,而并不是用来行军打仗和管理国家的。
但这位大萨满帮助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迹,赢下了一场又一场数量悬殊到了极点的大战,即便他只是个神棍,也是个真正有本事的神棍,一个值得去信任和崇敬的神棍!
他们在辽阳府确实沉寂了太久,他们的热血会冷,会开始贪图享受,可这一次完颜宗弼的死,辽阳府之中的暴乱,在大萨满的渲染之下,彻底重燃了女真人的热血!
这是完颜阿骨打最乐于见到的一幕,事实上他一直为如何凝聚和唤醒族人们的战意和斗志而烦恼。
然而大萨满再一次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将一场危机,化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誓师!
在大萨满的手中,凡事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所有人都觉得死亡只能用来缅怀和悲伤,但大萨满却能够让死亡,变成他们最缺稀的动力。
在他的手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没有什么是毫无价值的,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
二万女真大军,带着悲愤,燃烧着热血,从辽阳府出发,开始发起对大辽帝国最后的征伐之时,苏牧的队伍,也在前往临潢府的路途之上。
是的,那位化身为女真部族大萨满的神秘宗主并没有推测错误,苏牧确实没有返回大焱北伐军的大本营幽州,而是带着队伍,前往辽国的临潢府去了!
因为隐宗宗主很清楚苏牧的个性,他知道马娘姒和完颜宗弼的死,一定会让女真人发狂,而他不能将这个麻烦带回家里头,必定只能祸水东引,将女真人的矛头,引向大辽这边!
他甚至开始怀疑,完颜宗弼的死,是那位宗主故意放任的,目的就是为了用完颜宗弼的死,激起完颜阿骨打和女真军队的怒火!
第五百二十八章 低调的傲慢(5)
事实确实如隐宗宗主所推测的那样,在摆脱了女真追兵之后,苏牧并没有往锦州莱州方向退走,回到北伐军的地盘,而是折了方向,往大辽的心脏临潢府去了。
出河店之战,固然有辽人内乱的因素在其中,甚至于如果不是出河店之战,辽国天祚帝也不可能被耶律淳和李处温夺了位置。
但女真人以不满万人的军队,战胜了十万大辽军,这也绝对称得上军事史上的奇迹,而站在这一切的背后推手,隐宗宗主有多么的强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北伐军的军心士气刚刚得到提升,军魂刚刚凝聚成型,如果苏牧将女真大军引回来,无论胜负,对大北伐的士气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以他必须要将女真大军引向辽国,事实上这也是苏牧最乐得见到的一个结果。
诸如圣教主之类,他们都很清楚,如此明显的意图,他们也不敢打赌隐宗宗主会上当。
可在苏牧看来,这是隐宗宗主最好的选择,他们在对抗辽人的战绩之上,占据着绝对的碾压优势,即便人数上吃亏,但在气势上,就足以震慑辽人。
再加上耶律余睹的叛变,耶律大石新近的大败,所有的一切,都让女真人在对抗辽人方面,获取了最大的优势。
如果那个隐宗宗主真的是个穿越客,就不会不知道,女真人是先灭了辽人,才开始对大焱动手的,这才是顺势而为。
在出发之前,苏牧先埋葬了安茹亲王,只留下了他的那根金刚杵,背着这沉重的金刚杵,让他显得更加的孤独和萧索。
他将赵劼的蟠龙佩交到了甄五臣的手中,让他将巫花容护送回幽州,而后将蟠龙佩交给张宪,并对他密密嘱托了一番,才带着剩余的人马,往临潢府的方向而去。
天大地大,圣教主和撒白魔以及大光明教的教众,自然有太多可以去的地方,但他们还是决定跟着苏牧北上。
在此之前,苏牧命石宝和王寅,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往临潢府,务必要将密信送到燕青的手中。
而他自己则在撒白魔等人的带领下,先去见一见被秘密保护起来的杨红莲和陆青花。
事实上她们并没有离开辽阳府太远,因为她们还需要大光明教的保护。
途经中京大定府之时,苏牧终于要见到日思夜想的杨红莲和陆青花,心里头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