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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指望童贯会主动上门找自己,毕竟他直到现在仍旧挂着枢密承旨的头衔,身份上就是天差地别。
再者,曹顾与三位王子联袂而来就足够惹眼,若童贯再来拜访,那就真的要将苏牧架在火上烤了。
所以苏牧还是识趣的来到了城外的军营。
无论是虚伪还是真心,能够从入伍以来,数十年如一日住在军营之中,将自己当成一个寻常的军士,在这一点上,童贯都是令人敬佩的。
王禀刘延庆等人都不是蠢物,却能够脱离种师道这样的西北军神,投入到童贯的门墙之下,足见童贯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他以宦官的身份,成为枢密使,成为北伐军的领袖,单从这一点来说,童贯算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宦官之一了。
这一次北伐虽然他有些怯懦,但受限于目光的考量,做出这样的决策也无可厚非,不是他们太过鼠目寸光,而是苏牧拥有着超越常人的前瞻性,仅此而已。
但这一次北伐的战果,对于所有汉人来说,绝对是值得举国欢庆的千古奇功,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应该得到足够的尊重。
对于苏牧的到来,童贯还是非常满意的。
他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极其好面子,曹顾和三位王子都主动找上门去见苏牧,苏牧却来见他童贯,这让他心里感到非常的舒服。
遥想当年,自己统领十五万大军,连同梁山军南下去平叛方腊,苏牧还只是方七佛的一个俘虏,虽然有死守杭州的功劳,但终究是入不得童贯的法眼。
最后在平叛的关键阶段,苏牧屡建奇功,童贯却没有将他的功劳给报上去,这也让童贯有些懊恼。
而到了这一场北伐,苏牧俨然已经有些天子近臣的气度,手里握着官家的蟠龙佩,就足以说明苏牧的重要性。
然而到了现在,北伐暂告一段落,苏牧已经足以跟他和种师道平起平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苏牧一次次走在他们的前头,这次的北伐根本就不可能取得这样的千古奇功。
没有苏牧就没有岳飞韩世忠等人的游骑,也就没有涿州的常胜军,自然不会有接下来的一次次胜利。
所以虽然表面上很受用,但童贯不得不佩服苏牧,两人的见面也就异常的和谐了。
既然到了军营,苏牧自然要见一见岳飞韩世忠杨挺等一干兄弟,童贯这一次也是给足了苏牧面子,竟然为他们摆下了宴席。
岳飞等人谨守军纪,轻易不会入城,所以也没来得及去见苏牧,见得苏牧主动找过来,一干人也是激动非常。
苏牧与他们分别见礼,但见得这些人无论从气度上还是魄力,无论是眼色神态,还是言行举止,都充满了一方大将的风范和姿态,苏牧也是感慨万千,战争,果然是让将领成长的最佳灵药。
岳飞、韩世忠、杨挺、徐宁、宗储、柴进、朱武,张宪、杨再兴甚至连徐庆和王贵等人,都一一到场,苏牧看着这些人,心里也是激荡不已。
这些人随便放一个出去,都是足以以一敌百的猛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勇有谋的智将,这些,就是大焱皇朝今后军队的班底!
切莫看如今战局暂定,女真却仍旧有着辽东,他们还会招兵买马,下一次卷土重来会更加的凶猛,而西夏的党项人已经占据辽国的西面和西北。
消失的隐宗也不知在筹划着什么阴谋,苏牧见识过始可汗和那灰衣老者的实力,以他们的个性,以及对显宗的仇恨,宿命一般的对决。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个事实,这场北伐绝对不是终点,甚至只能算是个起点!
而今后的大焱想要稳住战果,想要争霸天下,需要的不是垂垂迟暮的老军神种师道,也不是即将功成名就的童贯,而是他们,是这些中坚的将领们!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苏牧提拔起来的,即便不是苏牧直接提拔起来,也都因为苏牧的契机,才能聚集在一处。
他们对苏牧有着别样的知遇之恩,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对苏牧死心塌地,但如果终极大战到来,官家赵劼如果对苏牧动手,或许苏牧并不会站在大焱这边,但绝对会站在汉人这一边。
那么到时候,这些将领们的力量,他们与苏牧的联系,也就能够派上用场。
一场酒宴吃得异常欢畅,岳飞和韩世忠等人还在抱怨,说是上京之战没能帮苏牧解围云云,但苏牧也很清楚,彼时的大焱已经无法再出兵,这些将领们心里多少会有些失落。
也有人提到西北面的郭药师,这个枭雄人物,显然也引起了大家的警惕,不过郭药师此时有种师道镇着,一时半会儿是不太可能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酒宴结束之后,苏牧也就回了府邸,不日便接到童贯的军令,让他一同班师回朝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河患
人的眼光总是有限的,即便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先贤,都不一定能够预判到自己何日死亡。
种师道的眼光确实比童贯之流要深远很多,甚至于通过对彼时大军的推测预演,就能够看到苏牧这个穿越客才能看到的天下大势。
但他终究是这个时空的土著,他有他的出身,有他的经历,有他的生存环境,所有的这些,造就了他的目光,也限制了他的目光。
他能够看到女真人的威胁,能够看到党项人的威胁,能够看到郭药师的反复,即便现在战局告一段落,他仍旧能够看到战争远远没有结束。
但他看不到隐宗即将掀起的风暴,他也无法看到苏牧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如何去应对。
他只能隐约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而此时的停战,大焱和辽人的和谈,女真的休养生息,党项人的谨慎,都只不过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罢了。
他没有前往大定府,而是一直守在幽州,把向前线转运粮秣的任务都交给了手下去做,他则枯坐在自己的房间之中,看着挂满了房间的军牌。
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军神都在想些什么,仿佛他的脑袋里装着整个大焱的未来。
直到童贯班师回朝的队伍,回到幽州,他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曹顾已经全权接手北地的大局,他和童贯一样,都需要回朝复命,对于一名老将而言,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恩赐。
但种师道却实在不想回去,因为他的老弟兄们,可都守在幽州呢。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长情之人,因为长情之人根本就不可能成就军神之名。
或许是自己老了,疲倦了,才会冒出这些无聊的想法来。
他见了童贯,两人本来就是老对头,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这一次,童贯的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份惋惜。
在他看来,种师道终究是要为郭药师的事情,背负起责任来,官家是如何都不会放过种师道的。
这件事童贯也有些愧疚,因为他和种师道一样,都肩负着掌控全军的责任,虽然他当时在大定府,但郭药师的事情,他也要分担责任。
可从圣旨上的意思来看,官家都童贯并没有太多的苛责,反而透露出对种师道的不满。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种师道此次班师,很难再回到北伐军,甚至很难再回到军队的核心。
而童贯算是功德圆满,即便官家有心让他再度掌控大局北上,这个大宦官或许都有力无心了。
这就涉及到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这一次班师之后,今后的北伐军,该交到谁的手里?
是王禀杨可世刘延庆辛兴宗等军中老将,还是新晋崛起的岳飞韩世忠等青壮派,亦或是圣旨上只字未提的苏牧?
君心难测,一切都要看官家的意思,没人能揣测,也没人敢正大光明的揣测,即便有人洞察,也不会傻到与人谈论。
种师道并不需要童贯的惋惜和同情,两人沉默了一阵,也就草草结束了见面,种师道也开始整装,一同班师。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苏牧来到了种师道的营房,两人在营房里头待了一个下午。
许多人会认为这些一场关乎天下大势或者朝堂格局的密谋,事实上苏牧只是陪着这个老人喝了点小酒,听老人说起守幽州的一些事情。
苏牧也守过上京城,两人也算是有共同语言,只不过老人说着说着,便老眼浑浊,或许是年纪大了,受不了酒太辣,仅此而已。
很难想象,一向不喜欢苏牧的种师道,在针对郭药师的政策上与苏牧格格不入,在接收涿州之时给苏牧造成巨大阻碍的种师道,竟然与苏牧长聊了一番。
无关朝堂,无关权势,就仅仅只是聊一些战场上的事情,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不评论我的,我也不评论你的,就像两个相互发泄抱怨的任性孩童。
只是外人根本就无法得知,这一场酒后的谈话,会影响到大焱今后军事上最大的变故,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在幽州耽搁了两天,种师道安排好防务,又让人送信到雁门关和云州,约定了一些事务,这才放心跟着童贯苏牧班师了。
许是归心似箭,又或许是大捷而归,时间过得很快,路途也变得很顺畅,沿途的地方官员都会出来迎接王师,热热闹闹,大焱的军人,也终于感受到了百姓的拥戴。
直到他们回到河间府,才明白官家为何不准他们继续北上,才明白官家为何急于议和。
因为黄河又泛滥成灾了!
河间府附近的黄河北流,以及真定府,乃至于更南方的大名府,整个河北东西两路,早在夏天雨季就多处决堤,一直拖到了秋天都没能够治理,因为举国财力,都用在了北伐之上!
为了北伐,赵劼竟然封锁消息,没有让黄河决堤的消息往更北的地方传播,更没有通报北伐军内部!
北伐军或许在军事上一路高歌猛进,但国内的百姓遭遇河患洪灾的清洗,早已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这一切是让人极其心痛的,特别是亲眼见到饿得走不动的大片大片流民。
当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得胜王师,行走在官道之上,而官道两旁全是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流民难民,强大的对比,巨大的视觉冲击,让人的心头不由震撼。
北伐军的弟兄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这些老百姓何尝不是默默地等死,只是因为国家一直在支撑着北伐,支撑着汉人收复失地的百年大计!
这份千古奇功,有着北伐军的功劳,有着皇城司和绣衣指使军的功劳,有着种师道的功劳,有着岳飞韩世忠等人的功劳,有着苏牧的功劳。
但最大的功劳,应该是这些饿死的难民,应该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无数子民饿死,却不得不毅然决然承受着痛苦的赵劼!
苏牧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难民,他也曾经在难民堆里爬出来,他在杭州在江宁都见过难民潮。
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震撼和心痛。
他不得不去考虑这次北伐的真正得失,考虑北伐背后的意义。
他们在战场上确实胜利了,但在老百姓这里,却惨败得一塌糊涂!
收复失地的最终目的真的只是为了给赵劼这个帝王增添武功,让他死后得个好的历史评价,成为截然不同的明君吗?
还是为了复兴汉室江山,为了让汉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如果是这样,为了收复失地,却又让无数汉人饿死在路边,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因为要给你们过好日子,所以北伐军要去打仗,所以要饿死你们,让北伐军去打仗?
这是什么逻辑?
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昂首挺胸接受百姓夹道欢迎的王师,深深埋下了头,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默默下了马,只敢牵着快步走,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也有人开始将身上和马背上的军粮,故意落在路上,而没有去捡拾。
苏牧随意扫了一眼,发现无论是种师道,还是童贯,都目色如常,面无表情,他们是早就知道内情的!
是的,赵劼即便不会让北伐军知晓,但作为军中主帅,童贯和种师道掌控着整个北伐军的战争进程,他们必须要知道这个情况,才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停止这场战争,让国内的老百姓少死一点。
“他们是知道的!”
苏牧突然感到浑身发寒,这一切让他太过震惊,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比童贯和种师道强大多少。
北地战局胶着僵持之时,国内每一天都有老百姓因为饥荒而饿死,可他们在军事上仍旧能够按部就班,不缓不急,这是需要多么坚硬如铁的心肠,这需要多大的魄力!
苏牧突然觉得有些厌恶了。
他还是在杭州储粮,以备饥荒来临的那个苏牧,他还是坚持着认为,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为老百姓服务,这是他从后世带来的理念,不会受到这个时代的影响。
他也曾经暗自为自己的作为而沾沾自喜,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表现出来,但曾经他也会为自己的力挽狂澜,为自己的翻云覆雨而洋洋得意。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沾着这些灾民的鲜血!
在战场上厮杀,无论是杀死辽人,还是女真人,他都不会眨眼睛,不会皱眉头,更不会有罪恶感。
但沿途看到越来越多的灾民,看到被水和沙浸泡着的万顷良田,看着那些**上草标,站在路边,用一碗米甚至几个馒头就能换走的瘦弱孩子,他便赶紧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这些人的鲜血。
所有的胜利,原来都需要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个代价不一定由你来付出,但你的心里同样会有罪恶感。
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本以为童贯坚持北伐,是这场北伐的功臣,他曾以为赵劼是这场北伐的幕后功臣,他曾以为种师道是功臣,他也曾以为自己是功臣。
但现在,苏牧突然觉得,他们都是罪人。
这是个无法说清楚的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在苏牧看来,如果要饿死这么多老百姓才能获取这样的胜利,那他宁愿不曾参加北伐,宁愿北伐不曾发动过,宁愿不要燕云十六州,宁愿不要大定府。
然而这一切都晚了,他所能够做的,不是补偿,而是主动去做些事情,为这些灾民,为这些还没有饿死,但即将饿死的灾民,做些事情,尽量少饿死一些人。
这是他的救赎。
他相信以大焱的国力,即便支撑北伐军,也不可能会饿死这么多人,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加快速度!”
班师回朝的途中,种师道和童贯都保持着不错的行进速度,难怪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快了,旅途短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苏牧遥望着南方,或许他一直不愿陷入的一些争斗,说什么也要去争一争了,否则他又怎么对得起这些饿死的人?
第五百九十三章 王少宰
黄河乃是孕育华夏文明的母亲河之一,可她就像一条无法驯服的苍龙,屡次决堤改道,给沿岸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黄河的流速极快,流量极大,夹杂大量的泥沙,在短时间之内就会淤积原来的河道,堤坝封锁不住,变回决堤,而后脱离原来的河道,改道肆虐,形成新的河道。
自大焱开国以来,黄河决堤改道已经超过百次,由于生存环境仍旧恶劣,水利技术无法成功治理黄河,以至于河患成为了大焱朝最为严重的天地之灾。
大焱朝廷无法不重视对黄河的治理,士大夫们也积极建言献策,在仁宗、神宗和哲宗朝,对治理河患的问题更是展开了数十年的争辩,然而终究是收效甚微。
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决口,向北改道,行成了“北流”,最终在泥沽入海,嘉佑五年,又在魏县决口,向东分出一个支流,成为“东流”,亦称之为“二股河”。
此后,大焱朝廷内部就黄河北流还是东流的问题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争议。
就环境方面而言,北流顺应河流走势,但从军事战略方面来看却又带来极其不利的影响。
当时大焱在莫州和雄州等地筑了泥沼塘泊来防御辽人的铁骑,一旦黄河北流,便要流入辽国境内和淤塞大焱边境的塘泊,这就是所谓的“失中国之险而为契丹之利”。
于是大焱朝廷终究还是选择了东流的方案,在熙宁二年,为了实现全河东流,便发动人力堵塞了北流,使得河水尽归二股河而入海,可是持续了十一年之后,北流又被淤积堵塞,再度决口。
为了挽河东流,元佑八年又发动极大的人力财力,可也持续不了几年,到了元符二年又决堤了,黄河的主流仍旧走了北流故道。
历数大焱的朝代,从太祖朝开始,便是与黄河争抢人命的奋斗史,但人力有时穷,终究无法胜过天地,这一次黄河决堤,河水甚至已经冲刷到了大名府境内。
即便在后世,治理黄河仍旧是一项极为艰巨的民生大工程,苏牧对此自然是有所了解。
但在水利方面他终究只是一知半解,又不是专家,再者,以大焱如今的工业水平和国力,想要治理黄河实在是难于登天。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效果如何,大焱朝廷总能找到治标不治本却又能够解一时之危困的法子,所以说治河的人才总该是有的。
苏牧虽然不懂治河,却懂得“治人”,在他看来,大焱在治理河患方面已经做到了那个时代的极致,受限于科技水平,能够达到这些的效果也算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