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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说一下,大焱的禁军编制有:厢、军、指挥和都;诸军皆分左右厢,一百人为一都,步军设都头和副都头,马军的都营则设立军使和副军使。
五个都营就组成一指挥,设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而五个指挥又组成一个军,每个军团设都指挥使和都虞侯;十个军团便是一厢,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
当然了,都一级的长官都头和副都头以下,还设有军头、十将,将虞侯、承局和押官等低阶士官。
似岳飞韩世忠等人,麾下所领为五百人的营团,便是指挥一级,他们就是指挥使或者副指挥使的官职。
苏牧的任务是整顿清洗侍卫亲军,虽然他在扫荡龙扬山之时,曾经有过清理江州和镇江的经验,但显然是不能用在侍卫亲军司上面。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渗透潜伏,无论隐宗还是显宗,都在禁卫乃至于侍卫亲军之中安插了大量的密探和卧底。
而且侍卫亲军们没有机会实战,在皇城当保安和门卫,工作内容也只是巡逻和检查锁门了没有,所以军中腐败滋生,情势并不比其他禁军好多少。
有了利益的纠葛,这些侍卫亲军里头的“害虫”就隐藏得太过深沉,想要将他们都剔除出来,苏牧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侍卫亲军司的保护壳给敲开,将他们的编制全部打乱!
是的,苏牧的新官第一把火,就是改革军制,实行简单有效的将兵之法,使得军权更加的集中,命令的执行度更高,效率也就更高。
所谓将兵法其实很简单,五十人为一队,设立队长,三百人为一营,设部将,五千人为一军,设立正将和副将各一人,侍卫亲军司共设一百多军,正将和副将只需要对都虞侯苏牧负责。
而后苏牧再将责任制执行下去,下级犯错上级株连,并放宽了每军正将的权限,让他们能够自行决定队长甚至部将的人选任用,当然了,如果正将想要通过这个渠道来以权谋私,那么出了问题自己也跟着遭殃,选人之时自然要谨小慎微。
苏牧的条例很清晰,目标也很明确,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虽然官家赵劼的中央集权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到位,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何况是整个帝国最为敏感的军队,想要官家一句话就做到令行禁止,那么大焱军队的名声也就不会这么烂了。
苏牧如此整顿侍卫司亲军,确实算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可他的举措还是太过具有颠覆性,这是从根本上改变大焱的军制,已经不同于岳飞韩世忠等人那潜移默化的温水煮青蛙,而是破而后立的狂风骤雨式大改革!
且不说侍卫司亲军这么搞,会引起殿前司的不满,单说朝堂上关于这一决议的争辩,就已经是烈火烹油,弹劾苏牧的奏章从第一天开始就雪花一般飞起,政事堂也不想压制,可惜官家赵劼一律留中不发,苏牧才得以强行进行改革。
而改革的进展也是颇为不顺,早已混成兵痞的这些侍卫亲军被打散之后,整个侍卫司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并不知将,将不识兵,所有人都需要脱离多年来建立的军中关系,开始在新的圈子里头结交新朋友,建立新的人脉,或者与旧友和往日同僚相互勾搭,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眼下北伐军虽然建立不世之功,凯旋而归,然而河北灾情仍旧严峻,治河方案还在争执不下,流民也已经开始出现暴动,更不为人知和要命的是,隐宗以及脱离显宗的那些叛徒已经开始暗中发力,推波助澜。
苏牧想要釜底抽薪,反而给了这些害虫最有利的生长环境和作乱的机会,以致于侍卫司已经开始乱成一团,连武将们都看不上苏牧,纷纷通过枢密院,上书要求苏牧停止改革。
不得不说,这是大焱数十年来最为轰动的军制改革,若是风头正盛的童贯或者素来稳重的种师道来主持,或许阻力会小一些,但仍旧无法成功,更何况是苏牧。
边军和北伐军对苏牧在北方大地的所作所为是心知肚明,这也让苏牧在北伐军之中拥有着超人的声威。
然则这些留守京师的侍卫亲军素来自视甚高,虽然军中也流传着关于苏牧在北面的种种事迹,但他们对苏牧的印象仍旧停留在第一才子的层面上。
这个第一才子到北方走一遭,据说还是靠着曹国公爷和几位王子的关系,怎么走了一圈回来,就成了侍卫司的一把手,还愚蠢到要进行军制改革,这又如何能够服众?
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够让大焱的文武官两大集团,一向明争暗斗的双方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无论文官还是武将,竟然携手抵制苏牧的改革!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官家对此竟然充耳不闻,所有议论此事的奏章一律留中,朝议之时更是一概往日含糊其辞的风格,明确表示不得再议论此事!
赵劼对苏牧的举措其实也有着不小的担忧,但身为显宗宗主,他掌握着关于苏牧的一切情报,又有黄衣老僧在打包票,他自然没有反对苏牧的理由。
这些个朝臣们只看到表面的乱象,却无法看到侍卫亲军这些乱象之下的惨烈斗争!
苏牧确实将侍卫司搅成一锅乱粥,搅成了一趟浑水,但这却是苏牧的一石二鸟之计!
如果此举坚持下去,非但能够让军队变得更加简练,提高效率,浓缩战力,更是能够利用乱象,将潜伏在军中的那些密探和害虫都引诱出来!
利用此时的乱象引蛇出洞,苏牧便不需要一个个去挖那些隐宗和显宗的密探,他只需要居高临下,关注乱象之中那些作乱之人,或者那些故作镇定的人,就能够列出嫌疑人的名单来!
苏牧整治侍卫司的事情,一度成为了大焱朝堂上最为火热的话题,然而大半个月之后,朝臣们终于不得不转移炮口和火力了。
因为童贯的伤情已经稳定,捡回了一条小命,官家已经发话,让朝臣们商议关于童贯封王的事情!
纵观大焱乃至历朝历代,异姓封王通常发生在一国开创之后,那些从龙有功者,才有资格和威望被册封为王。
大焱延续至今已经接近一百六十年,又有檀渊之盟近乎一百年的和平,除了对西夏的强硬摩擦之外,极少有能够大肆获取军功的机会,更别说足以封王的功勋了。
再者,童贯虽然战功卓著,但终究是个宦官,是个残缺之人,若真册封为王,后无来者不知道,但绝对是前无古人的!
早在平叛方腊之后,童贯就因功受封为楚国公,打下了幽州之后,又改封为徐国公,授太师,加为太尉,可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果童贯再被册封为王,那么他必将创造历史,成为历史上掌控军权最大的宦官,成为获得爵位最高的宦官,第一个被册封为王的宦官!
而且这个未来的第一太监曾经被封为检校太尉,出使契丹,也就是说,他还是第一个代表国家出使的宦官!
即便是与童贯沆瀣一气的蔡京,都不得不出面率领群臣抗议,将如此崇高的荣耀赐予一名太监,这是对朝臣的羞辱,更是对所有文官武将的羞辱!
然而童贯在西夏和北伐辽国过程之中的功勋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在班师之时竟然还遇刺,险些丧命,虽然为他刷了不少同情分,但朝臣们显然与赵劼干上了。
关键时刻,赵劼终于向班师之后便如同半隐退一般的种师道问计,在所有人以为种师道会反对童贯之时,种师道却说出了让他们无法辩驳的理由!
种师道翻出老黄历,根据先帝的遗训,能收复全燕之地者,赏以封地、给以王爵!
在庞万春的致命之箭射来之时,童贯将种师道推开了,而此时,当所有朝臣的抗议之箭对童贯万箭齐发之时,种师道也推了童贯一把,而且还成功将他推上了王位!
朝臣们沉默了,这可是先帝的遗训,更是先帝的承诺!
那天,童贯忍着箭伤,来到了朝堂之上,因为官家下诏,封他为广阳郡王!
第六百零六章 老鸟
后世的演义之中,杨家将的名声远远比种家军要大,但在史实之中,种家军无论名气还是作用,都要比杨家将要大。
在大焱的这一百多年历史之中,种家与曹彬的曹有得一拼,不过曹家靠的是与皇家走得近,而种家靠的却是与敌人杀得狠。
这一百多年来,种家五代弟子从军,数十人战死沙场,可谓忠烈将门,且英雄辈出:种世衡、种诂、种谔、种诊、种谊、种朴和种师道,乃至于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等,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人都尊称种师道为老种,其弟种师中为小种相公。
然则让人可悲的是,种师道将童贯推上了广阳郡王的宝座,可他自己却卸下所有兵权,仅仅以少保的虚衔,在朝堂上若即若离,进入了半隐退的状态。
很多人都知道原因,绝非仅仅因为种师道放任郭药师攻打燕云西面那么简单,只是这其中内情,谁又敢胡乱议论?
知兵善谋的大焱西北军神,就这么走下了政治舞台,他已经六十多岁高龄,可连个养老送终的儿孙都没能留下来。
他有两个儿子,种浩为迪功郎,种溪为阁门祗侯,都死在了他的前头,而孙子种彦崧早夭,剩下的唯一孙儿种彦崇也死在了战场上,他算是绝后了。
为大焱把守西北门户大半辈子的老军神,竟然落得如此境地,许多人甚至认为,他之所以帮助自己的宿敌童贯封王,就是对这个朝堂的讽刺,和另类又无奈的抗议!
他战功赫赫,他赢得了大焱百姓和军士们的一致爱戴和拥护,最终却解甲归田,惨淡落魄,而童贯这个阉人,却成功封王,这不是最大的讽刺,又是什么?
这是一件让人极度心寒的事情,苏牧也想过要帮种师道一把,毕竟这个老人获得了他最大的尊敬。
然而赵劼在种师道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虽然没有明说,但苏牧也能够想到,或许种师道跟那个灰衣老者黑白子,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往吧,否则赵劼也不可能顶着这样的舆论压力,也要将种师道雪藏起来。
帮童贯这一把之后,种师道就再没在朝堂上出现过,即便一月一次的上朝,也都眯着眼睛打瞌睡,仿佛一个垂垂等死的老人,仅此而已。
十月的汴京已经有些清冷,显得有些寒碜的小院里头,种师道正在晒太阳,脚边是一只跟他一起打瞌睡的土狗。
这土狗很普通,跟种师道一样已经很老,掉了毛,身上秃了好几块,瘦不拉几,没有一点精气神。
府里的仆人已经习惯了,并不敢去打扰这位大焱朝堪称真正的军人。
眼看着到了中午,厨娘就端着简单的素菜,来到了院子里头,轻轻搁在了种师道的旁边,后者微微睁开双眼,一如既往地对厨娘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看着碟子里的小菜,以及那小半碗温热的小米粥,种师道又轻轻闭上眼睛,手里摩挲着一个军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他的身前坐着一个常人无法见到的英灵,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一般。
又过了一阵,缺牙的门子领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脸膛黝黑,骨架子很高大,穿着普通的袍子,就像串门的老头子,只是见惯了世面的门子,早就从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童贯。
这是童贯第二次出门,第一次出门是为了上朝,为了接受官家的册封。
他没有打扰种师道,当门子想要通禀之时,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老门子安静地离开,而后自己则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种师道的身后。
见得种师道昏昏欲睡的模样,童贯也是轻叹了一声,他自己也不年轻了。
他童贯也有着自知之明,在西北,他野心勃勃,总想着从党项人的身上捞军功,但打仗的事情从来都是种师道顶在前面。
北伐也是如此,种师道以六十几岁高龄死守幽州之时,他童贯只是坐镇中军,并没有亲身上阵。
平方腊是借助了梁山军死绝的功劳以及苏牧等人在敌营之中的内应,北伐也是借助了苏牧和岳飞韩世忠等青壮一派的先锋作用。
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当他穿上郡王的蟒袍之时,心里也替自己感到害臊。
曾几何时,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可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剥开心里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直面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想向这个世界证明,他童贯仍旧是个男人。
被册封之后,他并没有感到狂喜,反而有些失落,他没有捧着册书睡觉,反而在床上辗转反侧。
别人都觉得他名副其实,觉得他受之有愧,但从踏入军伍的第一天起,他童贯就跟寻常军士同吃同住,他渴望并享受成为最为阳刚的军人。
似乎很多人都忘记了,童贯踏入大焱官场之时,已经四十五岁,他算是真正的大器晚成,为了这个目标,他同样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各种屈辱和磨难。
当一切达成之后,他没有任何享受的感觉,心里只有一种要命的空虚,让他再也看不到目标和希望,在心里,他与种师道的状况又有什么差别?
种师道得了个安慰奖一般的少保头衔,他童贯何尝不是一个安慰奖,只不过这个安慰奖比较大一些罢了。
从此之后,他跟种师道一样,都只剩下混吃等死,他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去了。
他还记得那一夜辗转反侧,他想到的不是历史上那么多个唯一,想到的不是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太监能做到的巅峰和极限。
他唯一想着的,只是未净身之前,自己在最便宜的半掩门窑子里,与那身材已经臃肿的半老徐娘翻云覆雨的画面。
如果可以,他甚至舍得用郡王的头衔,换回到那段落魄的时光,如果可以,他宁愿舍弃着一切,从新回到街头,过着浑浑噩噩却完整的男人生活。
这就是新受封的广阳郡王,心里头最真实的想法,他跟种师道的下场,其实并没有相差很多。
即便眼下他享受着这一切,可百年之后,甚至数百年之后,那些史书又该如何描写这一段故事?
种师道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他的身子已经老朽,但却对气味越发的敏感,或许是手脚变得迟钝了,鼻子却越来越灵。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够闻到童贯身上那股香料的气味。
宦官没有命根子,下身总是禁不住渗出尿液,所以宦官总会带着一股子尿骚味。
但有身份地位的宦官,却总喜欢掩盖这股气味,于是便在身上佩戴香囊,香囊里头装着的都是名贵的香料,只是这样做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虽然先前已经跟童贯有过和解,而后又帮着童贯祭出了先帝遗训的杀招,让童贯成功封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种师道就能够与童贯成为谈天说地的好友。
种师道端起小米粥,慢悠悠地吃起午饭来,并没有理会童贯的意思,后者也没介怀,驱散了脑中的回忆,便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种师道旁边的地上。
他没有因为种师道的伙食而惊诧,因为他平时吃的也差不多。
很多宦官因为失去了人道的能力,便将欲望发泄到其他方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住着豪宅,无所不用其极地去享受,甚至用一些让人不齿的手段来羞辱女子 ,以满足内心空缺的那部分欲望。
但童贯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有条件奢侈挥霍,但他却保持着军人的克制和清简,在这一点上,他又找到了自己与种师道的共同点。
当他看到种师道的伙食之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若自己还留着那话儿,或许自己也能够纵横沙场,成为现在的种师道吧。
许多人将他与种师道对比,将他当成了朝堂对种师道的嘲讽,或是种师道对朝堂的嘲讽。
但在他看来,他宁可与种师道互换一下人生。
阳光静好,大焱朝堂上两极分化开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院子里头,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个是奸佞的极致,一个是忠臣的极致,两个人的下场看似天差地别,细细想来又没想象之中差那么多。
他们的背影显得那么的佝偻和苍老,仿佛卸下了所有光环,他们只是一对渐渐老去甚至慢慢死去的老哥儿们。
“先前。。。说过的话还作数么?”童贯没来由问了一句,种师道自然知晓他所说的事情。
苏牧在侍卫司的事情已经愈演愈烈,他们也知道苏牧正在疯狂地铲除一些让人错愕的军中精锐,而河北方面,王黼越发的放肆,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暴乱,传闻说苏牧主政侍卫司,改革军制之后,会北上平乱,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于苏牧,无论是童贯还是种师道,都怀着特别的情感,他们既然决定要用最后一把之力气来扶苏牧,自然是作数的。
虽然他们即将或者已经远离了权力的核心,但他们仍旧有着自己的人脉,想要给苏牧提供帮助其实并不难。
但问题是这个帮助的底限在哪里,这个底限不是他们的底限,而是赵劼的底限。
他们到底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在赵劼狠心杀死他们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帮助苏牧。
种师道的动作虽然慢,但食物的分量并不多,而且他在军中养出了好胃口,很快就将午饭给吃光,还将碗里最后一粒米粥给舔进了嘴里,这才放下了碗筷,用浓茶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