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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瑜和赵文裴没有跟着笑,苏瑜找来三个破碗,倒上酒,而后朝李演武端酒道:“敬李衮!”
李演武长长呼出一口气,端起酒碗来,湿润着眼眶道:“敬李衮!”
三人烈酒入腹,说不出的苍凉。
若苏牧在此,听到李衮之名,或许会记起,或许根本没印象,但熟读水浒的人,应该听过一个名字,一百单八将之中,有一个好汉,名唤飞天大圣,李衮!
李演武遥遥望着远方,听说弟弟李衮逃到了邳县,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呢…
三人正要坐下,却感受到脚下传来微微颤动,火堆上一根柴火喀嚓断裂,扑起噼里啪啦一阵阵火星子!
李演武三人脸色大变,放眼望去,那黑夜的风雪之中,大地轰隆隆,一股黑色潮头汹涌而来!
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三人心中都清楚,该来的还是来了!
城头的守军和辅兵民壮,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没敢合眼?听闻动静,纷纷探头出来,这一眼扫过去,心头顿时比寒风大雪都要冰凉!
每个人都下意识握紧拳头,士兵们按住刀头,弓手急忙给硬弓上弦,将箭壶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演武微微眯着的双眸陡然爆发出精光来,抽出腰间直刀,近乎咆哮道。
“放火!鸣号!全城戒备!”
第九十三章 风雪,铁甲,棋局(1)
风雪夜,城外的叛军并没有举火,也不需要举火,并非他们想要夜袭杭州,而是因为军师方七佛的授意。
虽然有大雪的映照,但无星无月,夜间的能见度并不高,军士们也不明白军师的意图,除了方腊等少数将领,很少人能明白军师的作战意图。
但他们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并不需要明白,他们只需要执行,无条件地去执行,因为这一路上,军师已经带领他们取得了不下十场大胜!
南方的叛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撼动了大焱的小半壁江山,但能够传入百姓耳中的消息却并不多,很多官员和百姓也都仍旧沉迷在太平盛世当中,只以为方腊军只不过是乌合之众。
然而杭州城头的关少平等一众要员,遥遥望着黑暗之中那数之不尽的叛军,仿佛城池前方,被无数头冥间释放出来的凶兽盯着一般,让人心头直发寒!
朝廷的平叛大军还未南下,为了抵抗叛军的攻打,杭州各方都在努力备战,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付出足够多,总能够拼到援军的到来。
可黑暗之中静默着的数万大军,纵然有马屁的嘶鸣和响鼻,却已经被肃杀的军气所湮没!
没人能够想到方腊军会如此的纪律严明,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军师方七佛便将这支大军,锻造成了钢铁之师!
他们的装备或许不行,许多人甚至连像样的刀剑甲衣都没有,马匹更是少得可怜,骑军的规模也不大,但每个军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视死如归,却让人望而生畏!
许多人都在说叛军惨无人道,沿途烧杀掠夺,就算寻常平民也没有放过,所过之处必定生灵涂炭。
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一个事实,叛军之中除了管理层和中高层的一些骨干出自于摩尼教之外,数量最大的基层,却几乎全部来自于受苦受难的平民!
存在即有理,方腊能够得到民心支持,能够从小小的青溪崛起,与劳苦百姓的一呼百应是密不可分的,且不说他提出的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否能够始终如一的贯彻下去,起码他给了这些身处水深火热的百姓一样东西,希望。
在醉卧风月的太平盛世之中,“希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在金戈铁马的乱世之中,“希望”却是最奢侈的东西,或许它比不上一个窝头更让百姓欢喜,甚至连百姓们都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但百姓之所以渴望一个窝头,就是因为他们有着活下去的欲望,当欲望变得迫切却又短时间无法实现,也就变成了希望。
无论如何,在饥寒交迫之时,拥有希望,便拥有活下去的勇气,或者拥有了慷慨死去的勇气。
这也是为何方腊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纠集数万大军,攻下江浙、安徽、江苏南部以及江西等六州五十多县,几乎占据东南半壁见山的原因!
方腊是个善于煽*动人心的天生领袖,但方七佛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毒士,他的偶像并非房谋杜断,而是隋乱之时的蒲山公李密,由此可见,方七佛贵有自知又善于扬己之长。
方腊也很清楚,如果没有方七佛,他绝对没办法如此迅捷地夺取摩尼教的教主之位,更不可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杭州城下。
夜色之中,士兵们开始安营扎寨,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该做之事,看似热闹却又有条不紊,士兵们静默着,仿佛这些事情是他们出生之后第一件学会的事情。
而他们其中一些死忠,也确实将加入方腊麾下,看成自己人生之中的一次浴火重生。
方七佛微微眯着眼睛,满意地审视着慢慢立起来的营地,不像巡视领地的老虎,反而像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像看着赌桌上的筹码。
他的坐骑只是一匹瘦马,他的身上也并未披甲,寻常的书生袍子,外面罩着很旧却很干净的大裘,松了马缰,双手笼在袖子里。
“大概需要几天?”方腊不知何时来到了方七佛的面前,摸了摸那匹老马的鬃毛,顺着方七佛的目光,看着杭州城问道。
早在方七佛决定留下宋知晋的时候,王寅和厉天闰等麾下大将就一直反对,坚持要将宋知晋这个青溪代知县斩首示众,毕竟那里是他们的第一战,需要振奋军心。
可方七佛却力排众议,甚至有些独断专权地将宋知晋纳为己用,当杭州城内不断送来关于宋知晋的消息,他们才晓得宋知晋的作用居然会如此之大,军师的筹谋如此之高瞻远瞩。
若当初杀掉宋知晋,青溪县只不过多了一个“翁开”罢了,非但不能振奋士气军心,反而成就了大焱官员的忠义之死,让百姓们对他方腊军产生排斥。
留下了宋知晋,他们的三百死士得以顺利混入杭州城,按照方七佛的预演,只要强攻杭州数日,城内必定混乱起来,宋知晋便能够趁虚而入,偷开城门,一旦拿下杭州,方腊军的声势必将如烈火烹油、烽火燎原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再者,只要拿下杭州,圣公方腊便坐拥东南江山,完全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小朝廷,称帝登基,与北面分庭而抗礼!
若没有方七佛这个智囊运筹帷幄,他方腊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所以就算给方七佛牵马,方腊也并不会觉得如何屈尊纡贵,如此礼贤下士,哪怕当了圣公,仍旧没有太多架子,他方腊又如何不得人心?
只是高层的心腹们都很知晓这其中一个关键的小秘密,那就是方七佛乃圣公的三弟,而且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面对兄长的提问,方七佛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的目光之中带着微微的担忧,答非所问地说道。
“杭州城内兵员并不足,与我军人数相比,实乃天地之差,那些个焱勇军也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狗,可杭州城池毕竟高深,物质和补给也是充沛得很,天寒地冻的,若不能速战速决,拖下去对我军而言,并非好事。。。”
方腊闻言,也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杭州之人只懂得花天酒地,大军开拔之前,并没有太将杭州放在眼中,若非方七佛现在这般提醒,他也差点被自己的骄躁之心迷惑了。
他们一路所向披靡,自然搜刮了不少物质,可也收纳了数万的军兵,这数万人每日的用度也是一笔极为恐怖的消耗,诚如方七佛所言,杭州必定要速战速决,否则拖到朝廷大军到来,形势就不堪设想了。
若能够在此之前拿下杭州,他们就能够倚仗杭州的城池,与朝廷大军对抗,杭州城内那堆积如山的财富和物资,也将为他方腊所用,速战速决才能够以战养战,这是方七佛早在起事之前就定下的方略了。
“有宋知晋的二千多民团,再加上我们的三百死士,想要偷开城门,应该不成问题的,一旦破了口子,我军数万人马势必能够将杭州荡平!”
方七佛向来谨小慎微,但他方腊却着眼于大局,此时听到方七佛的担忧,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这些话并未能够打消方七佛的忧虑。
他遥望着慢慢亮起来的杭州雄城,轻声说道:“可是。。。石宝已经很多天没有传递消息出城了。。。”
虽然是他方七佛招纳的宋知晋,但他的性子便是如此,所谓狡兔三窟,他绝不会将胜利的希望,放在一个杭州城土生土长的富家公子身上。
所以哪怕宋知晋很积极地传递各种情报,但在方七佛的心中,最值得参考的,还是石宝的情报。
可从前几天开始,石宝就停止了情报的传递,这也成为了方七佛心中最大的隐患。
杭州城占地极广,城内守军人员不足,不可能兼顾到城墙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想要传递出消息,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再加上石宝等人都是绿林高手,甚至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没有意外发生,早就该传递出情报了。
事实证明方七佛的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此时的石宝被宋知晋麾下好手不断追杀,焱勇军和杭州府的捕快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在杭州城便是如履薄冰,八面楚歌,寸步难行。
如今掌控三百死士的余操为了不至于暴露身份,也不敢藏匿石宝,只能任由这位圣公麾下四大猛将之一的高手,自生自灭,因为石宝不在,他余操必须牢牢掌控三百死士,不给宋知晋任何可乘之机。
然而现在的形势却又如同雪上加霜,石宝被追杀的同时,余操和那三百死士之中的部分高手,已经开始陷入生死危急之中!
因为摩尼教的余孽终于还是进入到了杭州城,并在小半夜的时间之内,疯狂刺杀了余操麾下数十名好手!
在整座杭州城的人们都关注着城外叛贼大军之时,城内的战斗已经打响,屠杀的游戏之中,本该是潜伏着的猎人角色的石宝和余操,被当成了猎杀的对象!
而杭州城东的一处小巷口,一身黑衣的女子缓缓步出,眼中充满了杀机。
在她即将转弯的时候,她扭头回望了一眼,有一个书生,笼着双袖,就站在房门前,就这么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她。
第九十四章 风雪,铁甲,棋局(2)
天空在下雪,张三却在冒汗,哪怕他那件夹棉袄已经破烂不堪,他仍旧在冒汗。
从天微微亮开始,他们就在这里挖土,眼前的空地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周围跟张三一样的民夫和辅兵,利用手头上不多的工具,拼命挖着土。
有人拿着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破铁盔,有人拿着破碗,有人拿着木铲,有人甚至徒手,为数不多的葛布袋,竹篾编制的簸箕,破烂的罐子,只要能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已经用上了。
张三是个很胆小的人,他连打扫战场都不敢去,所以他没有破烂的铁盔或者断掉的枪杆和矛头做工具,他只能利用一块木板,跪在地上不断刨着土。
跟周围很多人一样,他本来也有个不错的小家小院,也有三两亩薄田,家里婆娘不算好看,但身子饱满有力,床上任你折腾,虽然生了个丫头,但张三还是很稀罕自己的婆娘。
可有一天,洪水淹没了田地,租子叫不上,地也就被官府收了,一家子人连口粮都断了。
他想把家里的丫头卖掉,换个能活下去的盼头,婆娘却如何都不肯,宁愿跟其他女人一样做半掩门的皮肉生意,也不愿卖女儿。
想起婆娘白花花云团一般的大胸脯和蜜桃般的屁股,想起婆娘如蜜汁一般的唇舌,再想想为了活下去,要婆娘去遭受其他男人的跨骑,张三成亲以来第一次动粗,甩了婆娘一巴掌。
婆娘也怔住了,但很快便流下了眼泪,二人抱头痛哭,望着偌大的天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张三将最后一点碎米煮了半锅米汤,汤底是一把墨绿色的草叶,张三听人说过,这种草有剧毒,牛马吃了都活不了太长。
他叫来婆娘和骨瘦如柴的小丫头,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喝粥,他看着婆娘不再饱满的身子,突然想临死前跟婆娘再亲热一场,但他已经饿得卵蛋都硬不起来了。
正当他们要喝下拿锅粥之时,院子的柴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的头上是读书人的方巾,手臂上却扎着一根红巾。
张三知道,这就是最近大家伙一直在传说的圣公军,他们终于打到这里了!
听说只要加入圣公军,他们不但帮着照料家人,每次打完仗都平分好处,村里的大家伙儿可都盼着圣公军什么时候能打到这里!
那书生径直走进来,很有礼貌地朝张三点了点头,而后瞥了一眼锅底的草叶,又看了看张三和婆娘孩子前面的粥碗,然而他招了招手,门外的军士便将一袋粮搬了进来。
他拍了拍张三的肩头,而后离开,从头到尾,他们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张三急忙打开粮袋,满眼都是惊喜的眼泪,他朝自己的婆娘看了一眼,同样看到了婆娘的泪花。
他的身体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力气来,拉着婆娘就往房里走,不过很快想起什么来,又走出来,将丫头前面来不及吃的粥全都倒掉了。
那丫头很乖巧地坐着,背靠着的木板墙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笃,笃,笃”,丫头那两只脏兮兮的小脚在空中跟着荡呀荡呀。
家里不大,粗野农村里也没太多顾忌,丫头知道爹爹又在“欺负”娘亲了,但每次她都很开心,因为爹爹“欺负”完娘亲之后,无论是爹爹还是娘亲,都很开心,一家人都很开心。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当爹爹从房中出来,娘亲也慌乱整理衣物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张三蹲下来,将丫头搂在怀里,低声说道:“好好照顾你娘,等着爹爹回来。”
他跟女儿拉了勾,而后毅然走出了门,想了想又转过身来,想要将家里唯一的菜刀拿上,但转念一想,还是留着吧,以后能吃肉了,没菜刀可不行。
他在屋子里转了转,发现每样东西都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最终他只能勒了勒裤腰带,捡起一根柴火用的棍棒,头也没回地走了。
出了门之后,他发现乡路上有十几辆载粮的大车,正在每家每户的送,而这些拿了粮的人家,都有人跟张三一样,加入了圣公军的队伍。
离乡背井之后,他们一路往北面打上来,他们也知道了那个中年读书人的身份,那是咱圣公军的军师,智谋惊鬼神的方七佛!
张三想起这些,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婆娘,想起了她的大胸脯和大屁股,但身后的监军已经用马鞭在敲他的肩膀。
他将最后一抔土放入草布袋,而后跟他的搭档李四奋力抬起土袋,低头弓腰,如负重的垂死骆驼一般向前走。
地上很泥泞,颜色暗红发黑,散发着腥臭,因为浸润土地的不是雨水,也不是血水,是成百上千跟他一样走出家门的赤脚汉子,流下的鲜血。
尸体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们不得不绕过那些尸体,羽箭跟雪花差不多密集,前面的步卒顶着门板一般的大木盾,张三李四这样的民夫和辅兵则弓腰拼死相随,用土袋去填杭州的城沟。
虽然方七佛治军有方,然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都是一些田舍苦哈哈,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周围的树木早已被蝗虫一般的流民潮清理干净,他们甚至连像样一点的云梯和大一点的撞城木都造不出来。
在这样的窘境之下,想要速战速决拿下杭州,他们只能依赖人数优势,用人命去填,用人命去拼杀。
张三不敢抬头,因为他的前一任搭档,就是因为抬了一下头,就被羽箭洞穿了额头,再也回不了家,临死还在不肯闭眼,生怕别人睡他的婆娘,打他的孩子。
可不知为何,张三还是挺了挺腰杆,杭州城头站满了军士,步卒竖起大盾,遮挡圣公军的箭雨,稍候是长枪兵,不断从盾牌空隙间刺出大枪和长矛。
再后面一点是弓手,不但往天空中抛射箭雨,压制圣公军的远程攻势,也有神射手觑准时机,将侥幸攀上城头的圣公军小头目射落城下。
一些民兵在军士之间穿梭,正不断的往城下投掷檑木和滚石,金汤滚油灰瓶不断砸落下来,当然,城头也不断有杭州的守军坠落下来,惊恐地尖叫着。
张三目光延伸出很远很远,放佛想看一看,那个狠心不愿将他们家接济到杭州城内的亲戚,是否也在守军的阵营当中,那个亲戚叫王老五。
是的,他们是张三李四王老五,他们是一文不值的某某某,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但谁敢说胜负不是他们决定下来的?
身边的伍长似乎察觉到了张三的举动,转身就给了张三一鞭子。
“低头!想要活命,就跟狗一样趴低,趴得越低,活得越久!”
张三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伍长这一鞭子实在救他,他想笑,想说声谢谢,可那名伍长却听不到了,他的身子一僵,脖颈上刺出半截箭杆子,鲜血喷了张三一脸。
这个小方阵是伍长在指挥,见小头目倒下,大盾手也停了下来,但他知道,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