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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口小口的咬着,细细品着蒸饼的美味,泪水跟着脸颊无声的流着。
这里是旅顺水城西侧的一小片营地,投诚的士兵都暂时住在这里,周围有一道简易的土墙,墙根插着些火把,土墙上面坐了些登州的士兵。黄善知道他们是防备包衣中有内应,这些明军既不凶恶也不亲和,看包衣的眼光有些怪,但黄善依然感觉自己来对了。
他爬到壕沟边便大声叫唤,表明自己是投诚的之后,被准许进入土墙,两个士兵把他压在地上搜身后捆了,然后押着往里走去。
黄善一路边走边看,土墙上有些值守的士兵,还有几个士兵正在往拦马沟走去,他们拿的是火枪,就是伏路军,防止对方夜袭的。
土墙下面有些草棚子,靠近土墙的一方有一个胸墙掩护,里面靠坐着成排的士兵,草厂后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打着火把在翻看地上的尸体,那里尸横遍野,比中间地带的还密集,大多是白日从这里突入土墙的后金兵。这些辅兵翻看时一律取下头盔,看到是鼠尾辩就一刀斩下来,一旦找到登州兵的尸体,他们就小心的收好,肢体破碎的,就用布包好,然后整齐的摆放在第二道土墙附近。
黄善在第二道土墙的入口被转给了一位带白盔的军官模样的人,那人带着两个强壮的士兵把他带到又一重土墙后,第二道土墙前面也有一条壕沟,比第一道的还要深还要宽,后面又是大致相同的样子,不过士兵要少一些,里面还有些辅兵模样的人在烧水做饭。
到了一个地窝子,那白盔明军细细的问了他的身份,听说是白有屋一个牛录的之后,便招了白有屋来认人,确认包衣身份后才解开绳子,两个士兵把他带到了这里。
黄善转眼就越过了那道似乎永远无法通过的土墙,到了他看过无数次的旅顺城旁边。一切恍如梦中一般,直到吃着蒸饼,香甜的味道才把他带回现实。
黄善游目四顾,周围有不少前些时日投降的包衣,这里约有三百多人,其中甚至还有十多个蒙古人,他们自己围成一团狼吞虎咽,黄善只是稍稍看了一下,蒙古人在后金的地位比汉人略高,实质上也是包衣,主子们杀起来是没啥区别,所以黄善以前也不太看得起这些人。
这些主动投靠的人大多神态轻松,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食物,有些熟悉的还互相低声交谈着,发出些愉悦的笑声,只要不是太大声,周围的士兵也并不干涉。
黄善边吃边看着那几个谈笑的人,慢慢的也露出些笑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觉,不会突然有人来打杀自己。他眼神又变得灵动,眼珠转转后堆起笑脸对白有屋问道:“白大哥,你是咋过来的?”
白有屋颇有些得意的道:“那日我在咱们牛录最东边上,那牛录额真让我们给他把躲藏的地窝子挖宽点,我乘着倒土溜下土墙,顺着拦马沟地上爬过来,沟里不能去,有铁钉子。那时想着,就算被登州兵砍了,死就死球了,总比在建奴那里不人不鬼的强。”
“白哥你媳妇咋办?”
“临走前几天死球了,累死的。”白有屋说完咕嘟嘟喝一口水,又把他那个粗瓷碗递给黄善,口中一边说道,“她不死,我还真不敢跑过来,过来后才知道,这些兵爷都是天兵天将,不过你猜咋地,他们一两年前也不过是流民农户,跟着陈大人打仗,就打成天兵天将了,老子可从来没想过当兵能当成这样的,那训导官说了,先到修路队修路或是当矿工,考核合格了就能当兵,老子想好了,以后就当兵,为陈大人杀鞑子。”
“训导官?”
“就是方才来讲话那个张官爷,说话和气的那个。听说是总训导官黄大人的家丁,就相当于巴牙喇那样的,听说刚到了另外一个啥局的,以后咱们还归他管,老子来得早,张大人那时对我说,‘白有屋,你名字取得好,过两年肯定有屋有媳妇。’”
白有屋学着张大人的神态,满脸都是笑容。
“白大哥你可真是个好汉。”黄善一听白有屋与张大人相熟,神态更加恭敬,马上扯下手中一半的蒸饼递给白有屋,“咱们牛录跑出来的就几个人,以后白大哥还要多关照。以前在村里,兄弟我就觉得白大哥你这人仗义,就是那些鞑子看得严,也没跟大哥说过几句话,但那份豪气,兄弟我可是佩服得紧的。”
白有屋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里,飞快的接了半个饼子,然后咬了一口才对黄善低声道:“兄弟我告诉你,登州最重的是军功,你若是不想打仗,安心干活也行,现在登州入屯堡分十亩地,每亩两斗粮,也是够吃了。不过还是当兵好,以后在辽东都是一百亩的地,旅顺你也看了,建奴这个样子早晚被打死,日后收了辽东,你一百亩地种着,那媳妇还不可劲来。”
黄善满脸堆笑,望着白有屋的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另外两个来自同一个牛录的包衣也凑过来,他们自然的便有亲近感,互相热络的低声聊天。一群还留着辫子的包衣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或是一起痛骂原来牛录中的某个人,黄善的话最多,几人一直聊到下半夜,他们一起把最恶的分得拨什库诅咒一番之后,终于忍不住睡意,白有屋去领了几条被子,他们就在一个地窝子中挤着入睡。
“早些睡了,明日这些兵爷要领着你们去洗澡剪辫子,大伙对兵爷都要恭敬些。”白有屋叮嘱之后,翻身就呼呼睡着了。
周围鼾声如雷,外面的篝火也慢慢熄了。黄善在舒服的呼了一口气。夜空中有丝丝凉意,被子有些潮湿,还有些跳蚤,但这比他在张忠旗家中好无数倍,在那里他只能在一堆乌拉草中睡觉。在黄善心中,这是他背井离乡之后最美好的一夜,至少不用担心明天的生存。
他下意识的往北面看了,想着那个放过自己的张忠旗,不知他回去是否保住了一条命,若是后金还要继续攻的话,黄善确定张忠旗活不过明天。
“活着。”黄善在黑暗中喃喃的道。
……
一夜很快过去,又一个黎明到来。这一晚登州镇的辅兵们忙碌不停,忙着打扫战场和修补战线。
旅顺中心的登州镇左协副总兵府,登州镇在旅顺的中枢机构便在这里,包括第四营的营部和这次入驻的登州各司。大院中灯火通明,各部的主官、塘马、参谋来来往往,到各司办理各自事务。内院门前行人稀少,照壁前站着卫队的士兵,只有高级军官才能进入,里面的作战会议室中正在安排善后和防御部署。
陈新打着哈欠从照壁后转出来,他就暂时住在里面,以便于军官临时请示。昨晚他一直在处理军务和巡视伤员,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接近天亮时就强行起来。
虽说有些疲倦,但陈新心情大好,昨日的交战有两处比较危急,他在第二道土墙东侧亲眼看到了正蓝和镶黄的突击,那里的土墙已经被后金兵占领,守卫的长矛兵被击退到第二土墙前,后续的后金兵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双方在两道土墙间反复拉锯,刘破军陆续投入一个鸳鸯阵司、两个方阵连、战斗工兵和第一营第一总分遣队,周围的野战炮也赶来援助,四磅炮和八磅炮都展现了远远优于红夷炮的机动力,激战后终于将对方驱逐出土墙。
陈新一直在第二道土墙后的一个炮位处观察战场,在最危急之时,他一度觉得刘破军可能退守第二土墙,但刘破军这次表现很出色,他的反击十分坚决,丝毫没有吧第一道防线当做可放弃的阵地。
各部的表现也展现了职业军队的素养,陈新还是第一次在战场用观察者的视角去看,而不用随时考虑应对,他所看到的登州镇十分勇猛,缺点依然不少,主要是兵种协同方面的,但总体上他非常骄傲。
昨天这一仗之后,陈新确认皇太极攻不下旅顺,所以心情十分愉快,现在就看皇太极还愿不愿坚持下去。到门口派人叫来刘破军和黄思德碰头,三人带着卫队一同巡视战线,虽然陈新也颇有些疲惫,但这种时候主将必须以身作则,提醒所有将士还不能松懈。同时他还需要到西官山观察后金动向,然后确认今日的主要工作。
第139章不养寇
一行人人从北门出城,碰到正在回城的第四营士兵,他们一路高唱着作息歌,这些都是晚间执勤的队伍,白天回到城内的营房休息,这些士兵一脸疲倦中带着些兴奋,他们昨天刚刚重创了建奴,那种激烈的情绪还未过去。
陈新让到路边,等队伍通过后才继续出城,此时正是开饭时间,烙饼、蒸饼、杂粮饼的香气四处飘动,陈新在门口的龙骑兵营部领了两个饼子,与刘破军等人边走边啃,如果没有那身山文甲,基本就和士兵无异。
走出第二道土墙后,防线上士兵来来往往,很多辅兵还在往被破坏的土墙上增加土袋,后金那边照例的吹起号角,偶尔有些轻箭落下,旁边的卫兵小心的观察着天空。
陈新往西走向昨日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是面对正白旗的地方,沿途随即跟一些待命的士兵交谈,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欢呼,士气十分高涨。
陈新一边走一边对刘破军道:“皇太极的两黄旗打散,分别跟两白、正蓝、正红混编,这几个旗都是不太积极的。这样一打起来,大伙都得损失人,比例也是相当,实力的对比不会改变太多,我估摸着皇太极也是想了好久才这样决定的。”
刘破军低声汇报着,“建奴阵亡应当在三千以上,俘虏的真夷有三百多,俘虏中还有百余伤员。我镇阵亡士兵四百三十人,重伤两百多,轻伤约为五百,主要伤亡就在面对正蓝旗、正白旗地段,这两处是后金兵选定的重点攻击地方。”
“正白是大旗,那位小多铎毛还没长齐,打仗没有啥主意,这次铁定的损失惨重。”陈新一边吃一边想象多铎的神态,心中不禁大感愉快,这小王八蛋入关后一路上没打啥仗,倒是主持了多次屠城,包括扬州十日在内,后来也被吹嘘为名将。
黄思德凑趣道:“恐怕还气得要死,昨晚我让那夷丁骂了一夜,就说皇太极逼阿巴亥殉葬的事情,这三兄弟每日面对仇人,却不敢下手给他们妈报仇,还要称其为大汗,也不知是何德行。”
陈新心情不错,听了哈哈大笑,刘破军昨天的表现得到陈新的高度称赞,朱国斌、代正刚、黄思德等人看他的眼神明显改变了,这种尊重并非来自于职务,所以他今天兴致也不错,过来笑道,“确实正白旗死得多些,皇太极连打个总共也要算计这些东西,也是难为他了。”
陈新听完沉吟道:“建奴若是死了个几千,皇太极就打不下去了,的都是估算,人头砍了多少了?”
“已经砍下来的大概九百多真夷,蒙古人七百,战死包衣数量多,一时计不清楚……”
陈新轻轻道:“那些战死包衣的人头也砍下来,到时都报做是乌真超哈和天佑军。”
刘破军记下后笑道:“以前说包衣人头不算功,按察使核包衣人头要收多半好处,好在现在有乌真超哈和天佑军,那些文官总没有理由再说不算了。”
黄思德拍拍手道:“破军你说皇太极要算计这些东西,陈大人不是也要应付那许多文官,要是这中间的繁杂,破军你该是知道的,远比那八旗间的事情扰人。”
“黄大人说的是,那黄台吉一个奴酋,跟陈大人原本就比不得。”
几人一路交谈,顺着土墙往西,然后从靠海的地方出通道,上了西官山山顶,代正刚迎过来,几人各自举起远镜观察。
陈新在山顶用远镜看下去,壕沟中的后金兵进进出出,与往日并无不同。每当西官山一发出炮声,下面蚂蚁般的后金兵立即到处躲藏。
刘破军低声说着,“大人,飞彪铳已损毁两门,剩余两门分到了两翼,只能做些骚扰的攻击。”
陈新点点头道:“飞彪铳数量不足,骚扰胜于实质性的打击。你仔细看看,后金兵有没有撤退的迹象。”
刘破军看了半天后说道:“看不出撤退的迹象,不过也看不出攻击的准备,可能今日不会有进攻。”
代正刚也道:“昨日后金兵损失惨重,今日应当是休整。今日装填土袋的人甚少,若是明日要攻打,今日也应当要有所准备,所以这两日应当都无碍。”
黄思德对这些战术性的判断摸不着门,不过领导就在旁边,他装模作样认真看了,也发表意见,“属下赞同两位营官的话,建奴定是怕了我登州镇,他们不来打咱们,咱们就去打他们去。”
陈新听完哈哈一笑,转头看着黄思德,“思德这话看着简单,实际是至理,战场上就与街头打架差不多,只不过判断对方的动作未必是靠眼睛,必须保持接触,从接触中获得直接的信息,而不是依靠猜测。侦查的水师回来没有?”
刘破军低声道:“还未回来,昨日分派的任务是上岸侦查,从前几日的情况看,建奴在木场驿、南关等几个要点防备严密,沿海山头都有人值守,小船未靠岸便有人传警。金州也有上千的真夷,不是一时可以攻下。”
“加强对木场驿的侦查,那里是最狭窄之处,建奴要撤退的话,必定会加强那里的防御。”
“明白了,那今日我军防线的主要安排,请大人示下。”
“以将第一营第一总调入一线,补充人手熟悉防御,近卫第一总两个司以局为单位发动小规模反击,声势弄大一点,争取让建奴的人动起来,防线必须保持接触,你们在西官山多安排观察哨,注意建奴动静。”
……
从西官山上下来后,刘破军先行赶往旅顺城头,陈新与黄思德慢慢巡查靠海一方的营区和库房,重点在骑兵的马匹保养,建奴颓势已显,陈新需要骑兵随时做好准备。
走到半路的时候,陈新让卫兵隔远一些,他对黄思德低声问道:“思德,本官昨日看到有人抱着轰天雷冲击建奴军阵,训导官是否有过类似的鼓动?”
黄思德回忆了一下才道:“大多是守备队的人,训导官没有鼓动过,他们很多都是辽民,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重点宣传一下?”
“不要鼓动这个行为,也不要批判。”陈新轻轻叹口气,他不喜欢这种神风作风,但在这个时代,杀戮无处不在,生命的价值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即便不鼓动,似乎也不宜反对。
“其实……这些都是勇士,若是不宣扬的话,他们的战功如何计算。”黄思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在他原来的计划中,这些人都需要重点宣传。
陈新淡淡道:“俺军法官和主官的意见为主,还是战场的效果,如果他们的这种攻击取得决定性的作用,便取个奇功也可,抚恤这些还是照旧,不能比一般的战死者多,总之还是按军功体系来执行。我不希望人人都去跟建奴同归于尽,我们是职业军人,杀人是技术,不是拼命,保存自己和杀死敌人同样重要。”
“那属下知道如何做了。”
“登州那边的人气如何?”
黄思德脸露笑容,“昨日宣教局传了消息来,很多职业校和屯堡学校的学生要求参军,各屯堡中还有自发募捐者,要给军队捐些银钱衣物之类,人气可谓非常之高,属下昨晚带人连夜赶工,写出了昨日的报道,准备放在下一期……”
“不必下一期了,你让书坊印个特刊,随时都可以发,不必等到下一期。”
黄思德一拍手,“大人每次皆有非常之见解,小人实在佩服。”
陈新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说下去,免得黄思德马屁如潮。
黄思德看看左右无人,对着陈新低声道:“大人,建奴如今后继乏力,刘破军的布局是要一意追打,非要让建奴脱层皮,不过属下觉得,让那建奴暂时逃窜亦无妨,如此朝廷那边,或许更看重些。”
黄思德说完就低头跟着,不时偷看陈新一眼,等待陈新的回答。陈新听完放慢了脚步,脸色不变的继续行走,黄思德的意思就是要养寇自重,从登州的形势来说,在朝廷的支持下对付建奴已经不成问题,至少包围金州以南是可行的,建奴这一战之后应当不敢再大举兴兵南下,登州镇大可占据金州地峡发展实力,这是连黄思德都能看到的。而他背后的意思,就是要让登州镇在辽南这个不被注意的地方继续发展,观望天下形势。随着登州实力的一步步膨胀,黄思德便下意识的开始有这个打算。
这样沉默着走了几十步,陈新才对黄思德道:“你为登州镇前景作想,这都是对的。不过眼下建奴实力尚存,远道来攻或许不行,若是野战的话,咱们未必能赢,远不是可以轻视的时候。你作为总训导官,不能有这种心思。建奴之祸不在辽东而在天下,我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妥协之余地,至于其他的事情,未必需要靠建奴,只要咱们足够强大,加上合理布局,自有水到渠成之时,你只要做好本职,本官自会记在心中。”
第140章揣度
最近一直在病中,状态不好更新不多,所以也不好意思求票,谢谢大家还投了那么多月票。国庆期间要出门,回来的时间没定,希望十月能多更一些,欠的章节会在完本前补齐。祝书友们国庆快乐,出门旅游的玩高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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