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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是刚刚送上门来的请柬,其中有七份是元宵节邀您赏灯的。人家都要回应,阿萝姑娘又不在,我实在不敢擅专,只能专程跑这么一趟。”
七个元宵节赏灯的邀请……他不过是一个人,难道有分身术么?满心郁闷的李贤把帖子接过来,略一翻检,顿时更头痛了——老外婆和小丫头他是没法拒绝的;屈突申若李焱娘那帮娘子军联袂邀请,他若是回绝了,只怕麻烦同样不小;卢国公程处默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似乎不得不去;至于之后的许敬宗上官仪李敬玄裴炎等等,竟似乎是哪家都难以拒绝!
“对了,太子殿下和周王殿下也派人说,要元宵同游……”
“哈哈哈哈!”
李敬业终于忍不住了,指着李贤笑得直打跌。而李贤无可奈何地仰头长叹了一声,更生出了命苦的念头,转瞬间,他便豪气万丈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娘的,凭什么要我一家家跑!下帖子,把人都请到我家里来!”
在李敬业的白眼和阿萝的笑颜中,天上的雪愈发大了。辞旧迎新,迎的何止是新春佳节?
第三百四十一章 棒子,又见棒子
又是春天了。
如果说,一年之前洛阳城里头上下百姓念叨最多的是太子李弘那盛大繁复的冠礼,那么,现如今人们最最关心的事情有两桩,那就是谁会雀屏中选成为太子妃,另外则是沛王李贤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前一桩虽说是一个很好的八卦题材,但这好事情再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寻常人家,所以,反倒是沛王李贤婚礼的热闹可以瞧瞧。
按照正常的程序,那当然是先举行冠礼再举行婚礼,而李贤其实还没到法定成年年龄,更不用说结婚大事了。然而,那位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的皇后娘娘一张口,对于礼仪向来一丝不苟的众大臣也只得俯首贴耳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就是个亲王提早加冠提早大婚么,犯得着硬顶给自己惹麻烦?
还有一桩事情是无数人心知肚明,甚至在背地里窃窃私语的——贺兰烟年纪比李贤大了好些,这早就超过大唐女子的法定结婚年龄,差不多是大龄女青年了,倘若再不出嫁,这到了人老珠黄,万一沛王移情别恋始乱终弃怎么办?
“是谁传扬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要让我知道了,我非宰了他不可!”
被誉为泰山崩于前还是嬉皮笑脸的李贤,此时此刻却在房间中大发雷霆,但火气过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可奈何和懊恼。他娘的,就算是皇帝老子都不能禁绝人言,他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了,生得早生得晚那是他老爹老妈决定的,再说,谁知道自个莫名其妙会来到这盛世大唐,还能抱得第一美人归?
若是别个侍女奴婢,看到主子发这样大的脾气,十有八九就是簌簌发抖唯恐触霉头,但阿萝却冷不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到看见李贤朝自己投来极度不善的目光,她这才收敛了笑容,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贺兰小姐也就是发发小脾气而已,殿下不用担心。她都盼了那么多年,难不成到现在才开始忧心这个?别人不知道,奴婢可是看着殿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见阿萝笑得促狭,又刻意加重了那十四个字的语气,李贤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无头痛地想道,似乎自己是有些矫枉过正了。人家家里那些奴婢要么像是木头,要么诚惶诚恐,要么只有美色没有大脑,的确实不怎么可人意,但他家里这位也未免太……
“六哥!”
“六郎!”
两个人如同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厅堂,这让李贤差点没吓一跳,再定睛一看,却是兴冲冲的李显和王勃。前者的脸上满是兴奋,但额头上却不知哪里沾了一团黑灰,而那黑灰偏偏有些像是一个王字,整一个不伦不类的小老虎;后者则是二话不说上得前来,伸手便展开了一幅长卷,却是工工整整的一篇书法。
“六哥,我终于写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去斗鸡了?”
斗鸡斗鸡,这个李显就知道斗鸡!李贤用极其凌厉的目光扫了王勃一眼,见这位刚刚在制举中取得佳绩,但却没有授官的著名神童正在缩脑袋,登时更加觉得无奈。李显迄今为止足足气走了五位师傅,到了后来,李治和武后一气之下,便干脆把人推到了他手上,还美其名曰兄长教导弟弟乃是名正言顺。
可是,他分明是让新任侍读王勃帮助李显读书的,现在倒好,李显的斗鸡愈发顺溜了,在洛阳的纨绔子弟中赫赫有名,而单单是斗鸡这么一项娱乐活动,王勃做的诗就超过二十首,所谓神童果然是名不虚传——斗鸡王爷和斗鸡神童的名声分外响了。
“玩吧玩吧,明儿个该背的该写的你给我统统完成就好!”
他几乎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迸出这么一句话,李显却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道:“子安就是厉害,那些师傅反反复复教了几遍还是说不清楚的东西,他讲一遍我就明白了,不管背书还是写字都比平时快!六哥,功课都交完了,我可走了!”
话一说完,李显便拉起王勃溜之大吉,动作迅疾无伦。李贤还没来得及吼些什么,就只听阿萝几步抢到门口,高声唤道:“周王殿下,您可别忘了,这个月的份例只剩下八千钱了,您要是今儿个斗鸡再输,离月底还剩十几天,您就得喝西北风了!”
李贤远远瞧见刚刚还大步如飞的李显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跌了出去,顿时很没姿态地笑翻了。卡什么都没有卡经济大权最直接,阿萝奉了武后旨意,越过李显身边的那些内侍宫人,掌握了李显的经济开销,于是,李显除了那几位必怕的人,又多了一个不敢得罪的人。
“阿萝,你可越来越本事了!”
面对李贤的戏谑,阿萝却只是用手轻轻拨了一下额前那缕头发,旋即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若非殿下教导得好,奴婢哪里镇得住周王殿下?”
李贤懒得再打嘴仗,站起身来大大伸了一个懒腰。他向来是坐不住的人,这沛王第虽说大得不像话,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走遍,但是,他却仍然不愿意闷在家里。再加上有一个能干的阿萝打理家中事务,他更是任事不用操心。于是,叫上张坚韦韬盛允文,他又兴冲冲地骑马出门了。
一晃帝后又已经在洛阳呆三年了,这三年中,天下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百姓的日子好过,官员的日子自然更加好过。而东都洛阳沾了皇帝的光,地皮价格节节攀升,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往往作价数千贯,更不用说什么豪宅了。南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同时,北市也连带着人气暴涨,市内数千店铺,竟是一铺难求。
尽管钱赚得盆满钵满,但李贤依旧不满意。原因很简单,这洛阳的里坊整齐是整齐了,但除了南北两市之外,沿街只有坊墙没有店铺。虽说绿荫如盖芳草纷飞,但环境美观的同时,却过于中规中矩,显得很是死板。
然而,他就只是在武后面前抱怨了一句,结果就引来了好一通责备——这年头,战略意义远大于商业,如果不是整整齐齐的里坊,还有内外众多的巡行卫士,洛阳城的犯罪率只怕会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在大街上四处兜兜转转了一会,李贤颇觉得无趣,干脆调转马头直奔安康楼。然而,他还来不及驱马疾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回头便瞧见了几个满身尘土的人正在城门口对着守军大声嚷嚷,其中有两个人明显操着非常生硬的中原口音。
终于,他从那些话语中分辨清楚了几个字,这面色顿时变得很是微妙。高句丽的使节对于大唐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客,别看当年太宗打高句丽,李治继位之后又继续打,但作为天朝大国,这使节该来的时候还是得乖乖来,一年往往得走好几趟。只不过,如今的情景看上去却有些不对头。
从辽东的高句丽到东都洛阳,路途自然遥远,一路上过境的州府就不计其数,这为了表示大唐的体面,使节的待遇一般也是很可观的。然而,李贤面前的这两个使节满身尘土不说,帽子也歪了,胡子也似乎几天没剃,说话的声音极其沙哑,但面上那气急败坏的神色怎么都掩不住。
肯定是高句丽出事了!
“平大人,你不是说能够带我们来见皇帝陛下吗?为什么我们连洛阳城都没法进!”
瞧见那位陪同官员似的家伙被质问得满头大汗,却还在和城门守军一个劲地解释,李贤眼珠子一转便慢条斯理地上得前去。待到近前,他终于看清,那位陪同官员分明是一身深青色官服,大约是八品,在这天子脚下自然就是芝麻绿豆官,谁都不会买面子。
“老贾,过来!”
贾南春这个队正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他当年在海东打过仗,不管是高句丽、百济还是新罗人,他都没什么好感。此时对方拿不出路引,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多纠缠这些人一会。乍听得耳畔这叫声,他回头一瞧,瞥见了笑眯眯的李贤,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一溜烟上前相见。
“六公子怎么来了?嘿,我难得一朝权在手难为他们一下子,正巧让您看见了。”
“谁管你这些!”李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戏谑地笑道,“不过,你看他们急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就是高句丽有变。你上次不是说想要重回战场么,这要是海东重新打仗……”
“多谢六公子提醒!”
贾南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赶紧躬身施礼,回身奔过去就嚷嚷道:“儿郎们,别啰嗦了,找两个妥当人护送他们进去!他娘的,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像姑娘家似的!”
李贤刚刚半句话还没说完,此时见贾南春如此雷厉风行,他便不自觉地摩挲了一回下巴。他不过是胡乱猜测一下子罢了,至于是不是海东要打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眼见那伙人好容易得以进城,个个都是慌得什么似的,他不禁耸了耸肩,转身想走的时候,却看见盛允文两眼放光,打量那些高句丽使节的眼神,便仿佛恶狼在打量小白兔似的。
好嘛,他倒是忘了,想要建功立业的人这里还有一个,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答应让这位大侠去打仗立功的。虽说这三年用人用的更加得心应手,但总不能失信不是?
大丈夫当马上取功名富贵……就是他自个,也很想去战场检验一下李绩和苏定方传授的那些兵法,更何况那些想要光宗耀祖的大好男儿?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给太子洗脑,死缠烂打的新罗公主
一直以来,李贤都是很乐意管闲事的。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闲来喝喝酒赏玩一下美女,这种腐败的日子固然是很轻松很逍遥,但一直过这种舒坦日子却也很无聊。所以,他从来就不介意在该管闲事的时候,横插上那么一脚。
所以,这时候他便坐在某位忙人的对面,悠闲自得地喝茶,顺带欣赏一下那位小美人——据说,这是某位小官的女儿,年方二八却出落得亭亭玉立,寻思嫁普通人家辱没了,就亲自送进了这个地儿。李贤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但似这样羞涩的文静女还是第一回得见。见她上茶的时候总是回避自己的目光,最后更是躲到了李弘椅子后头,他自然更是觉得有意思。
这大唐彪悍的女人太多,文静羞涩的反倒稀奇,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李弘终于耐不住了,斗心眼他斗不过这个弟弟,斗文才武略同样不行,斗嘴打赌更是回回输,这回他想比试一下自己最最拿手的耐心和定力,结果发现,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被李贤气死,这一大堆公务也就别处理了。他轻轻拍了拍身边太子良媛阿斐的手,示意她先退下,见其如蒙大赦走得飞快,他这才没好气地瞪了李贤一眼。
“好了,六弟你干脆直说吧,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
“啧啧,五哥你得了这样一个美人,却不舍得让我多看看,真是小气!”李贤见李弘额上青筋暴起了几根,便知机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词锋一转道,“早先我在定鼎门遇见了一批人,似乎像是高句丽来的,那是怎么回事?”
“咦?”李弘诧异地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李贤一眼,忽然急匆匆走上前来,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你这个出名任事不管的家伙居然会主动问这个,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贤没好气地拍落了那只手,正准备反唇相讥,李弘却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面上的戏谑之色也收了起来:“那是高句丽泉男生派来的使节,你也知道,泉盖苏文死了。他三个儿子因为争位闹得鸡犬不宁,此次泉男生是派人向我朝请兵援助的。”
请兵援助?这简直是开门揖盗,与虎谋皮!
李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过,他对高句丽的情况也多有了解,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泉家在高句丽虽说是位高权重,但也只是位高权重,上头还有一个高句丽王。这泉男生如今很可能是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什么国。换言之,只要大唐能够救命,能够让他得到荣华富贵,这开门揖盗的事情大可做得。
家比国重,命比气节重,这在如今的年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你也知道父皇一心想平定高句丽,完成太宗皇帝当初的心愿,所以这是难得的机会。只不过,高句丽人无比狡诈,当初隋炀帝两次远征高句丽大败,除了轻敌和指挥失当之外,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次也是如此,所以不能轻信这个使者。”
李弘说得郑而重之,李贤却只是晒然一笑——兵不厌诈,自古都是如此,这高句丽人固然可恶,但这中原天朝向来太仁厚,何尝不是最大的症结所在?不说其他的,先头百济是打下来了,但千辛万苦打下来,大唐府兵却不能久驻,这块飞地新罗一直虎视眈眈,如今再打高句丽,谁能担保到时候不是千辛万苦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对人家仁义了,人家对你可有仁义?到头来觑着你天朝国力空虚了,照样打你没商量。打完之后再虚情假意上书表示悔过,没准连军费都捞回来了!这大唐周围的各色小国,哪个不是靠和亲或是赏赐富裕起来的!
“根本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狼!”
他愤愤吐出了一句话,见李弘莫名其妙,便干脆去关了大门,随即对李弘滔滔不绝地灌输了起来。要说以往东宫那些师傅都是吹嘘一些仁义道德,谁也不会赤裸裸地搬出利益学说,至于李治自是更不会对儿子说这些。于是,这回李弘每次提出反对异议的时候,就会被李贤以十倍论据外加诡辩轰下去。
虽说知道这是不对的,这有悖于治国之道,但李弘还是情不自禁地为这些理论所吸引,特别是李贤摆事实,讲道理,把当初文成公主进藏的时候那数千工匠拿出来说事的时候,他更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这太宗皇帝的政绩之一,居然被他这个弟弟批判成西北祸乱根源!
于是,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叫道:“六……六弟!”
“那些新罗人当初派人来送国书的时候,比绵羊还温顺,结果我大唐出兵平了百济,便宜的又是谁?我大唐府兵不可能一直驻扎在那里,到时候兵一旦撤回来,那么,新罗肯定出兵占了百济那块飞地!千辛万苦花费军费那么多,战死将士无数,到头来便宜外人,却只是得了一个虚名,有什么意思?”
李贤一通发泄完了,这才看见自己这太子哥哥正用无比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便干脆上去拍了拍李弘的肩膀,继续煽动道:
“五哥,要我说,打仗是必要的,但在这策略上头却应该有所讲究。当初百济灭了固然是让我大唐兵威大盛,但同时却壮大了新罗的实力,如今切不可再这么便宜别人。其实,上上之策就是让高句丽和新罗对拼,高句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新罗国力日盛,也有一拼之力,最好他们两边拼得两败俱伤则是大妙!”
这等绝对不符合仁义之道的话从李贤口中说出来,李弘彻底无语了,虽说用一个白眼表明了态度,但他心里却真的有那么一丝心动。仁义之君固然是很美妙的称谓,但是从往日和李贤闲聊的过程中,他印象更深刻的则是那些因为仁义,连性命外加国家都丢了的君主。
瞪眼归瞪眼,但对于李贤最后提出的某个要求,李弘只是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他如今是货真价实的监国太子,虽说武后仍有决断军国大事的执政名义,但这些小事他还是可以做主的——不过是李贤想隐瞒身份去和那两个高句丽使者套套话,说不定还真能问出点什么,他自然得大开方便之门。
然而,拿到了盖有东宫监国大印的公文,李贤却并没有立刻开路,而是到洛阳宫中晃悠了一圈,和老爹老妈亲切交谈了一下,然后才施施然出了宫。走出右掖门的时候,他却看见一个骑着白马的美貌女子正在和自己的三个亲卫聊天,盛允文似乎还是平常的脸色,张坚韦韬却赫然是对人家大献殷勤,显而易见已经是半上贼船了。
“好快的耳报神!”
嘀咕了一句之后,他便慢吞吞地走上前,见张坚韦韬仍然没有瞧见自己,他只得使劲咳嗽了一声。这时候,就只见八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而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