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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基本上混熟了,李慎盘算着便说起了李贞昨晚落水的事情,反正人不在,因此他很是趁机丑化了他一通,最后才用不经意的语调提起了荣国夫人船上的某个侍女生得好。
这谈论风月本是权贵中间的寻常事,然而,李贤一听完李慎所形容的那个侍女的装扮,心里顿时一突。昨晚上他也注意到老外婆在游湖的时候把武惠娘带出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多人当中,居然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一面附和一面打量着李慎,发现这位叔父目光闪烁,似乎别有隐情,顿时更留上了心。这脑子一琢磨,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忽然跃上了心头——昨晚上越王李贞落水很有些莫名其妙,不会是因为贪看美人方才会有这一劫吧?
如果李慎知道自己的试探居然会让李贤猜到真实情况,必定会懊恼不已,然而他现在不知道,因此只能继续自己那四处破绽的试探——他当初当襄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得到非常高的评价,但是,这语言能力和政治才干无法匹配,或许也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 重任交给小舅子,大白天见鬼了
夏日的午后恰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烈日当空照,地上蒸腾出的无尽热气会让每一个行走在上头的人仿佛行走在火山的边缘,汗如雨下的同时恨不得早点找一个树荫好好休息。
至于大宅门中的贵人们则是各有解暑妙方,用冰是最奢侈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冰湃的水果或是酒水都是解暑佳品,让个侍女拉着土制的手动风扇,再在砌着青石的地上泼上井水,这日子虽然不好过,但还是勉强够逍遥的。
两拨打双陆,一个旁观,另两个在一旁聊天,这就是如今临川长公主府花厅中的光景,静悄悄中别有一副夏日里独有的懒洋洋滋味。正因为如此,屈突仲翔和周晓两个人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时候,立刻被这满满当当一大堆人给吓了一跳,旋即立刻心中叫苦。
这要是平日,这么多人挤在一块早就要闹翻天了,今天居然这么安静!早知道会撞上这许多人,他们就不来了!见众人没注意他们,两人打了个眼色,立刻蹑手蹑脚地想要后退,这还没走上两步便听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们要上哪去?”
既然是自己撞上门的人,又怎会那么容易逃脱?临川长公主固然是丢下手中的棋子拍拍巴掌站起身来,李贤也和纪王李慎打了个招呼转过了身体。慢悠悠上前之后,这姑侄俩人深有默契地同时探手一抓一拉,一人一个轻轻松松地把人拎到了一边。看热闹的李显兄妹三个司空见惯地继续埋头游戏,发现成了三缺一,便把一旁瞠目结舌的纪王李慎硬是拉下了水。
“阿晓,昨儿个我答应你婚事的时候,你可是答应我今后循规蹈矩绝对听我的话,怎么这一转眼就躲起了我?”
“娘,我哪敢,这不是怕打扰了您的兴致么?”
另一头隐约传来的声音让李贤露出了笑容,周晓平素机灵聪明,但一旦到了临川长公主面前,就仿佛是老鼠见了猫,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见屈突仲翔一幅幸灾乐祸的模样,他便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别高兴得太早,你那天故意输了,以为你那位伯父没看出来?你以为他真的舍得放你这个族孙前往西域?”
那天的马术决赛上,屈突仲翔故意帮着周晓获胜,结果非但没成功,反而双双名落孙山。事后他被屈突寿狠狠训斥了一顿,没出息之类的话之后便是要让他去河西好好吃苦,自是让早有准备的他为之大喜。此时此刻听到李贤说这个,他顿时一惊,但仍旧强自装着镇定。
“这事只要六郎你不说,我家大伯怎么会知道?”
李贤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看得屈突仲翔心里发毛,他才慢条斯理地道:“这事情我就是瞒着别人也不能瞒着父皇,你可是屈突家的子弟,这么大的事情,父皇怎么都得和你家里人交待一下不是?就在今儿个早上,父皇单独召见你大伯和你父亲……”
他这话还没说完,屈突仲翔就发出了一声惨叫,紧跟着那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好在他如今也算历练出了一点坚韧,眼珠子一转便涎着脸求恳道:“一世人两兄弟,看在我和六郎你的兄弟情分上,你可千万得帮我一把。大伯和爹爹那里我还能应付,可大姊……”一说到屈突申若,他连着打了两个寒颤,面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眼看这小子如是光景,李贤也不好继续打趣下去,遂干咳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仲翔,你可想好了,天竺那地方比不上中原。虽说号称佛国,但小邦林立,彼此之间更是争斗不休。而且这次你去也不是单单地运矿石,而是……”
屈突仲翔起初还一面听一面点头,渐渐地,他张开的嘴就有些合不上了,压根连点头也记不得了,只能隐约听见喉头吞唾沫的声音。直到李贤把话一一交待完,他才足足花了一盏茶功夫消化这所有的话语,最后用力一锤打在墙壁上。
“干了!”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他那脸上要多兴奋有多兴奋,“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比这更大的生意,嘿,别说去天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一定干!对了,这事情我一定得捎带上老陈和阿洛,没有他们帮忙,我在铁匠上的事情可是一窍不通!”
这建议是自己提出来的,李贤当然也想派个自己信得过的可靠人去执行。但天竺什么地方?这唐僧取经为什么那么有名,不就是因为路途遥远么?就算路途顺利,从长安到天竺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还是能够获得官方协助的最快估计。所以,尽管他曾经设想过屈突仲翔对此的反应,却没想到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纨绔竟是爽快得无以复加,倒让他犹豫了。
“这可不是单纯的赚钱,也不是单纯的生意,那边情势复杂瞬息万变……”说了一半,李贤忽然没话了,心中颇有些懊恼——早知道这么早就要用屈突仲翔独当一面,想当初去他假传圣旨上凉州那趟,就应该带着这小子同去,免得如今操心。
“放心,有我的机敏,还有老陈的狡猾,不会出乱子的。”屈突仲翔倒是信心十足,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别看老陈是铁匠,当初可也是打过仗的,要不是犯了一点事没得到勋级封赏,他现在早当军官了!不过,六郎你担待一些,我大姊陪嫁给你的人,我可得先带走一些!”
说到这里,他又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差点忘了,昨天晚上陛下已经宣布了你的婚事,以后我可得改口叫姐夫了!”
“死小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周晓都有了着落,别忘了去天竺拐个天竺公主回来!”
那边临川长公主训子训得起劲,李家两辈人双陆下得热闹,这边李贤屈突仲翔也是斗口斗得激烈,正当这种情形有无限延续的趋势时,终于有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水面——更确切地说,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忽然没风了。
“长公主,您前几天邀约的明崇俨来了。”
明崇俨?李贤的耳朵一下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赶在临川长公主问话前头,他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故作不知地问道:“姑姑,这个明崇俨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临川长公主猛地转过头来,面色古怪地打量着李贤,仿佛这是个刚刚进城的乡下人似的,“如今长安城的人家只要有什么活动,都会见上这个明崇俨。他之前虽说名不见经传,但那一手戏法确实是非同小可。”
戏法?李贤先是一愣,随即深以为然,这说是召鬼神其实就是障眼法的玩意,可不就是戏法么?于是,他也就顺势表示了自己的兴趣,很快,长公主府的下人就把正主领了进来。当然,趁此机会,屈突仲翔和周晓立刻溜走了。
第一眼看去,李贤就立刻感到一股和郭行真这样的道士截然相异的观感,怎么说呢……这明崇俨瞅着大约是三十出头四十不到,一身浅青色纱衣,人生得丰神俊朗,一看就是个美男子。见对方从容行礼应付裕如,他不禁更有些惊异。
“长公主相邀,崇俨不胜荣幸,更不想还能在此见到诸位殿下!”
李贤等人身上都是穿着便服,不过,只看他们和临川长公主熟不拘礼的样子,看得出他们的身份也并不奇怪。虽说上次听了郭行真的话之后就动了杀心,但李贤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吟吟,只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听说要变戏法,刚刚还在玩双陆的几个人也都赶了过来,尤其是李令月还毫不避讳地绕着明崇俨转了一圈,满脸的好奇。虽说围观的都是大唐最高层的人物,但明崇俨还是满脸的从容,他自从学这一招开始,就不知当着多少人的面表演过,这点场合自然不怵,笑着躬身请临川长公主出题。
变鲜花?变瓜果?还是大变活人?临川长公主固然在思索,几个小的也是满眼小星星,至于李贤则是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冰盆中那满盆子化开的冰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这夏日炎热,不知你可有本事,当场变一块冰出来,也好给大家解解暑?”
他这要求异常刁钻,后世玩魔术的都讲究一个彼此配合,就是观众出题也多是一搭一档,这炎炎夏日,身上要是有藏冰的地方才是怪事,换言之,这要是变不出来,这家伙号称能役使鬼神的把戏也就揭穿了。
让他失望的是,明崇俨面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反而追问了一句:“殿下真是要冰?”
这时,临川长公主也颇觉得这主意不错,附和着点了点头:“六郎的主意不错,你既然号称能役鬼神于千里之外取物,不妨从雪山上取一块冰来!”
“其实,长公主和雍王殿下就是不说,小可也觉得这厅堂闷热。”明崇俨自信满满地微微躬身,旋即笑道,“且看这厅堂中的冰盆,如今可是装满了来自天山上的万载坚冰?”
万载坚冰?吹什么牛呢!李贤满脸不相信地一转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顷刻之间,大厅四周那些冰盆中,已经堆满了大块大块的冰。他可以发誓,刚才他出题的时候绝对是没有的,而且这大厅自打刚才就没人进来,莫非是真的见鬼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难得一动的杀机
目瞪口呆。
几个小的看呆了眼并不奇怪,而作为曾经看过无数场魔术表演,甚至还懂得一些其中诀窍的李贤来说,别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变真冰”,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等他去验看那所谓万载坚冰的真假,李令月就一下子窜了过去,小拳头使劲在那块冰上砸了下去,旋即大声嚷嚷了起来:“好冷……好痛!”
临川长公主想不到这位帝后最最宠爱的小公主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过去把人拉开。然而,李显虽说年纪大却仍是好事的,竟是上去亲自搬了一块冰出来,发现盆中原本应该化开的冰水无影无踪,立即眼睛大亮。
此时,李贤死死盯着面前的明崇俨,从牙缝里头迸出了一句赞语:“好,果然好法术!”
一招先声夺人,明崇俨自是信心更足,信步上前虚手往空中一抓,这右手再次摊开的时候,掌中竟是多了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雀儿。他笑吟吟地把那小雀儿递给了李令月,这才微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雍王殿下过奖了。”
对于李贤不敬鬼神的特点,临川长公主自是心知肚明,所以今日找来明崇俨一来是为了取乐,二来则是为了敲打敲打这个侄儿。于是,听到明崇俨号称刚刚不过是雕虫小技,她眉头微皱,索性又出了一个难题。
“我在长安城外有一处田庄,那里的甜瓜虽然比不上西域所产,却也是我和宫中陛下娘娘常用之物,而且每只瓜上都有特别的记号。你既然能从天山取冰,那如今这里瓜果都用完了,你可能役使鬼神取一只甜瓜来?”
李贤见第一个难题没有难倒这明崇俨,自打刚才就开始紧急开动脑筋,因此,一听见临川长公主竟是出了这么一道题,他索性也不去想了——若是这一次还让这位不费吹灰之力地做到,那么他也就不用东想西想了,就算这不是法术而是魔术,他也拆穿不了。
临川长公主的要求让整个厅堂陷入了寂静之中,就连刚刚抱着不以为然念头的纪王李慎,这一次也来了兴致。他在外多年,江湖术士也见过不少。确切的说,大多数人都是江湖骗子,甚至还有人为了骗钱,敢诳骗说他有帝王之气,能成为九五之尊的——这种人多半如今已经是躺在黄土底下了。像今天这样神奇玄妙的法术,他却还是第一次瞧见。
“长公主这要求还真是特别。”
明崇俨的面上终于失却了最初的镇定,露出了一丝为难。不过,众目炯炯之下,他那为难表情很快就无影无踪:“不过,我倒是可勉强一试,可否请长公主赐告那田庄方位?”
“城东三里坡,旁边有一片柏树林。”
眼见明崇俨在房间中踏周天星斗步喃喃自语,李贤便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从上到下,他愣是没发现对方身上有一个地方能藏下甜瓜,因此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莫非,因为他这个大活人也能穿越时空,所以鬼神就真的存在?
终于,就在悬疑意味更胜于装神弄鬼的星斗步耗费了起码三炷香功夫,明崇俨终于在某次转身之后,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轻松松变了个甜瓜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再次陷入了凝神屏息的沉寂。李贤的一声惊呼完全卡在了喉咙口,在极度的惊愕之外,占据绝对上风的还有深深的杀机。
但凡不可知的东西,一定要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竭力收摄心中的杀机,大笑着拍了拍巴掌:“高,果然是高!我也曾经看到过不少自称有奇技的高人,却没有一个能有这样高深莫测的本领!九姑姑,快看看那甜瓜上是否有你的独门标记?”
临川长公主拿过那甜瓜只是扫了一眼,面上便露出了心悦诚服的笑容:“果真不假,我家田庄所种的那甜瓜,乃是自拳头大的时候便刻上的图案,若是假造我一定能一眼辨别。果真好法术,怪不得你初来长安便是人人称道!”
李贤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临川长公主这话给说没了,除了暗叹天下确实有高人,他一时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反倒是一旁的李令月兴致勃勃地上前去,硬是拿出公主做派让明崇俨教授法术,最后还是让临川长公主硬是拉回来才止住了这出闹剧。
纪王李慎从姊姊手中接过甜瓜,立刻亲自用银刀剖开,见里头的瓜瓤散发出阵阵清香,他不禁也点头赞道:“果然是好法术,真本领!”赞过之后,他竟是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可惜今天八哥不曾来,他最喜这些方外奇术,若是看见……”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临川长公主一口打断:“世人都道是纪越,你还真的连这事情都惦记着他!老八那个人天生阴鹜,才华倒是不缺,这人品实在是不敢恭维,你没事离着他远些,免得到时候引火烧身!”
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直言不讳,就是心中搁着块石头的李贤也觉得临川长公主造次了些。可斜睨了明崇俨一眼,发现这一位仿佛完全没听见似的,似乎只顾着应付着李显层出不穷的问题,他又隐约感到,这位可称得上是大唐第一魔术师的家伙异常聪明。
在这两个难度价值极高的“法术”过后,接下来的便好似是一场现代派绚烂魔术表演,明崇俨靠着迅急的手法和从容不迫的表情,成功征服了所有的观众——包括李贤。这凭空蹦出来的东西除了起初的冰块、雀儿和甜瓜之外,累计还有一只兔子、一瓶桂花头油、一条男子腰带、一枚临川长公主遗落的指环……林林总总大约有十几件,外带整个房间里下了一场花瓣雨。
于是,在这场高规格演出之后,明崇俨离开临川长公主府的时候,自是收获丰厚——一件宫制圆领直袖锦袍,一条镶珠银带,一双长靿靴。此外尚有玉璧一对,玉佩一对,翡翠指环两枚。为了这些,长公主府还额外派了四个人随同明崇俨把东西送回去。
“九姊,虽说确实是有奇术之人,你似乎也对他太过优厚了。”
纪王李慎说出这话的时候,李贤恨不得对这位叔父竖起大拇指,他倒不是吝啬金钱,而是认为这临川长公主的赐物能够在很短时间内让明崇俨名声大噪,这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名声大了,他是笼络也难暗杀也难,总之就是麻烦。
“你以为这个明崇俨是市井卖艺的,那么好打发?”虽说彼此都是小四十的人了,但临川长公主教训起弟弟来,还是和教训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明山宾明孝若你可知道?那是南朝梁时赫赫有名的重臣,死的时候昭明太子亲自为之举哀!这明崇俨正是明山宾的五世孙,书香门第出生,而且还曾经任过县丞,若是呼来唤去,平白无故让人诟病。”
这话说得纪王李慎无地自容,也说得李贤瞠目结舌。事实上,这天底下的大家族多了,氏族志不过记载了一部分,至于历朝历代的名人则是多如牛毛,试问他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人人都记得?怪不得这明崇俨看上去像个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