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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惟昱看着一串串被长绳捆在一起的水鬼俘虏,不由得心情得意,但是随着俘虏清点逐渐收尾,又有点小不甘,
“唉……行百里者半九十我看那陈诲就没有抓到嘛?居然还是被他逃了,此人还真是滑不留手。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若能生擒之……”
“小王爷,不如就让末将带领车轮舸往上游沿江拦截,定然能抓多少抓多少。”一旁侍立的顾长风对于今天因为要保护在小王爷身边、不能指挥车轮舸船队出击早就扼腕叹息,此刻见大局已定还有扩大战果的机会,不由得挺身请战。
“这里你就听水丘老将军的安排吧,给我一艘哨船,我要迂回进城看一下四伯父那里战果如何。另外,也不要光把重点放在陈诲一个人身上,唐军后队的战船还在上游,可能的话,我们要尽可能扩大战果。”
……
水丘昭券和顾长风自去搜剿逃散的南唐水师余孽不提。
侥幸逃上岸的南唐军水鬼纷纷逃散,被吴越军抓获杀死的还不多。但是上游的南唐军后队战船就比较惨了,此前顺风顺水而下一鼓作气冲锋进攻的时候尚且能保持锐气,如今凿船的水鬼全军覆没,靠着小船和吴越水师的大船对射那就基本上是作死了。
要想跑,小船掉头后一样是逆风逆水拉不开速度,而且就算后撤,一来已经登岸的人马只能被吴越军合围,二来如今隆冬的水位要想靠人力划桨把船开回建州、走七百里闽江水道也无疑是异想天开。于是两军水师战船接触之后,南唐水兵纷纷冲滩弃船登岸,试图从陆路走脱。
……
福州南城之外,自从文徽进城中伏、千钧闸落地之后,被隔断在外面的南唐军后队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试图疯狂反扑,妄图接应失陷城中的文徽。可惜仅仅靠着随船运来的飞梯、撞木这些简陋的攻城器械,攻城效率非常低下。在城头吴越军的如雨箭矢扫射之下,一**蚁附攻城的南唐军士卒被射翻在地,了无声息,更多攀附在飞梯上的士卒则是被灰瓶金汁、滚木石虐的********。
这一支南唐军的指挥官是一个闽国降将,名叫林仁肇,官拜裨将。如今的林仁肇年纪还不满三旬,虽然勇猛,奈何手下士兵都呕吐晕船了一整天了,两腿发软,仓促之间如何攻得上神完气足的吴越军坚守的城头?
林仁肇攻打了小半个时辰,伤亡逃散加起来也折损了一两千人马,心中犹有不甘。眼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城头开始打起火把,林仁肇正准备再一次亲自登城死战的时候,内城的喊杀声已经停歇,钱仁俊派一队卫兵把已经被俘的文徽绑上城头,周围多立火把。
“城下唐军将校士卒且看真切此人便是你们的节帅、贵国枢密副使文徽枢相命尔等速速弃甲投降!”
“这不是枢相!枢相大人公忠体国,必然已经战死!这是吴越人堕我士气的诡计,快撤!”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挽回?文徽被俘,林仁肇连控制部队都不一定能做好,哪怕急急命令部队后撤都免不了有一两千南唐军就地逃散或者投降。
见林仁肇的兵马星散退去,钱惟昱才命令坐船驶向水门,随后和城头的钱仁俊对了印信,让城头用吊篮把自己一行人送上城头。
。。。
第16章不用白不用的反间计
千钧闸这种堵门装备,一旦放下之后是无法重新铰起的,仓促之间也没人去修缮,所以短时间内进出福州城南的水门也只能麻烦一些了。
钱惟昱蹲在吊篮里被铰链拉上城头,刚刚跨出篮子脚踏实地,就看到了自己的四伯父、月前刚刚被父王封为威武军留后一职的钱仁俊大步流星地往他这边走,还重重地一记手掌按在钱惟昱的肩膀上,把他还只有十岁的稚嫩肩头拍得一歪。
“贤侄,伯父用兵也用过几年,不过说到料敌,还真是不如你啊贤侄也没和那些唐人打过交道,竟是怎么知道文徽冯延鲁这些唐国‘儒将’一个比一个蠢的?莫非真是苍天以贤侄授我吴越,祖宗基业光大有望啊!”
“嗨,伯父您轻一点儿,肩膀都被你拍散架了小侄也是听了去唐国的商旅和我国派去的斥候回报说,唐国国主李好用风雅之臣,如今这几年连兵事都喜好以纸上谈兵的‘儒将’主导,武人颇有怨言。伯父这几年吃苦了,所以对唐军这两年的腐朽堕落了解不详……唉,不说这些了,今天战果如何?小侄那里歼灭唐军水师数千,其中作为主力的两千艨艟都水鬼只有三百人走脱,可惜不曾抓获陈诲,否则从此以后便可保闽地水战无忧了。”
钱惟昱用一些语焉不详的说法把自己一些不合理的“料敌先机”表现蒙混了过去。毕竟他总不能告诉伯父说:他是因为后世一本叫做《资治通鉴》的书上看到文徽、冯延鲁、冯延巳、陈觉、魏岑等五人被史家列为“南唐五鬼”,以附庸风雅纸上谈兵为能吧?
略略解释了一下,钱惟昱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确认战果上面。果然一说到战果,钱仁俊又更加兴奋了起来,起初的一些疑惑也懒得去多想了。
“此战城内歼灭唐军七千人,我军伤亡不满千人,生擒文徽!城外的唐军后队试图攻城,也折损两三千有余,后来把文徽捆了送上城头打击唐军士气之后,唐军就溃散了。本来伯父还想趁势出城掩杀,不过天色实在太晚,且观今日攻城,统帅后队的唐军裨将治兵颇有法度,虽然兵力不如我军,但仓促攻城时调度丝毫不乱,为了持重,也就不再追击了。一开始伯父也不知后军带兵将领究是何人,只是觉得着实是个将才。恰才唐军退走之后,细细问了文徽,他招供说后队将领是一个名叫林仁肇的年轻人,此前也没有啥军功资历,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裨将。”
林仁肇!陈诲!这些都是闽**事遗产的精华啊!此前钱惟昱没有全程亲历这次战役的陆战部分,因此只是隐约觉得唐军后队组织能力比较强连枢密副使文徽本人被擒了,余下的部队都没有彻底作鸟兽散,肯定有善于用兵的将领督导。现在才知道原来就是林仁肇亲来,也就不足为怪了。毕竟如果没有钱惟昱的出现,三十年后林仁肇可是一个让一代雄主赵匡胤都忌惮不已的存在,按照赵匡胤的说法,如果不是以反间计使后来的南唐后主李煜自毁长城鸩杀林仁肇,他还不一定能顺利拿下南朝呢。
“如今这几年候可是收服林仁肇和陈诲的天赐良机啊,他们刚刚从一名普通闽将的身份,随闽主投降南唐不过两三年,而且也还没有被南唐委以重用。甚至于南唐中宗李连见都没见过这两个后世会成为一方名将的角色,也就谈不上什么‘深恩厚遇’、‘众人国士’了,如果现在不动手,等到他们在南唐立功升职到高位,再下手就晚了。只要自己这边设下天罗地网擒获此二人,或者使南唐先对他们‘不仁不义在先’,把他们逼上绝路,不愁他们不降……没抓到可惜了,该怎么补救呢?”
钱惟昱瞬息脑补了一大堆反间计和假仁假义虎躯一震的桥段,发现仓促之间没有啥用得上的,还是只有从长计议。
“伯父,既然陈诲和林仁肇都不曾擒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提审一下文徽,顺便搜检一下看看能不能撬出来点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文徽的关防印信等物。如果确实事不可为,那么也就只能先把林仁肇和陈诲的事情放一放了,毕竟我们的下一步棋可是扣得很紧的。您看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贤侄且去休息吧,待我再细细提审一下文徽。文徽身边的东西我还没有搜查,毕竟他也是南唐枢密副使,太过羞辱只怕未来唐国面子上下不来会和我们死磕。”
“无妨,这件事情交给小侄去做就可以了。”
……
“小王爷,我们仔细给文徽搜身过了,他随身的书办录事人员也都隔离交叉询问过了,对不上口供的人统统严刑拷打伺候。最后我们总计找到了这些,请您过目。另外,文徽那几个亲兵侍卫我们也按照您的吩咐,把他们分开隔离询问,还用其他人已经招供了的消息恐吓他们,这些家伙果然没有什么能耐,很快就都招了。还有几件东西我们是根据他们的招供派人在战场上重新寻获回来的,应该是文徽被俘前试图销毁藏匿的东西。”
一个刀笔小吏提着一个托盘呈给钱惟昱,上面有几样物件。钱惟昱伸手取来一看,一个是文徽的枢密副使印信,还有几份随身的书函。另外还有封蜡的信筒和笼子,里面居然还有两只信鸽!
钱惟昱拿起一份只是略略卷绕起来的宣纸,见上面用行楷密密写着数百字的一篇草稿。
“文徽谋袭福州。每得闽人士卒将吏归心,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乃以偏裨骁锐陈诲帅突将数千为前驱、林仁肇为后队,自引中军。溯闽江日行七百里,直趋复州城下,诸将皆惧,以为不可……”
“我靠,文徽这是来打仗的还是来踏青卖萌的。”看了这一切的缴获,钱惟昱惊喜得目瞪口呆,一边看一边在心中暗暗念想,“这种人,安安分分躲在南京城里陪李写诗作词好多着呢,非要跑到建州来装儒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钱惟昱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这张纸上写得,是一篇仿照了《唐书》“李雪夜袭蔡州”桥段的战报!上面还有很多涂抹和空格等待填空。看样子,这是文徽在闽江上坐船行军时候写的,那些留空的地方应该就是等着战役结束之后把立功将帅的人名填进去了。
仗还没打,就已经意淫着自己千里奇袭、指挥若定的儒将风采,想要青史留名追迹古人。这种纸上谈兵的风采着实是让钱惟昱瞠目结舌了一把。既然文徽这么慷慨,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
很快,一封文徽“被俘前”紧急告急的密函被送出,用的是仿文徽的笔迹,盖了文徽的随身印信,用文徽随军书吏的信鸽放出。钱惟昱当然不知道这两只鸽子的认路能力如何,其平时的母巢是不是在建州,但是这不妨碍他有枣没枣捅一棍子地试探一下。反正能扰乱敌情那是最好,扰乱不了也没什么损失。
信鸽这种工具,是不能用在两个移动目标之间的通信的,比如两支大军分别行军,要想靠信鸽联络消息就无法做到,因为以信鸽的智力和生物本能,只能被训练为飞回一个固定场所的联络工具,所以出征将领带着信鸽的话,一般都是用来和后方的大本营联络的。
至于信上写的内容么,无非是“闽国降将林仁翰、陈诲与李仁达素有深仇,恐李仁达举福州来降后功高赏厚,反而位在林仁翰、陈诲之上,故以陈诲出首私通吴越以泄军机,欲献王师及建州以为二贼晋身之阶。李仁达举事前已为吴越人所擒获,本帅兵临福州,猝然中伏,临敌急作此函,林仁翰尚内未出,望吾弟悉心提防作乱。兄已入重围,深恐时有不测,艨艟都凿船水手为吴越水师拖网战船所破,全军尽没。”
落款用印都是文徽,口气则是写给留守建州的南唐守将陈觉的。
以陈觉的智商,如果知道文徽最终被俘了,那么还是很有可能想到这封密函是文徽被俘后吴越人炮制的。钱惟昱没有指望光靠这一封信函就让建州的南唐故旧和闽国降将之间反戈相向,但是如果到时候出征大军中真的是仅有文徽和他嫡系的南唐旧将被俘、而陈诲和林仁肇两员闽国降将的代表全部成功逃脱返回建州的话,陈觉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很讲究“技术保密”的,信息传播手段的不发达,让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军事小创新也可以“一招鲜、吃遍天”地占上好多次便宜。用拖网渔船破水鬼,是军事史上的一大创举,按照常理,吴越人如果真的全歼了艨艟都的水鬼,肯定要千方百计设法保密具体战术细节,以图将来可以再在南唐水师身上占点便宜,而绝对不可能把破敌的战术手段泄露出去。
这就是钱惟昱伪书最后那句“艨艟都凿船水鬼为吴越水师拖网战船所破,全军尽没。”的威力所在。
一来,此书当中写明了南唐水师猝然遇袭损失惨重的原因,一看就是文徽真心告知试图引为后来诫训之意,令陈觉认为此书当是文徽亲笔。二来,既然文徽书函中说明了艨艟都已经全军尽没,那么日后就算有唐军逃兵返回建州,陈觉也会重点核查这一信息。如果艨艟都的水鬼真的全部完蛋了,陈诲又成功逃回了建州,那又该作何解释呢?到时候陈诲就算不想做无间道的二五仔也不可得了,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
第17章穷途末路
林仁肇、陈诲率领麾下残部沿着闽江江岸往上游奔逃了整整一夜,堪堪奔出七八十里地,身边残兵越跑越少。
到得天明的时候,确认吴越人的追兵没有再追杀上来,已经一昼夜不曾歇息好的南唐军士卒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倒地不起,陈林二将纵然万般无奈也没有办法,只好命令就地露营。
此刻虽然是冬天,不过福建这地方常年气候温润,哪怕严冬时节,一年也就最多下一两场雪,所以只要不是下雪天露营还是冻不死人的,何况此刻天已经亮了,倒在草木丛中睡一个白天也不打紧。
“林将军,你那里还有多少人马,可曾计点过么,我麾下艨艟都残部相随的,已经不足千人,精锐水鬼不足两百,唉,可恨数年心血,一朝尽毁!”陈诲看着面前士卒的惨状,气得抽出佩刀在大石头上乱砍,火星四溅,诉说着心中的愤懑。
“我这里还不曾计点,一路上约束败兵不易啊,刚刚撤退的时候三四千人应该还是有的,但是士气低落如此,只怕如今也就剩下一半人了。如此大败,还失陷了节帅,回去可如何交代是好。”
林仁肇不提回去交差的事情还好,一提起来,陈诲心头就犹如一股无明业火焰腾腾烧将起来:“忒耐陈觉那贼厮鸟,当初李仁达投诈降书来的时候,他在那儿拼命怂恿节帅出兵,说些有的没的纸上谈兵歌功颂德地鸟话!结果我们跟着节帅厮杀中计,这贼厮鸟却在家里坐地,一副儒将军师的派头。其实还不是他想报当初被李仁达羞辱的一己私仇!着实恨煞我也!如今中计了,回去且看那厮如何说嘴!”
自从一年多前招降李仁达那一次被坑之后,陈觉一直怀恨在心,想要重夺福州一雪前耻,这一点在建州的南唐诸将里面都是人尽皆知的。这次李仁达再次来书诈降的时候,陈觉也是怂恿文徽出兵最为激烈的一个,对促成文徽坚定出兵决心起到了相当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当然,怂恿出兵并不等于陈觉打算让李仁达也建功,只要到时候福州在手,他陈觉想怎么捏李仁达还不是易如反掌?
……
陈诲和林仁肇带着对失陷了文徽的惴惴和对当初怂恿出兵的陈觉的愤懑,带着此次出征福州的南唐军残部缓缓北归,一路无话。
两人领兵晓行夜宿,连续两三日才算是走完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当初出兵的时候,七百里水路一日而至,回去却是千难万难。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出兵的时候是顺水行船一路靠闽江的江水冲下来的,如今船折损了大半,仅剩的战船还要运输粮草辎重,总不能抛弃粮草让部队饿肚子行军回去吧。所以速度上连日行百里都做不到。
这一日,距离文徽兵败被俘已经是第四天了,林仁肇和陈诲带着残部沿着闽江中游向北行军,忽见北面尘头忽起,随后还有数十艘小船顺流飘下,不由得有些惊诧。
莫非是镇守建州的陈觉给文徽派来的后续援兵么?吴越人的伏兵,总不可能追到这么远吧?
两人暗暗戒备,把士卒疏散到江岸山坡草木丛杂之处,见来船上歪歪斜斜挂着一面破败的旗幡,大书一个“林“字,林仁肇才渐渐放下心来。
“应该是我从兄率领的援兵吧,船多了,我们也好快点回去。”建州城内,姓林的武将除了林仁肇之后,也就是他堂兄林仁翰了。
两人策马率军冲出,沿着江岸高声喧哗,还让手下残兵把仅有的旗幡打起来,来船看见之后果然渐渐减速下了碇石。
“可是二哥当面?是安抚使派去增援节帅的人马么?”林仁肇鼓起嗓子大声嘶吼,没说完就见那艘“林”字旗的战船上跑出一个将领,身穿明光铠,但是形容落拓灰头土脸,正是他堂兄林仁翰。
船队很快靠岸了,林仁翰在战船距离江岸还有将近一丈远的时候就一跃跳入潜水中,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往岸上冲来,掀起的浪花错落迸溅,打湿了全身衣甲,他却恍若未觉。
这林仁翰已经有五旬上下,鬓发髭髯都有些花白,比尚不及而立之年的林仁肇老了足足二十多岁,但是如今林仁翰看上去神色萎顿,比实际年龄更显得苍老不堪。
“二哥,你……不是去增援的么,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林仁肇紧赶几步,扶住林仁翰的臂膀,堂兄弟二人就站在闽江岸边的浅滩碎石上,四目之中尽是错愕。陈诲随后赶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也不知所以。
“节帅……可是已经遭遇不测了。”林仁翰喘息几口,勉力开口打破了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