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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州、池州一带的铁矿,便相当于是后世的安徽马鞍山铁矿了,如今还在南唐境内。马鞍山的铁矿,在南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是和海南岛的石碌铁矿肯定有差距。钱惟昱听了也丝毫不以为喜,只是觉得理所当然的一般,继续追问道:
“如今以焦炭出铁,铁质定然是大有改观了吧?石炭耗费如何……”
工匠们少不得又解释了一番,大致上是强调每一千斤铁矿,掺入百余斤焦炭之后,炼出来的生铁质地更加坚韧匀称。而焦炭这种东西的生产,也全部是按照钱惟昱此前交代的用石炭入砖窑隔绝空气煅烧、喷水等工艺而成。
工匠们不懂化学,也不知道铁质变好是因为混入焦炭参与反应之后,生铁的脱硫脱磷更加彻底所致。但是站在钱惟昱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可以从化学原理的角度定量地来判断脱硫脱磷的效果。
这一日他来之前,让人准备了一桶钱监铸币用的硝酸银溶液——那玩意儿原本是给吴越通宝镀银边用的——此刻,钱惟昱便拿过一柄新锻打好的铁剑,那剑的材料正是石碌铁矿的矿石冶炼产生,并且经过了一道油淬火、正要进行第二道水冷淬。钱惟昱让工匠用铁钳夹着铁剑,浸入硝酸银溶液里面,一阵水雾缭绕、尘埃落定之后,铁剑不但完成了淬火,而且还因为还原反应,表面被镀了一层银。
工匠们啧啧称奇,还以为殿下豪奢至此,居然要用银子打造装饰用的宝剑,却不知钱惟昱只是想利用银遇到硫、磷等元素时会发黑的特性,来鉴定铁剑的铁质罢了。铁剑镀银之后通体银灿,没有丝毫发黑的迹象,很显然,略微掺入焦炭除杂的效果非常好。
“不错,往后还可以再多试几次,每次减少一点儿焦炭的用量配比,几下分量,然后锻造出铁器之后,拿来进行镀银的实验,以银不发黑为限,便可以试出儋州铁矿最少所需的经济焦炭用量了。上等生铁炼成之后,再进行‘蓄热风炉’炼钢的实验吧。”
钱惟昱正交待着炼铁炼钢的事情,府上却有源赖光亲自来报信,说是广州都护府那边派人来了,想要协商敲定岭南战后重建和‘改土归流’计划的借款问题。
“终于忍不住了么,唉,钱多就是好,要办点事儿,都可以等别人主动撞上来。”
……
钱惟昱当然不傻,也不会主动凑到四伯父钱仁俊那里,说他手头有银子铜钱多得没地方投资,想要借给对方。
其实,当初从岭南回师之前,钱惟昱只是在和钱仁俊探讨“如何归化两广地区的蛮族”这个问题时,偶然说起了“在江西平南军提出的废除徭役基础上、进一步废除人头税,以减免蛮族归化户口之后的义务负担。”
当时,钱惟昱只是一提,但是只要时机成熟,钱仁俊好算清了归化蛮族、增加国朝人口所带来的人头税减少究竟是多打一个数目之后,钱仁俊自然需要找钱惟昱借钱填补财政窟窿。
钱惟昱回到沧浪园,便等到了曾经的南汉太师、如今的广州都护府参政钟允章,很显然,钱仁俊派了一个够分量的人物来谈这桩事情。
“郡王殿下,老朽此番的来意,相信殿下也已经明了。大都督初镇两广,其余诸事皆与民休息,百废待兴,只是大都督一直对于邕州以西诸处羁縻州不归王化耿耿于怀,眼看着今年夏税征收的时日又到了,大都督便想起了殿下曾经提起过的废除人头税、吸纳蛮夷归化的法子。
这两月来,两广的户部官吏计点测算,如若废除人头税,每户按照两个丁口计算,便要少收六十万匹素帛、一百八十万斤麻。如今两广重建,处处用钱,蛮夷归化之后,少不得也要官府出钱征发劳役垦荒安置。大都督自问两广财帛不足以支撑,素知殿下财赋多有余饶,便命老朽前来印粘锝瑁雇钕驴丛诹焦忝裆
钱惟昱抿了口茶,不置可否的问道:“老大人客气了,四伯差老大人前来时,可曾说了什么吩咐么?”
钟允章想起钱仁俊出发前的交代,略微羞赧地老脸一红,说道:“大都督曾说:‘我那侄儿,素来远见卓识,此番前去,但有具体归化、改税的施政方略,尽管应承下来便是。大不了比照十弟在江西那般,我广州都护府做那个出头鸟便是。’”
上道!和开诚布公的人谈生意,就是爽快。钱惟昱被钟允章这一转述,倒是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那么,四伯那里需要多少银钱,如今可有预算了么?”
“大都督今年算过,为了弥补人头税的缺口,至少要每年借贷五十万贯银钱,在找到别的税源之前,这笔钱怕是难以中断。另外便是按照殿下此前与大都督讨论时说起,该在广南西道的钦州、茂州两处修建海港,疏浚邕江扩大水运。这几项如要实施,没有两三年时日、每年百万贯钱粮,也是不得完成的。此外邕州以西羁縻州的壮、侬、黎、彝蛮夷怕有数十万户之多,如每年归化安置五万户计,光是朝廷出钱雇役垦荒所费,也要这许多支出……”
“总共报一个数吧,银子缺口有多大。”
“如今算来,这些东西如要一并实施,扣除此前从伪汉国帑缴获的盈余,每年需要借入三百万贯——当然了,大都督也不会强人所难,当初平南军钱节帅出镇赣南时,听说每年借款不过百万贯,大都督也不敢指望超过太多。”
钟允章是道德君子,自己也没见过多少钱,说出三百万贯这个数字的时候,着实老脸都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正等着钱惟昱反驳或者嘲讽,却听到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说道:
“三百万贯,那便三百万贯好了——不过孤的条件,可要听仔细了。”钱惟昱深吸一口气,观察了钟允章的反应,随后缓缓续道:
“首先,四伯需要上表朝廷,请求本着归化蛮夷、改土归流之意;改革我吴越税制,取缔人头税,实施‘摊丁入亩’——当然,具体的措辞肯定不能这么说,孤一会儿再教你。
其次,岭南原本是伪汉之地,虽然刘鋹在位时,科举之道被祸害不浅,几乎断绝;但如今既然是我吴越圣主在位,自当有新朝气象,回去后,便让四伯以岭南士子多习举业、以图进仕。如今我吴越覆亡伪汉,也不该阻断读书士人上进之路。虽我吴越尊奉中原,不可开‘贡试’,却可以改换名目以便开‘乡试’,由各道自行主持,考出举人后‘以待选送朝廷’。
这几点都做得到,中吴军自然可以拆借每年三百万贯银钱给广州都护府,为期五年。此后开始还款,分十年清偿,借款不计利息。相信十年后,以广州、钦州、茂州等处的海贸复苏,每年再偿还150万贯,实在是绰绰有余了吧。
如果只做得到摊丁入亩,不肯上书改制科举,那么,孤这里便只能每年给200万贯——一分钱一分货,童叟无欺。”
钟允章听得瞠目结舌:广陵郡王殿下不是号称诗书冠绝天下、学宗泰斗的人物么,怎得此刻说起话来,居然如同一个市井商贾一般俗不可耐……国是纲常,在殿下眼中,居然可以和生意一般来谈。
“老大人觉得有何不妥?苟利国家,又有什么可以虚文矫饰的。”
“啊……没有不妥,殿下诙谐。还请殿下指教,大都督具体该如何上书、如何措辞、如何建言。”
。。。
。。。
第290章修真主义加强版
摊丁入亩,顾名思义就是废除人头税,把人头税应当承担的部分钱粮摊入到土地税当中去。改土归流,则是裁撤西南地区的土司酋长、改为任命流官;同时把蛮夷土人的人口不入户籍、田土不被清丈现状改变,逐步用等同于汉人的统治手法进行处置。
这两项措施,历史上一直要到鞑清雍正年间才得以彻底推行,而且比王安石的熙宁变法、张居正的一条鞭法都更加彻底。推行之后,这项极大施放人口增长的新政,和苞谷(玉米)、土豆一起作用,把中国的人口从宋明两朝的一亿多,飙升到了清末的四亿。
钱惟昱当然不会觉得在工业革命开始之前,就让华夏土地养育四亿人口会是什么好事儿。只不过相对于如今占着华东华南五省之地、却只有1500万人口的现状来说,人口再番那么两三倍,都还是有利无害的,这种情况下,摊丁入亩这个增加人口、降低流民隐户的大杀器,自然是能用就要拿来用了。
那么,王安石、张居正没能走到这一步,一定是他们的能力有限么?其实不然,只是他们遇到的积重难返、社会阻力更大罢了。鞑清入关后,对汉人的士绅大地主势力有过一轮毁灭性的打击,这才降低了相当一部分阻力,汉人读书人有四书五经,也没法和鞑子的刀子弓箭辩论,只好乖乖就范。
这说明,有时候乱世其实是改革的良机,尤其是当你的国家还没有拥有华夏全土的时候,只有一隅之地,先改起来。一来船小好掉头、改革阻力小;二来不存在“政策水土不服”“适合江浙的政策未必适合内陆贫困地区”之类的问题;第三便是得了好处与民实惠之后,还可以“以邻为壑”,通过吴越新政对南唐、后周百姓的政策吸引力,拉来新鲜血液,帮助此前在改革中利益受损的大地主阶级找补回来一些损失——虽然摊丁入亩让大地主多交税了,但是,也为你们吸引到了更多愿意来租种你土地的外来流民佃户不是?
当然了,这些事情终究是得罪人的,改革家哪怕成功了,本人不得好死的例子太多了。商鞅被车裂,王安石被流放,张居正死后被抄家——所以,钱惟昱只能是徐徐而动,每一次都找一个契机,给自己的队友一点资金上的支持,换取他们出头。
两年多前十叔钱弘亿初镇赣南、需要大量雇佣劳工取代官方徭役制度,便是一个契机。那一次,钱惟昱依靠那个契机让十叔当了靶子,在吴越境内推广了免除徭役、从此以政府出钱平价雇佣劳工、政府管饭的政策。如今,四伯父刚到两广,面对巨大的吸引蛮夷归化的需求,实施对无在籍土地者有利的摊丁入亩政策,也成为了一个迫切的需求。于是,钱仁俊便步了钱弘亿的后尘,成为了钱惟昱改革大业当中的又一杆好枪。
钱惟昱可以预料,他如今策划的摊丁入亩策略,肯定可以比后世七百年后雍正朝的摊丁入亩阻力更小。一方面有如今吴越辖区大多富庶、百姓反抗精神小、地主豪绅可以拥有的武力反抗能力薄弱有关系;
另一方面,当初雍正一朝时候可没有免除徭役这个政策作铺垫——雍正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在全国都做到“政府需要经办大型工程、都花钱请工人干活”这种程度,取而代之的,雍正实施的是“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也就是说非但不免除百姓的徭役,反而改成让有功名的读书人跟着百姓一起服徭役(虽然可以交钱代替服役),这种事情,自然会激起极大的反抗。前者是给人权利,后者是强加义务,孰优孰劣,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
“摊丁入亩,本质便是要废除所有人头税,把人头税的收入摊到田亩的土地税之上。确保朝廷岁入不减的情况下,让少地或者失地贫农,乃至在官府的土地籍册上根本就找不到田亩记录的蛮夷受惠、把这一部分税负转嫁到地主身上。
但是,摊丁入亩只是孤与老大人、还有四伯私下洽谈协商时候的提法罢了。将来在上表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出现‘摊丁入亩’这种文字提法,而要改头换面,让人觉得‘免丁’和‘增田赋’之间毫无关联——老大人可明白么?”
钟允章是忠厚君子,讲究纲常正统的读书人,这种权变的事情上果然不太在行,踌躇了半晌,还是红着老脸说道:“还请殿下明示具体说法。”
“唉……老大人真是忠厚长者,也罢,孤便挑明了说。摊丁入亩当中的‘免丁’当然要单独提出来说,而且作为一项归化蛮夷、同时惠及吴越全部百姓的仁政宣扬出来。这种事情的名声,哪怕是大王,也是不嫌多的。大王的顾虑,只会是免除丁税后朝廷收入的减少。
这时候,就要用第二手,也就是入亩。只不过这个入亩不能打着入亩的旗号,可以改成诸如‘种粮钱’等名目。”
钱惟昱说到这里,见钟允章一片茫然,才想起有个问题没有科普,便打住话头,先行问道:“唔,老大人可知道占城稻的种植法门?”
钟允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好继续求教,钱惟昱便先解说起来。
“咱便以占城稻为例。众所周知,占城稻出自占城国,这几年推广、轮作下来也着实让我吴越粮食产量至少翻了一倍。但是占城稻在中原种植三五年后,便会有‘退化’的问题,结出的粮食再次作为种粮使用,便会脾性与华夏本土的水稻趋同。需要进行选种育种、或者周期性引入占城国原产的稻种杂交,才能保持高产和较短的生长期。
这里面,官府便可以做很大的文章:普通百姓,那是不可能有能力出海的,如果官府垄断了占城稻的种粮贸易和配给,每年由乡镇粮长一级在收田赋的时候,一并出粜来年的种粮、按照收成粮和种粮之间数倍的兑换比例,不就可以实现名义上不加收田赋,实则增税的目的了么?
田家种植稻谷,约摸一斗种粮可种植两亩水田、夏收三石。种子与收成,约莫是三十比一。官府卖种子的时候,按照二比一兑换,便相当于增加了‘三十税一’的田赋;按照三比一兑换,便相当于增加了‘十五税一’。如此一来,既多收了粮米,又不会让百姓觉得加税了。官府的种粮只要有保障,能够让百姓切实看明白着实可以比用自家收获的粮食做种收成多,百姓自然会愿意接受了。
而且此法贵在两相自愿,不可用强,阻力自然更小。比如我中吴军治下各州,种植占城稻年份最久,有些民田已经种植了四年了,到了种子退化的年份,便可以在中吴军先行实施。福建种植不过两年,两广更是今年才种了第一季,百姓还看不出来退化的问题,便先朝廷亏那么一两年,不赚这个钱粮好了。等到两三年后,福建、两广的农户都在产量的对比中看出了买官营种粮的好处之后,这种徐徐推进便丝毫没有阻力了。”
“殿下真乃治国救民的天纵奇才啊!老朽真是枉读四十年圣贤书,惭愧,惭愧。此法回去后,老朽便立刻禀明大都督,定然按照殿下的办法施为上书,一字不易!”
聊完了摊丁入亩的初步推行借口,钟允章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问起了下一项要求:“上书奏请增开科举,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不知这‘乡试’的名目,又是何解?”
吴越国没有建号称帝,自然没有科举。但是如果因此就觉得吴越国没有选拔人才任官的考试制度的话,那便大错特错了。
武肃王钱镠一朝因为是马上得天下,对科举的要求确实不多,偶尔有文官需要从寒门之中拔擢,也都是看谁名气大,就直接举荐,甚至由国王如同“三顾茅庐”一样去延请,大名鼎鼎的唐末文人罗隐,便是这么在吴越国出仕的。不过此后,从文穆王钱元瓘时期以来,吴越国便开始逐步有了选拔文官的考试,只是明目上叫做“录科”。
录科考试并非常制,而是等到确有文官位子空缺出来之后,才会举行,用多少录取多少,考上之后,直接就任命官职。这个制度按说含金量还是不错的,只是因为不常设,所以缺乏储备读书人才的作用,也不能尽可能留住多的读书人。幸好五代十国时候,吴越国那帮姓钱的宗室各个都是学霸级别的人物,读书都很牛逼,这才没有导致吴越国文人不够用的问题。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太平兴国三年、钱弘俶纳土归宋投降赵光义之后,他带去入宋的子侄宗室足足数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没有资格在北宋直接获封爵位的。但是即使如此,钱氏宗族三代之内靠科举考试正式考中进士的,就有近百人之多——这固然和宋初时候,北方人读书不好、南唐读书人又在唐宋战争中多遭屠杀、后蜀读书人多丧于全师朗、王小波、李顺等多次起义有关。但是从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吴越人在宋初时的读书能力完爆北方人甚多。
“所谓乡试,便是一种新式的‘选贡’制度——未建号称帝的,不得开贡试、录取进士、明经、明法诸科士人,但是按照朝廷祖制,各道依然是要选出贡士前往京师参加考试的。孤所谓的‘乡试’,便是一种在各道自行组织的初级选拔考试。考中的人员,由各道命为‘举人’,以待时机成熟时进京参加朝廷的贡试——当然,乡试不比录科,哪怕文官没有空缺,也可以每年或每三年举行一次。获得举人资格者,即使没有进京参加最终的贡试,依然可以在我吴越国直接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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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摊丁入亩的威力
钱惟昱上辈子毕竟是戈尔巴乔夫和two86教导出来的修真主义好青年。别的本事且不论,关于“打着某某主义的旗帜、走着某某主义的路子”这种花活,放到五代十国这种历史环境,自然是玩得轻车熟路,天下第一了。
明明是想摊丁入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