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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洙用手在眼前搭了一个凉棚,眯缝着双目看向那些迎着日光方向而来的吴越战船。心中暗自思忖:
“哼,此前把铁索船拉到外围结阵倒是歪打正着了。吴越人的苏州水师没有带纵火船,这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这些下游来的船倒未必,长江比常浒河宽阔近百倍,有的是给后军船队闪转腾挪的机会。吴越人擅长纵火烧船,在船阵中藏些火船伺机而动也未可知。
只可惜,我军把铁索船拉到外围之后,那些小船放火的时候根本冲不进来,还能有什么作为?真是天赐战功于我啊,此战一定要报几天前昆山外海被烈火焚船之仇。”
……
数里之外,从昆山大寨而来的吴越水师主力舰队旗舰上,水丘昭券心中一样紧张非常,毕竟他今天要用的战术和装备之间的配合是前人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全是小王爷天马行空一样想出来的奇计,究竟有几分效果,还需要历史的检验。
但是,至少当初小王爷提出这些部署的时候,水丘昭券还是全部照办执行了,也许是因为在福建的数战数捷和几天前昆山外海的胜利,已经让水丘昭券这个稳重的老将心中都开始对钱惟昱的智商产生一种迷信了吧。
古往今来,十几岁拿刀杀人的匹夫到处都是,但那些不过是秦舞阳支类不入流的杂碎而已。可是十一二岁就妙计百出数战数捷的天才,就只能用神授来解释了。水丘昭券是陪着钱惟昱全程“镀金”的,他知道从福建到苏州,吴越军一个个胜利里面有钱惟昱多少妙计的作用成份,所以他已经有渐渐向钱惟昱智商的脑残粉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老将军不必担心,陈诲刚刚回来回报,说是他这几日早就已经布置好了。除了船队投石器和弩炮上装备的之外,我们剩下的全部四千桶猛火油,都已经提前用绳索部署到了常浒河口,桶口的银边已经提前取掉了,换成了蜡封。
到时候,我让陈诲再带人潜水过去,把绳索纷纷割断,油桶就会浮上来了,而且这个点儿蜡封应该已经被江水泡化了,说不定油都已经开始漏出来了,只不过分量还不多,唐人没注意罢了。”
“但愿如小王爷所想就好。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火起冲上去围堵唐军。”
钱惟昱安慰了水丘昭券一句,随后转身去找陈诲。
陈诲的水鬼部队里已经挑出了几百个精干水鬼,人人身上背负了一个空的大皮囊,大皮囊的一头连在水蜘蛛的气管上,用牛皮胶接固,然后用细绳捆扎
这是给他们短时间水下呼吸用的,在江面上起火之前,他们依然可以通过水蜘蛛直接呼吸水面上的空气,但是一旦江面被大火封锁之后,就必须把空气皮囊上的细绳解下扎到水蜘蛛的主气管上,然后把水蜘蛛主气管割断,改用皮囊内的空气呼吸。
皮囊不过十几升的空间,估计最多也就撑个十分钟,可见此次行动对水鬼的水性要求很高,要想全身而退殊为不易。
钱惟昱拱手给陈诲敬了一碗黄酒,陈诲也不含糊,一口干了之后,就招呼那些出生入死的手下用轻舟小筏出击了。逼近到南唐军铁索船外围两百步距离之后,这些水鬼纷纷跃入水中开始潜行。南唐军因为铁索船部署的原因,此刻主力依然把全部精力放在尽快吃掉从常浒河里杀出来的苏州水师身上,打着尽快结束战斗,然后好各个击破的打算。
一个个水鬼游到了目标位置,把他们此前几天分批绑在南唐军沉江铁锥和江底大石上的绳索割断,一个个木桶在自身浮力的帮助下分批跃出水面。
……
几分钟后,南唐军的船阵内部异变陡生。
几千个奇怪的木桶突然间在船阵之间上浮,有些木桶的桶盖和桶底都掉了,还溢出大股大股的恶臭黑油。
交战的两军,对火箭的使用似乎也没有停歇过,只不过此前的火箭往往威力没什么出彩罢了。但是这一刻,当吴越战船的又一批火箭落在南唐军船阵之间的时候,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江面上,居然燃起了大火。水火相生,一派令人瞠目的奇景。虽然目前火焰覆盖的面积不过是几十亩的水面,直接引燃的也不过是恰好处在其中的几十艘战船。而且随着江水的流动还有往下游稀释扩散的趋势,但是南唐军的船阵依然不可避免地一阵大乱。
毕竟,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正是古今军事史上打击敌人士气的第一法宝。而南唐军此前部署船阵的时候,把铁索船部署在最外圈、以防止吴越苏州水师突围的这个阵形,此时此刻成为了吴越人的帮凶。
大量受惊的南唐军船长试图突围离开火势最猛的内圈水面,但是往外冲突的时候却被自己人的大铁链拦住了去路。一时间南唐军战船自行相撞的惨剧时有发生,犹如陆战时候大军崩溃时的自相践踏惨案一般,只不过这番景象在水战中,恐怕是第一次出现吧。
越来越多的战船被撞毁和引燃,失足落水的士兵们最为凄惨,直接在火海中被烧成人碳。原本水战中,水性较好的水兵们总会选择在战船沉没之前跳水逃生,可惜这一次,跳水逃生无疑是最傻的选择了。
水丘昭券的船队也及时杀到了,吴越人用战船上的投石器和床子弩对南唐战船发射的油桶成了锦上添花的点缀。何敬洙和魏岑已经彻底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
有些南唐战船在往外冲,撞毁己方的铁索船冲开出路;有些则往常浒河里疯狂挤压,试图杀进常浒河避火。可惜在南唐军冲在最先的几艘楼船和吴越苏州水师的几艘楼船相撞沉没之后,常浒河本来就不深的河道被这些沉船彻底堵了,后面的南唐军战船显然已经没希望从这里突围了。
“何招讨!为今之计,被吴越人击破封锁线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我们还是当以止损为先啊让兄弟们全部弃船冲滩吧,这里本来就是江边河口,水又不深。船没了还可以造,水师精锐要是死光了,可就彻底完了!”
一群指挥使群情汹汹地派遣斥候船冒烟突火地来请示,更多的则完全不顾何敬洙的意见自行临阵裁处了。何敬洙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这一劫了,魏岑就算不把黑锅完全推给自己,自己只怕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兄弟们难做呢。
“下令!各军自行突围,允许弃船登岸!”何敬洙下达了最后一道大包大揽的军令,随后指挥着自己的旗舰向着圈子外面一艘看上去很嚣张正在用床子弩发射火油桶的吴越战船扑去,“做了那么久对监军唯唯诺诺的跟屁虫,如今就彻底做一回男人吧!”
十几分钟后,何敬洙战死。不过他至少大包大揽把此战失利的责任揽下来了。战后南唐皇帝李也没有因为此战而追究其他弃船的水师将领们临阵脱逃的责任。他最后的命令也不能说没有价值的,因为他毕竟让此战南唐水师的人员伤亡降到了最小
2万2千南唐水师士兵,只有7000余人丧生火海或者在交战中被杀。与他们互相搏杀的吴越水师,也付出了3千多人的伤亡,吴越人的这些伤亡主要是此前作为诱饵突围的元德昭麾下苏州水师付出的,水丘昭券的昆山援军只伤亡了几百人。
1万5千名南唐水师士兵因为及时冲滩弃船活了下来,不过他们短时间内再也拿不出可用的战船了,在此后苏州战役中,他们只能是暂时转行客串一把步兵的活计了。
……
当天午后,掌握苏州围城战的南唐军陆路主帅、皇太弟李景遂就收到了水师大败、战船几乎全灭的消息,他让麾下将领紧急做出应急的部署调整,可惜效果不大。
次日,吴越太湖水师“撩浅军”突然实施了敌后登陆作战,在无锡县城登陆,突袭无锡县。水丘昭券在长江上的水师也不甘示弱,在击破何敬洙之后立刻溯江而上,在江阴一代登陆,占据江阴黄山的险要之地,俯瞰攻打江阴县城。
南北两路,无论是太湖上还是长江上,南唐人的水路几乎都成了不设防的状态,李景遂如果继续顿兵苏州城下,说不定就要被打成反包围了。
李景遂不是什么有胆识之人,水军连败之下,虽然陆路人马仍然占优,但是既然围城已无疑义,他还是选择了最稳妥地法子退兵常州,迅速回防,阻挠吴越人的防守反击。
。。。
。。。
第46章要去当人质?
苏州大战落幕后五天。画面再一次移到金陵清晖殿,李和一群朝臣正在进行朝会,不过李的心思却完全心不在焉。而那些此前战败逃回的将领们也已经到齐,重新回到金陵城里等着挨训。
南唐皇帝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郁闷过。
过年之前,吴越人的一记响亮的左耳光,把他从魏岑吹捧的“异日求陛下授臣魏博节度使”这一意淫中打醒。
当时他还以为以大唐南灭闽国西破马楚的威风,吴越人的胜利一定只是暂时的侥幸。那只是因为“雄霸南国”的南唐军队客场作战,才“不幸偶败”。
但是半年过去了,吴越人的右耳光又来了,就是在苏州…常州战场,彻彻底底把他打醒了。如今的吴越人,不是你南唐随便抽调点兵力就可以碾压的;那是一个和南唐…杨吴争霸江东相持了四五十年的大敌,别以为你李在福建湖南取得了点小成就,就找不着北了!
这一战,南唐军零零碎碎加起来,又损失了将近2万人,而且苏州没攻下不说,还在吴越人的快速防反中丢掉了常州外围的两个小县城无锡和江阴
皇太弟李景遂在水师兵败之后打的太保守了,唯恐常州有失,又怕吴越军水路断后包围、前军粮草储备不足出意外,结果五万大军一路直接退到常州,都没有分兵去救援无锡和江阴。结果无锡江阴两县的县令一见皇太弟带着大军过其门而不入直接跑回常州了,一时惶恐开门投降了吴越人。也许在李景遂看来,那些小县城不值一提吧。
可是,不甘心啊!吴越国传到现在四十多年,连皇帝都没称,至今还是安安分分做节度使,被中原王朝授予个吴越王的称号。而自己可是称帝了的,堂堂一个“天朝上国”,被一个小邦打成这样,终究是很丢人的,面子上的事情,终归抹不下来啊。
“该不该不顾一切起倾国之兵找回场子来呢?
听说北方的新帝刘承训下旨让大将郭威率领河北众军讨伐打出‘后晋遗臣’旗号叛乱的李守贞,但是郭威出兵半年了都还没有讨平李守贞这摆明了是郭威想要养寇自重啊;
如此一来,北朝暂不足虑,淮南一带用来防范北朝的十几万大军都可以调过长江;
楚地的方向,如果不再进取的话,也可以抽出数万大军……”
李心中暗自盘算着,究竟是要实际利益还是要面子的问题,下面群臣的嘈杂废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众位爱卿,别的事情,改日再议吧。今天讨论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朝下一步对于吴越国,该是如何应对才好啊,大家不要拘束,各抒己见就好了。”
李心中的心态,无非就是和七百年后崇祯皇帝听说流贼迫京师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七百年后,听说李闯流贼快杀到北京的时候,崇祯心里也是想跑的,可惜问题是朝臣没有一个人肯出来提这个建议,背这个卖国的黑锅啊!要皇帝亲自说出投降主义的服软话语,这怎么可以!
养你们这批朝臣,不就是给君上揣摩心意,为君排忧解难的么!将来有可能遭致后世历史骂名的建议,当然不能是直接出自上意了,怎么也得是“奸臣蒙蔽圣听”,然后圣君一时不查,才做出了这些决定!
不过,幸好李养文臣比崇祯好多了,他不像崇祯那样老是拿“五十相”的人头平息黑锅。而冯延鲁兄弟、魏岑等“五鬼”受李的恩遇颇多,此时此刻也免不得为李开脱。
站在文官队伍里排在第三班班首的魏岑心中剧烈斗争了良久。常浒河战败的事情,何敬洙临死之前把能大包大揽的责任都扛过去了。他作为监军,侥幸没有被李责罚。
也许是何敬洙临死之前大义凛然地男人了一把,让魏岑一辈子蝇营狗苟鼠肚鸡肠的心灵受到了一丝震撼。此刻,他觉得,有必要为陛下分忧一下……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出班奏对、请求李与吴越议和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尴尬。
“报!启禀陛下,吴越国派遣通儒院学士林克己为使,传递国书,请求两国罢兵议和,现已至金陵;沿途守将不敢自专,派出护卫护送至城外,特请陛下示下!”
什么?吴越人乘胜求和了?一群大臣心中诧异,相顾探寻,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地神色,但是也确信了他们没有听错。
魏岑和李都是心中一松,看来面子上的问题,有人来赏脸了。
……
“通儒院”是吴越国独有的一个馆阁官职机构,基本上相当于是中央朝廷的翰林院的职能,再加上弘文馆、文渊阁之类的一些杂糅的部门。
之所以吴越国会有这么一个衙门,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吴越国没有称帝啊!没有称帝建号的话,你就该奉中原为正朔,怎么可以有翰林院之类的皇家秘书机构呢?你养一堆“知制诰”的秘书在那儿,是准备“知”谁的“诰”呢?
但是,朝廷的秘书机构办公厅该有还是得有,所以就改个名字,叫做通儒院,这样既发挥了功能,又不会僭越。
不过这一次,通儒院学士林克己来南唐拜见,显然行驶的不是“通儒院学士”的本职工作职权。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吴越国不仅没有资格设置翰林院,“三省六部”之类的中央朝廷的衙门就更没资格设立了,而且也不能科举。(当然,事实上考试取官在吴越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敢叫科举的名号罢了)
既没有名正言顺地科举制度,也不存在礼部的“外交部”职权需求,所以吴越国完全没有一套顶替“礼部”工作的科班,每次遇到需要派出使臣的时候,往往就从通儒院里面临时拉个人任命为国使客串一把了。
林克己大学士就是这么一个例子,上个月他还只是一个陪着钱弘佐身边、按照钱弘佐的口述润色敕命的普通文学之臣,现在就被抓了壮丁拖来南唐求和之所以这么指派,只是因为这份国书就是林学士自己写的(当然,也是按照大王钱弘佐口述的大概意思润色出来的)所以大王觉得派他出使业务比较熟悉罢了。
既然吴越人赏脸了,南唐作为已经称帝了的“天朝上国”也不好和“番邦小国”吴越计较,当下李立刻着人招待林克己的使团入驻到迎宾驿,休息一天,次日再行接见。而当天的朝会上,关于应对吴越人的讨论也就被暂时搁置,等来日接见之后再说。
一夜无话,次日李特旨额外加一次大朝会、在金陵的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务必列席,一同讨论接待吴越国使的问题。
天色微明,南唐君臣已经开班朝列,清晖殿下武士罗列剑戟森森,等着吴越使节上殿。
林克己只是一个书生,本来也谈不上什么傲骨,在拜见李的时候也没在礼节上弄什么别扭,乖乖对着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给足了李面子,让李的心理防线得到了一定的松懈。
“敬上大唐皇帝陛下,下国小臣此番前来,全为两国罢兵修好事宜我家大王曾言,去岁闽地交兵,两军皆是生灵涂炭,然究其根本,不过是我国不臣叛将李仁达暗思叛国、主动与贵国枢密副使文徽暗自交通、诱其出兵,才导致了两国此后战乱不息,实非我王本意。”
礼节上可以让人,但是道理上是不能让的,林克己此番前来,别的不说,一开口先要咬死去年和今年唐、越两国战争的大义名分问题是你们南唐的永安军节度使、枢密副使文徽经不住诱惑,被我国叛将李仁达勾引后,擅自出兵侵略我吴越的福州!
当然,至于再前面一年,吴越国出兵救援福州、击溃围困福州城的南唐军、夺取福州城这个“胜利果实”的事情,那是绝对不能说的,一码事归一码事,福州到了吴越人手上之后,就该“落袋为安”,何况在文徽二次进攻福州之前,南唐已经是认了吴越“事实占领”福州这个既定事实了的,自然不容更改。
既然是打嘴炮,南唐一方自然是不缺人才的,“五鬼”当中的冯延鲁冯延巳兄弟,还有魏岑,都是巧言令色之人,当下和吴越人拼了命的打嘴炮,试图把战争的大义名分抢回来。
除了“五鬼”之外,还有不属于“五鬼”一党但是不得不开口辩驳的大臣,比如司职礼部侍郎的周宗,礼部相当于是后世的教育部和外交部的结合体,这周宗本来就是分管的礼法和外交,此时自然也要振作精神和吴越人讨价还价。
大义名分这些毫无营养的扯淡扯了约摸半个时辰,吴越人和南唐人都是累的口干舌燥,最后南唐一方还没占到什么便宜,正当他们准备再战的时候,吴越人总算是厌弃了这种没有营养的扯淡,抛出了戏肉。
“对于此次两国交战,我王给出的停战条件是:两军各自以目前实际占领区划定疆界,从此不再争执,贵我两国放还全部战时俘获的将领士卒,交换战俘”
“胡扯,你们吴越人刚刚占了汀州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