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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班。
对于唐成这样的明经科学子而言,村学、县学打基础。重视章句的基本功;州学则是初步教授辩经地方法,而眼前这更高一层次的道学则是重在申经与析经。学生的情况不同,三个不同层次学校的授课方法也就大有不同。譬如这道学中的明经科就是每十日由五经博士集中授一次课,专讲各家析经之法及当前经学界的辩经热点。而学生则是每月考校一回,其余时间则是以学子自学为主。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却不成想他这高兴却让脸色刚刚缓和些的韩学监脸色又沉了下来。
“既入道学便不得存有浮浪冶游之心,平日里当自知勤力用功,否则每月一次的考校上自有让你难堪之处,另外,无论是析经还是考校,连续三次,累积五次未到者一律开革,考校连续五次为丁等者也依此例,你可记住了”,韩学监沉着脸说完这些后,再次看了看唐成地穿着,皱着眉头道:“遵先圣遗教,凡我道学学子一律需着青矜儒服,儒服服麻,绫罗绸缎实是不宜,下回记住了”。
至此唐成才明白这韩学监为何一见他就没好脸色,原来问题却是出在衣服上,既是校规这也没什么好说,再者他此时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学监就是那种最重道统的古板先生,倒并非对他有什么特定的恶感,是以唐成对此人虽不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走出学监房,办完事的唐成这才注意到学监房外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文告,上面写的却是一则文会的消息。
看到这个唐成留了心,这也是他此来道城前严老夫子一再交代的事情,着他到道学之后要广泛的参与文会,如果说以前参加文会目地在于学习观摩,甚或是单纯的看热闹的话,那现在参与文会就有了明确的目的——扬名。
一入道学,就等于进入了科考的冲刺阶段,因唐代改卷时特殊地不糊名制度,这就要求学子们先求名,后科举。由此就使得行卷之风大起。而要求名,便需早着手,等天下各道大批士子都涌到长安后,那可就更晚了。
由是,求名本身也就成了科举的一部分,要科举先扬名。而要扬名,从进道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得上心了。
虽然此来道城前于东军曾许诺修路完成之后必保他一个“流外入流”,但唐成却从未想过要放弃科举,一则是因为这事现在还没个准点儿;再则也因为以“吏干”进身在官场里面易遭歧视,升迁极难,这一出身地往往都是沉沦下僚。譬如郧溪县衙里地赵老虎及自尽而死的姚主簿就是显例。
对于正自追求理想地唐成而言,非到万不得已,吏干这条路还是不走的好。
说来也巧,这文会的时间就定在今日。抬头看了看天色后,唐成加快脚步往外走去,这要是赶的快。还正好就能跟上。
到了道学门口跟孟浩然一说之后,同为读书士子的他也大感兴趣,但让唐成郁闷的是在道学门口等了许久,竟然就不见一辆行脚儿。
不要的时候一辆辆过去,想雇的时候等死不来,这唐朝的行脚儿还真跟后世地出租一个德行。眼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正在唐成发狠要步走过去时,却听一阵儿马蹄之声响起,却是两人来时在大街上遇着的那几个慕胡女到了。
看到马。唐成眼前一亮,这时节也顾不得孟浩然开始时告诫的话,迈步便向其中那个在街上曾向他招手地女子走去。
“且是还得等些时候才能散学,咱们来的太早了”,几人中身量最为高挑明艳的少女话刚说到这里,见众姐妹都含笑看着她身后,顿时一牵马缰转过身来。
“我二人有急事要往何园参加文会,因雇不到行脚儿,且暂借几位的香驹一用如何?”。
“姐姐们。我没说错吧,他俩一看就是道学里的呆头鹅”,高挑少女的话引得四女齐笑,跨坐在马上的她们这一笑起来,还真有些花枝乱颤的味道,面对唐成奇的这少女笑容都书未收尽,已是故意瞪起圆溜溜地大眼睛向唐成道:“兀那呆鹅,既知是香驹,岂是好借的?”。
“噢。借不得?那租着总成吧”。
“租?”。一听到这个字,几女先是一愣。似是想不到有人会跟她们说这等话,愣过之后,几女相视之间眼睛一阵乱眨,最终还是由高挑少女道:“你租得起?”。
“开价”,唐成这会儿有事,要不然还真不介意跟这几个活力四射的美少女斗斗嘴,真空装,多养眼哪!“快着点儿啊,赶时间”。
“雕胡帽,吉莫靴……”,你一言我一语,四女唧唧喳喳之间就报出一大堆东西来,好家伙!她们报出来的这些东西若买齐了的话,至少也得七八十贯,而雇个行脚儿过去的话,怕是连七十文钱都不用,这样算起来两边的差价不下百来倍。
等几女都报完之后,那身量最为高挑的女子驱马围着唐成绕起了圈子,“呆鹅,价你也听到了,还租不租?快说,姐妹们也赶时间!”,她这句并不好笑的话一出口,几个女子又是一阵乱笑。
叔可忍,婶儿不可忍!本来以唐成地脾性断然干不出这等冤大头的事情来,但今天这情况实在特殊,既赶时间,又被这几个活力四射的女子绊发了心性,加之以他如今的身家还真不在乎这七八十贯钱,是以唐成竟难得的露出了少年轻狂的一面。
“成交”,唐成点头之后笑着道:“不过,既然租金这么贵,那就断没有再让我们自己驱马的道理,马夫总得配一个吧”。
话刚说完,唐成一扣马鞍,人已利索的上了那高挑少女的马后。
笑声戛然而止,那高挑女子正待有所动作时,就听唐成轻笑道:“怎么,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高挑女子脸上带着一抹羞红恶狠狠道。
“好”,唐成赞了一声,扭头向有些看傻了地孟浩然道:“孟少兄,美人香驹,何其难得,还不快上马!”。
孟浩然终究还是没有唐成这么脸厚,好歹由另两女共骑给他腾出一匹马后,几人这才动身。
那身量高挑地女子脸上的羞红自打泛起后就没消过,策马加速时更是故意使坏地狠狠抽了一鞭子,想借着冲劲儿就此把唐成给摔下去。
自打经过两次扬州之行,唐成如今的马术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要应付这个也是绰绰有余,身子只是往后仰了仰,坐稳之后的他已顺势抱住了高挑女子的腰。
“你……”。
“我怎么……”,唐成闻言轻笑道:“你要是不敢,便与你那姐妹共乘一骑就是”。
“谁不敢,孙子才不敢”,女子紧咬着嘴唇又狠狠抽了一鞭。
其间这女子再不说话,只是手上小动作不断,折腾着马儿或快或慢,中间甚至还跳了几次,无奈她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摔不下搂着她腰肢的唐成去,且是她越折腾的厉害,反而被唐成搂的越紧。
“小妹妹啊,哥哥告诉你,像眼前这般情况,你越是折腾我可越是欢喜”,眼前这般景象使得唐成油然想起了后世那段轻狂放浪的生活,说到这里时扭头向并肩而行的孟浩然哈哈笑道:“怀中美人如玉,胯下香驹如龙,人如玉马如龙,花日正春风,孟少兄,这八十贯花的值,痛快!”。
一路到了何园门口,唐成跳下马后,从袖中数出八十贯飞钱往那高挑少女手中一塞,拉起孟浩然就向里面跑去。
见他二人身上的团衫儒服,何园下人也没阻挡,两人沿着麻石小径直入园子正中时,便见围绕着院中小亭处的草地上安放着不下三二十张小几,上面笔墨纸砚皆备,许多穿着青矜儒服的士子或坐或站的在寻摘诗思,间或有人诗成之后便寻着最近的小几录下,由童子送入亭中。
见到这一幕,唐成舒了口气,来的虽然有些晚了,但毕竟还不算太晚。
招手唤过童子问清诗题之后,唐成向孟浩然微微一笑道:“少兄,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求月票〉
许是看参加者多有道学士子的缘故,这次文会给的题目也很宽泛,吟咏山水,临溪泛舟什么的都可以,了解诗题之后,孟浩然便在园中草地上负手漫步的发兴诗思,唐成见状,也没多打扰,自在另一边凝神回忆。
因这诗题给的范围大,可选择的面儿就广,不一会儿的功夫唐成便已想好了一首七绝,就近寻了一张书几录诗时,过来侍墨的童子诧异的看着他,纳闷这位锦衣华服的士子干嘛边写诗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个不停。
“韦应物韦大诗人,这回要借你的诗用用,你才华高绝,少了这一首没准儿还能激发着写出更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来,兄弟我实在是对不住了”,嘴里喃喃念诵完毕的同时,唐成这首二十八字的七绝也已写完,那侍墨童子许是对唐成的风仪很有好感,吹干墨迹取诗时粲然夸了一句道:“好字!”。
这笔八分楷唐成写的也很是满意,闻童子夸赞,含笑点头为谢,恰在这时,构思好的孟浩然走了过来。
与唐成的猜想不错,心性恬淡却又不狂傲的孟浩然在书法上果然没选楷书及法度稍逊的隶书,而是用的一笔散淡飘逸的行书。
“《清溪泛舟》”,孟浩然边写,旁边看着的唐成边轻声吟诵道:
落景馀清辉,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
落日的夕阳洒下清凉的光辉,驾一叶扁舟在清溪小洲间荡漾。清澈的溪水中鱼虾自在畅游,临水泛游闲适自得的信步徜徉。溪边满头白发的老翁在悠闲垂钓,对岸新妆浣纱少女活泼靓丽的倒影于溪水中轻轻荡漾。偶然抬头似曾相识,两人一笑之间无言相望。
这是一首表现傍晚泛舟时散淡逸兴地七言。尤其是结尾两句地描写。蓑衣白头翁与新妆浣纱女对视之间落落大方。情纯意洁。脱尽凡俗之气。此诗语句虽然平淡。淡得几乎看不到作诗地痕迹。但诗味却极其醇厚。至于前面那几句写景虽无意求工而清超越俗。于清闲浅淡之中。透出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好一个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孟浩然写完。唐成吟完之后击节赞道:“少兄这首乘舟行吟之作洗削凡近。净澈情思与清淡语言恰与明秀诗境融为一体。由此表现出地山水之美更显自然纯净。好一首佳作。若我所料不差地话。今番文会三甲必有少兄一席”。
“唐兄过誉了。此诗当不得如此夸赞。”。孟浩然一笑拱手为谢。“不过唐兄所评到地这几点却是深得我心。人言知音难觅。某何其幸也!”。
两人相视一笑后。孟浩然很自然地问到唐成写了什么。
“我录下地这一首倒也不敢妄自菲薄”。好诗就是好诗。能经过一千三百多年时间检验地名作也实容不得唐成来菲薄。刻意地用“录”而不用“作”。这也算掩耳盗铃式地自我安慰吧。“少兄稍后自能听到”。
时俗里会文时。若是人少也还罢了。若是像今天这般参与地人多。则就只有荣登三甲地诗作才会被广而告之地念诵出来。唐成此话地意思就是其所录下地诗必能荣登三甲。
“好一个自信气度”,孟浩然闻言哈哈一笑,“某洗耳恭听”。
自信,唐成当然自信!这般一个小小文会,韦应物的名作还进不了前三甲?他不仅对自己录下的这首诗充满自信,且对孟浩然适才所写地《清溪泛舟》也同样是自信满满。
设想的很美好。但现实却是很残酷,在唐成想来进前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文会最终宣布地结果却是如此的不堪,他录的韦应物诗作和孟浩然的那首《清溪泛舟》别说前三甲没进,就连随后仅是点诗名褒扬的五篇里也没听见。
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把唐成搞愣了,以至于结果都诵读完后,他又愣着听了好一会儿后,才不敢相信的看着孟浩然道:“没有我们?”。
“是没有”,孟浩然也很失望。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唐成平静的多了。“此次文会第一地是何仲达,喏。就是亭子正中坐着的那个,他也是而今道城诗坛执牛耳者和今天文会的组办人;第二名就是他旁边坐着的王群玉;看那个正站在亭子中间的青矜士子,就是第三名”。
孟浩然说完之后,见唐成一脸讶色的站在那里,还以为他是失望过度,心情难复,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没什么、倒是唐兄你到底写的什么诗现在可以吟来听听了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唐成随口将韦应物这首经典名篇的《滁州西涧》给吟了出来。此时地他之所以脸色奇怪,倒不是因为失望,而是震惊。
我靠,这也太牛叉了,孟浩然那首且先不论,他录下的这首《滁州西涧》中唐大家韦苏州的典范代表作,自诗成之日便被历代学子口口传诵了一千三百年多的名作呀,这样的诗在一个山南东道的文会里竟然连三甲都进不了!
“怎么没什么?这……这……”,眼前的结果实在太出唐成意料,极度震惊之下他甚至罕见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少兄你不生气?对了,那名列三甲的诗作又写地是啥”。
孟浩然将刚刚听过地三甲诗作念了一遍后苦笑道:“结果已经宣布,气之何宜?”。
“这三首诗最多不过中规中矩罢了,就这也能得三甲?”,唐成嘴里说着,人已迈步就要往亭中冲去,只是他身子刚动,便被孟浩然从后面一把给拉住了,“唐兄,这是文会,万万莽撞不得”。
“我是去理论。不是打架。浩然你放开我”。
“理论什么呀?”,孟浩然绕身到了唐成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那何仲达及王群玉都是五六十岁地老诗人,论辈分他们是师长辈,论身份他们是山南文坛执牛耳者,这又是文会。唐兄你这一去少不得就要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声,这于我辈士子而言就是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污点,异日的士林风评,礼部应试乃至授官升迁都必受影响。而以他两人在本道士林的影响力,只要批你两句,唐兄虽不至于身败,但众口铄金之下名裂却是一定的了。唐兄,去不得,去不得呀”。
“好。好,好”,虽然唐成现在心下真是气恼之极。但他却不是个莽撞人,听完孟浩然的利害分析之后,也就不再极力前冲,停住步子咬牙声道:“我不去,不去就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而亭中地诗作品评也随风传来,此时正是那年过五旬的王群玉在摇头晃脑的品评何仲达之诗,唐成只是听了几句,已觉心中作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盖因王群玉品诗时所用的词大多是后世诗话里在论定杜甫、王维等人时才会用,才敢用到的词儿。
何仲达是谁?唐成不仅没听过他地诗,对这个名字也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山南东道诗坛领袖在整个唐诗发展史上连个三流诗人都算不上,要不然后世的古代文学史里也不会连他的名字提都不提。
“恶心,真他妈恶心”,听不几句。实在听不下去的唐成猛地一拉孟浩然,“走,免得污了耳朵”。
转过身来走了几步,许是那王群玉说的兴发,声音也越来越大,间中夹杂的还有许多学子的赞好附和之声。
至此唐成再也忍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的长声道:“互相吹捧,恬不知耻!这就是何园文会?老子见过不要脸地,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三甲?哼哼。狗屁不通。莫非这比的是谁地脸皮更厚不成”。
唐成此言一出,当真是语惊四座。瞬时之间,刚才还是热闹非凡的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听闻身后的这种变化,脚步不停的唐成猛然一拉身侧的孟浩然,“别回头”,说完之后他就是又一阵儿更为肆意嘲讽的大笑。
几十年以来,何曾有人敢在文会上如唐成这般激切的指摘本道诗坛盟主?刚才宣布结果时是唐成懵了,而现在则是亭子里的人懵了,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始终没转过头来的唐成两人已绕过花径消失不见。
“不过是两个狂生尔”,亭子正中,刚才拈须闭目微笑地何仲达脸色微微一红,随即便恢复了那副高远的神情,“座中诸生可有谁识得这两个狂生的?”。
唐成两人都是刚到道城不多久,刚才大笑说话时又压根儿就没扭头,能有谁认识?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齐齐摇头。
“后辈少年锐气,好发狂言也是有的,文山,某便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还望莫要生气的好”,温颜向亭外环视了一周后,何仲达笑着接续对王群玉道:“莫因他们坏了本次雅集的兴致,文山,便请你继续为后辈做一品评如何?”。
“仲翁好气度,好心胸”,王群玉一赞之后,又是应者如潮,片刻之间亭子内外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模样。
许是文会开始的已久,来时守在门口的那几个下人也不知被抽调到那儿去了。
“唐兄还是太莽撞了,别让他们记下你才好,毕竟你现在已是道学学子了”,走出何园,孟浩然先是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唐成,随即展颜一笑道:“不过那几句话说的倒是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