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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如释重负!自打贴身老仆从来福手上拿回那两首诗的那一刻,何仲达就再也不得安宁,一生声名尽毁的恐惧与死后备极哀荣,身登《地方志》的诱惑就像搅面团儿一样在他心里翻来涌去,颤抖地手捧着那两首诗,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白天里也是心神恍惚,巨大的恐惧与同样力度地诱惑就像两盘石磨。来回碾磨着他那早已是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定的心。
这样心里备受折磨煎熬的日子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难过了,难过的让何仲达自己都感觉要被逼疯了一样,但是,就在这一刻,在看到唐成与来福的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终于不需要在痛苦的煎熬中做选择了,看着头顶上或卷或舒的行云,突然轻松下来的何仲达心底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哀来,这一刻。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地是,他悲哀的居然不是自己终究还是掉进了唐成的圈套,身败名裂的结局已经注定。而是……而是在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行云卷舒是那么的好看。
作为一个诗人,一个习惯性伤春悲秋,对自然万物的变化更为敏感的文人,在何仲达一生地经历中曾无数次仰望行云舒卷,也曾无数次在诗作中写过云起云落,但那时的他看云就是为了凑诗。凑诗就是为了求名。名欲遮蔽之下,竟从未真正注意并体悟过这种简单的至美。直到今天。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这一刻,何仲达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云起云落的简单之美。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讽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越过唐成的头顶看着天际舒卷的白云变幻,何仲达缓缓吟出这首已然刻在他脑海中的五言来,这便是老何从来福手中买来地两首诗之一,“好诗,地确是好诗啊!”。
喃喃吟诵完毕,口中感慨着好诗的何仲达低下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他再次迎上了唐成地眼神,只是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惊涛骇浪,有的只是如脸色一般的平静。
他的未来,他的一生令名所系都已决于唐成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平静的等待。
造化弄人,为了诗名钻营一生的何仲达在老之已至,诗名即将尽毁之际,终于成了真正的诗人。
人生啊,真是变化无常!
何仲达看着天上行云舒卷时,唐成也正在看着他,虽然时间过去的并不久,但眼前的何仲达比之上次来何园所见时已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堆在头上雪一般的刺眼,而上次来时看着精神矍铄的他现在已全乎一副老头子的衰弱了,以至于走出来时竟然还要下人搀扶。
更重要的是眼窝深陷的他一脸的疑惧与彷徨,这一切都足以说明这些日子里他是饱受煎熬,以至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苍老至此。
看着眼前老态尽显,一副行将就木模样的何仲达,唐成蓦然便觉心下一空,再也没有了前两天挖坑得逞时的兴奋。
静静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何仲达,唐成猛然转过身子,“走”。
“好嘞”,来福回头看了看何仲达,又看了看正对他怒目而视的仆役老何,脚下跟上去的同时,刻意用很大的声音道:“大官人,咱们这是去衙门吧”。
“此事罢了”,唐成淡淡的一挥手,“回去之后你便往三位宿老府里跑一趟,把版印好的诗集给他们送去”。
闻言,来福茫然的回身指了指何仲达,“大官人,那……这……”。
“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嘴里随意说着,行步之间唐成突然想到了一个此前从没在意过的问题,他为什么对何仲达的行径如此憎恶?
因为他是个诗贼?自己不也是嘛,且比他偷的更多;因为看不惯他的道貌岸然?好歹在官场里厮混了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没有这么幼稚。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想了许久,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大雅至正园时,心中猛然明悟的唐成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为何仲达道貌岸然,甚至也不是因为他偷诗,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偷了并且分享了专属于自己的红利。
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来说,穿越本身绝对是最大的秘密,无奈的与以往的人生做彻底的剥离,在这个注定了别人无法真正明白你的世界,独自保守一个永远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这是怎样的一种压抑?而补偿给穿越者的就是领先时代的穿越红利。
后世里很少有人能心甘情愿的与非亲非故的某人分享五百万彩票大奖,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穿越者能坦然的让何仲达这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穿越红利。
即便自己还有很多,即便自己永远不会用上,但当别人染指原本独属于自己的红利时,唐成依然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人心,就是这么的贪婪!
了结完何仲达之事后,唐成的道城经历也悄然的走到了尾声,分送诗集之后没过几天,金州道路彻底修好的喜报便已送呈观察使衙门,心中惊喜的唐成将大雅至正园事务委托给孟浩然,将观察使衙门的事务交代给冯海洲及张相文之后,便跟随观察使于东军的车驾一起出了道城,浩浩荡荡直往金州而去。
请假一天
今天去医院做检查,来来回回折腾,实在是筋疲力竭,特此请假一天。明天下午三点拿结果后恢复正常更新,请见谅!
第一百八十章 总结与新的开始
“好路啊!”,撩开毡车帘幕,看着眼前已然修好的金州道路,于东军油然赞叹出声,赞叹过后,他便饶有兴致的扭过头道:“唐成,你该好生看看,这就是你修的路”。
于东军扭过头时,这才注意到原本骑马随行在他毡车一侧的唐成早已不见了踪影,待观察使大人微微探了探身子后,这才注意到就在他说话之前,唐成早已策马上了路边一个不大的土丘。
骑马伫立在路边一侧的土丘上,呈现在唐成面前的是一条宽可容六辆轩车并行的平整道路,黄土垫底,上面薄薄的铺着一层沙砾,随后再在沙砾上平铺本地山中特产用以盖房的片石,刚刚下过的一场小雨落在路面的片石上,就使得整条道路纤尘不染,湿漉漉的看着份外干净与清新。
道路两边,整齐移栽过来的垂柳婀娜,青青柳条在微微的秋风里上下左右摆动,益发为片石的道路增添了几分清新的生机与活力。而这两排作为行道树的垂柳后面,许多房子正在修建,不久之后,这些房子就将化身成酒肆,客舍,甚或骡马大店。
看着眼前正在建造的房屋,唐城依稀之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这条道路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的景象。
原本,唐成迫不及待的登上小丘只是因为好奇,好奇于他自己规划并参与建造的这条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此刻,随着在小丘上驻马而立的时间越久,唐成便越觉痴迷,痴迷于眼前的一切,也正是这份痴迷,使得他对这条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从道路六辆车驾并行的宽度设定,到夯土为基,上铺沙砾与石板的道路结构,再到两边的行道树选定及树后那些房屋的建造。眼前的一切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他地劳碌。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前这条路不仅是在金州,就是放之整个山南东道。也是最气派的一条。这是唐成穿越来唐后真正意义上独自操办的第一件大事,这条路就是他地孩子,没出世的时候虽然也想看,但等真正落地之后,为父母者才会突然发现他竟然是这么好看,这么血肉相连。
静静的看着山丘下蜿蜒的道路,面色看似平静的唐成心底却在不断发出牵扯着心肺的嘶吼,“这是我修的路!”。有了这条路,金州人今后再出行时必定要比以前方便十倍百倍;有了这条路,原本闭塞的金州注定会迎来新地,前所未有的车马齐至,人流如织的繁荣。
这一切都是改变。而这个改变的深远影响必将在今后的岁月中逐步地显现出来,并被金州百姓慢慢的体会并认识到。
因为我,所有有了这条路。这个将要影响千万金州人生活的改变就是因为自己,因为我唐成而实现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时,策马山丘的唐成就觉从心底处蓦然涌起了一股火辣辣无法言说的情绪。
伴随着这股火辣辣地情绪。这一瞬间唐成心底爆发出地自信、自豪是如此地突然而猛烈。而这所有地一切都使唐成酣畅淋漓地体验了一把后世今生里从不曾得到过地心理与情感满足。
人地一生里。努力也罢。吃苦也罢。所追求地不过是自身需要地满足。人地需要被分为许多个层次。最基础也是最容易满足地就是物质需要。而最高级也是最难完成地则是心理与情感地需要。自我价值地实现。在这个追寻地过程中。层次越高。越难实现地需要一旦得以满足。其带来地满足与快感也就更为强烈。
男儿何不带吴钩。夺取关山五十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千年以还。无数热血男儿念诵着这些诗句征战沙场。吃苦受累不惧之。掉头颅洒热血不惧之。驱动着他们这么去做地。就是在追求人生最高层面地满足。这是理想。这是自我价值地实现。这也是心理与情感需要地彻底满足。
穿越之初。特定地环境使他唯一能想到地只能是去追求物质层面地满足。而当这一需要已然完成时。驾一叶扁舟悠游扬州地唐成自然而然地开始了新地追求。饱腹之余。受外界环境地刺激。他开始朦胧地思索起身为一个穿越者地存在价值。并在随后地时间里。逐步将思索地结果与对不同环境背景下人生地不同追求结合起来。最终形成了他地理想。
一个关于改变地理想!
而眼前这条路就是他踏上追寻理想之路地第一步。这第一步走地很稳。其结果近乎完美。而唐成也从这个过程及结果里得到了应许应份地物质及心理双重满足。与此刻地满足比起来。追寻过程中付出地再多艰辛与苦累也值得了。
“唐书记,该走了。观察使大人吩咐我来叫你”,走过来说话的是金州州衙里的一个吏员,仅仅在几个月前唐成还没去观察使衙门时,两人在州衙里碰见时还是嘻嘻哈哈的言笑无忌,但此时他看向唐成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已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还是因为观察使大人对自己的器重?看着马下已然发生变化的同僚,唐成不确定他变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追求理想绝不是一个空洞的虚幻,在这一过程中,不管是物质的,还是世俗中人们追求的一切也都能得到满足。
这就好比你的人生理想是出人头地,出人头地是个抽象的心理满足,但在追求并实现这个理想的过程中,物质的锦衣玉食会有,豪宅会有,一切都会有。
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闻知观察使大人要来金州巡查新修好的道路,金州刺史姚富荣及别驾张子山自然少不得要亲身来迎,如此以来队伍的规模就愈发的大了。
回程的路上没有什么好说,整个一路上唐成几乎都在寒暄,都在抱拳含笑着回礼,光是“同喜同喜”的话就不知说了多少遍。
随同刺史及别驾出迎的金州州衙文吏们谁都看得出来观察使大人对这条路非常满意。他们也都知道这条路虽然是在张子山手上修成的,但其间居功最大的却是唐成,“萧规曹随”就凭观察使大人当日交代张别驾地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他们也更知道观察使大人对于唐成的欢喜与赏识。这不仅是在金州,在满山南东道官场,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
有本道一号人物如此赏识看重,金州修路又立下如此大功。此时,在这些金州州衙旧同僚的眼里,升官已成必然之势的唐成真个是红得发紫,紫地发黑,捧红踩黑原是官场惯例。这时节谁不要上来结结香火缘分,说几句凑趣儿的热闹话!
一路扰攘热闹的过去,待见到金州城门的那一刻,对家的渴望瞬间堵满了唐成的心。匆匆将于东军陪送到驿馆安置之后,坚辞了晚上宴饮的唐成片刻不停的打马而回。
唐成这次走地时间长。见是他回来,门房老高一脸惊喜的迎过之后便要往里面通报,却被唐成伸手给止住了。
从大门向里面走去,沿途还遇见两个小丫头,唐成同样也是如此。
刻意放轻脚步绕到了内院门口儿,贴墙站着的唐成微微探出头往里边儿瞅了瞅。分明是回自己家,但此时他这样子着实是跟做贼一样,引得不远处的那两个小丫鬟蒙嘴窃笑不已。
头刚从门边探出一点儿,唐成赶紧又缩了回来,好险哪,差点就被正在内院遛弯儿的李英纨给发现了。
几个月不见,李英纨地肚子已经很显怀的挺了出来,以至于走路时都要刻意向前挺着才成,而她往日光洁的脸上也有了几个深色的斑纹。
见兰草搀扶着的李英纨又走过去背对着大门后。唐成这才走进内院儿,蹑手蹑脚的往李英纨背后靠去。
“夫人,今个儿走地差不多了,咱歇歇吧”。
“不成,还差三圈”,因是身子重,李英纨虽然走的很慢,但这么些圈儿走下来后声音里已带上了喘息,饶是如此,她脚下也不肯停。“阿成信里边儿说的明白。就这内院儿一天要走上十圈,将来孩子就更聪明”。
“夫人。你身子都这么重了。肖婆婆昨个儿还说,现在既受不得惊吓,也受累不得”。
兰草两人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李英纨的肚子上,丝毫没觉察到身后已有人靠的很近,潜行成功正自张牙舞爪伸开胳膊准备偷袭的唐成突然听到兰草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番做派自然是想给李英纨一个惊喜,但是……万一惊吓到她怎么办?一念至此,唐成张牙舞爪伸开的手猛然重新又收了回来,屏息凝神之间再次做贼般的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内院儿门外,正等着看热闹地那两个小丫鬟见到这诡异的一幕简直是傻了,大官人这是干吗呢?
退出内院儿门口后,唐成身子猛然往边儿上一闪,幸好,李英纨和兰草都没发现他。
长长吐出一口气,唐成重又从一边绕到了离内院儿不算近的路上后,向犹自呆看着他的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
“进去通报,就说我回来了”,小丫鬟木呆呆的点了点头,都已转过身后,唐成又把她给叫住了,“禀说的时候记得声音要放轻柔些,不许一惊一乍的,记住了?”。
“记住了”,见小丫头已经走进内院门口后,唐成这才轻咳了两声,负手迈着方步悠悠往里边儿走去。
双手背在身后,头部微微扬起,脚下划四方正步悠悠而行,这可是道学里从诸科博士到学子们最常用的行走姿势,一步一晃悠,再配上身上的青衿儒服,啧啧,这步伐一看就透着气度,透着学问,实打实是有型有范儿。
自打到道学之后,这一套唐成也看得多了,只是对于经常处于忙碌状态的他来说。用这种步伐走路真是能急死人,是以一次都没用过,今个儿为磨蹭时间好容易演示一会,可惜地是这范儿还没摆过瘾。就不得不仓促放弃了。
李英纨迎出来了,更要命地是从内院儿迎出来的她竟然是小跑着来地。
我的个娘啊!一看到挺着个大肚子地李英纨整出这姿势,唐成的四方步立即就变成了兔子腿,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也猛然间向前伸展开。
“别跑,别跑”,唐成嘴里一边喊着别跑,自己脚下却是撒丫子狂奔,眼见着到了一起。生怕自己撞上李英纨肚子的唐成猛然往边儿上一让,伸展开地手一紧,便已从侧面将李英纨搂进了怀里。
“哎呦喂,跑啥呀”,搂着李英纨站定之后。唐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咋样,疼不疼?”。
李英纨的手习惯性摸上了肚子,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唐成不停的笑。
“我回来了”,李英纨笑的有点傻。但正是她这有点傻的笑容让唐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伸出手去轻轻擦拭着李英纨额头浸出的一小层细汗水,唐成用另一只手搂着她往内院儿走去,“看你这一头地汗,进去后好生歇着,不许再动了”。
“嗯”,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女人都容易在性情上发生变化,总之现在的李英纨有这表现,紧紧靠在唐成怀里的她一边用手抚着肚子,一边笑着点头。哎呀那眼神儿啊。简直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只看她现在这样子,任谁也想不到她曾经有过“毒寡妇”地外号。
眼瞅着已经到了内院儿,因见夕阳正好,唐成便不欲进屋,寻思着让她李英纨多透透气。然则正当他扶着李英纨要在院子正中坐下时,猛然一怔的李英纨突然想到了什么,本已坐下的她重又站了起来。
“阿成,你在这儿等等”,偏过脸去的李英纨说完这句后,招呼兰草扶着便进了正屋。
约莫着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后。李英纨重又由兰草扶着走了出来。只不过跟刚才比起来,原本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已是整齐黑亮。更重要地是她脸上那明显的妊娠斑已经彻底被脂粉盖住,这一刻的李英纨全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明艳。
却原来,李英纨刚才是急着进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