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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真是邪到了极点,就在大扫除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小年儿里灶王爷上天的那个傍晚,已持续干旱了数月之久的龙门县下起了今冬地第一场雪。
这雪下的真猛啊,泼泼莽莽地铺天盖地而来,很短的时间里便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当百姓们从惊喜中渐渐平静下来时,这场雪地因由自然而然的也被挂在了县尊大人地名下。
“这话你也信?”,龙门县衙后宅中,穿着皮裘的唐成一边偎着红彤彤的火笼温酒,边命丫头卷帘开窗欣赏雪景,瞅着丫头弄好之后扭过头来对郑凌意笑道:“为夫真要有这本事,还来当什么县令?自古以来民心就是如此,要是觉得一个官儿还不错的时候,只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事都安在他身上,反之就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全身上下再没一点儿好的”。
“正吃酒了,说的恁恶心”,郑凌意笑着将手中的酒盏放下了,“不过夫君这话虽然难听,倒也实在。如此说来龙门百姓对夫君还是满意的”。
“那当然!”,唐成闻言毫无愧色的受了,仰着鼻子哼哼声道:“也不看看你夫君是什么人?几个月花费这么多心思要还是落不着个好儿,岂不冤死”。
见到唐成这难得一见的“耍宝”样子,郑凌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外间衙门里都说县尊大人少年老成,性子与年纪不符,只有她这屋里人才知道夫君若要放松起来真比孩子还孩子。
“辛苦了这么些时候,难得东谷里忙完,衙门也放了假,又正好赶上这一场好雪”,端起酒瓯为唐成的酒樽里添满,郑凌意边添酒边带着笑意道:“莫如夫君便将七织妹妹也请来,三人赏雪岂不是更热闹些?”。
闻言,唐成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但他去看郑凌意的脸色时,郑凌意却刻意微微偏低了头。
七织来龙门的第二天,唐成便将此事跟郑凌意说过,其实早在当日从金州到这龙门赴任的时候她就知道七织的事情,毕竟当时是从山南道城走的。
那天说的时候唐成很注意郑凌意的表情,看她当时也没什么异常,甚至听过之后还主动说要将七织一并接到衙门里来住,此后就到东谷忙活,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那她今天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女人的心思不能猜,也根本猜不透,脑子里转了一会儿后唐成莫名的生出许多烦躁来,烦躁的原因并不在于猜不透郑凌意的心思,而是他实在不喜欢这样家人相处的方式,后世里家庭感情的失败让他愈发珍视现在自己拥有的家庭,一个和睦甜美的家。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家人之间就应该是没心没肺的,若是连夜夜同榻而眠的两人也要互相猜度心思地时候,这样的家至少不是唐成想要的。
摇了摇头,唐成不再去想郑凌意的心思,将其手中酒瓯取下后伸出手去托起了她的下颌。
“七织,再加上家里的英纨、兰草,说来为夫就有四个屋里人,凌意,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为夫对不起你”,双眼直视着郑凌意的眼睛,唐成用目光示意要说话地不要打断自己,“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但为夫也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男人,否则国朝初年的房夫人就不会宁愿死也不让房相接收天子所赐的宫女。相信为夫,你心里地委屈我真的知道”。
唐成这番话出口,
急欲说什么的郑凌意无声地收了言语,但眼周处却微红。
“哎!”,唐成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多情更比无情恼!使你四人共事一夫终究都是我的不是,为夫弥补尚且不够,又怎能再让你们更受委屈?撵走别人固然不行,但凌意你若因此心中有什么难受地时候万不用忍着,该说说,想冲为夫发脾气也成,这样至少你心里好受些,千万别窝着堵着,更不要强颜欢笑”。
郑凌意的眼圈越来越红,最终双眼之中已起了一片朦胧,“妾身虽不敢称知书,但《女儿经》总还是读过的,为女之恶莫过于妒,故七出之状标其首焉!便是乡野间中人之家也有纳妾以昌香火之念,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郑凌意眼睛里的水雾朦胧已凝结成泪珠滴了下来,“七织千里万里的来了,妾身身为大妇若是不问……妾身实在是怕,怕夫君你也觉得我是个妒妇;但要妾身真像《女儿经》中所说那般将你亲送到七织房中时,妾身又实在……实在是不愿,左也是难,右又是难,不是我要跟夫君动心思,妾身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啊……”。
不容郑凌意再说什么,唐成一把将之拥入了怀中,“罢了罢了,不要再说了,都是我地错,这事上我注定是要对不起你们了!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你不愿见她,她也不愿见你,既然都不愿见又何必要见?就为了一个好名声这般委屈自己,不值,真的不值啊!”。
“那……七织会不会……”。
“会不会说你闲话?”,唐成摇了摇头,“她是个没多少心思地,即便她真说也只是向我抱怨”。
“她向夫君抱怨,妾身也向你抱怨,那夫君岂不是两头受气”。
“真要如此的话,这气我就只能受着了”,说到这句话时唐成一脸地苦笑,“又想三妻四妾又想不受气,天下间到哪儿找这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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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强逼着自己做违心之事,郑凌意心情好了许多,自此她再无一句提及七织地话,而在龙门县教坊司中指导那些官伎们歌舞的七织则是忙活的不亦乐乎。
唐时从朝廷到各道州县衙门皆设有教坊,坊中伎家的身籍是在官府,平日里应承衙门宴饮歌舞之余也对外经营以为经费补充,是以每每越到年节教坊就越忙碌,她们这一忙碌起来,在唐成的授意下被聘为“西席”的七织也就跟着忙碌,指导伎家,编排歌舞,好几番唐成过去都见不着她人,归根结底这小妮子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只不过她所有的兴趣都跟歌舞有关罢了。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腊月二十三小年儿过后年关就一天赶着一天的到了,因是在衙门放假之前唐成就提前打了招呼,所以这个年关里他是格外的轻松,再没一个人敢违反禁令来走礼的,如此他便实实在在的清闲了些日子,跟郑凌意一起备备年货,间或把酒闲话;或者踱步到教坊中看看东奔西走个不停的七织,听听她唱诗演舞,这日子实在是过的惬意。
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这年节里家人不能都团聚到一起,山长水远的便是一封书信往还也需要很长时候,感受着越来越浓重的年味儿,唐成心里实在是很想念远在山南的那些亲人,想李英纨兰草,想唐张氏两口子,更想胖嘟嘟的女儿猫蛋儿。
上次一走大半年没见了,算算时间猫蛋儿也该能说话了,只是自己不在身边,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会不会叫爹?人闲心思多,想着女儿那粉雕玉琢般的可爱样子,唐成真是心疼肝儿颤,只恨不得一天里就把半年的时间过完,这样的话也就是家人从金州赶到龙门的时候了。
除夕过后时间越发过的快,转眼就到了初八开衙的时候,唐成到衙之后往东西两院儿各曹团拜了一回之后,便挥手让各部曹自己安排当值人选,此后从初八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完的近十天里,各部曹除了当值的人外其他人继续放假。
这个命令一出,众公差吏员们惊喜之余也不免心下纳闷儿,好歹跟着唐成干了几个月,他的风格素来是喜紧不喜松,最见不得的就是不专心公事之人,这回怎么转了性儿一次又给出这么多假?
过完上元节后这些公差文吏们就算真正明白了,县尊大人对待手下的态度就是该放松的时候玩死,该干活的时候忙死。
从正月十七开始,年前返家的几千庄户陆续到达东谷,这一大摊子事帘运转起来,与此同时百姓们赫然发现就在县城北城门的外边儿开始有大量的胡人商队聚集,根据传言这里将要兴建一个比道城晋阳的两市也小不了什么的大市场。
经过去年的铺垫,今年刚一开年就有大量的人口,大量的商队,大量的物资开始往龙门县城方圆三十里范围内聚集,龙门县就此进入了建立县治以来前所未有的爆炸式发展时期,就连城中最懵懂的百姓看到这些喧哗躁动的景象时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龙门县就要大变样了!
二百六十四章 未来的大唐第一舞男
谷的梯田修造事宜还在继续,与年前不同的是庄户里来时带着的不仅有农具,更在随身的包裹里小心的装上了些春庄稼的种子,年关里那几场大雪累积下了足够的情,梯子田又是最能保湿保的,赶上节令到了的时候在那些已经修造好的梯子田里撒上种子的话,也误了这一季的收成。
家里的地暂时就只能丢给留守的老人和浑家了,这一年注定是谁都轻松不了的年头儿。男人在这边修田造地,顺便在梯子田里种种庄稼。家里的女人和老人则要经管那些坡地,就这还不算完。一等春种结束之后,庄户人家里能顶半边天的女人们也就得随后动身赶往县城边的东谷。
到那个时候龙门奚们要返回草原,梯子田也该修的差不多了,女人们得赶去跟男人会合帮着修房子了,田在那儿家就在那儿,据年关里回来的男人们说,等梯子田修好之后,满龙门县二万多唐人百姓都得搬到东谷去住,这事儿可不敢马虎,总得先去占个好地方再说。
如此以来现在这坡地里的庄稼就只能丢给家里的老人了,哎,就连孩子也着遭罪,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想以后过上好日子眼前就不能不熬苦。其实就算男人们不说,同为庄户人的女人及老人们谁又不明白这个道理?
东谷这边热火朝天,龙门县城里也是半点不轻松,自打正月底来了第一支胡人商队之后,这些日子里浑似决了堤一样,往常撒在北地各州县的胡人商队抽疯似的都往这儿涌,更邪门儿的是这些商队开始时带来的货物并不多,反倒是粮食以及各式工匠和架房造屋的材料倒不少,随后,此前传言纷纷比晋阳两市也小不了多少的龙门大市场就这样在县城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开建起来。
拉粮食地,拉工匠的,拉造屋材料的商队多,大牲口和人就多,不拘是牲口还是人都得吃饭,如此人头涌涌的挤进城里,几乎是眨眼功夫就把城中不多的几家酒肆给挤地满满当当,饶是如此还是靠着许多民居临时开发成酒肆客栈才勉强支应过来。
大环境的变动带动了小小龙门县城的变动,几乎是一夜之间城里就多出了许多仓促改建的酒肆和大车店,而随着城外大市场的建设正式开始,几十年间死水微澜的县城里突然多出了海量地用工机会。
东谷的梯子田修造将乡间壮劳力吸纳一空,如此以来建造大市场的用工就只能从城中想办法,这时候儿只要你是个十五岁以上的丁男,就总能在外面热火朝天的工地上找到活儿干;不止是男人如此,只要女人们愿意,外面做饭烧锅地差事也好找,即便是身子骨不太行的老人跟着出来也能谋个守夜看场子的活儿。
人喊马嘶牲口叫,龙门县城周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与躁动,料峭寒意中的那股子勃勃生机隔着十里地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虽然也有城中百姓抱怨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闹腾,但大多数人却都是欣喜地面对这种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巨大变化,不管怎么说现如今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的多了,挣钱容易的多,买东西也容易地多!他们一边享受着这种变化带来的一切,一边在心中涌起不可遏止地憧憬。
当眼前的喧嚣与躁动最终尘埃落定地时候,脚下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龙门县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外面地嘈杂喧闹丝毫没影响到龙门客栈最里间地这个小跨院儿。县尊唐成大人便正在跨院地正房中宴客。
客人一共有六位。另五位毫无例外都是跟胺德支同样地九姓杂胡出身。这六人不仅是九姓胡人中最大地几家商贾。同时也是二十万散居各处地九姓胡人地主心骨。
在经历了一场持续近一天时间地漫长谈判之后。达成交易地双方都在等待着一场令人足够放松地宴饮。
唐成此前对管平潮地亲自交代发挥了作用。这场晚宴地菜色确实当得上琳琅满目、丰盛异常。而配合宴饮地歌舞表演也大出六胡商地意料之外。虽然伎家们地颜色地确算不上好。但无论她们表演地歌还是舞却都有一股别样吸引人地味道——纯正地京师和江南地味道。这样地味道在北地。尤其是僻远地龙门县可真是不容易见得到地。
坐在主位地唐成把玩着手中地酒樽。一边闲看着教坊伎家地绿腰舞。一边不时把目光投向站在胺德支身后地安禄山身上。
这六位胡商带来地随身家人不下数十。但唯一能在宴饮中进入正堂地就只有安禄山一个。他是被唐成点名叫进地。很显然这个小家伙现在很兴奋。
看着故作矜持的安禄山正随着乐器的节拍微微动着手脚,唐成油然想起他的另一样本事来。
安禄山善舞。唐朝的舞分为软舞和健舞两种,其下又各有分支,健舞中最出名的有三种,除了公孙大娘擅长的剑器舞之外就数从胡地传入的胡腾与胡旋舞流行最广,安禄山擅长的便是这胡旋之舞。当其手握三镇节度时,每至长安必会给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跳上一回,为此不仅更博得了两人的欢心,所获的赏赐也着实是不老少。
看着眼前的真人,想着历史书中的记载,这种一脚真实一脚历史的虚幻感真的很奇妙,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日后能终结大唐世,谁又能想到现在看来很是单薄的他会变成后来上马都难的大胖子,又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个走路都不断喘气儿的大胖子能跳得一脚漂亮的胡旋舞?
当脑海中模拟出一个大胖子跳胡旋舞的场景时,唐成忍不住笑了,恰在此时场中琵琶收声,那伎家的一曲软舞《绿腰》已经结束,正在福身谢礼退场
耳听着牙板又起,正在另一个伎家准备上场时,唐成伸出手压了压。
牙板骤停,唐成转身过去看着胺德支笑道:“适才观赏这一曲《绿腰》舞时,本官偶见安禄山的手脚似在合节而动,上次只知此子聪慧灵动,莫非他还擅长歌舞不成?”,言至此处,唐成抬起眼神笑看着安禄山道:“本官就喜欢昂扬少年,安禄山你要真有这才艺不妨来跳上一曲给诸位尊长助助酒兴,如此你可敢吗?”。
经由胺德支之口,另五个九姓胡的大商贾早知道唐成对安禄山别具青眼,又有刚才亲自点名叫进之事益发验证了这一点。是以此时对唐成这个突然的提议并不奇怪,只当是大人遇见自己喜欢的小孩子时不免要逗一逗。
安禄山毕竟是自己的身边人,唐成对他施以青眼连带着胺德支脸上也颇有光彩,闻言呵呵笑道:“擅长二字实在说不上,不过此子自小便喜欢跳胡旋舞,两三年里倒也练地有三两分模样了”,说完这些之后他扭过头道:“禄山,唐县尊亲自点将,你可敢吗?”。
对于一个九姓杂胡来说,县令的地位已经着实不低,更别说安禄山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从上次到现在,他心里对看重于他的唐成实是充满了好感,这种好感甚至到了感激的地步,此时既闻唐成点将,胆子本来不小地安禄山虽然未免有些心怯,却也还是猛然一挺胸膛道:“跳的好不好不敢说,但既然是县尊大人开了口,小人自该尽力奉承”。
在这么个场面下安禄山能有如此对答实在是不简单,唐成闻言抚掌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个有豪气的少年,你来,若是跳得好本官必有重赏!”。
难得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唐人县令对本族少年如此喜欢看重,胺德支等众胡商兴起之下纷纷凑趣儿给安禄山打气,说他若是跳的好一并有赏。
安禄山亲爹死的早,很小就开始跟着寡母寄居在突厥人地族群中,平日里听惯了“杂种”称呼的他何时得过这样的看重?一时间整张脸上因充血涨的通红,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小家伙使劲提了提裤子迈步到了房间正中的演舞毯上。
胡旋舞顾名思义是从西域传入,舞者站在一个小圆毯子上旋转如风,纵横腾踏,但双脚却不能离开毯子半寸,既属健舞则胡旋转地越快越疾越好,跳的最好的舞者实能达到“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鹞转蓬舞”的境界。
花鼓咚咚,
二百六十五章 狂飙突进与即将到来的辞别!
间一天天过去,但龙门县的喧嚣躁动却看不出有半点的迹象。时令过了三月之后,虽然东谷梯子田的修建已经初成规模,但山谷里的人不仅没减少,反倒是益发来的多了,除了此前那些棒壮的丁男之外,新加入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健壮农妇,修梯田,种庄稼之余,东谷里最新的一个热点就是盖房子。
比邻着梯子田下的山谷,一面面三两尺、四五尺的土墙如雨后春笋般冒起来。
借鉴修梯田的经验,庄户们盖房子时采用的也是集体合作的方式,其情形类似于后世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