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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看来还不错。不管怎样,他们在喊国王万岁,他们在庄严地死去。”
他的脚碰到地上那把马刀,他拾了起来,对不再动弹,也许已经咽气的冬唱说:
“你瞧,臭猩猩,有没有这把刀,其实我都无所谓。我是舍不得才洽起来的。我需要的是手枪。你这个臭野人,见你的鬼去吧。呵,我该怎么干呢?我在这里毫无用处。”
他在厅里往前走,想辨清方向。突然,他看见中央柱子后面有一张长桌,桌上的东西在黑暗里隐隐发光。他伸手摸摸。这是武器:喇叭口火枪、手枪、短枪,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似乎只等人们去取。这是被围困者为战斗第二阶段储备的武器,这是个军火库。
“有吃的了!”拉杜惊呼道。
他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
这下子他变得可怕了。
在摆满武器的桌子旁边,是通往各层楼的楼梯门,门大开着。拉杜扔下马刀,双手拿起两支双发的手枪,朝门下的螺旋楼梯乱射,接着又抓起一把喇叭口短枪射击,接着又抓起装满大粒霸弹的火枪射击。火枪喷出了十五发子弹,像连续射击一样。于是,拉杜险了口气,用洪亮的声音朝楼梯下面喊道:“巴黎万岁!”
接着他又抓起比头一支火枪更粗的火枪,对着圣吉尔式楼梯弯曲的圆穹,等待着。矮厅里的慌乱是难以形容的。这件出其不意的奇袭粉碎了被围困者的抵抗。在拉杜的三次射击中,有两枪打中了敌人:一枪打死了木梭标兄弟中的哥哥,另一枪打死了乌扎尔,也就是德·盖兰先生。
“他们在上面!”侯爵喊道。
这声喊叫使他们放弃了工事,争先恐后地往楼梯上跑,比惊弓之鸟逃得还快。侯爵催他们快逃。
“快点,”他说,“勇敢地逃,都上三楼。在那里我们再重整旗鼓。”
侯爵是撤离工事的最后一人。
这种勇气拯救了他。
拉杜埋伏在二楼楼梯口,手指放在火枪的板机上,等待着溃军。头一批人一出现在楼梯拐弯处,便被迎面而来的枪弹击中,纷纷倒地。如果候爵也在第一批人中间,那就死定了。拉杜转身去换枪时,其他的敌人便乘机上了三楼,侯爵走在最后,走得最慢。他们以为二楼都是进攻者,所以不敢停留,一直上到三楼,上到镜子大厅里。那里有铁门,那里有导火索,在那里不是投降就是死亡。
和被围困者一样,戈万也对楼梯上的射击感到吃惊,不知道这支援兵来自何方,但他顾不得去想,就趁机和手下人越过工事,用剑将被围困者逼上楼。
他来到二楼,见到了拉杜。
拉杜光敬个军礼,说道:
“只一分钟,指挥官。这是我干的。我还记得多尔那一仗。我是照您的办法干的,前后夹击敌人。”
“好学生。”戈万微笑着说。
人在黑暗里呆上一阵以后,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就像夜鸟一样。戈万发现拉杜满身是血。
“你受伤了,伙计。”
“没关系,指挥官。多一只耳朵,少一只耳朵,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挨了一刀哩,管他呢。打碎窗玻璃还总要受伤呢。再说,流血的不止我一个。”
人们在被拉杜攻克的二楼作短暂的休息。有人拿来了灯。西穆尔丹来到戈万身边。他们在商量。的确应该多想想。进攻者并不了解被围困者的底细,不知道他们缺乏弹药,不知道堡垒的这些守卫者没剩多少火药了。三层楼是抵抗者的最后据点,他们可能在楼梯上埋了炸药。
有一点确切无疑:敌人是逃不掉的。没有被打死的敌人仿佛被关进了笼子。朗特纳克身陷囹圄。
既然这一点确切无疑,戈万他们便可以从长计议,寻找尽可能好的结局。死的人已经不少了。在最后的攻击中应该尽量避免过大的伤亡。
最后一战将十分危险,可能一上来就遭遇到猛烈的火力。
战斗中断了。进攻者们在占领底层和二楼以后,等待首领下令继续战斗。戈万和西穆尔丹在商量。拉杜默不作声地听着。
拉杜羞涩地又敬一个军礼:
“指挥官。”
“什么事,拉杜?”
“我有权要求一个小小的奖励吗?”
“当然。你要什么说吧。”
“我要求头一个上去。”
戈万没法拒绝。再说,即使拒绝拉杜也会照样干的。
十一 绝望的人们
当二楼的人在商议时,三楼的人正在筑路障。胜利引起疯狂,失败引起狂怒。这两层楼将发疯似地相互拚撞。胜利在望令人陶醉。二楼充满了希望。如果世上不存在绝望,那么希望就是人类最大的力量了。
楼上充满了绝望。
一种沉着、冷静、阴森的绝望。
除了藏身的这个大厅就再没有任何指望了,因此,被围困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进口。关门是无济于事的,最好是堵住楼梯。设置路障是上策,既便于观察也便于战斗。
火炬光照着他们,这火炬是被伊马纽斯插在墙壁的火炬架上的,离导火索报近。
房间里有一个又大又重的橡木箱。在带抽屉的家具问世以前,人们用它来装在服和日用布制品。
他们将箱子拖到楼梯口竖立起来。箱子牢牢地嵌在楼梯口,堵住进路,圆穹下面只留出一人宽的窄缝,以便对进犯者一一予以歼灭。进攻者多半也不敢冒这个险。
堵住进口后,他们稍作休息。
他们数了一下人数。
十九人中只剩下七人,其中包括伊马纽斯。所有的人都负了伤,只有伊马纽斯和侯爵除外。
那五名伤员仍然很活跃,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中,如果没受致命的伤,人们还是来回活动的。这五名伤员是又名罗比的夏特内、吉努瓦位、又名金技的瓦斯纳尔、痴情汉和大勇士。其他人都死了。
他们已经没有弹药了,弹盒里空空如也。他们数数子弹,七个人总共有几发子弹?四发。
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被逼到张着大口的、可怕的深渊边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去。
此时,进攻又开始了,只是比较慢、比较稳。进攻者正用枪托敲打楼梯探路。
无路可逃。从图书室逃走?高原上那六门点燃了火绳的大炮正瞄准图书室。从上面几层逃走?那又有什么用呢?楼上通到平台,到了那里只好从塔上往下跳了。
这个不同凡响的集团中的七位幸存者被关押在厚厚的墙壁里,厚墙保护他们也出卖他们。他们还没有被敌人抓住,但已是俘虏了。
侯爵提高声音:
“朋友们,一切都完了。”
他停了一下又说:
“大勇士,再当一回蒂尔莫神甫吧。”
大家都拿着念珠跪了下来。进攻者的枪托声越来越近。
大勇士满脸是血,刚才有颗子弹擦过他的脑袋,利去了一层头皮。他举起右手中的十字架。侯爵基本上是怀疑论者,但也单腿跪了下来。
大勇士说:
“每人都大声忏悔自己的过失。爵爷,您先说。”
侯爵说:
“我杀了人。”
“我杀了人。”瓦斯纳尔说。
“我杀了人。”吉努瓦佐说。
“我杀了人。”痴情汉说。
“我杀了人。”爱特内说。
“我杀了人。”伊马纽斯说。
“我以神圣三位一体的名义,赦免你们。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阿门!”所有的声音说。
侯爵站起身来:
“现在我们死吧。”
“现在我们杀吧。”伊马纽斯说。
堵住门口的大木箱在枪托的敲击下开始晃动。
“想想天主吧,”神甫说,“对你们来说,尘世已经不存在了。”
“对,”侯爵说,“我们是在坟墓里。”
大家都低头捶胸,只有候爵和教士站着。教士两眼低垂,在作祈祷,农民们也在祈祷,侯爵在沉思。大箱子仿佛在被锤头敲打,发出阴森的声音。
正在此刻,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洪亮而活泼的声音:
“我对您说的没错吧,老爷!”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
墙上出现了一个洞。
一块和其他石头嵌在一起,但没有抹水泥的石头,依靠上下两个螺钉,像转门一样自我旋转起来,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洞。石头在转轴上旋转,于是出现了两个通道口,一个在右,一个在左;通道很窄,但可以过一个人。在这扇出乎意料的石门内侧,可以看见一个螺旋形楼梯的头几个梯级。一张面孔出现在洞口。
侯爵认出了阿尔马洛。
十二 救星
“是你呀,阿尔马格。”
“是我,老爷。您瞧,旋转的石头是真的吧,可以从这里出去。我来得还算及时,得快一点。十分钟后,你们就到森林里了。”
“天主伟大!”教士说。
“快逃吧,爵爷。”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
“你们大家先走。”侯爵说。
“您第一个走,爵爷。”蒂尔莫神甫说。
“我最后一个。”
侯爵又用严厉的声调说;
“不要来回谦让了。我们没有时间谦让。你们受了伤。我命令你们活着,命令你们逃跑。快!快利用这个出口。谢谢你,阿尔马洛。”
“侯爵先生,”蒂尔莫神甫说,“我们要分散吗?”
“出去以后要分散。只有单独行动才能逃生。”
“爵爷给我们指定集合地点?”
“是的。一个叫戈万石的林中空地,你们认识这地方吗?”
“我们都认识。”
“明天正午我去那里。所有能走的人都去。”
“我们会去的。”
“我们将重整旗鼓。”侯爵说。
这时,阿尔马洛用手按按那块旋转的石头,发现它纹丝不动。洞口再无法合上了。
“老爷,”他说,“咱们快一点,石头不动了。我打开了通道,但再也关不上了。”
石门长期废弃不用,铰链都似乎锈住了。再无法使它动一动。
“老爷,”阿尔马洛说,“我原想再将石头合上,蓝军进来时找不到一个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你们化作青烟了。可是石头不听话,敌人会发现这个洞口,会追赶你们的。一分钟也不要耽误了。快,大家都下楼梯。”
伊马纽斯将手搭在阿尔马洛肩上说:
“伙计,从这里出去,到达森林中的安全地带,得需要多少时间?”
“没有重伤员吧?”阿尔马洛问道。
他们回答道:
“没有。”
“那么,一刻钟足够了。”
“这样说,”伊马纽斯又说,“如果敌人在一刻钟以后来……”
“他们可以追我们,但是追不上。”
“可是,”侯爵说,“再过五分钟他们就来了。这个旧箱子挡不了多久,用枪托敲几下就能把它打烂。一刻钟!谁能牵制他们一刻钟?”
“我。”伊马纽斯说。
“你,喧闹者古田?”
“是我,爵爷。您听我说,你们六个人中间有五个人负伤。我可一点皮也没有碰着。”
“我也一样。”侯爵说。
“您是首领,爵爷。我是士兵。首领和士兵可是两回事。”
“我知道,我们的职责不同。”
“不,爵爷,您和我负有同样的责任,就是拯救您。”
伊马纽斯转身对同伴们说:
“伙计们,必须压住敌人,尽量拖住他们。听我说,我身强力壮,没有流一滴血,我没有受伤,能比你们坚持更久。你们都走吧。把枪留给我,我会派上好用场的。我负责拖住敌人半个小时。有几支上了膛的手枪?”
“四支。”
“放在地上。”
人们照他的话做了。
“好了。我留下。我会给他们颜色看的。现在你们赶快走吧。”
形势危急,人们顾不上道谢,只是匆匆与他握手。
“回头见。”侯爵说。
“不,爵爷。但愿不,不要回头见,因为我会死去。”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下窄狭的楼梯,伤员们先下去。这时,侯爵拿起小记事本上的铅笔,在那块再无法转动、敞开洞门的石头上写了几个字。
“来吧,老爷,就剩您了。”阿尔马格说。
于是阿尔马洛走下楼梯。
侯爵跟着他。
伊马纽斯独自留了下来。
十三 刽子手
四支手枪放在石砖地上,因为这间房没有地板。伊马纽斯拿起两支枪,一手一支。
他朝被木箱堵塞和遮住的楼梯口斜着走过去。
进攻者显然害怕突然袭击,害怕会引起爆炸,使双方同归于尽。第一次进攻如急风骤雨,这次进攻则缓慢而谨慎。他们未能击倒木箱,也许是不想这样做吧。他们用枪托把箱底打掉,再用刺刀在箱盖上戳几个洞,在冒险进来以前,可以从洞里窥视室内的情况。
为楼梯照明的灯光也从洞里射了进来。
伊马纽斯看见洞里有只眼睛在注视他,便猛然用枪对准洞,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去了,伊马纽斯兴奋地听见一声可怕的呼叫。子弹打烂了眼睛,打穿了脑袋,窥视的那个士兵翻身倒在楼梯上。
进攻者在箱盖下部挖了两个相当大的洞,作为抢眼,伊马纽斯将手臂伸进其中一个洞,朝人群胡乱地射出第二枪。子弹可能弹跳了好几下,因为传来好几声呼喊,似乎有三四个人被打死打伤。楼梯上一片嘈杂,人们在让步、退却。
伊马纽斯扔掉用过的两支枪,拿起另外两支,接着,他双手持枪,从箱洞里往外看。
他看到了头一个效果。
进攻者回到了楼梯下面。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螨卧在楼梯上。伊马纽斯能看见楼梯拐弯处以上的三四个阶梯。
他在等待。
“我在拖时间。”他想道。
此刻,他看见有人正贴着楼梯往上爬,同时,在更下方,在螺旋楼梯的主柱旁露出了一个士兵的脑袋。他瞄准这个脑袋开了一枪。一声惊叫,士兵倒下了。伊马纽斯将最后那支手弹上膛的手枪从左手转到右手。
这时他感到一阵剧痛,也嚎叫起来。他的腹部中了一刀。一只手,刚才匍匐爬行的那个人的手,从木箱下部的第二个枪眼里伸了进来,往伊马纽斯的腹部刺了一刀。
伤口很可怕,腹部被刺穿了。
伊马纽斯没有倒下,他咬紧牙关说道:
“很好!”
接着,他拖着身体,摇摇晃晃地靠近铁门旁的火炬,放下他,取下火炬,左手托着流出来的肠子,右手将火炬垂下,好点燃药线。
药线被点着,燃烧起来。伊马纽斯扔开火炬,火炬继续在地上燃烧。他又抓起枪。他倒在石砖地上,但又抬起身来,用仅存的一口气吹旺药线的火苗。
火在蔓延,从铁门下过去,抵达桥一小城堡。
这时,伊马纽斯看到自己可憎的功绩,微笑了。罪行比德行更使他感到满足。他刚才是英雄,现在是杀人犯。他快要死了,喃喃说:
“他们会记住我的。杀害他们的孩子,这是为我们的孩子,被关在唐普勒塔的小国王报仇。”
十四 伊马纽斯也逃掉了
轰然一声,木箱被猛地推倒,一个人手持马刀冲了进来。
“是我拉杜。谁上来?我等得不耐烦,豁出去了。反正我捅了你们一个,现在向你们所有的人挑战。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来了。你们有多少人?”
这的确是拉杜,单枪匹马的拉杜。伊马纽斯刚才在楼梯上打死了人,戈万惟恐还埋有炸药,便让手下的人撤回来,自己和西穆尔丹商量对策。
拉杜手持马刀站在门口。几乎熄灭的火炬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他又问了一次:
“我是单独一个人。你们有多少人?”
没有回音,他往前走。熄灭前的火炬光像回光反照一样,照亮了整个大厅。
拉杜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块小镜子,走过去,照照自己血迹斑斑的脸和耷拉的耳朵,说道:“散了架的丑八怪。”
他回转身,惊讶地发现大厅空无一人。
“这里没有人!”他惊呼起来,“兵力是零。”
他看见那块旋转的石头,洞口和楼梯。
“呵,明白了。溜之大吉!你们都来呀!伙计们,来呀!他们走了,溜了,滚了,钻洞了!这座老塔是个破罐子,这些混蛋就是从这里跑掉的。开这种破玩笑,我们就治不了皮特和科布尔?魔鬼的仁慈天主来救援他们了!他们跑光了!”
一声枪响,子弹擦过他的臂肘,打在墙上。
“不。这儿有人。是谁在好心向我问好呀?”
“是我。”一个声音说。
拉杜向前探头,看见昏暗中有个东西,那就是伊马纽斯。
“呵!”他喊道,“我抓住了一个。别的人都跑了,你可跑不了。”
“是吗?”伊马纽斯回答说。
拉杜走了一步,站住说:
“喂,你这人趴在地上,你是谁?”
“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我才瞧不起站着的人哩。”
“你右手上是什么?”
“手枪。”
“左手呢?”
“肠子。”
“你被俘了。”
“未必吧。”
伊马纽斯朝燃烧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