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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忙迎上来,热情地答道:“到了。这歙砚才来十个,今日就只剩下您定下的这一个了。若不是早就付了定金,这一个我也留不住啊。”
苏昭宁听了,倒起了几分好奇。她问道:“这歙砚如此抢手,到底有何独特之处?”
掌柜捋了把胡须,笑着答道:“这表面上的成色,我夸上天,客人你们也未必会相信。徽州歙砚的好处,还是要擅书法的人,自己试一试才知道。”
掌柜在卖关子,做哥哥的苏瑾瑜却少见地耐心了一次。他在旁向苏昭宁解释道:“歙砚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是以为文人们所追捧。”
苏昭宁点了点头,虽只是这般听说,但却也理解了歙砚的可贵。
只见掌柜将歙砚给苏瑾瑜查看后,又小心装入盒中。除了盒中原就有的绸缎外,掌柜还十分小心地在小盒中,歙砚的空旁处填了许多柔软的布料。
将砚台包得万无一失后,掌柜才将它递到苏瑾瑜的手中。
苏瑾瑜接过砚台,却是转手就把它递给了苏昭宁。
“好砚才顺手,二妹这段时间要辛苦,就用它吧。”他说完,又问掌柜,“可有什么娇俏些的镇纸样式?”
掌柜忙让小二端来了满满一盘的玉石、黄石等质地的镇纸。
苏瑾瑜望了一遍后,问道:“可有吃食形状的,比如板栗?”
掌柜对这个要求十分意外,只能道:“可以花费些时日,定做两个。”
“那就定做个板栗模样的,二妹觉得如何?”苏瑾瑜低头望向旁边的苏昭宁。
苏昭宁抬头望了望她的大哥哥,再三确定了对方眼中并无玩笑的意思。
“大哥哥喜欢就好。”苏昭宁只能这样回答。
苏瑾瑜解释道:“并不是我用,是送给二妹你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板栗糕。”
苏昭宁听了,心里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滑过。那就像是温泉中的一缕小水流,极小极细的在心间流淌过去。但并不让人觉得生厌。
她的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喜悦,苏昭宁道:“那就依大哥哥说的。”
出了书坊的门,两兄妹什么话都暂时没有再说,可是两个人的神情,似乎都比先前刚出长安侯府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于苏昭宁而言,这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仍期盼的东西。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贪恋那来自亲人的温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于苏瑾瑜而言,他第一次觉得,其实二妹与他的大妹也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样需要关心、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就在两兄妹都沉浸在这种小小的满意中时,一个声音打乱了他们的思绪。
“姑娘可要算命?”
只见一个周身白衣,手握幡子的算命先生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苏瑾瑜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苏昭宁挡在身后。他本想训斥那突然出现的江湖术士,可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时候,话却收了回去。
任谁看到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自己举了高高的幡子,出来讨生活,都是不好意思立即出言呵斥的。
尤其是苏瑾瑜已经是个十九岁的朝中官员。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欺凌个孩子。
“拿着这些银子去买点吃的吧。”苏瑾瑜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些碎银递过去。
那算命的小先生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向苏瑾瑜,说道:“这位大人,今日我与你可没有缘分。我是与你身后的这位姑娘有缘分。”
若说这话的不是这样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苏瑾瑜就要教训登徒子了。
可偏这江湖小术士身高不低,脸庞却实打实地稚嫩得不行。
如果再仔细瞧瞧,苏瑾瑜都要怀疑,也许对方并没有十三四岁。
或许,十岁?
“即便你年纪小,也不应该这样当街拦女子。”苏瑾瑜教育面前的少年道。
那少年将幡子往旁边一插,捋了捋光洁的下巴,说道:“老朽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你说我小,可有些不合适。”
“小小年纪,就这样口出诳语,还说什么知天命?”苏瑾瑜皱眉看了眼少年幡子上的话。
“我知天命知她命也知你命,唯有你不知我命。”少年摇头答道。
他伸出手,突然指向苏瑾瑜身后的苏昭宁,说道:“姑娘在你父亲膝下排行第一,在你这位兄长面前排行却是第二,是也不是?”
苏昭宁望向面前的白衣少年。这少年身形并不像他脸表现出的那样幼小。即便是被她十九岁的大哥哥苏瑾瑜挡住,少年依然能从苏瑾瑜侧边露出头来。
而少年见苏昭宁只是看着自己,便又笑着望向前面的苏瑾瑜,道:“原本是不想给你相面的,但若是不说上两句,你铁定对我不会信服。你今年十九,五岁那年落水生过一场大病。十五岁入仕,前不久,你才升了官。”
少年抬了抬头,有些得意地朝苏瑾瑜道:“怎么样,相信了吧?若不是为了日行一善,我才不会拦着你妹妹替她算命呢。”
苏瑾瑜原是十分不信这个少年的,可对方连连说中自己和二妹经历,他便略微有些动摇了。
苏瑾瑜回过头,看向苏昭宁。
苏昭宁的目光却是落在少年握着幡子的手上。她扬了下眉,目光熠熠地朝少年道:“你三岁得过一场大病,之后遇到了贵人相助一直衣食无忧。三个月前,你有过血光之灾,但还算安然度过。还有,你不是八十七岁,而是十七岁。怎么样,我说得准不准?”
少年张大了嘴,口中几乎塞得下一个鸡蛋,他朝苏昭宁道:“你这般有天分,不如拜我为师吧?”
就是旁边的苏瑾瑜也是目露讶然。
苏昭宁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昌明观百年基业,我一个女流之辈可承担不起。再说了,你要收我为徒,问过了天机道长吗?”
当今圣上信道,京城便尤其道术昌盛。最为出名的道观是有了百年以上的昌明观。而昌明观的观主天机道长苏瑾瑜当然听闻过,只是他没有想到天机道长唯一的入室弟子竟然是看上去如此地年幼。
“那二妹你就让这位小道长算算吧。”苏瑾瑜自幼就听过天机道长的名号,对他弟子自然也多了几分信心。
如此看来,这或许还是二妹的一个机缘。
然而,比苏瑾瑜更多注意到各种消息,不仅听过天机道长的名号,还听过这位入室弟子名号的苏昭宁,此时就有些欲哭无泪了。
她后悔揭穿对方身份了。
要知道她为什么知道这位小道长,就是因为在女眷闲谈中听过,弟子与师傅截然不同的修行运势啊!
天机道长是仙风道骨、道术精益,可这位小道长却是有个“乌鸦嘴”的名号啊!
乌鸦嘴,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苏昭宁万分挣扎地问道:“可否劳烦小道长给我测个字?”
“当然!”白衣少年响亮地回答苏昭宁,随即又热情地从腰间的长布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递过去道:“苏二姑娘请写个字。”
测字,总好过算命。毕竟字应该只针对一时、一事的运气吧?
苏昭宁决定选个最不在意的事情来问。
“小道长请帮我算算,今夜我是否能安稳入睡?”
测吧,测吧!最不济也就是今夜无法入睡了!
苏昭宁甚为心安地在那纸上写了个“安”字。
苏瑾瑜则有些酸涩地握紧了手中的锦盒。
他这位二妹,太容易满足了。只要能得一夜安睡即可,他以后要更加多多照拂她才是。
第三十七章 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
“安。”白衣少年将那宣纸上下折了一下,露出下面的女字。他将女翻转过来,又只见上面的“宀”。
他断言道:“女不同男,男要开阔女要包围。这‘宀’下女子露边,是为不吉。苏二姑娘你今夜甚难如愿以偿。”
好!
就是这样,这样就够了!
苏昭宁当机立断地朝对方致谢道:“那多谢小道长了。我与兄长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白衣少年忙把手中那张宣纸扔开,朝苏昭宁道:“我答应的是替你算命,测字只算附送的。苏二姑娘留步。”
“小道长道心仁德,日行一善,算命还是留待明日的有缘人吧。”苏昭宁脚步加快,见苏瑾瑜一脸不解,便伸出手拉住对方一起小跑起来。
白衣少年的声音从他们身后远远传来。
“安下无门,苏二姑娘等下一个人回府,切记不要从后门进去啊!”
苏昭宁拉着苏瑾瑜一路小跑出了文昌巷才停住脚步。
苏瑾瑜尚沉浸在方才苏昭宁的反常举动中。虽然他自己对道佛都是只有尊敬之心,并无依赖之情。但无论是道是僧,论及机缘都算是福气,苏瑾瑜是认同的。
他不由得问道:“二妹方才为何如此躲避小道长的善举?”
苏昭宁深呼吸了一口,平静了一下气息后,答道:“人最忌贪,偶遇小道长已是福气,昭宁不敢妄图更多。”
她这位大哥哥行事古板严苛,十九岁的人性情有时候同七十九岁的老人一般。她可不敢在他面前说真正的原因。不然定要被训斥女儿家口舌过长了。
苏瑾瑜听了这话,心中果然甚为满意。
知进退,懂舍弃,二妹真是与他性子接近。
望着面前跑得双颊绯红的二妹,苏瑾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苏昭宁头顶的团子发髻。
说是摸,其实算是揉。
就像是孩童们喜爱的捉弄游戏。
大哥哥一贯是严谨得近乎严苛的,苏昭宁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出现了幻觉。
苏瑾瑜也没有想到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方才就是觉得二妹苏昭宁甚像自己,让他不由得生出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促使他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兄长之情。
而摸变成揉,大抵只是一时的错手?
苏瑾瑜是不会承认自己幼年就期待过一个像此时的苏昭宁这样,既软糯又像自己样的妹妹的。
因为软糯,所以需要他来呵护。因为像自己,所以不用担心会恃宠而骄。
大妹苏柔嘉小的时候,还是需要自己的,就像个软糯的小白团子的。可后来,她越来越懂事,处事越发八面玲珑,甚至很多行径远比自己去做还要圆润周全。
至于那美丽又看似娇弱的三妹苏珍宜,则用她近段日子的表现深刻地向苏瑾瑜展示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还是二妹最像自己,也最需要自己。苏瑾瑜如是想。
苏昭宁今日在苏瑾瑜心中树立了一个急需呵护的小树苗形象,她犹不自知。只是考虑到乌鸦小道长的叮嘱,苏昭宁提议道:“大哥哥,我们不如顺路去醉仙酒楼买只大伯母喜爱八宝鸭再回去吧?”
从醉仙酒楼过去后,便只有长安侯府的正门离得最近了。手里又有给侯夫人大黄氏买的吃食,苏昭宁便不用担心继母小黄氏直接在门口堵人了。
苏瑾瑜自然是对此没有异议。
从醉仙酒楼提了八宝鸭出来,苏昭宁和苏瑾瑜就碰上了蜂拥而出的百姓。
先前进酒楼的时候,人还不这样多。如今一出酒楼,整个街上竟然变得人挤人了。
哪里就突然来了这样多的人?这样拥挤,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昭宁一手提着鸭子,一手将苏瑾瑜送的砚台护在胸口。
她还尚来不及搞清楚事由,就被忙乱拥挤的人潮冲得和苏瑾瑜完全分开来。
苏昭宁想翘首寻找苏瑾瑜的方向,却奈何自己被挤得站立都有些困难。她只能被迫地顺着大家的方向往巷子口走去。
才出巷子,热闹的声音便充斥在耳边。
只听见无数兴奋的、既有少女又有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呐喊:“陈将军!陈将军!陈将军!”
苏昭宁望向宽敞些的大道那边,只见整齐有序的兵队正从城门口进入,那甲胄白光之中,一人稳握缰绳,坐于红色的赤兔马上。
那少年将领脊背笔直,周身盔甲,腰间佩剑上的穗子有着异样的深红色。
那大概是血迹?
苏昭宁认出这就是当下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陈天扬。看今日这阵势,想来陈小将军是又打了胜仗回来了。
人潮都往得胜归来的将士们那边涌去,苏昭宁努力想站在原地,寻机折返,却依然被推着往那边走去。
她手中提着的鸭子似乎被什么拽住了一般,有些拉扯不住,苏昭宁忙往前快走了几步。
可惜前面的人不让开,后面的人又拼命推搡前拥。苏昭宁被撞得就是往旁一踉跄。
旁边原本也一直都是人,可这个地方却恰好有一个木头桩子,人便都绕开了过去。
苏昭宁被猛然一推,就直直地迎面往那木头桩子上磕去。
别人看不到,马上要撞上去的苏昭宁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木头桩子上有根栓马绳的粗钉子!她这一撞上,非要头上被磕出一个洞不可!
苏昭宁将放在胸口的砚台往上移,只希望能保住自己这条命。
人群中突然传来喝彩的声音,苏昭宁也无暇抬头观看。她只感觉自己往前倾的身子突然被人拉起,旋即就看着那明明已经近到眼前的木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苏昭宁回过头,只见在喝彩声中,陈小将军那张脸离自己十分之近。
远观之时苏昭宁已略觉陈小将军面容惊艳,如今细看方知其容貌真是精致得不同一般。
若非要用个人比较,大抵苏珍宜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还能显得貌美如花吧。
只听又是一阵喝彩声,苏昭宁这才惊觉陈小将军的手就在自己腰间。
陈小将军环抱苏昭宁,脚轻踏旁边几处矮桩凌空跃起,转瞬之间,两人就已经站在了城楼之上。
“下面人太多,我无法放你下来,抱歉。”陈天扬的声音有着与他年纪和容貌都不相符的低沉。大抵是在边关的风霜中,这副嗓子只能早早褪去少年的稚声。
苏昭宁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定远侯南怀信的声音。
当日同样是她深陷危险,定远侯救起了她。也说不清楚他的声音到底是如何,总之那一刻,苏昭宁的心倏忽之间就安定。
而此时陈小将军这似乎还带回了战场凛冽感的声音,让苏昭宁的心有些高高提起。
她忙侧身行礼道:“多谢陈小将军救命之恩。”
陈天扬听这个称呼,目光便不由得往苏昭宁脸上细看去:“你父兄是?”
朝堂之中,除了陈天扬以外,还有一位陈惊涛陈将军。陈惊涛已年近五旬,是以朝堂中人及其家眷会以陈小将军来称呼陈天扬。
苏昭宁不想自己这一时慌乱竟用出了私下的称呼。她只能答道:“小女子父亲是个七品的闲职,想来陈小将军未曾打过交道。小女子失礼了。”
陈天扬摆手答道:“无妨。那你待人少了再下城楼回家,我先走了。”
“将军请便。”苏昭宁忙再行谢礼。
她低头俯身,言语十分利落,远不像陈天扬过去救过的其他女子。
那些女子不是秋波悄递,就是拉着他非要报恩。这一个,似乎还有几分想让自己快点走的意思?
陈天扬感觉出这一丝不寻常,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苏昭宁。
面前这小姑娘年岁与以前那些差不多上下,衣着款式也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不过回想方才她看自己时候的眼神,那双眸子甚是清澈。
陈天扬头次有了些想试探的意思。他回踱几步,果然见苏昭宁有往后退的意思。
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揣测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
“方才之事,你不准备报答我吗?”陈天扬问道。
他那张脸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可苏昭宁一点也不想看他。毕竟这位炙手可热的陈小将军裤下除了城楼下那些少女,还有一位善妒的安怡郡主。
她倒也不是怕安怡郡主,只是对于麻烦,苏昭宁向来敬而远之。
苏昭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样东西,一番计较以后,将左手的鸭子递了出去,朝陈天扬道:“救命之恩,便是万金也不能报。小女子愿倾己所有报答陈小将军。”
“这其中之物,是小女子囊中所有。还请陈小将军不要嫌弃。”苏昭宁见陈天扬似乎有些愣神,便强行将那被油皮纸包好的鸭子塞入他手中,自己赶紧从旁边的石阶上下去了。
陈小将军不走,我便赶紧走好了。
苏昭宁挤入人群之中,自信自己能没入其中。
只感觉旁边突然一股拉力,她心下慌得不行,抬头看去。
这又是谁拉住我了?
第三十八章 锅从天上来
抬头看到是苏瑾瑜,苏昭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哥哥,我是被人群挤到了这边。”苏昭宁向苏瑾瑜开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