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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就是定远侯爷自己同他弟妹小时候。
苏昭宁想起定远侯请自己过来的原因,不禁望向那画轴旁边。只见纸张边角上都已经有了些浮毛,画上的颜色也确实不如往日鲜艳。
书画这种东西,即便自己能临摹仿出,恐也失了原来的味道了。
苏昭宁相信定远侯爷不是请自己来修补这样物件的。
她转而望向房中其他地方,只见房中陈设莫不是手工编造之物,就是那花也是由绸子剪了后,再手工缝制而成。
这位老定远侯夫人,很是精于女功。
不仅精于,而且乐在其中。否则,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哪里有侯夫人整日做个不停?
“先考常要出征,先妣一人独留房中,所以很是喜欢忙些女功。”南怀信看到了苏昭宁眼底的诧色,便向她解释道。
苏昭宁收回视线,向南怀信道:“看得出,令尊和令慈感情很好。”
这种话,南怀信其实听得很多。但这次同样的话,从苏二姑娘的口中说出来,他不知怎的,就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而非是敷衍的奉承话。
“苏二姑娘很细心。”南怀信亦是真心相赞。
苏昭宁在定远侯爷面前屡得夸赞,脸上便不由得有些发烫。她听了他的赞叹,心底就决意要做得更好一些。
老定远侯夫人逝去这些年,房间显然还是按着她生前的摆设。一年如此、十年如此,日后的二十年、三十年也一定还是会如此。
而有这样的一间房在这定远侯府,即便里面的东西稍稍破损,也不会影响定远侯睹物思人。
那么定远侯爷请自己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苏昭宁可不像苏珍宜一样盲目自信,当所有男人的邀约都是示好心动。
她又看了一遍房中的种种陈设,朝南怀信道:“小女子猜测,侯爷想让我修补的东西,并不在此?”
南怀信初有请苏昭宁来定远侯府的念头,是因为无意间瞧见了她做千千结的手艺。尔后,他越发坚定想请这位苏二姑娘过来,是因为在心底,对这位苏二姑娘还有了一分格外的期待。
总觉得,苏二姑娘会让人有更多的惊喜。
南怀信垂眸注视面前的苏昭宁,问道:“不知道苏二姑娘心底的揣测是如何的?”
“或是与侯府小姐相关?”苏昭宁抬头迎向南怀信的注视。
既然定远侯爷有这样一间随时可见的房间思念母亲,那么需要帮忙的,肯定就是不能随时见到这间房的人。
从那张入门的画像上,苏昭宁知道定远侯爷是有一弟一妹。弟弟自然是与定远侯爷一样可长留侯府。侯府小姐却是迟早要出嫁的。
南怀信对苏昭宁的猜中,一点都不意外。但他面对这样的苏二姑娘,心底依然有种不可言说的喜悦。
他眉眼微挑地看向苏昭宁,同她道:“苏二姑娘可是一直都这样善解人意?”
长着桃花眼的定远侯爷南怀信,即便是面色如常的时候,一双眸子也似乎含了水光,带了春色。如今他这样明显的带着情绪瞧人,那眸子中的柔光便撩拨得人心底微漾,视线都有些移转不开。
苏昭宁被南怀信注视得有些脸颊发烫,她忙低下头,将注意力移转开来。
“侯爷一直都喜欢这样夸奖人?”
或许是自母亲走后,被夸奖得格外少的缘故。苏昭宁记得,这已经是定远侯爷第三次夸奖自己了。
她当然不会把这种夸奖视作对方特别的心意,只不过是,这种夸奖对苏昭宁而言,也是一种睹物思人。
“我的昭宁真聪明。”
“我的昭宁手最巧了。”
“我的昭宁是让母亲很骄傲的孩子。”
第四十二章 疏离
苏昭宁向南怀信行了一个礼,道:“多谢侯爷的夸奖,这样的夸奖,让我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种致谢,既是一种坦白,也是一种表白。坦白自己的身世,更多的是表白自己并没有把这赞扬往其他地方发散。
有时候,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意思,在不同的人之间,就会有不同的意义。
苏昭宁这话若是对深闺挚友说,对方听了,只会感觉到她的悲伤和感怀。但此时她说话的对象是个男子,且是个并不十分相熟的男子。
南怀信自然听出了其中的疏离之意,他双手背到身后,目光从苏昭宁身上移转到房中物件之上。
“还请苏二姑娘仔细看看,这鸳鸯福禄榻四周的团圆如意结挂饰,你是否做得出来?舍妹嫁妆中这些物件,原本是应有先妣亲手完成的,只不过她走得太早。”
这次南怀信没有再让苏昭宁去猜测,他径直切入主题。
定远侯爷的这种直白,反而让苏昭宁很是松了一口气。她并非是自视甚高,觉得与定远侯结交都是一种不屑。而是因为,这么多年居于屋檐下的生活,苏昭宁已经习惯,第一时间规避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定远侯爷就像之前城楼上的那位陈小将军一样,是自带火红木炭的烫手山芋。
七公主和安怡郡主,孰比孰易妒,这个问题,苏昭宁一点也不想知道。
苏昭宁走近那福禄鸳鸯榻,仰头仔细看那编织结的线条迂回。她费心琢磨过定远侯爷身上的千千结,但这种团圆如意结尚是初见。
团圆纹也好、如意样也罢,这两种编织方法一点也不少见。但如双面绣一般,能够一边显示团圆纹,一边是如意样的结却是苏昭宁也一时半会解不出来。
她回头问南怀信;“侯爷,我能摘下一个来仔细瞧瞧吗?”
南怀信并不太想动这房内的陈设,可是为了他妹妹,他又不得不让步。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径直从苏昭宁的头顶伸过,取了一个团圆如意结下来。
“苏二姑娘请看。”南怀信道。
苏昭宁接过那团圆如意结,小心翼翼将它左右翻转细瞧。她心中略有揣测,却不敢百分百肯定,只能从腰间香囊取出红线尝试先编织。
看百遍不如做一遍,苏昭宁将那红绳来回穿插数次,只见团圆如意结初成雏形。
南怀信为了避免再接受到苏二姑娘的疏远暗示,特意走到了稍远些的位置。可即便是这样,他眼角的余光依然注意到了苏昭宁手中的团圆如意结。
女功之上,苏二姑娘颇有天分。
南怀信没有再把称赞说出口。
其实他并不常夸人。过去会常夸弟妹,可近些年弟妹大了,在他跟前的时候少了,他便甚少再开赞言。
只是想不到,今年才开口赞人,就被对方委婉地划清界限了。
南怀信有些自嘲,他桃花眼上挑,目光远远投到房外的那一片春色之中。
园子里的柳树真是摇曳得甚好。
苏昭宁终于将一个团圆如意结一处不差地编织出来,她握着那结,有些喜悦地准备拿给南怀信看。
转过身,苏昭宁却是正好看到南怀信全神观察窗外的神态。
棱角分明的下颚,挺拔的鼻梁,薄薄的红唇,那双上扬的桃花眼中似乎被暖阳缀上了颜色,定远侯爷的整张脸都在春光下散发着薄薄的光亮。
怪不得七公主会对定远侯爷心动。
只不过比之安怡郡主的目光,也不知道这两位娇娇客到底谁重男儿颜色?
苏昭宁出神想过之后,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有些荒唐。她收敛了心神,一派正经地同南怀信说道:“还请侯爷审查,这样编织是否可行?”
南怀信转过身,伸出手接了苏昭宁递来的团圆如意结。他用手指穿进团圆如意结的上方,任由流苏垂坠下来。
“很好。苏二姑娘好……”南怀信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先前苏昭宁的话,这赞赏便不太想出口了。
既然你想要划清界限,那本侯便当你是陌生人也如何。
本侯不夸你了!
偏偏苏昭宁已经听清楚了南怀信的这半句话,她听他这样中途收口,心里便有些想法。
大抵,定远侯爷是不高兴了?
不想惹来七公主的妒心,也没必要惹来定远侯爷的不快。更何况定远侯爷还帮过自己。
苏昭宁反思行径,当机立断作出挽救措施。
她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地走到那张兄妹图边,望图兴叹道:“侯爷为长兄,平日为教导弟妹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女儿家要多哄,男儿家又需严厉,想来侯爷平日定是颇为费心。”
苏二姑娘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她是当自己教导弟妹教导出了一个闲心来了?
南怀信不知怎的就起了点别扭的心思,他内心深处是知道苏昭宁没有恶意,可是心情上却因为这话始终阴雨沉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昭宁面前,将手在苏昭宁头上比了比,说道:“苏二姑娘不说,本侯还不觉得。如今这样比划,苏二姑娘倒是与宛宛十二、三岁时候差不多。”
这是在说自己矮?
苏昭宁看了眼定远侯爷的大长腿,又抬头看了看定远侯侯爷的桃花眼,神情中颇为讶异。
她这是弄巧成拙、彻底惹毛了定远侯爷?
不过方才这话,定远侯爷深切表现了一个男人童心未泯的一面。
拿身高说事,太幼稚了!
苏昭宁选了一个十分保险的话题,重新开始拓展延伸。她朝南怀信道:“侯爷可有什么未有成品的图纸,我或许也可以依图试试。”
南怀信本来就有这个准备,如今听苏昭宁提了,也不做推辞,径直就领苏昭宁再去了书房。
“这些,有一部分是先妣留下的,有一部分是本侯自己想的,你若做不出来,也不需要勉强。”南怀信亲自从书架上取了一个木匣子下来,他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沓的图样。
苏昭宁将图样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她主动开口提议凭图做物,并不是自信得无边无际,只不过是同失母亲的心境让她相信,多得一物,睹物思人的子女也是意外之喜。
将厚厚的一沓图纸认真看完后,苏昭宁从中挑了几张出来,同南怀信商量道:“侯爷想成全令妹的一分孝心,实属慈爱。但令妹日后嫁入夫家后,也不适宜整日耽于悲伤之中。此几样,饱含福气寓意,若能做成,既含旧情,又有寓意。侯爷觉得如何?”
南怀信看过去,苏昭宁选择的几样东西确实都有些吉祥寓意在其中。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每日都去亡母房中怀念。
南怀信认同道:“就依照苏二姑娘所说的,请你尽力而为。”
苏昭宁将那几张图一一铺平,说道:“还请侯爷予我这些物件以作完成……”
她一口气报出了十来件相关的物品。
说完之后,苏昭宁又望向旁边的砚台和笔架,询问南怀信:“我替侯爷写下如何?”
“不必,你说的是这十三样吧。”南怀信将那十三样物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苏昭宁心中微微有些叹服。定远侯爷的记性真是不错。这十来样东西皆是女子所用,他应当甚不熟悉。可方才不过就是听了一遍,他就全能记住了。
“准备这些东西尚需时日,本侯先送苏二姑娘回去。待物件齐了,再请苏二姑娘奔波一趟。”南怀信待苏昭宁言语间变得甚为客气。
两人之间的相处距离,似乎还远不如在长安侯府相遇的那几次。
苏昭宁放下最初编织的那个团圆如意结,便依言往定远侯府外走去。
她才上马车,尚未与南怀信正式道别,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怀信哥哥!”
竟然是七公主。
苏昭宁耳边顿时回响起定远侯爷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果然很倒霉,苏昭宁。
早不出门、晚不出门,恰好在七公主过来的时候出门。
果不其然,只听七公主好奇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怀信哥哥,你是送谁啊?”
“咦,这是哪里的马车?”七公主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她问道,“这个徽印十分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看过了。是哪里来着?”
“怀信哥哥,你为什么许久不进宫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呀?”七公主的心思一下子又转移到南怀信身上。她上前几步,伸手就想要去攀南怀信的手臂。
“公主殿下。”南怀信忙退后几步,避开七公主的举动。
他眉头轻皱,一脸不悦地同七公主说道,“下臣近日看了几样东西,都觉得用作公主的新婚大礼甚为合适,不知道公主更为心仪哪一样?”
“怀信哥哥!”七公主的声音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委屈,她跺了下脚,一双凤目含着水光看向南怀信。
美人在前梨花带雨,南怀信却一点也不受影响。他依旧继续说道:“下臣觉得,并蒂花开屏风极好,取其成双成对美意。花好月圆的图样也是不错。终究月圆人好才双全。当然,公主若是喜欢,下臣可一并都送你。”
第四十四章 那个心底的姑娘
苏昭宁抬头看向面前的陈天扬。他已经换下了回城那日的甲胄,穿得是平日的常服。只是那军营中的英姿飒爽似乎已经浸入了他的血液。无论如何装扮,眼前的这位陈小将军都有着卓尔不凡的气质。
当然,最夺目的还是陈小将军的容貌。
回眸一笑胜星华,这样的形容,苏昭宁过去只是在书中看到过。可是当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美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她居然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苏昭宁心中不由得小小惊叹了一声。她这声惊叹,既有源自对陈小将军容貌的三分惊艳,也有七分源自陈小将军方才的举动。
虽然陈小将军那嘴角含笑问自己的神情极美,但是,不是都说陈小将军是义薄云天,仗义助人吗?
虽然他也确实是救了自己两次,但每次都主动讨要报答,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难道?又或者?
陈小将军就是单纯地瞧自己不顺眼?因为自己霉运冲天?
想到霉运,苏昭宁忍不住在人群中寻了一下小道士的身影。
那白衣小道士先前被突如其来的情况也是惊吓得不行,他站在人群之中,颇有些惊魂未定。
感觉到他人的目光,小道士回望过去。
原来是那个姑娘!
自己还欠她一次算命呢!
小道士立刻殷切地回望过去。
苏昭宁被这热情的注视惊得额角有些发麻。她默默地转开视线,不希望引起这位乌鸦嘴小道长的兴趣。
还是不要霉上加霉了吧。
可惜她已经引起了小道士的注意。
想到方才苏昭宁的遭遇,小道士内心也对她有些愧疚。这位苏二姑娘凭空就遭受了一次灾祸,自己理应补偿补偿她。
小道士阔步走过去,目光热切、动作热情地去拉苏昭宁的手,他道:“苏姑娘,我还欠你一次算命。今日便替你瞧瞧吧,正好我还没有完成日行一善。”
苏昭宁看到小道士的动作,忙往后一退。
旁边的陈天扬也伸手挡住了小道士伸过来的手,他朝小道士说道:“虽然你是道士,但男女依旧有别,大街之上,就这样拉扯姑娘的手,实在是不妥。”
小道士上下打量了陈天扬一眼,然后朝对方利落果断地翻了个白眼,他耻笑道:“怎么,将军就不同常人些了?我替姑娘看手相就不行,你大庭广众下抱姑娘就可以?”
“陈某什么时候有抱姑娘?”陈天扬下意识回想方才救人的经过。虽然他有过几次救人之时,因为情形危急,不得不抱住对方的情形,但今日却实在没有。
小道士抬起头,用眼角余光蔑视地看了陈天扬一眼,说道:“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过?”
“这……”陈天扬顿时语塞。他不习惯撒谎,他过去救人确实有情非得已时。就是面前这位姑娘,他也曾情非得已地抱过她。
原来她姓苏啊!
想起小道士方才对苏昭宁的称呼,陈天扬心里总算觉得这不讲理的道长还是有些好处。
小道士可不理会陈天扬在想什么,又回忆到了什么。他打落陈天扬的手,继续笑意满满地朝苏昭宁道:“苏姑娘,我替你看手相算命吧。其实我也能摸骨算命,但手相更能显示我的修行本领。”
摸骨,看手相,确实都是算命的方法之一。可是面前这位小道长的表情,真的很不像是算命,反而像是登徒子的调戏。
苏昭宁其实真的有一点很佩服这小道长,那样稚气的一张娃娃脸,这小道长怎么就能做出这样邪气的表情。
小道长的表情先放到一边,该拒绝的话还是要说出口。
苏昭宁望向先前那位被算命的姑娘,朝小道士道:“道长方才不是已经替这位姑娘算过命了吗,若我今日还让道长算,岂不是违背了道长日行一善的规矩?还是改日再算吧。”
苏昭宁说完,就想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