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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既然昭宁都过来了,就先去请方丈出来诵经吧,不要耽误了时辰。”小黄氏目光悠长地看了丫鬟一眼,朝侯老夫人说道。
小黄氏是长辈,苏瑾瑜自然不好同她直接对峙。他朝侯老夫人拱手请求道:“祖母,您公正严明,家风问题实在不可放纵。”
侯老夫人没有延续苏瑾瑜的话题,而是吩咐他道:“瑾瑜,你去请住持方丈过来。”
侯老夫人的态度不言而喻。
苏瑾瑜心中顿时大感失望。他一向敬重的祖母怎么会这样,就因为二妹把原属于自己的功劳拿了回来,祖母就要这样不待见她吗?
他不禁带着愧疚和怜悯的眼神看向苏昭宁,难得一次地没有立即遵言去内禅室。
与苏瑾瑜内心的感受截然相反的是苏昭宁自己的心情。她一点都不意外此刻的情形。
这个长安侯府,她已经看得太透彻,是以她才会选择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活法。
这个长安侯府,甚至所有内宅后院不都是这样吗?没有安稳、没有和睦,只有斗、只有争、只有无穷无尽的算计。
既然退无可退,就不如迎头直上。
“还请祖母先过目经书。”苏昭宁走向侯老夫人那边,她毫不担心身后捧着布包的小丫鬟会不跟上。
果然,那小丫鬟也急急地走了过来。
苏昭宁转身看向小丫鬟,似乎要从她手中去接过“佛经”。只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小丫鬟手中的布包,那布包就被苏柔惠抢了过去。
鬼知道到了这苏昭宁手中,她又要巧舌如簧地辩解什么!
苏柔惠可不愿意再让苏昭宁洗脱错误。她抱住那布包,感觉到底布的湿润,看了一眼小丫鬟。
那丫鬟忙轻轻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苏柔惠轻快地哼了一声,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扬起。她慢条斯理地将那布包打开,然后发出浮夸的惊呼声:“二姐姐,这怎么全是湿哒哒的?”
“连盒子周围都湿了,里面的经书岂不更是?”苏柔惠将那布包内的盒子捧到侯老夫人面前,满是恶意地看向苏昭宁。
她嘲讽道:“二姐姐可真是本末倒置,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原因受到重视的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明白,这显然是经书出了问题。
而且,十有**,这经书的问题就是苏柔惠安排的。
只不过,抄经书的人是苏昭宁,之前捧着经书的人也是苏昭宁。想要将苏昭宁从中完全摘出来,可不容易。
除了苏瑾瑜,也没有人想要这样做。
苏柔惠被苏瑾瑜近日已经教训了两次,她可不会给他替苏昭宁辩白的机会。苏柔惠问自己的丫鬟:“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把二小姐的东西没有保存好?”
小丫鬟忙跪下身解释:“奴婢不敢。奴婢是在佛堂外接过二小姐这布包的。春鹃可以作证,佛堂外打扫的小和尚也可以作证。”
春鹃此刻自然不敢替苏柔惠两主仆出头,可佛堂外面确实有打扫的小和尚。
虽然不好为了自家内宅之事喊了小和尚过来问,但既然敢这样说,显然就是真的。
苏瑾瑜望向苏柔惠的目光中,冷意都要结出冰花来。
他不信,他仍然不信四妹。
四妹的秉性,二妹的性情,他根本不相信二妹会得意忘形弄坏经书。
苏柔惠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你看我又如何,总之经书就湿了!
苏珍宜和苏柔嘉的目光都落到了苏昭宁的身上。
比起苏柔惠这个一根筋的,她们显然都更加期待苏昭宁的应对办法。
只可惜,苏昭宁根本不准备应对。
她面色泰然自若地看着侯老夫人接过苏柔惠手中的盒子,并且把盒子打开。
那盒子,也不知道如何就这样湿得厉害,盒子底部都在滴水,盒子里面可是有一层厚厚的积水。
只不过,盒子再湿,也跟经书没有关系。
因为里面,并没有经书。
“经书呢?”侯老夫人望向苏昭宁。
苏柔惠幡然醒悟,她不敢置信地去看侯老夫人手中的盒子。
“不可能,明明你是放在这个盒子里的……”她喃喃自语道。
苏昭宁则淡定地转过身,唤她自己的一等丫鬟:“茯苓。”
一直站在角落位置,被人忽略了的小丫鬟茯苓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她一直遮掩着的蓝布包拿了出来。
只见蓝布解开,下面赫然就是一沓经书。
“你!你竟敢算计我!”苏柔惠这些年一直过得嚣张跋扈,莫说是面对苏昭宁,就是在整个长安侯府,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耻辱。
她当即怒火直冲到了头顶,双眼中什么也看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打死这死了娘的!
苏柔惠迅速冲到了苏昭宁的面前,抬起手就要去甩苏昭宁的耳光。
“够了!”苏瑾瑜先行一步,将苏昭宁一把护在自己身后。他紧紧箍住苏柔惠的手,沉声呵斥道:“四妹,你闹够了!”
苏柔惠早先被苏瑾瑜教训两次的火本就压在心里,不得发散。如今苏瑾瑜又为了苏昭宁教训自己,她忍无可忍,不受控地将心底话喊了出来:“每次都说我,你就只说我!我才是你的妹妹,她算什么东西!她就是个死……”
苏柔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难以相信地望向手尚停在空中的苏瑾瑜。
他居然打了自己,他居然为了那死了娘的打了自己!
她才是他的妹妹,她的母亲还是他母亲的妹妹。他们才关系密切。而且她可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
“苏昭宁,你这个贱人!你不知廉耻,你厚颜无耻,你……”苏柔惠的情绪几近崩溃,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苏瑾瑜甩了一个巴掌。
还是因为苏昭宁的缘故!
她可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她是二夫人的嫡亲女儿!她是与大小姐苏柔嘉不相上下的苏柔惠!
“母亲!”苏柔惠突然转过身,一副寻到了依靠的模样。她拉住小黄氏的手,指着苏昭宁颤抖着说道:“母亲,打她,罚她。让她三天三夜不许吃饭,让她又去给你握蜡烛看书,让她去给你去井里打凉水搓衣,让她……”
苏柔惠今年十五岁,比苏昭宁的同母妹妹苏颖颖大九岁。虽然小黄氏为扶正为继室二夫人之前,嫡母一直宽厚。但庶出的名头压在苏柔惠身上,让她充满了怨愤。
苏颖颖出生时,嫡母大出血而死,苏柔惠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嫡出位置。
她与她母亲,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为妾、为庶出的那段日子。也因为有过去的身份差异,苏柔惠与小黄氏才更加喜欢变本加厉地磋磨苏昭宁。
苏颖颖被选择性地放过,不是因为苏柔惠与小黄氏宽厚,更不是因为年龄,仅仅是因为苏昭宁记得、看过那段日子。
苏昭宁的存在,就提醒着那九年为妾、为庶出的日子。
所以,苏柔惠最痛恨在苏昭宁面前丢脸。
她姨娘、长安侯夫人大黄氏骂其他府的庶出子弟的一句话,一直烙在苏柔惠的心里。
大黄氏曾耻笑过庶出子弟,庶出的就是不中用,果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她苏柔惠不是烂泥!她是嫡出的四小姐!苏昭宁才是没娘养、没爹疼的!
苏柔惠恨意滔天地看向苏昭宁。
第五十七章 败局已定
任苏柔惠的目光怨毒得要在自己身上烧出一个洞来,苏昭宁都是泰然自若得很。
她面容平静,目光中无喜无悲地望着苏柔惠,仿佛对方口中咒骂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原来与苏柔惠撕破脸,也并不过就是这个情形。
苏昭宁突然觉得过去自己那些忍耐做得挺可笑的。她自嘲地抿了下唇,从茯苓手中接了经书,亲自捧到侯老夫人面前去。
“这几卷都是比着大哥哥往年抄写的惯例写的。”苏昭宁细语平和地朝侯老夫人道,“添出的那三卷,是今年祖母在家庙中,听师太念过的那《大佛顶经》。”
这《大佛顶经》是今年侯老夫人才常诵的。听苏昭宁把它添上了,侯老夫人瞧着这二孙女的目光终于有些不一样出来。
虽然,这二丫头不怎么讨自己喜欢,但做起事来还是颇为周全的。
侯老夫人拿起了苏昭宁怀中经书的最上面那本看。只见上面的字迹隽秀,落笔勾画间颇有神韵。
“不错。”她难得地夸奖了苏昭宁一句。
苏昭宁又抿了下唇,应下这声赞赏:“是大哥哥教的好。”
“祖母!”苏柔惠失控的声音又夹杂了进来。
她先前一直同小黄氏在咒骂苏昭宁,可苏昭宁把她当做了透明。
如今,祖母还夸奖苏昭宁!
“祖母,你不要夸她!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就是利用了大哥哥给的机会!”苏柔惠不甘心地喊道。
苏瑾瑜上前一步,又要维护苏昭宁,却被苏昭宁拦住了。
苏昭宁望向苏柔惠,朝她语气淡淡地说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四妹妹来做做看?”
“九本经书,共抄写了四十八卷。我费了十三个夜里的时间才抄写完。换了四妹妹,或许天纵奇才,一半的时间都不要。” 苏昭宁将怀中的经书转到苏柔惠的面前,轻笑了一声,又道,“今日佛堂前是来不及了,但住持方丈稍后就要亲诵这些佛经,不若请四妹妹按照往年的顺序,重新摆放一下这四十八卷经书吧?”
苏柔惠想都没想地就呸声道:“大哥哥又没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往年我都要去任上,经书虽是我抄的,但人却未能参加佛堂的诵经。”苏瑾瑜凉声答道。
苏柔惠语塞了一下,她僵立了片刻,又道:“这和尚念经的顺序谁知道,难不成等下还去请住持来评断,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四妹妹是不知道?祖母每一年都带着我们姐妹几个参加了诵经,住持每一年诵经的顺序可都是一样的。”苏昭宁一点都不准备转移开话题。
“你、你、”苏柔惠回想往年的诵经,脑袋只有一片和尚的念经声。她只觉得头大,哪里还分得出是哪本经书和哪本经书。
内心又不愿意输给苏昭宁,苏柔惠只能把其他人拉扯进来。她指了旁边的苏珍宜几个道:“你让三姐姐她们说,看说不说得出来。你这是强人所难!”
“四妹妹。”苏珍宜可不会帮苏柔惠,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我往年可没参加过佛堂的诵经。”
“你,哼!”苏柔惠把目光转向五姑娘。
此时佛堂之中,除了随四老爷在任上的六姑娘和生了病没能来的七姑娘,大姑娘、八姑娘都在此处。
只不过八姑娘年纪尚小,至于大姑娘……
呵呵,傻子都知道柿子找软的捏。
只不过,苏柔惠总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五姑娘是庶出没错,可她是三房的庶女,又不是二房的庶女。
只听五姑娘同样娇声回答苏柔惠:“四姐姐这话可错了,说二姐姐没本事,要与她比的人,是四姐姐你。五妹妹我一没说过这话,二也不想去比,所以妹妹我记不记得都不需要说出来。”
换了过去,五姑娘或许不会这样落井下石。但如今的情形,五姑娘比大姑娘都要更快地看了个清楚。二姐姐苏昭宁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该站队的时候,还是要站队哩。
苏柔惠被这两姐妹的话噎得一张脸煞白。她用力攥了拳头,重重抚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才勉强顺过气来。
苏昭宁则一刻也不迟疑地将怀中那叠经书递到苏柔惠面前去:“四妹妹不如现在来排看看?倒也不需要他人做旁证,大姐姐和祖母想来都是记得顺序的。”
“可不是嘛。我也其实记得些顺序呢。”才说过不想与苏昭宁比的五姑娘在旁迅速接上了话。
此时的苏柔惠完全就是骑虎难下。她若不想直接认输,就只能硬着头皮将那沓经书接了过来。
她从上往下翻了翻,脑中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随意地摆了一通以后,苏柔惠将那沓经书重重放到桌上。她语带不满地道:“我放过了,你呢?别你等大姐姐和祖母说了正确的顺序再放!”
苏昭宁扫一眼苏柔惠的放法,轻描淡写地答道:“住持总是以《心经》起先,接着是……因为《大佛顶经》是今年新添进来的,所以住持会最后诵这一本。”
苏柔惠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放的。她下意识听了就要按着苏昭宁说的去改变书的位置。
可苏昭宁却一点也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四妹妹放的乃是《妙法莲华经》最上,《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次之,再是《大佛顶经》,然后是……”
顺序与苏昭宁说的一点都不相同。
“哼。”苏柔惠收回自己的手,强撑着态度说道,“那就请大姐姐评判谁说的对好了!”
“大姐姐,你可不要像大哥哥一样分不清楚亲疏。”苏柔惠心中没底气,便补充了这一句。
她的话,让苏瑾瑜这个甚为情绪内敛的人,都明显脸黑了三分。
苏柔嘉是个惯会说话的典范性子。这种时候,她当然不会明显判死哪一方。
上前看了看苏柔惠放的那沓经书,苏柔嘉笑道:“二妹妹记性真好,四妹妹确实是这样放的。”
“大姐姐,那是谁的猜对了?”苏柔惠紧张地问道。
苏柔嘉望了一眼苏柔惠,又含笑望向苏昭宁。
其实,这经书每一本这样长,诵经的时间又有三天之久,哪个姑娘家的会认真去听、认真去记。
所以苏柔嘉也并不知道真正的顺序。
但她看着苏昭宁和苏柔惠迥然不同的态度,就知道苏昭宁的必然是对的。
一个“猜”字,足以见苏柔惠的心思。
苏柔嘉正要粉饰一番委婉回答苏柔惠的问题时,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
“《妙法莲华经》绝对不会是第一本的。”才六岁的八姑娘眨巴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看向她的祖母侯老夫人。
八姑娘问道:“祖母,你说悯心说得对不对?”
侯老夫人是全场人中,除了苏昭宁,唯一一个记得诵经顺序的人。她满面慈祥地看向小孙女,问道:“悯心都记得吗?”
“悯心不记得全部。但悯心记得《心经》很短,《妙法莲华经》长很多。每次诵经的开始时候,住持都没有念很久。所以肯定不是《妙法莲华经》。”八姑娘歪头想了想,十分肯定地答道。
苏柔惠不悦地去瞪这小姑娘,怒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八姑娘眼圈当即有些发红,她扑进侯老夫人怀里,哽咽着喊:“祖母。”
“你连你六岁的妹妹都不如,还有什么好说的。”侯老夫人也看够了今日的闹剧。
这些孙女们,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不过……
侯老夫人目光重新放回苏昭宁身上。
她觉得,面前这个二孙女,似乎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然侯老夫人一贯喜欢表面的和睦,可对于一味的忍让换来的和睦,她是很瞧不进心底的。
如今的苏昭宁,倒让她略微多了一丝丝的喜欢。
“二丫头说的顺序才是对的。”侯老夫人盖棺定论道,“四丫头,你今日闹也闹够了。你就好好站在旁边听着住持诵经吧。这三日,你都不要回府了,陪我在佛堂里诵经。”
苏柔惠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她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第一时间就拿目光去向她母亲求助。
小黄氏也是把女儿宠到了天上去的,她朝侯老夫人求情道:“柔惠不懂事,还请老祖宗不要与她计较。”
“陪我诵经,是一种惩罚?”侯老夫人略微有些扬起声音。这反问中,带出了很明显的敲打意味。
小黄氏并不是苏柔惠这个年龄,更不是苏柔惠这样全然没有脑子的性格,她当即变了语气,低声请罪道:“媳妇说错了。柔惠能陪着老祖宗在佛寺里诵经,是她的福气。”
苏柔惠还想再争辩,却是被小黄氏牢牢压住了。
今日这一场,胜负已分。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在翻盘过来。
苏柔嘉望了一眼苏昭宁,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苏珍宜身上。
她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嗤笑,更有几分威胁。
苏珍宜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若谦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只可惜,这三日,留在佛堂中的人,不是苏昭宁。
大姑娘苏柔嘉和三姑娘苏珍宜之间的目光交汇,苏昭宁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她也在等待机会。
一个可以让苏珍宜彻彻底底死心的机会。
就像今日的苏柔惠一样,不给敌人出手的机会,自己如何有理有据地报复回去呢?
苏四姑娘的机会来过了,苏三姑娘的机会很快也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