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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去了一艘盐船,船只最触目的三桅大方头船。这是个外来客。由长江上来的,运盐是它主要的职务。它大多数只到宿州为止,进不得汴河,普通人叫它做“盐船”。名实相副。船家叫它做“大鳅鱼头”。名字虽俗。来源却很古。这种船只大多数是用乌油漆过,所以颜色多是黑的。这种船按季候行驶,因为要大水大风方能行动。杜甫诗上描绘的“洋洋万斛船。影若扬白虹”,也许指的就是这种水上东西。
才入冬不久,北风依旧强劲,船帆被风鼓荡的很满,所以船速很快,这种船乘坐舒适,即使在大风大浪中也非常的平稳,刚才还隐隐听到有丝竹之声,这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便利。
吕惠卿其实是很羡慕的,在这样的船上旅行,就像是在一座活动的宫殿里,只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国子监的穷教谕,还付不起这样的船钱。
自己的坐船只有单桅,船身异常秀气,头尾突然收敛,令人入目起尖锐印象,全身是黑的,名叫“乌江子”。
它的特长是不怕风浪,安全,这是吕惠卿一向的要求,他从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上。
这艘船形体结构上的特点是桅高,帆大,深舱,锐头。盖舱篷比船身小,因为船舷外还有护舱板,弄船人同船只本身一样,一看很干净,秀气斯文,行船既靠风,上下行都使帆,所以帆多整齐,船上用的水手不多,仅有的水手会拉篷,摇橹,撑篙,不会荡桨,——这种船上便不常用桨。放空船时妇女还可代劳掌舵。至于想要舒适是做不到的,五贯钱只能有这样的待遇了。
自己匆匆南下,身无长物,多余的钱财已经存入了大宋钱庄,他身上只有一张汇票,还有一些并不充足的盘缠,汇票还需要等到泉州才能取用,回到老家,自己的妻儿还需要照顾,三年丁忧自己只有一些微薄的俸禄,还不足以应付母亲丧事留下的窟窿。
想起自己离家时的豪情万丈,吕惠卿只要想起妻儿殷切的目光,就有些无地自容,自己宦海浮沉四载,归家的时候依旧行囊空空。
“天不佑我啊!”这一次吕惠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这句话,他的长随阿佑似乎听到老爷在说话,连忙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吕惠卿烦躁的朝他挥挥袖子,干脆盘腿坐在船头,越发的自怨自怜起来。
如果不是王雱要求自己想办法拖住云峥,好让自己的父亲用最快的速度施行《农田水利法》,自己就不必把漫长的四个月时间消耗在一个无用的和尚身上,有这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研究透大宋钱庄的运行规律,而后再把自己的见解呈献给王安石,最后获得钱庄的职位,一旦进入了钱庄,母亲病逝对自己的影响就不足为虑了,自己正好接手泉州钱庄。
吕惠卿早就发现钱庄是一个极度出功劳的地方,只要在钱庄历练几年,在三司使中足矣谋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如果没有王雱的要求,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云峥结怨。
云峥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肺的眼睛,让吕惠卿极为忌惮,那场大雨里的那双眼睛,时时惊得他从睡梦里惊醒。都是些什么人啊,云峥把王安石的《青苗法》变成了钱庄,就让王雱怒火中烧,傻子都看得出来,钱庄之策,要比《青苗法》好的太多了,就为了一时的虚名,难道就能够罔顾大宋百姓的利益吗?人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名声活着?
吕惠卿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出来,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明明脑子里面想的全是为国为民之策,但是到了行动的时候,却会习惯性的出现偏差。
徐生已是必死之身,废物利用死的其所而已,吕惠卿觉得这事情自己办的没有什么错。至于收买了病人,请五沟品尝一根有白点的熏肉腿确实有些丧良心。
五沟的贪吃出乎自己的预料,一个出家人六根不净,竟然喜欢用刀子把生肉削成薄片蘸上酱料生吃,食量还那么大,一个猪腿竟然能吃的干干净净……
这是他自己招祸,怨不得人啊,如今,这个花和尚一定和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满身疙瘩的人一样早就发狂而死了吧?云峥这时候一定无心上朝理事了吧?没心情再次把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改的面目全非了吧?
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自己之手呢?
吕惠卿哀叹一声,瞅着前面缓缓停泊在渡口的大船用力的捶捶船板,锦衣夜行的感觉并不好受。
大船上的丝竹声更加的哀怨,吕惠卿觉得身上一片冰凉,抬头看时却发现天上已经开始下雪了,他却舍不得进船舱。大船上的歌声袅袅,似乎在向这天地倾诉人间的离愁。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吕惠卿觉得这首歌句句都化作钢针刺进自己的心肺,令他痛彻心扉,不由得长啸一声,站在船头歌道:“春到南楼雪尽。惊动灯期花信。小雨一番寒。倚阑干。莫把阑干倚。一望几重烟水。何处是京华。暮云遮。”(大名鼎鼎的福建子竟然没有诗词传世,为了符合情节,自己写了一首,结果太难看了,不得已,引用另一个宋人万俟永的诗词应景,莫怪。)
大船上顿时安静下来,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大船上传来:“怪不得琵琶的弦子会断,原来有人在偷听,看模样似乎也是一位雅人,既然天暮降雪,何不上来共饮一杯酒?”
这声音清脆的就像黄鹂鸟鸣叫,却又带着浓浓的慵懒意味,只听声音,吕惠卿就能想到这声音该是从一位绝色女子口中发出的。
既然主人家已经相邀,吕惠卿挺直了身板纵声长笑道:“泉州吕惠卿在此,夫人好意相邀,吕吉甫敢不从命!”
说话间一个眉目如画的翠衣女童攀在船舷边上娇憨的问道:“吕惠卿,吕惠卿,夫人说船上尽是些妖魔鬼怪,你也敢上来?小心你的浑身血肉都被吞噬干净。”
吕惠卿大笑道:“如果妖魔鬼怪都如你一般可爱,吕惠卿就算被吞噬干净也无怨无悔。”
一个粗壮的大汉拎着翠衣女童的衣领将她捉了回去,而后走出来抱拳道:“先生雅人,如今天寒地冻,我家夫人有请先生登舟。”
吕惠卿见一介仆役都礼仪周到,谈吐文雅,不由得对这艘船充满了好奇,东京城贵人多,上一个只有妇人的船并不合适,但是这里是宿州地界,船上也没有插富贵人家的旗号,既然是盐舟,定然是一个富商的家眷,否则也不会这样的失礼贸然邀请陌生男子登舟叙话,只有那些商贾才会如此的不在意礼法,这样的女子往往都是妙人儿,就算是一亲芳泽也不是怪事,商贾用妾侍开路找关系,在东京并非没有,想到那个发声的女子,吕惠卿竟然觉得自己血往头上涌,攀住壮汉扔下来的软梯就上了巨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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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鬼船
一只雪白的狸猫绕着吕惠卿的脚转了一圈,喵呜叫一声就钻进了船舱,狸猫脖子底下挂着的金色铃铛给了吕惠卿极大地震撼。
一个绿衣女婢笑吟吟的走出来蹲礼道:“夫人请先生进舱饮一杯清茶,去去俗尘。”
吕惠卿欣然而往,脚下踩着厚厚的波斯毯如在云端,短短的一截走廊上镶金嵌银,即便是小小的扶手也泛着金色。刺绣出来的花草鱼虫栩栩如生,在船舱的顶端,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布满穹顶,四只黑色的蝙蝠振翅欲飞,面貌狰狞却给人一种安逸祥和之感。
淡蓝色的孔雀香炉吐出淡淡的青烟,阵阵如兰似麝的甜香拥抱着吕惠卿,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云端。
绿衣小婢走到大门前,就甜甜的笑着隐入一扇暗门,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姿容更甚的蓝衣女婢蹲下身子给吕惠卿换上了温暖的软鞋,吕惠卿强忍着不往下面看,蓝衣女婢宽大的衣衫根本就遮掩不住曼妙的身材,胸前那对高傲的坟起肉光致致,连吕惠卿这般花丛老手都偷看的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
东京城有一则传言,据说街市上的美男子有时候会突然失踪,过两天之后又会突然出现在某地,别人问起之时,只会含笑不语。
美男子自然是配美人,于是这种香艳的幻想就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其中最符合大众猜想的就是勋贵人家的众多妾侍耐不住寂寞,趁着主人家不小心。命贴身的婢子勾搭街市上的美男子来成其好事,过几天荒唐而又香艳的日子,就匆匆别离,被勾引的美男子去时蒙眼,归时也蒙眼,只晓得自己与一个或者数个绝色美人在极尽奢华的楼阁里暗香一度……
吕惠卿努力的挺起胸膛,自付自己的容貌还算是俊美,颌下的短髯更是成熟男子的标志,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准备作为礼物献给主人家。
走进微微发暗的厅堂。吕惠卿吃惊的发现这座厅堂竟然大的离谱。和陆地上的厅堂几乎没有差别,走进看时才发现自己糊涂了,随着自己的移动,对面也有一个面貌模糊的青袍男子向自己靠近。定下身形这才晓得对面的墙壁竟然是一面巨大的铜镜。有了这面铜镜。舱房的空间顿时增大了一倍不止。
一座美人扑蝶的绣画屏风挡在左厢。影影绰绰的瞧见软榻上半卧着一位梳着坠马髻的红衣妇人,吕惠卿才在绣凳上坐定,就听屏风后面那个红衣妇人浅笑道:“晚来天欲雪。先生可能进一杯酒?”
吕惠卿笑道:“甚好!却不知主人家芳名,日后也好回谢。”
红衣妇人慵懒的伸一下腰懒懒的道:“你我都是尘世间的人,初次相逢是有缘尽欢即可,再次相逢就无趣了,妾身观先生也是豁达之人,为何有这样念想?”
吕惠卿大笑道:“夫人言之有理,念想,念想,念着想着,其实尽是无奈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也不失痛快二字。”
红衣妇人鼓掌道:“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得闻妙论妾身不胜欣喜,来人啊,撤去屏风,容我亲自为先生把盏!”
蓝衣女婢和一个紫衣女婢嗤嗤的笑着,搬走了屏风,两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蹦蹦跳跳的拿过四盏琉璃灯,一时间,房间里光明大作。
吕惠卿不过瞅了一眼红衣妇人,就觉得自己前半生几乎是白白蹉跎掉了……
这妇人的年纪显然已经不轻,她却并未刻意掩饰这一点,不论是如云的秀发,剪水的双瞳,亦或是有些丰满的嘴唇,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年龄,甚至觉得这样的年纪才该是她应有的模样。
吕惠卿看着眼前妇人葱白一样的手指,喉结咕隆了两下,接过妇人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滋味浓烈的酒浆下肚,似乎在一瞬间就点燃了胸中的干柴,顷刻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原有的一点警惕之心,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蓝衣女婢和紫衣女婢轻松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矮几走了过来,上面水陆杂陈,好些食物即便以吕惠卿的见识都闻所未闻。
几杯酒下肚,浑身燥热起来,吕惠卿依旧大笑着和红衣妇人叙话,只觉得人生快意莫过如此。所有的烦恼都被这个解语花一般的妇人给解脱了。
红衣妇人见吕惠卿额头汗水涔涔,就给吕惠卿的葡萄酿里面放了两只冰鱼,小声的吩咐一声,蓝衣女婢就嗤嗤笑着邀请吕惠卿去后舱房宽衣……
女婢冰凉的小手从吕惠卿白皙的胸膛上划过,却让他感受到一丝丝的暖意,尴尬的看看自己已经急不可耐的阳物,吕惠卿正想成其好事,女婢却轻轻地吻在他的胸口,发出狸猫一样的呢喃声:“真想咬一口啊!”
吕惠卿全身燥热无比,不由得嘶声道:“想咬就咬!”
疼痛从胸口传来,吕惠卿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花娘整整自己的红色衣衫,朝后舱房啐了一口道:“也只是一个废物而已!”
紫衣女婢坐在花娘身边道:“小蛮性子野,不会弄死吕惠卿吧?”
花娘皱眉道:“小蛮小时候被一个老男人咬得浑身血淋淋的,长大之后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她认为男人就是拿来泄怒的,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长成这样子的。上回把苏轼活活的吓跑了,也不知道她将来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想干,就这么伺候夫人把这一辈子早点过完!”蓝衣小蛮从一道暗门里走了出来,说完话就拿起一杯茶水用力的漱口。
紫衣小婢娇笑道:“苏轼可是不错的人哟,少年成名,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性子也不错,给他作妾是个好选择。”
小蛮粗俗的将茶水吐进痰盂,嗤笑道:“才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在青楼里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你说说有哪一个把我们姐妹当人看的?刚才这位也是才子啊,可是你们看看他的德行,恨不得把我们所有人都吞进肚子里去。”
花娘笑道:“想要拌嘴有的是时间,糖糖你就少说两句,小蛮,吕惠卿怎么样了?”
小蛮撇撇嘴道:“已经放进粪水里了,夫人,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还要把那些螺蛳在大肚子病人的粪水里养那么久?与其这样,不如一刀子宰了他来的痛快。”
糖糖笑道:“看你刚才在漱口,你真的咬他了?”
小蛮见糖糖转圜了话题,朝花娘尴尬的笑笑,点点头。
花娘就当没听见她们说话,敲敲桌子道:“告诉浩哥我们可以离开了,这里的东西全部放到小船上找个地方烧掉,整艘船恢复原样,记住了,我们从来没有出过京师!”
小蛮和糖糖答应一声,就各自去安排了。花娘自己来到后舱房,用熏香手帕捂住口鼻瞅着躺在粪水里的吕惠卿,闷声闷气的道:“自作孽,不可活……”
一夜过去了,吕惠卿的仆人阿佑焦急的站在自家的船头上朝大船上看,好几次准备张嘴喊叫又停了下来,眼看着大雪下的越来越大,再不走万一河水封冻就走不了了。
忽听得大船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阿佑听得出来这是自家老爷的声音,再也顾不上其它,攀着软梯就上了大船。
跳上大船就看见自家老爷赤身**满身污秽的从船舱里爬了出来,他的耳朵上甚至悬挂着一只老鼠,那只老鼠死死地咬住吕惠卿的耳朵,怎么甩都甩不掉,吕惠卿见到阿佑,大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阿佑拿刀子砍死了老鼠,连拖带拽的将吕惠卿拖上甲板,掏出刀子朝船上怒吼道:“何方狗贼,敢如此的戕害朝廷官员?”
阿佑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壮着胆子走进船舱,只见船舱里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帷幕,一盏孤灯冒着绿油油的火苗在桌子上摇曳不定。角落里还有无数双细碎的小眼睛,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里到处都是灰色的大老鼠。
这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商船,这分明是一艘鬼船……
阿佑转身就跑,一只手胡摇乱晃的时候不小心扯下来了一截帷幕,碧油油的火苗迅速的就点燃了帷幕,阿佑那里来得及管这些,抱着吕惠卿就爬下了大船,惊惶失措的船夫用竹篙在岸边用力的向外撑,船不过行出十丈远,整座大船就燃烧的如同焰火一般,阿佑亲眼看到上百只硕大的老鼠争先恐后的从船上跳到了水里,向距离最近的船只游过来,船夫夫妇俩不断地用手里的竹篙敲打那些老鼠,阿佑死命的摇着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诡异的水域。
幸好有一阵风吹过来,船帆带着这艘乌江子离开了水湾,那些老鼠见追不上船只,掉头就向岸边游去。
船夫愣愣的看着慢慢下沉的巨舟,大叫一声道:“皇天爷爷啊,你们都招惹了些什么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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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谋杀!
吕惠卿病了,由于身体在粪水里泡了一晚上,即便是冬日,伤口还是化脓了,全身高热不退,已经雇好的船,船夫以撞见了不该撞见的脏东西为由拒绝南下,阿佑只好带着重病的吕惠卿住进了宿州城郊,想要等吕惠卿病好之后继续南下。
在一个阴风怒号的傍晚,吕惠卿醒了过来,木然的一口口吃着阿佑喂进嘴里的稀粥,他如今动不得,稍微动一下,黄色的脓水就会流出来,所以他只好安静的躺在床上,喝着稀粥努力的回想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