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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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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荣抄着历史试卷道:“你看这卷子,说得多浅,一点也不新鲜,听说过美国的‘一无所知党’吗?没听说过吧?听说过‘顽固党’吗?历史书上介绍慈掉却不说‘顽固党’,编的人水平还没我高呢。”

雨翔被他的话触动了什么,开了柜子翻半天翻出一本书,扬扬,问:“你看过这本书吗?《俏皮话》,吴研人的。”

钱荣作出嗜书如命状,扑过去道:“嗅!吴研人的书,我见到过!我爸好像和他有来往。”

雨翔脸色大变,问:“你爸是干什么的?”

钱荣就在等这话,道:“我爸是东荣咨询公司的经理,和很多作家有来往!”

雨翔问:“东——荣是什么?”

钱荣顿时气焰短掉大半,道:“是一个咨询公司啊,你没听说过?什么见识。

书拿来看看!”说完自己动手夺过书,一看封面“吴研人”上面有个“清”字,大吃一惊,忙去补救那句话:“怎么又有一个吴研人,我爸也认识一个,上海的作家,好像是作协里的,他可是写小说的。”

雨翔成全了他的话,夺回书展开说:“你不是说‘顽固党’吗P这里有一则笑话,你听着;“一猴,一狗,一猪,一马四畜生,商量取一别号,又苦胸无点墨,无从着想,遂相约进城,遇所见之字,即为别号。约既定,狗遂狂驰以去。人城,至某庙前,见有论及冥顽’匾额,狗日:‘此即我别号也!’一马继至,昂首无所睹,俯视,见某碑下,有‘根深蒂固’四字,马日:‘我即以为名也。’俄而,猴跳跃亦至,举首指‘无偏无党’匾额,曰:‘我即名“无偏无党”可也。’侯半日,猪始她栅而来,遍觅无所见。三畜成笑之。猪日:‘若等仅已择定耶?’曰:‘择定矣。’猪日:‘择定益告我!’众具告之。猪笑回:‘从来别号不过两字或三字,乌有取四字者?’众为之爽然,猪日:‘无伤也,若等患各摘一字以与我,我得三字之别号,而若等亦各得三字矣。’“三畜大喜,互商日:‘彼既乞我等之余,只能摘末一字以与之。’于是狗摘‘顽’字,马摘‘固’字,猴摘‘党’字。猪之别号,乃日‘顽固党’。”

念完哈哈大笑。钱荣道:“这个笑话我曾听过,我不记得是哪里了,让我想想看——哎,不记得了。但肯定听过!”

雨翔笑余插些话:“我听你一说,正好想起!真是巧,这本书我带了。我还带了几本,你看。”’于是一本一本把书拿出来。钱荣镇定地看着,有《会通派如是说》、《本一?琼森与德拉蒙德的谈话录》、《心理结构及其心灵动态》还有《论大卫?休漠的死》。雨翔带这些书的目的是装样子,自己也不曾看过,那本精皮话》也只是雨翔军训时在厕所里看的,上面说到的那则《畜生别号》是这本书的第一则故事,雨翔也只看了这~则,不料恰好用到,嗟叹看得多不如看得巧。钱荣的狂气削减了一大半,以为林雨翔真是他读之人,嘴上又不愿承认,挣扎说:“这几本书我在家里都翻过,我家连书房都有两间。从小开始读书,上次赵丽宏到我家来,看见我家的两个大书房,眼红死,说他的四步斋自愧不如。”雨翔料定他梦吧,又不能把赵丽定找来对质,没有推翻的证据,摆出一个吃惊的神态,钱荣问:“你呢?”

雨翔为了能势均力敌,没有的说成有,有的再加一倍,道:“我家虽然只有一个书房,但里面书不少,都是努——这几本一样的书。难啃啊!”

钱荣说:“光读书不能称鸿儒,我曾见过许多作家,听他们说话是一种艺术的享受,frUitionofars,懂$?”

雨翔已经淡漠了他的开门之恩,眼光里有一种看不起,钱荣阔谈他父亲与作家们的对话,仿佛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作家都与钱老子访谈过,像吴研人这种作古的都避不过。一个冷声,说:“你英语学得不错。”

“当然。英语最主要的是词汇量,你们这些人往往满足于课本,真是Narcissism,我读外国名著都是读不翻译的。”

雨翔听不懂“自恋”,心里明白这肯定不会是个好词。对话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被人骂了却不知被骂成什么。雨翔搜尽毕生所学之英语词汇,恨找不到一个体贴艰涩的词来反骂,叫苦不迭。

钱荣又说:“我生性是方外之人,学校里老师都叫我奇才!”

雨翔又听不懂“方外之人”的意思,只好翻着书不说话。那一句英语一个成语仿佛后变射杀凿齿的两箭,令雨翔防不胜防。两人一场恶斗,胜负难分,只好把矛头对准在读英语的谢景渊道:“你呢?”

谢紊渊抬头问:“我怎么了?”

钱荣问:“你家有多少藏书?”

谢景渊问:“藏书?连语文数学书吗?”

雨翔:“不,就是这种——这种——”他拿着那本《西学与晚清思想的裂变》,展示给谢景渊。

谢景洲推推眼镜,摇头道:“我家没有这种书。我爸常说,读闲书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人。”

这话同时震怒了雨翔和钱荣,联合起来给谢景渊伐毛洗髓:“你怎么这么说呢。”

谢景渊连连引用名人名言:“我老师也说过,课内的那几本书都读不完,课外的书除了辅导书外就更不要去碰,看了这种书心会野,就学不到真正的知识。”

钱荣看看雨翔,见雨翔没有要口诛的意思,想一个人和这种书呆子争太损颜面,甩一句:“许多人是这样,自以为是,人性如此。”这话没有写地址人名邮编,不知针对着谁。雨翔和谢景渊都不作声。

钱荣突然道:“呀!我徙宅忘奏了!雨翔,我们说到哪里了?”雨翔厌恶钱荣不知从哪本书角落里找来这么多不曾见过的成语,来此故意卖弄,冷言说:“我也不知道。”

钱荣不肯放过,道:“也许——对,是说到我学英语的方式对吗?”

雨翔不敢再说下去,怕钱荣又躲在外文里骂他,和谢景渊说话:“你在看什么书?”

“英语。”

钱荣听见,说:“你这样是学不好英语的!我有一本《GOnewiththeWind》,借给你。你可不准弄格了弄皱了,你看通了这本书,英语就会有我一半水平,Under-stand?”

谢景渊不屑道:“我不看了。你自己看吧。”

钱荣一笑说:“Shit!That’snonsense!我自己去看了,原来这个时代还有人像块stone!”

雨翔守株待兔半天,终于碰上一个自己懂的单词,不肯放过显示的机会,说:“什么像块石头,你不能把你的观点强加于人!”

谢景渊听见雨翔在捍卫他谢景渊的荣誉,十分感动,又怕两个人君子动手,道:“算了!算了!”

第五章(5)

雨翔不理会两个人,跑到隔壁去找余雄。余雄正伏案写东西,见雨翔来了,忙收起来。雨翔劈头就说:“我们寝室里有两个神经病,一个每天看书,就是书呆子兮兮,另一个以为自己是李敖,成天吹牛卖弄,自己懂又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余雄微笑说:“你受不了了?好戏还在后头。”

雨翔余怒宋平,说:“他以为自己是谁。”该说的说完了,雨翔心里的恶气也全部出了,正面斗不过,别人背身时瑞人家一脚也是快乐的,不同的是,背面瑞人一脚,人家会觉得痛,但雨翔这么说只仿佛隔了一层墙壁打人,抑或说,好比人家生前打不过,待人死后让人家遗体不安,总之,这是一种鞭尸的快乐。

雨翔精神上的鞭尸完了,心里涌上一种无人抵抗大获全胜后的斗志,不甘就此放手,继而去鞭他祖宗八代的尸:“他就仗着他爸那公司,真是狗仗人势。”彻底鞭完后,心里一阵茫然和空荡荡。

晚8修时雨翔不敢唱歌,军训一个礼拜真是沧桑巨变,坐雨翔背后的姚书琴不知如何竟骗来一个纪律委员,专职记录纪律。人一旦当上了官,腰杆子都能直许多。

没当官的人好比一群野狗,那官职宛如一根链条,一旦野狗群里有人当官,那野狗就严然变成一只家狗,有了狂吠几声赶其它野狗的资本和身分。姚书琴表面从容,暗地里不停记雨翔的名字,罪名是大声喧哗。倘若论单打独斗,野狗与家狗应该实力相当,但野狗往往打不赢家狗是因为家狗有主人。雨翔连斗的勇气也没有,只有在背地里骂的本事。

真正在市南三中才不过一个多星期,雨翔就觉得这种日子难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别的寝室熄灯后比熄灯前更热闹,查寝室者的威严仿佛光绪的帝位。偶尔实在哪间寝室里太不像话,就进去干涉一下。学校闻之大怒,每日晚上都由政教处的人督察,一旦揪住就写检讨,现在学生大多作文水平很高,九十年代的学生作文尤以套话废话见长,皆不畏写检讨。政教处便把每日抓住的不按时按规就寝的学生名字公布出来,这一招果然有效,此后纪律安稳不少,只是政教处老师走后,寝室里依旧闹声四起,校方不知,还在每周总结里夸学生纪律意识有所长进。然全校最安静的寝室莫过205室的2号寝室。雨翔每夜都憋了一肚子话,只等在梦里说给别人听,而且雨翔的失眠愈来愈厉害,大幸时到十一点钟睡着,有一天几乎彻夜无限,到第二天上课时,屯积的睡意像猛虎下山。但人往往气愤之后容易睡着,这一夜雨翔睡得特别早,第二天凌晨就起床了,本想报晓让众人都起床,但雨翔却忽然有一种报复心理,恨不得他们全体迟到。

起早后雨翔没事干,出了寝室后扑面一阵凉爽,决定去花园走走。市南三中的清晨十分秀美,大片的树林也似从睡梦里醒来,清爽可人。花园掩在其中,更能给人享受。雨翔只顾朝一片鸟叫处踱去。花园边的石凳上有一个女孩子正读英语,雨翔的脚步也放轻了,怕踏碎了她的宁静。雨翔相信清晨的花园是最纯净的,因为只有此时,没有校园恋人消样在里面,“爱情的魔力再大也大不过床的诱惑’”,这句谚语也可以这么理解——-个满是困意的人也懒得去谈情说爱。毕竟,有时候赖床比上床更有吸引力。

结果还是有人坏了这大好的意境,花园的深处,雨翔看见一个年纪顶多不过初一的男孩在等人。雨翔原先也没有多想,结果不到五分钟,远处跑来一个年纪似乎更小的女孩。男孩抬腕看表,冲她笑笑,说:“你迟到了。”女孩两手一摊伸出舌头说:“对不起,我被一些事耽搁了!”雨翔离两人一树之遥,听到这对白好像特别耳熟,是在言情小说里用滥掉的,心想莫非这两个也——不会不会,这么小的年纪怎会懂情是何物,爱在他们眼里应该是件不知道的东西。

结果这两个男孩女孩像物理学家,喜欢向未知领域挑战。女孩含羞道:“这里真美。你约我到这里来干嘛?”说完往后一拢头发,低头等待。

男孩子欲言又止,考虑成熟,说:“我最近心里好烦,我相信我在作出一个我一生最大的选择。”

雨翔脸上的吃惊倒是几倍于那女孩子,他不相信这种话出自一个小男生之口,听着别扭,忍不住要笑,干咳两声暗示那一对还有一个人存在,话不要说得太露。

那两人扭头发现了雨翔,并没有惊讶的意思,在那两人的眼里,雨翔的存在仿佛物体自由落体时的空气阻力,可以忽略不计。

女孩子低头良久,猛抬头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你是为了我吗?”

男孩仿佛藏了几千年快修炼成仙的心事被看穿,说:“我无法骗自己,我是为了你。”

雨翔用劲控制自己的笑,又干咳两声。

女孩子受不了有干咳破坏浪漫,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男孩不允,说:“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有话要对你说。”

女孩脸上迅速一片红色,摆弄衣角道:“现在吗?”

男的道:“现在,对,我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这话仿佛一张病危通知单,让女孩有了个心理准备。

男的说:“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这是上苍赐我的幸福,我不愿放手,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

女孩明知故问:“哪句话?”

“我——喜欢你。”

女孩瞪大准备已久的眼睛:“可,这太仓促了吧?”

男的道:“不,一点也不,我愿为你放弃一切。”

女孩子禁不住,眼里有些醉意,问:“真的吗?”

男孩说:“真的,是真的,不是在梦里,我愿为你放弃一切,包括我的学业。”

女孩一副惊慌失措:“这一切都像是书里写的。我该怎么办。我无助,我迷们……”

雨翔一点要笑的念头也没有了,想泛滥的言情电视剧害人何等之深。离开了花园恶心得连吃早饭都没胃口。教室里已有几个人,暑假的练笔作文刚发下来。雨翔的作业故作艰深,大段大段都是《管锥编》里剽窃的。结果,一看评语,差点气死。

本子上大段大段被红线划出来,批语日:“引证较为丰富,但显牵强,要舍爱。”

雨翔没顾发表评论,挥笔就骂琼瑶,骂得浑身爽气。过几天,本子呈上去,雨翔只等梅在写些评语表示赞同。本子发下来,雨翔心跳控制不住的快。他现在甚至有些怀念马德保,第一次出门读书,自然希望得到班主任的赏识。脑子里都是想象,想梅老师一定会夸他目光深远独到,笔锋犀利老到。翻开本子却只见孤零零一个勾,而且这勾也极小极不豪放;再翻一页,也是一个发育未全的勾,两个勾拼起来才有个句样,这种做法好比现在餐饮业里的生财之道,把一份的料作两份用。勾子附近一个字的评语也没有,雨翔看了十分窝火;仿佛两个人吵架,一方突然沉默不说话,另一方骂着身心也不会爽快。梅营抱着清政府对敌的态度,雨翔却没有大英帝国的魄力,自认晦气。扫一眼谢景渊的作业本,见一个料美量足的勾,那勾好似领导的年度成绩总结,洋洋洒洒漫无边际。撑足了一页纸,舒展得仿佛一个人在床上伸懒腰,旁人看了也羡慕。这大勾把雨翔的勾衬得无比渺小,雨翔不服,拿起谢景渊的本子看,见他写的是要好好学习建设祖国的决心。雨翔鼻子里出气,一甩本子说:“这种套话我见得多了。”

谢景渊缓缓说:“这哪是套话,这是决心的体现。”

雨翔厌恶道:“写和不写还不一个样。”’钱荣正在吹牛,身旁围了十几个女生前俯后仰地笑,钱荣越吹越有兴致:“我十二岁那年,跟我爸去北京,第一个去拜访肖复兴——”“哇——”一个知道肖复兴的带头叫起来。钱荣又道:“我爸带了我的作文,肖复兴一看就断言我能在文学上极有造就。”

第五章(6)

“哇——,那你发表过文章吗?”

“发表文章,哼!那些报纸哪有发表我文章的资格!”钱荣一言,把全世界的报纸贬为草纸。雨翔替他爸鸣不平,在旁边竖起耳朵听。钱荣骂人骂绝,骂成草纸了也不放过:“凭我爸和那里面人的关系,要发表文章轻而易举如反掌!而且我的性格注定我是方外之人,玩世不恭,却也淡泊了名利……”

雨翔泼冷水道:“怕是水平不够吧。”不料冷水还没没到钱荣身上就被女生挡了回来:“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雨翔道:“我至少还发表过文章!”雨翔那篇文章好比~碗冷饭,可以随时再炒一遍惹别人眼馋。众女生里有人记起来,说:“不是那个——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发表过文章的。”“对对,我记起来了,林雨翔。”

钱荣急忙说:“你发表过多少字的文章?”

雨翔大窘,不能拍拍胸脯自豪地说六百个字,装糊涂说:“我也记不清多少。”

钱荣说:“怕只有一篇吧。”这句随口贬低的话歪打正着,雨翔背过身一笑说:“我会吗?下个礼拜我把文章带过来。”这话说了自己也后怕。

钱荣道:“你的随笔本借我拜读一下。”他故意把“拜读”两字念得像没睡醒时的眼神般飘忽无力。

雨翔这次说了真话:“我这个写得不好。”

钱荣乘他不备,抢过本子念:“……琼瑶的文章是一种垃圾,是一种误导,是……我真不懂,那么多重复的‘两双眼四行泪’和乏味的拖沓的无意义的对话……什么样的书写给什么样的人看,读这种书的人水平一定不会很高……”

这些话犯了众怒,女生的骂多得来不及记,一句一句叠着:“你凭什么说琼瑶,你就一个人高高在上!”“你清高什么,琼瑶的书那么好,你写得出来你去写!”

“写不好就说人家!”……雨翔仿佛抢救一个全身大出血的病人,这里堵住了那里又喷出来,徒劳一阵,解释不济,只好宣布病人死亡:“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这话里还带有明显的反抗,被女生一眼看破:“什么‘算了’,明明是你不服气!”

雨翔挥挥手说:“好了,我说不过,我瞎写的,可以了吧。”

钱荣最后补一枪,道:“早就该承认了。”

雨翔无言以对,怀念被马德保宠的那些日子,想在初中里真是春风得意,大小比赛参加无数,虽然最后只是衬托别人,但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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