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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飙-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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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文士眉头又是一翘,道:“这掌力颇为雄浑,发掌之人,与你是敌是友?”

谷寒香仰面听了片刻,摇头道:“弟子分辨不出发掌之人是谁,想来是个叫酆秋的黑道巨恶,或是一个叫作庞士冲的关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顷,道:“老夫想不起这两人,不过刚刚那两声响音,乃是佛门大力金钢掌所击起。”

谷寒香未曾料到到天明大师也会赶到此处,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少林派下,一个法号天觉的和尚了……”

那中年文士含笑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未在世上走动,对于武林人物,已经陌生得很了。”

他那冲谈的神色之间,倏地泛现出一缕吝悯之情,接道:“你虽仇海沉沦,灵智隐晦,但念你年事尚轻,老夫破例矜恤,你先将往事述说一二,但有值得恕宥之处,老夫必然成全于你。”

谷寒香早已被这洞中的布置,和那三妙书生的盛名,以及眼前这人清奇恬淡的气质所慑,闻言之下,不禁大喜过望,膝行数步仰起玉靥,将自己与胡柏龄结缡之后的经历,半点不漏的陈述出来。

她泪随声下,往事不堪回首,不知讲了多久,最后仆伏在地,重又痛哭起来,那中年文士则瞑目端坐,面色肃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正当她杜鹃泣血,子归夜啼,泪尽而继之以血的时侯,那石壁之上,重又响起了回荡之音,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断,石壁传音,好似远山之外,随风飘来的暮鼓晨钟,声音虽然隐约,却是叩人心扉,发人深省。

那中年文士倏地双目一张,眉头微翘,道:“这是斧钺伐石之声,想来只有那个被你夺了神志的酆秋,才会做出这等傻事。”

谷寒香俯首无语,显然,此时此地,她对自己过往的那种霹雳手段,也开始感到惶恐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将手一伸,轻抚她的头顶,道:“左面壁上有一座小门,里面有饮食之物,你小憩片刻,我就开始传你的功夫。”

谷寒香惊喜不胜,美目大睁,欢声道:“多谢师父……”

那中年文士莞尔一笑,道:“老夫无福收纳弟子,你也无福列入老夫的门墙,去吧,你宗旨在于报仇,此来为了学艺,老夫多少总要完成你的心愿。”

谷寒香闻言一呆,她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这时玉面之上,红一阵,白一阵,羞窘而又惶急,许久工夫,依旧语不成声。

那中年文士仍然微微含笑,目光轻注她的脸上,道:“你何必着急?老夫传你武功已足,不认师徒,又有何妨?想那天明和尚也曾收你作为记名弟子,只因未曾传你武功,你又几曾认他作为师尊?”

这几句话,不啻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直讲得谷寒香羞惭欲绝,惶愧无地,重又俯下头去,半晌之后,始才讷讷说道:“少林派过于愧对亡夫,弟子报仇心切,因而忘了天明师父眷顾之恩。”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此事暂且不提,那小室中有一道灵泉,泉下有一株‘龙须宝竹’,那宝竹每隔三日,长成一截竹笋,竹笋可食,灵泉可饮,你先入内饮食,回头我就传你练气行功的法门。”

谷寒香早已慑服在这三妙书生的雍穆气度之下,闻得吩咐,立即温顺地点了点头,起身向他手指处走去。

那石壁之上,果然有一道小门的痕印,谷寒香用手一推,那小门应手而开。

她走入室内,见那小室方圆丈许,靠壁之处,石地上有一块尺许大的低陷之处,其上生着一株高约三尺,翠绿欲滴的小竹,壁上有一道流泉喷出,正浇灌在那株小竹之上。

忽听那中年文士的声音道:“那灵泉不可弄脏,龙须竹笋可以手指折下,不可触及金铁之器。”

谷寒香俯身一看,那龙须宝竹的竹节之上,生满了长约寸许的须根,碧绿晶莹,鲜艳夺目,一眼之下,便能看出这宝竹乃是天生异种,迥异寻常。

她蹲下身子,瞧那竹根之处,果然生有一截小小的竹笋,这竹笋才只拇指粗细,色作嫩黄,纤尘不染,悦目之极。

本来她早已饥肠辘辘,眼看这截竹笋,更是垂涎欲滴,食欲大动,但她忽然想道:“这龙须宝竹三日长成一截竹笋,自己未来之前,三妙师父定然是以之度日,如今自己将竹笋吃掉,他将以何物果腹?”

转念之下,不觉娇声问道:“师父,这竹笋弟子若吃了,师父却吃什么?”

只听那中年文士在室外说道:“你不必担心,老夫是饿不死的,只要你不乱叫师父,想来老夫尚有几年好活。”

谷寒香暗暗一笑,忖道:“倘若自己一时无法离开此地,那末就与这三妙师父轮流食用,如果这竹笋有点宝物性质,六天吃上一次,想必也不会饿死。”

心念一决,于是取过一旁的一只玉钵,盛满泉水,走到室角将手脸洗净,然后折下那根竹笋吃下。

那龙须竹笋不过拇指大小,一口也能吃净,味道苦涩,了无奇异之处,她吃罢之后,饮了几口冷泉,秀眉微耸,款步往室外走去。

那中年文士依旧磊坐在墨玉蒲团之上,这时伸手向右侧一指,道:“那面有间丹室,原是老夫起居之所,你去找一身衣衫换过。”

谷寒香娇靥一红,奔到石壁之前,重新走出室外。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抬,见她长发披垂,穿着自己的男人衣衫,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玉面之上,那片肃煞之气一扫而尽,换了一副天真无邪的娇憨神态,不禁拊掌哈哈大笑起来。

谷寒香听他笑声清越嘹亮,却又不似内功深湛之人,有那震人耳膜之力,不由暗暗忖道:

“莫非这位三妙师父,业已修至返朴还虚的境界了。”转念中,作了一个长揖,甜甜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中年文士笑声一歇,将手一摆,道:“老夫不尚虚假,你也不须无较。”伸手一指,道:“你坐下,老夫先将切身之事,略略向你说明一二。”

谷寒香双腿一曲,模仿他那姿势,席地坐在他的面前,索兴无赖到底,道:“师父有话请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旋即面容一整,神色转为端凝,道:“这洞府之内,每座门后有一块重逾万斤的‘断门石’,如今各处的断门石俱已落下,你若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这一辈子休想脱离此地。”

谷寒香秀目一眨,道:“那末师父就传我功夫,待我来练成三万斤的掌力吧。”

那中年文士见她说得轻松,不禁解颐而笑,道:“我这一门功夫,首重一个‘静’字,倘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安心凝神学艺,老夫纵然有意成全,倾囊相授,你也徒对绝艺,难有所获。”

他语音微顿,倾耳一听洞外传来的斧钺之声,接道:“若不能守定心神,一遭魔扰,重则丧生,轻则沦为残废。”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若非有此关键,老夫怎会忍令绝艺失传,始终未能获衣钵弟子?”

谷寒香愕然良久,问道:“如果弟子能够撇开俗务,澄清灵智,约须多久的时间,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道:“约须十年工夫吧。”

谷寒香如遭焦雷轰顶,愣了半晌,倏地珠泪泉涌,道:“弟子除了满身恩怨之外,尚有那个稚龄养子在外,如今不敢多求,只祈师父略为传授一点武功,然后启开门户,放弟子离开此处。”

那中年文士两道长眉微微一轩,道:“在你想来,只要老夫略予传授,也尽够你纵横江湖,手刃夫仇了,是吧?”

谷寒香确有这等想法,被他道破心事,不禁玉面一红,露出忸怩之态。

那中年文士突然轻叹一声,蔼然说道:“你的想法固然不错,无奈老夫油尽灯枯,早已无力启开断门石了。”

谷寒香大吃一惊,知道这等世外高人,绝不会谎言欺骗自己,一时之间,惊惶过甚,不觉吓得面无人色,口中喃喃自语道:“十年,十年,十年太长了……”倏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声悲哭,亦不出言慰藉,反而双目一合,自行枯坐起来。

然而,谷寒香终是生有慧根之人,哭过一阵之后,知道徒自悲伤,于事无补,于是揩干泪痕,仰面说道:“师父就传弟子的武功吧,弟子尽力而为,何时脱困,听天由命罢了。”

那中年文士张开眼睛,点了点头,道:“通权达变,不失为可造之才。”接着面容一整,沉声说道:“老夫生平救人无数,却从未杀过一人。话虽如此,亦知间有可杀之人,你先说说,哪些人是你势在必杀的?”

谷寒香未料他有此一问,闻言之下,不禁芳心暗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她对胡柏龄情深意重,矢志为夫报仇以来,衔恨忍辱,为的就是将正邪各派,所有导致胡柏龄身罹惨死之人诛灭殆尽,但是,此时此地,她怎敢坦率直言?

挨了片刻,她嗫嗫嚅嚅地道:“鬼老水寒、人魔伍独、毒火成全——这三人无恶不作,弟子是一定要取他们的性命,为世人除害了。”

那中年文士面容之上,倏地转为肃穆之色,两道湛然神光,凝注在谷寒香脸上,缓缓说道:“老夫不管你杀谁,不过学了我三妙门下的武功之后,终你一生,只许你杀害四条性命,杀满四人,你就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得取人的性命。”

说到此处,脸上忽然现出一片凄凉的笑意,接道:“老夫宁可绝艺失传,却不愿为武林苍生贻下无可挽回的祸害,如何取舍,你自行思量吧。”

谷寒香怔在当地,良久不能言语,却听那中年文士淡淡地道:“老夫出言不改,不过你只要用手一推,便可制老夫的死命,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学结晶,都藏那间丹室之内,你可自行取阅,自行修练。”

谷寒香玉面一昂,摇头道:“弟子并非真正邪恶之人。”

那中年文士道:“那么你仔细思量吧,洞中无甲子,时日还长得很。”

谷寒香垂目望地,低头沉思了良久,然后仰面说道:“是弟子自己闯来此处,于今进退维谷,只有依照师父的吩咐,此生不得多杀一人了。”

那中年文士颔首道:“老夫深信你的话出自肺腑,不过你隐恨太深,如何取信自己,立一个自己也无法违背的誓言,你自己酌量吧。”

谷寒香心神一凛,默然有顷,终于幽幽地道:“弟子指亡夫和养子为誓,终此一生,只取四条人命!”

那中年文士肃然道:“也罢,你屏绝杂虑,听老夫传你内功心法。”

他顿了一顿,接着便将他这一门的内功口诀,和练气行功之法,详细地说了出来。

这三妙书生所传的内功心法,特重个“静”宇,他反复剖析,讲得惟恐不详,一直花了半日工夫,始才令谷寒香全然领悟,无半点疑问,然后才命她依法修练。

讵料她一摸着门道,循着那内功心法练气行功,顿时感到由石壁上传来的斧钺之声,逐渐变得震耳欲聋,令人心烦起来。

那石壁上传来的斧钺开山之声,自开始响起之后,再也不曾停歇,但那声音甚为细微,隐隐约约,并不令人烦躁,可是当谷寒香心神一静之后,那声音却显得特别巨大了,然而,当她以原来的“周天坐息”之法练功时,又丝毫不受那声音的干扰。

约莫过了一日时光,谷寒香依然无法屏绝那音响的困扰,当她移往丹室,或那间种植龙须宝竹的小室中时,那音响更显得响亮,此时,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满面忧色了。

谷寒香迫于无奈,最后语带央求地道:“师父,弟子实在无法再……”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老夫知道!本来这心法练出三成火候,即可使蚊蚋之声为雷鸣,初练之时,的确禁不住杂音打扰。”

谷寒香问道:“弟子就练原来的内功,师父传弟子武功招术,成吗?”

那中年文士摇头道:“你那内功心法难有大成,练至极处,也休将那断门石揭起。”

谷寒香秀眉紧蹙,问道:“以掌力将断门石震碎,是否可行?”

中年文士道:“这洞中共有断门石三块,石质特硬,揭之不起,震其不碎。”说话中,突然缓缓起身,走下了那个墨玉蒲团,接道:“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宝,你坐上去试试。”

谷寒香入洞之后,尚是首次见他起身,不由歉然道:“这是师父的宝座,弟子怎能占据!”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老夫业已三十余年未下此座,于今也该退位让贤了。”说罢举步向丹室走去。

谷寒香怔了一怔,见他久不出来,只得坐到墨玉蒲团之上,重又试行练功。

这墨玉蒲团端的妙用无穷,谷寒香坐上不久,即感周身舒泰,灵明朗彻,那斧钺伐壁之声虽然听来更为清晰,但却不再摇撼心神,生离心夺舍之象了。

正是洞中无甲子,她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起身之时,听那斧钺之声,依旧声声不断,不禁暗叹一声,想道:“若非酆秋,便是包九峰的主意,旁人决无如此的耐性。”

她振衣站起,听那丹室中尚无动静便信步向左侧的小室走去。

入室一看,那龙须宝竹之上,早又生出了一根竹笋,较之自己上次吃的,似乎还要大点,显然,时间已不止三日。

她一见这根竹笋,顿时感到腹中饥饿,垂涎欲滴,但她并不将竹笋吃下,仅只饮了几口山泉,然后,以玉钵盛了清泉,连同折下的竹笋,一起拿着往丹室走去。

那丹室的石门自开启之后,即未再次关过,谷寒香蹑足走了过去,探首向室中一望,哪知她不望犹可,一望之下,不禁惊诧欲绝,脱口叫出声来。

原来就这三四日的时光,那中年文士的满头青丝,业已转作了花白,颏下青须,更变得其白如银,脸上皮肤松弛,皱纹隐现,看来至少是一个年届六十的花甲老翁了。

这银髯老人原是闭目磊坐在云床之上,闻得谷寒香的惊叫之声,顿时双目一张,呵呵轻笑一声,举手招唤道:“你如何吃惊?于今老夫是三妙老人了。”

谷寒香细辨那语音神情,除了略显苍老外,依然神定气足,儒雅从容与以前无甚差别,于是举步走了过去,惶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原来是化装易容……”她讲了一半,突然感到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因而朱唇一抿,倏然住口不语。

那三妙老人目光闪动,向她手中的玉钵和龙须竹笋望一眼,蔼然笑道:“老夫不似你,善以机诈对人。”他一拂颏下的银髯接道:“早曾对你讲过,老夫已是油尽灯枯的人了,靠着那墨玉蒲团,和你手中这龙须竹笋的神效,始能苟廷残喘,勉强活到今日……”

谷寒香未待他将话讲完,霍地放下手中的玉钵和竹笋,伏在云床之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也不知因何道理,自见这前辈奇人之后,情绪特别易于激动,动辄失声大哭,与她素来的性情迥然两样,幸得这世外奇人应付得宜,每当她放声大哭,便来个闭目枯坐,不理不睬,她哭了片刻,也只得自行收眼泪了。

那三妙老人看她停了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只要人死得其所就好,倘能扪心无愧,更是别而无憾。”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将这龙须竹笋拿来,可是省给老夫吃的?”

谷寒香将头一点,坚决地道:“我和师父轮流果腹,这次轮到师父了。”顿了一顿,接道:“弟子也是个一言出口,宁可死而不改的人!”

那三妙老人抚须一笑,道:“六天吃上一枚,那是有点饥饿的了,而且这龙须竹笋除了充饥之外,尚有培元益气,助长功力,驻颜添寿……”

谷寒香淡然截口道:“修到师父这般境界,也还是有羽化飞升的日子,可见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之人,师父不吃,弟子也宁可饿死。”

那三妙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吧,你忍着饥饿,老夫亦忍死一时,也好多加指点,助你早日功成脱困。”说罢拿起那截龙须竹笋吃下,饮了几口冷泉,然后在云床里端摸索一会,忽取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盒来。

谷寒香倏地噗嗤一笑,娇声问道:“师父还藏着些什么宝贝,何不让弟子开一开眼界?”

那三妙老人莞尔笑道:“这洞府之内,每一样物件都是宝贝,不过对你有用处的,只有这玉盒中的一粒药丸。”

谷寒香双目闪亮,盯注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却不禁稚气的道:“拳经剑诀和任何武学秘籍,对弟子都有用处。”

那三妙老人启开玉盒,取出一粒寸大的蜡丸,一面含笑说道:“老夫不肯收录于你,正因为我门下绝艺难学,纵然许你列入门墙,你也无福消受……”

谷寒香又气又恼,娇嗔道:“既然如此,师父何必甘舍余年,传授弟子的武功?”

那三妙老人凝目注视她一眼,微笑说道:“老夫但望你能练出三万斤掌力,揭起那断门巨石,不过老夫的毕身武学结晶,俱都要交托于你,倘若你揭起断门石后,能够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继续钻研老夫的绝艺,那时老夫虽死,依然追认你为关门弟子,衣钵传人。”

谷寒香听罢这一段话,不觉哑口无言,面露沮丧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变初衷,放弃夫仇,我便武功盖世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阵扑鼻异香,薰得自己陶陶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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