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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声，火光再次亮起，照亮了大厅的四角。只见从房门和窗户的缝隙中，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数以万计的青色小蛇，每一条都吐着猩红的信子，有的甚至亢奋得高高弹起身子，朝着屋子里的人袭来。
夏宣清的肩头被毒砂扫中，脸色有些发青，行动也有些迟缓。赵松山扶他退到墙角，高声道：“沈烨轩，你怎么样？”
沈烨轩捂住流血的伤口，道：“我没事儿。”其实他的处境也很不妙，软榻两侧的窗外也爬进了无数的小蛇，嗅着血腥味儿，渐渐朝他逼了过来。
杭语薇却突然道：“救彭人玉！”
沈烨轩一怔，却什么都没说，将彭人玉拉到自己身边，见他还是神志不清，皱眉道：“他中了什么毒？如何解？”
杭语薇突然夺过他手中的短剑，一剑刺在彭人玉的大腿上。彭人玉大叫一声，似从梦中惊醒，眼睛里也恢复了神采。杭语薇冷冷地道：“中了春药的人，只要不断放血就没事。”
范天成、金啸晨、白剑犀、唐潇和吴子晗快速地聚拢在一起。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蛇同时出现，更未想过自己会与它们较量。
唐潇脸色凝重，探手入怀，一蓬钢针暴雨般飞了出去，转瞬便有数十条小蛇被钉在地上，身子却还是一扭一扭的，令人见了几乎忍不住要吐。
可是蛇是不知道恐惧的，后面的小蛇不但没有退却，却似乎因为嗅到血腥味儿都变得更加疯狂，一眨眼的功夫，半个大厅都快要被这种小蛇铺满。那几个小厮已经被蛇群包围，惨呼声不断。
范天成心下大骇，对身边的白剑犀道：“这，这他妈是什么鬼玩意儿？”
白剑犀顾不得汩汩流血的伤口，一剑挑飞几条跃起的小蛇，道：“我怎么知道。”他一抬头，就看见院子当中站着一个灰衣人，那诡异的竹笛声便是他吹奏出来的。
他脚下正有成千上万条小蛇经过，却象根本没发现他一般地向前爬去。苍冷的月光斜斜地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使这场面说不出的吊诡。
他移开竹笛，阴恻恻地笑了笑，道：“红颜祸水这句话，诸位莫非没听说？招惹小师妹，是没有好下场的。”说完，那竹笛声便又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急促，更刺耳。
唐潇沉声道：“这是寒毒宫的蛇阵。”
几个人均是心中一冷。
寒毒宫的蛇阵在江湖中的名气很大，真正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一来一般谁都不会抽疯去招惹寒毒宫的人，二来寒毒宫也少在江湖上走动，至于带着这么多蛇出来，就更是头一次。
白剑犀道：“唐潇，你还有多少钢针？”
唐潇嘴里发苦，无奈地道：“已经快没有了，今天我没带多少钢针出来，谁知道碰上这种鬼事情！”
吴子晗冷哂道：“他当然不会带多少，唐公子在找女人的时候怎么会带许多这种东西！”
白剑犀的手有些发抖，道：“难道我们要一直杀下去？”他原本明亮如一泓秋水的剑身此时已经粘满了蛇的血肉和鳞片，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熏得他的胃在不断地收缩。
金啸晨道：“到墙壁那边去。”说完，他率先冲了过去。
这间大厅只有一面西墙是没有窗户的，赵松山和夏宣清已经贴在了这里，见他五人过来，不由得怒目而对。
唐潇却十分机敏地将一瓶药丸塞给赵松山，道：“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先把这解药给你朋友服下。”赵松山想想现在跟他们翻脸，自己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由他。
七个人暂时相安无事，唐啸拿了夏宣清的剑，和白剑犀、吴子晗在外围顶着那些一浪一浪涌过来的小蛇。
沈烨轩见杭语薇被铁锁锁住，用短剑连砍了两下，却只溅起一溜火星儿。
彭人玉道：“这把铁锁普通的兵器根本砍不开。”
沈烨轩瞪着他道：“那你说怎么办？”
烹彭人玉看了杭语薇一眼，突然道：“我去给你拿钥匙。”他起身便往金啸晨那边掠去，还没走几步便遭蛇吻。
杭语薇冷冷地道：“没带兵器，就想穿过寒毒宫的蛇阵，这小子真白痴！”
沈烨轩知道寒毒宫的蛇阵伤不了杭语薇，于是掠过去拉起彭人玉，一同往金啸晨那边冲去。
然而他还不知道，杭语薇的避蛇粉此刻已不在她身上。她瞥见自己的宝囊被丢在屏风前，便用脚尖去勾。谁知这铁链的长度偏偏只差一点点。她用力向外拽着软榻，想将它移得离屏风近些。谁知却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再回头时，那些小蛇已经加快速度涌过来，宝囊也被淹没在小蛇的身下，有些已经蹿上了软榻的踏板。
杭语薇心中大骇，她一下子跳上软榻，大呼道：“大师兄快停手，我没有避蛇粉！”
竹笛声戛然而止，可是那些小蛇却不会戛然而止，几条小蛇已经咬住了她的脚踝。杭语薇惨叫一声，刚要用手去掐那蛇的七寸，却见那几条咬着她的小蛇像遭了蜂蜇一般弹开，后面的小蛇也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在她脚边犹疑着。
所有人见了这情景全都愣住了。
东方煜喃喃地道：“师妹，难道你又炼出了什么独门避蛇粉么！”
金啸晨却注意到杭语薇脚踝上的血滴在踏板上，那些盘在踏板上蛇对那几滴血似乎心有忌惮。他脑筋一转，突然飞身掠到杭语薇身边，将铁链高高提起。
杭语薇一怔的工夫，就见他从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双手手腕上一划，顿时血如泉涌，一阵奇异的药香飘散开来。她的血淋到地上，那些小蛇纷纷向后撤去。
金啸晨喜上眉梢，道：“这妖女的血可以驱蛇！”他一面说，一面打开锁在软榻脚上的铁锁，将链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杭语薇从未见过自己的血流得如此汹涌，只觉得头脑一阵阵晕眩，竟没有反抗。
突然沈烨轩轻叱一声，一剑向金啸晨刺来，金啸晨一翻手，用铁链将他的短剑锁住，愠道：“我只不过借她的血一用，难道你要让大家都死在这里么！”
沈烨轩身子一震，手上的力道不觉松了。
这里不光有金啸晨等人，还有夏宣清和赵松山，他是不可能眼看着他们被这蛇咬死的。一迟疑间，杭语薇已经脸色煞白，昏厥了过去。他心如刀绞，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时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因为东方煜已经跨进厅门，就听他冷冷道：“我倒不知小师妹的血还有这等奇效。”说着，他的竹笛又响了起来。他已能够确定卫宫蛇绝不会再咬杭语薇，但是对其他人是否也会忌惮，他却仍要再试一试。青色的小蛇听到这笛声，又开始骚动起来，虽然它们还听从号令进攻，但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此时大厅外的重重院落开始冒起了火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伴着一阵阵惊恐的喊叫声。
金啸晨听了，脸色剧变，咬牙道：“好狠！”
这个院落是金家在清凉山的别院，只有三五个人看守院落，近年来渐渐变成了金啸晨躲避自己父亲视线的落脚点。很多像今晚这般“行侠仗义”的事情都是在这里做的，所以留守在这里的小厮都是他的心腹。如今这些人无端惨死，他就算再冷血，也不觉怒火中烧。
但是他却没有将这怒火继续烧下去的意思，他已看出杭语薇的血虽然能将蛇阵的攻击迟滞一时，却不知效力有多久。权衡之下，他低低对众人道：“向后山撤！”
金家别院位于清凉山南麓。
清凉山又称石头山，昔时诸葛亮所称道的“钟阜龙蟠、石头虎踞”，这只蹲踞江岸的老虎指的便是清凉山。唐代之前，长江直逼清凉山西南麓，江水冲击拍打，形成悬崖峭壁，成为阻北敌南渡的天然屏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立石头城，作为江防要塞，然唐代以后，江水西徙，石头城的军事地位也随之雄风不再。只留下一座空城，任人凭吊，由人评说了。
金家别院选址于此，自也有一番抚今追昔的用意，可惜现在整个别院俱淹没在一片火海中。众人站在半山腰向下望去，那火光仿佛流动的秦淮河旁一朵金橙色的浪花。四下里静悄悄的，那种寂静混着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山间的一草一木。
唐潇皱着眉头，突然道：“不对。”
金啸晨道：“哪里不对？”
唐潇道：“那些蛇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范天成捂着胸口，喘息着道：“老弟，难道你还希望那些畜生追上来不成？”以他的武功，走这样一段山路其实不算什么，然而他实在是太胖，胖人容易气喘出虚汗的特点，是多高的武功都无法克服的。
唐潇道：“寒毒宫如果是要杀我们，自然应该追上来，如果是要救她，”他瞥了一眼杭语薇，“就更该追上来。可他们却只在山下杀人放火，全无半点攻上来的意思，这不是太不寻常了么！”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沉。
唐潇说的很对，这事情的确不寻常。若不是寒毒宫的人都傻了，那么用蛇阵将他们驱赶出金家别院，便必定有其他用意，而这个用意，必定比杀死他们更歹毒。
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虽然此刻这个陷阱的机关还没有被触发，却已然关死了出路。
吴子晗狠狠击了一掌，道：“他妈的，老子从没这么窝囊过！”
其余人没说话，可是心里都在想，老子也从没这么窝囊过。
这些世家子弟中唯一不去想现时处境的，恐怕只有沈烨轩了。他一面为杭语薇的手腕包扎，一面对赵松山和夏宣清低声道：“我们三人监视如意轩的事情，可有别人知道？”
赵松山道：“如果长风镖局的人不知道，那便没人知道。我跟夏老弟都是孤家寡人，这个你是清楚的。”
沈烨轩叹了口气，道：“那么便没有人会来施以援手了。”
夏宣清突道：“今晚我与赵大哥本该在莫愁湖等叶瀚扬的。”
沈烨轩皱眉道：“等他做什么？”
夏宣清道：“我们从环碧小筑出发的时候，叶兄一路，元前辈和牧前辈一路，我和赵大哥一路，为的是不引起对手的注意，我们说好今夜在莫愁湖碰面的。”
沈烨轩对凌曦天境的师门恩怨本就一知半解，对青竹紫电的秘密就更是毫不知情，但是他并没有多想，只是道：“无论如何，尽快离开这里才是，小薇的伤口还在流血。”
赵松山猛点头，道：“不错，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越看那几个家伙越觉得丢人现眼！”
沈烨轩抱着杭语薇站起来，金啸晨却挡在他面前，道：“你们不能走。”
沈烨轩冷冷地道：“怎么，你要继续打下去？”
金啸晨道：“你要打，在下奉陪到底。”
沈烨轩不说话了。他这边的三个人，实在不是金啸晨那边六个人的对手。
金啸晨见他不语，继续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如意轩的赌局有问题？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发现七黑手的行迹而跟到清凉山来。”
沈烨轩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哼了一声。
金啸晨道：“我查过，借钱给彭老弟和我们的人，虽然各不相同，用的却都是开源银号的票子。而这笔票子开出的日期，是两天前。也就是说，两天前有人将一大笔银子存入这家银号，而这个人早就知道我们要借钱，而且，十分乐意借给我们。”金家在金陵经营数十年，街面上的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沈烨轩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个设好的局？”
金啸晨道：“不错。设这个局的人，似乎是故意要我们欠他钱，而且是欠一笔我们一时还不起的钱。可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来不及查处是谁存了这笔钱。”
白剑犀道：“即使查出来，也未必是真的。”
金啸晨点点头，继续道：“你看看我们这几个人，都是独霸一方的武林世家未来的掌门人，这个人要我们欠他的钱，能为了什么？这个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度这么多银子，他的势力有多大，财力又有多大？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要煞费苦心地引我们入局，那么他所求的，必然不会是普通的一城一池，而是整个武林。”
白剑犀接下去道：“开始我们以为这个幕后组织是寒毒宫，可是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是想要我们的命，如果幕后主使是他们，就与之前所做的事情矛盾，所以我们对这个幕后主使越来越感兴趣了。”
夏宣清和赵松山不禁同时想到了名花谷和环碧小筑那些匪夷所思的恶战，想到了星河派、雪山派和青龙会这几个神秘的门派。
金啸晨见他们都不说话，道：“沈兄对此事有何高见？”
沈烨轩冷哼道：“你自己心里已有了主意，还问我何来！”
金啸晨不禁笑道：“不错，我和范兄、白兄、吴兄、唐老弟商议的结果是……”
沈烨轩冷冷道：“你们商议的结果就是将银票和请柬抢回来，还要抓人，是么？”
金啸晨居然一点也不感到脸红，反而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估计现在如意轩已经人去楼空，这个女人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所以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沈烨轩终于怒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们继续伤害她么！”
金啸晨没有说话，反倒是范天成过来打着哈哈道：“沈老弟，我们几个认识少说也有三四年了，要知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况这女人又不是你老婆。一夜倾城的美貌的确天下无双，可是你就真的能娶她么！她就算肯嫁给你，难道沈伯父会让堂堂长风镖局未来的继承人，娶一个残花败柳么！更何况这女人出了名的放荡，她那些别的相好日后在江湖中走动，岂不是要笑死你！”
沈烨轩截口道：“住嘴！”
范天成被他这样吆喝，却一点也不动怒，反而笑嘻嘻地道：“其实这些道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不肯承认罢了。看在多年世交的情分上，我们几个有心拉你一把，你今夜放下这个女人，跟我们一道查出那个幕后主使，那我们立刻就能在谈剑大会上扬名。虽然说长风镖局、吴家寨、唐门这些家族已经足够出名，但那是先人的，不是我们的。出来混，总要有点自己的作为，否则一辈子在祖上的荫庇下过活，被老家伙们指指点点，实在有失大丈夫的风范。”他连珠炮似的说完这段话，又开始擦起汗来。
沈烨轩的脸色却顿时变得很难看。
原来这些人单枪匹马地聚集在这里，即使遇上了那么可怖的蛇阵也没有四散奔逃，更没有用火花令旗一类的东西通知本门，既不是因为他们够义气，也不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应付那些未知的危险，而是想要独占这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赵松山冷哼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们，在家中无聊的时间太久，想出名都想疯了么！”他在名花谷见识过寒毒宫的手段，亦在环碧小筑遭遇过青龙会的杀招，可那些都比不上目前这种引而不发的境况险恶。
金啸晨不理他，对沈烨轩道：“沈兄，你已经为了这个女人搞得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如今是你正名的大好时机。我算准寒毒宫必然跟那个使钱的人有关系，现在银票和请柬都在我身上，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们肯继续行动，我们就有机会查出真相。”
沈烨轩紧闭着嘴巴，仍然不肯说话。
金啸晨道：“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但是这个女人，我们必须带走。”他缓缓地打开折扇，这是他的兵器，也是金家赖以成名的铁扇，“你若非要逼我和你动手，我也只能讨教长风镖局的高招了。”
沈烨轩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汗。他的确很渴望出人头地，哪个年轻人不希望成为英雄呢！然而若要他放弃杭语薇，他又是在无法割舍那份感情。
夏宣清忽然道：“杭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她。”
范天成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插话！”
赵松山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此刻立即还嘴道：“我们不是东西，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像有些东西那样，借着武林正道的名义，使着卑鄙无耻的手段，想着名利双收的好事！简直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金啸晨有再好的涵养也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冷冷地道：“亮你的兵器！”
赵松山哈哈一笑，道：“中州二侠从来都是赤手空拳，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么！”
金啸晨冷笑道：“可惜，中州二侠只剩下一个了。”
他提起赵柏山，赵松山和夏宣清心中俱是一悲。赵松山只是悲他死去的兄弟，夏宣清却更多了一份愧疚。虽然即使没有他那一剑，赵柏山也无法活命，但是却改变不了他是直接死在他剑下的事实。
正在这时，彭人玉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唐潇赶忙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道：“这小子被蛇咬了，现在毒已发作。”他盯着沈烨轩，“沈兄，你能不能叫醒那美人？”
其实杭语薇早就醒了，而且一直在听众人说话，此时冷冷地道：“唐公子，你将我所有的宝贝都搜走了，叫我如何救他？”
唐潇一怔，道：“这蛇毒致命么？”
杭语薇扶着沈烨轩的肩，道：“一两天之内倒是死不了。”
众人的心顿时轻松不少，暗想着即使一会儿那些蛇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