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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语薇扶着沈烨轩的肩，道：“一两天之内倒是死不了。”
众人的心顿时轻松不少，暗想着即使一会儿那些蛇追上来，被咬到也不会立刻送命，况且杭语薇还在他们手中。他们围成一圈，将彭人玉护在中心，每个人俱是严阵以待，防备着可能从草丛树根下冒出来的小蛇。
然而他们想错了。
二十二 石城夜战
四面八方突然响起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岭中听来十分刺耳。更可怕的是，这声音竟然来自地下，而且，越来越近。然而金啸晨他们的心情，除了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
白剑犀将剑一横，低声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幕后的人出现了。”
吴子晗道：“来得正好。”
唐潇的眼睛开始发亮，双手紧握，道：“很好，很好，很好。”他一连说了三遍，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目前凶险的处境。
赵松山也握紧了拳头，然而心中却不觉叹气。
——人人都渴望有所作为，但是有的时候，甚至是大多时候，人面对重大机遇的刺激，往往被可能得到的巨大利益冲昏了头脑，或是忽略一些潜在而致命的风险，或是低估了对手而高估了自己。历史上很多英雄就是这样失败的，譬如，曹孟德之于赤壁。
忽然，就听吴子晗痛呼一声，他的鞋面上，自下而上冒出一截刀尖，血已染透了他的靴子。他嘶声道：“敌人在地下。”他踉跄着想要抬脚，那截刀尖却兀自没入地下。与此同时，每个人的脚下都出现了刀尖，众人纷纷躲闪，那些刀尖便如鲨鱼潜行一般滑向四面八方。
白剑犀一剑飞刺过去，“噗”地一声，尘土飞扬，一个黑影从地下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迎面向他劈下来。白剑犀一剑迎上去，挡开一刀，却没想到那刀光后还有一道银黑色的细丝，直奔他的印堂射来。他急退三步，却仍是被擦伤了额头。
与此同时，众人的周围出现了数十个这样的黑影。
就听唐潇大声道：“别动！”紧接着自他手中飞出八道寒光，从众人的身侧穿过，便幻化成八张银色的大网向那些黑影盖了过去。就听几声闷哼，那些黑影纷纷重心不稳跌到了地上。只不过，他们的身子一沾地，便如水银泻地，消失不见了。
沈烨轩不禁对着唐潇一挑拇指，道：“你这一手，看来已不输给唐掌门了。”
唐潇只是笑了笑，背起彭人玉，才发现他腿上已被刺了一刀，他一面给他拍着刀伤药，一面道：“这难道是五行土遁阵。”
金啸晨皱眉道：“那不是东瀛那边的玩意儿么，怎么会在中原出现？”
赵松山却已明白来敌是谁，大吼道：“青龙会！你给老子出来！”
在他心里，青龙会就是害死他兄弟的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而青龙会的打法永远是看起来毫无章法的，第一轮攻击后，四周便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范天成突然打破沉默，道：“既然是土遁阵，是不是在石头上就无法施展了？”
众人的眼睛一亮，纷纷向西望去。
西面，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陵石头城。
石头城以清凉山西坡的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而筑，周身七里一百步，北缘大江，南抵秦淮河口，南开二门，东开一门，依山傍水，夹淮带江，俯瞰大江东去，如猛虎守据。
众人不加多想，便直奔清凉门而去。
——没有人愿意在危机四伏的山岭中等着敌人的下一轮攻击。
月光下，石头城的赭红色卵石墙基和历代在岩墙上增砌的青白色城砖清晰可见。月光也照见六丈余高的城墙当中，有一块两丈长、一丈宽的凸起石壁，那上面砾石剥落，坑坑洼洼，斑斑点点，中间还杂有紫黑相间的岩块，远远望去，竟似一副狰狞的鬼脸，在嘲笑着接近它的人。
就因为这张巨大的鬼脸，当地人也管石头城叫鬼脸城。金啸晨平时早已见怪不怪了。然而在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张脸上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讥诮之意。
清凉门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嘴巴。从里面迎面吹出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沉沉睡去的巨兽的呼吸。
众人进入这里后，立刻觉得不对劲。外城与女墙之间，原本是用石砖砌地的，千百年来的潮打雨蚀，在月光下本该非常光亮才对。可是现在却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黑色，与周围的古城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正在这时，就听“哗啦啦”一阵铁链声响，从清凉门上垂下几十条铁链，像道珠帘一般封死了出口，对面通往城内的门洞也一样被铁链封住。
城楼正中突然亮起了两盏纱灯，灯下，一个白白胖胖却双腿奇短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宽大舒适的雕花椅上，是楚煦言。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美艳的女子。紧接着，四面的城墙顶冒出了大片大片黑魆魆的人影，仿佛幽灵一般，将他们几人困在这块狭长的谷地中。
范天成向四面望了望，嘿嘿笑道：“如今，这正主儿终于露面了。”
金啸晨道：“我却不知这人竟然想用一道铁帘子挡住我们。”
楚煦言的声音远远传来，道：“这链子不是用来挡住你们的。”他的声音尖锐而冷酷，一如他的为人。
此刻杭语薇已经醒了过来，她听到那人的声音，便知道来者是楚煦言，从而也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缘由：星河派要拉拢的人，必然是青龙会要除去的人。只不过，她心里清楚楚煦言已经被云秋露废去五成功力，使不出蚀髓大法，这点让她稍稍宽慰。
就听楚煦言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几个是打算死，还是打算效命于我青龙会？”
金啸晨忍不住大笑道：“阁下你的口气未免太张狂了些，难道阁下认为中原武林世家的武功都不值得你出手一战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其他的人听了，也不禁有些豪气干云，热血沸腾。
即使没有显赫的身家背景，平日里若是这几个人凑在一起，江湖中也绝对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嚣张。
可是楚煦言仍是淡淡地道：“中原武林世家的武功是不错，却不知你们几个小子学得了几成。”
白剑犀忽然冷冷地道：“正好一试。”
楚煦言也冷冷地道：“老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们加起来，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给你们死亡或听命的选择，只是不愿在任何事情的过程上耗费太多精力而已。”
金啸晨讽道：“看不出阁下居然是个行事简单的人，居然花了那么多人力财力，动用了那么多阵法，只是为了将我们引到这里来。”一顿又道，“你所说的青龙会，与寒毒宫是什么关系，如此煞费苦心地设计我们几人，有何图谋！”
楚煦言叹了一声，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计较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说话间，他的手似乎挥了挥。
城墙的箭垛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站在白色的月亮前，一袭血红色的披风猎猎翻飞。
楚煦言道：“你若能胜了我这小徒，老夫便可以考虑额外回答你的问题。”
那人上前一步，背负着双手，竟缓缓地从城墙上降了下来。
这个人不是一跃而下，竟然鬼魅一般缓缓地下降。这样的轻功，别说金啸晨等人没有见过，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徒弟的武功已经如此出神入化，那么师父就更不必说了。一想到这里，每个人的心都不禁沉了下去。
等到他降在地面，众人才发现他身后竟有一根银灰色的细丝，如不是月圆之夜的月光分外明亮，几乎难以看出。然而最令人吃惊的并不是这细丝，而是这个人，因为众人都已看清了他的脸。
这个人居然是个瓷娃娃般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杭语薇认得她，她是乐清遥。
范天成拍着肚皮——他也很想拍拍别的地方，无奈选来选去，还是肚皮拍起来最为顺手。他揶揄道：“青龙会竟然无人了么？派个女娃娃来！”
吴子晗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乐清遥淡淡地道：“我叫乐清遥，仙乐风飘处处闻的乐，清凉山的清，路遥知马力的遥。”
白剑犀冷笑道：“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你用什么兵器？”他的伤口还在冒血，语气却是又冷又硬。
乐清遥却还是淡淡地道：“你们先看清脚下的东西，再说话不迟。”
唐潇第一个俯下身去。他早就对地上的东西疑窦丛生了，一捻之下，不觉脸色惨白地道：“这是火药！”
所有的人顿时脸如死灰。他们已经明白楚煦言说的那句“铁索不是用来挡住你们”是什么意思了，这铁索是用来引爆地上的火药的。这种奇诡的陷阱，怕也只有青龙会才想得出来。
乐清遥道：“如果你们执意要动手，不妨拔剑试试。”
没有人会拔剑的。在这种地方，兵器不小心摩擦出一个火星都可以轻易引爆地上的火药，更别说刀剑相对地动手了。
乐清遥又道：“那些铁链上涂满了白磷，所以我劝你们最好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金啸晨哑声道：“那么你呢，你下来难道不怕与我们同归于尽么！”
乐清遥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她道：“我看这位少爷，倒不像是个肯与任何人同归于尽的人。在这里谁若想要动手，恐怕第一个出手阻止的人，便是你。”
杭语薇忽然道：“所以你下来不是动手，而是劝降。”
乐清遥看着她，笑了笑道：“杭姐姐能不能帮我说说看呢？毕竟青龙会的事，也算是寒毒宫的事。有些时候，女人说话比男人管用，美女说话就更容易办事。而且，你也不想做这些人的陪葬吧？”
杭语薇不答反问：“陆浩谦怎么没来？你给他使了什么拌？”
乐清遥眨眨眼睛，道：“我只不过给他一个口信，说叶瀚扬在莫愁湖等他，他自然坐不住，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带人赶过去了。”
杭语薇眼珠一转，道：“他那样精明的人，怎会轻易信你？”
乐清遥哈哈笑道：“因为我有玉匕首啊！”
杭语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她居然忘记乐清遥背后是那黑衣少年，既然他有办法骗得叶青青对他钟情，自然也能拿到玉匕首。只不过，她想不明白那黑衣少年为何要让陆浩谦和乐清遥互拆墙脚，难道他不怕折损了自己未来的势力么？
这时吴子晗不耐烦地道：“什么匕首不匕首，你这毛丫头罗嗦半天，究竟想要怎样？！”吴家寨常年与苗人、商队、悍匪打交道，使他养成了直来直去的说话风格。所以他一到金陵便觉得很不习惯，觉得所有人说话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不耐烦的事情于是多得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乐清遥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自然是想要诸位归顺我青龙会了。”
吴子晗冷笑道：“痴人说梦！”
乐清遥悠然道：“当你可以选择的时候，人人都会选择活得高贵些，但是若没得选择的时候，活着是最重要的。活人可以重头再来，死人却不能。”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在看着别人，接着道，“家师和陆浩谦不同，他不喜欢用银子收买别人。”
金啸晨忽然道：“那他想要什么？”
乐清遥一字一句地道：“人头，这里随便谁的人头都可以。”
杭语薇冷笑道：“他不是想要人头，他是想要跟着他的人无法回头。”
这话不错。现如今困在这里的人，每个背后都有一个足够影响整个江湖的家族，无论杀了谁，他的家族都会不死不休的纠缠着杀人者，这个人在江湖上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便只能死心塌地地忠于青龙会了。
乐清遥不接招，也不看她，只对其他人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剑犀缓缓放下长剑，道：“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慢慢走到金啸晨身边，与另一侧的吴子晗、范天成形成一个半圆，将乐清遥围在其中。
乐清遥看着他们四人，却对他们身后的唐潇道：“唐潇，你的暗器囊是不是已经空了？”
唐潇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更加俊秀，他的表情也如月色一般柔和，语声也是淡淡的：“不错。不过这倒不劳姑娘费心，唐家的人除了暗器，还会一些别的粗浅功夫。”
乐清遥娇声道：“看来我是多虑了，我本以为，他站在你们身后，是打算要取一份觐见礼。”这次，她是说给面前这四人听的，所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这四个人，其他人都听不到。
白剑犀不说话，吴子晗的脸色却变了。他一贯不喜欢唐潇这个人，不仅因为他讨厌娘娘腔的男人，也是因为他们每次出去喝花酒，唐潇总能被最美丽的姑娘垂青，即使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姑娘们也总是对唐潇的兴趣大一些。
——女人总是怪男人肤浅，只爱漂亮的外表，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爱漂亮的外表，并且将这种极端的癖好扩大到生活的每一个领域，从饮食到服饰，从住宅到车架，做得花俏的永远都是给女人用的。
有唐潇这样的暗器高手站在自己身后，的确是一件不舒服的事儿，虽然他们四人都相信唐潇不会拿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生路，但是自我保护，却是人无法避免的下意识行为。
有时候，这种下意识行为常常会流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所以，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从来就没有定论。
乐清遥对自己制造的这种气氛很满意。
金啸晨收起自己的铁扇，道：“你刚才说，只要是这里的人头，无论是谁的都可以？”
乐清遥道：“不错。”
金啸晨和范天成似是对望了一眼，突然笑道：“好！”话音未落，四人突然同时出手。
乐清遥却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们，根本没有闪躲的意思。
因为这四个人出手的方向并不相同。
白剑犀和吴子晗是一拳击向乐清遥的，可范天成和金啸晨却是一左一右袭向吴子晗肋下的。
只听“喀喀”两声响，似是肋骨断裂的声音，吴子晗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口中怒骂道：“你们这两个龟孙子，竟然……”话未说完，便被一口涌出的血呛得做不得声。
白剑犀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还未及多想，就觉得一阵劲风袭来，金啸晨的匕首已经顺着他的左臂刺了过来。“哧”的一声，他的左臂便被洞穿，匕首与骨头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忍着剧痛，将左臂弯折过来，夹住了金啸晨的匕首。
金啸晨向他们下手，本就心虚，此时匕首被白剑犀夹住，便更是惊惶。
此刻白剑犀的手中若是有剑，他可以让金啸晨至少有七八种死法。可是他却只能撤手，因为范天成已经一掌拍到了眼前。
“夺”地一声，范天成惨叫着退了两步，手掌上血流如注。
白剑犀退回到沈烨轩身边，才发现是唐潇用一枚暗器阻住了范天成。他向唐潇瞪了瞪眼睛，才不情愿地地丢下一句“多谢”。他本是个极度自负和骄傲的人，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向任何人道谢的。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竟有些恍惚。
唐潇却低声道：“那是我最后一枚暗器，偏偏是没有毒的暗器。”他的语声中充满了无奈。
白剑犀心中也极苦。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不能动弹的彭人玉，现在吴子晗已不能出手，金啸晨和范天成又忽然变成了敌人，要想杀出一条生路，几乎是可能的。他瞪着站在乐清遥身边的金啸晨和范天成，怒道：“你们两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
范天成抹了把汗，道：“活王八蛋总好过死王八蛋。”
乐清遥笑道：“对极。我早说过，人活着，可以做很多事，死人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唐潇忽然道：“死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那种人。”他的语声还是那样温柔，却充满了决绝之意。
乐清遥呵呵笑道：“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花天酒地，好色成狂的唐二公子，竟是个硬骨头。原先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投降的。”
唐潇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做少爷做惯了，不会做别的。不像金兄和范兄那样，会做的东西比较多，连畜生也会做。”
白剑犀忍不住抚掌笑道：“妙极，妙极，唐老弟，现在我几乎开始有些欣赏你了！”
唐潇淡淡地道：“那就黄泉路上为伴吧，只可惜，”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彭人玉，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又看了一眼杭语薇，歉然道，“若不是我丢了你的宝囊，彭人玉或许可以清醒地死去。”
杭语薇却笑了笑，道：“谁说我们一定会死了？”
乐清遥抚掌道：“不错，杭姑娘自然是不会死的。”
杭语薇道：“我可不可以跟沈公子说几句话？”
乐清遥大方地道：“请便。”
杭语薇转过身来，看到沈烨轩正在望着自己，深深地望着，仿佛要将自己刻在他心里一般。以前她看到沈烨轩这样子的时候，心里并没太多的感触，此刻却觉得亏欠了他。然而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如常，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刚刚看到，清凉门西侧离地七尺高的地方有道假墙，后面应该是藏兵洞。我一离开，你可立刻带他们躲进去。”
沈烨轩心中一动，才明白她方才与乐清遥讲话时为何左顾右盼了。像石头城这样的军事要冲，在城墙上设若干藏兵洞是很正常的。他点了点头，忽然道：“你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