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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上街用饭,还是要小的去替你老叫到房里来?”
卓玉祥问道:
“我出去吃,这里有哪一家酒菜馆较好的?”
店伙陪笑道:
“有,有!大街上的三元楼,是咱们全城最有名的菜馆,就在转角上,出了小店口,就可看到。”
卓玉祥点点头,店伙退走之后,他轻轻叩了两下板壁,低声道:
“姑娘,该出去吃饭了,在下在三元楼等你。”
隔壁青衣少女大概有点怕羞,没有答话,只是轻“嗯”
了声。
卓玉祥心中暗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去不去那就随你了。”推开房门,走出去了。
三元楼就在大街转角上,不用看招牌,只要听传到街上来的刀勺之声,你就可以想到那里准是酒楼。
于潜城里,就只有这么一条大街,还算热闹,这条大街上,也只有这么一家酒楼,比较像样,和对面的绸布庄,街尾的酱园,鼎足而三。
三元楼有三间门面,底下是茶园,楼上是酒菜馆。
其实茶园和酒楼并无分别,茶园也卖酒饭,酒楼也卖茶,不是吃饭的时候,上来的自然是茶客,到了吃饭的时候,自然全是酒客了。
但楼上楼下分的最清楚的,还是客人,楼下酒饭较为大众化,价格低廉,客人都以贩夫走卒为多,赤着脚,敞开胸膛,甚至把你尊脚搁到长板凳上,大声吆喝,旁人也习以为常。
楼上名之曰雅座,雅座上的客人,自然斯文得多,纵然是暴发户、市侩之流,当年也是敞开胸膛,翘起二郎腿说粗话的人,如今上得雅座,也就会装出一个上流人的模样儿来。
这没有什么,酒菜高贵了,价钱高贵了,人也就高贵起来。每一家酒楼,都有“登楼雅座”的字样,就是给人分了等级,至少多化少许的钱,可使你眼睛、耳朵清静一些。
卓玉祥走上二楼,三间敞楼,也有六七成的座头了。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有酒莱馆,就会有食客。
卓玉祥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刚一坐下,便见一名酒保迅快的迎着过来,送上一盏香茗,便含笑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
卓玉祥点过酒菜,酒保摆好杯筷,便自退去。
卓玉祥目光四顾,座上酒客,大抵是些过路的客商,和当地店东在此宴客的,大家闹哄哄的,于是高声谈笑,就是猜拳行令。
正在顾盼之间,只见青衣少女已在楼梯口现身,她一双发亮的眼睛,迅快一转,就看到卓玉祥坐在窗口,四目相投,她脸上微微一红,立即移开目光,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
她当然不会和卓玉祥打招呼,就在隔着两张桌子的一个空位子坐下。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一位酒客,那是一个读书相公,看去不过二十出头,来生的玉面朱唇,十分俊美,身穿一件天蓝长衫,手持摺扇,一步一摇,好不洒脱!
这人上得楼来,脚下微微一停,似乎在找座头,但他略一打量,目光就直向卓玉祥这边投来!不,他目光落到青衣少女身上,就像磁石遇到铁,情不自禁的缓步走来,就在青衣少女对面一张桌上坐下。
卓玉祥不知怎的,心里起了一丝妒意,暗暗哼了声:“纨绔子弟。”
那蓝衫相公坐下来之后,忽然回过头来,朝卓玉祥微微一笑。这一笑,露出了他一排雪白的牙齿,当真称得上唇红齿白。
卓玉祥只觉他笑的有些神秘,同时也发现蓝衫相公的一双眼睛,亮的发光。
正好酒保送来了酒菜,卓玉祥也就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他虽然一直都没和青衣少女交谈,但心里还是对她关切的,举目看去,青衣少女叫的是一碗冬菰面,这时也已送来,他低着头,挑着面条,吃的很斯文。
临桌蓝衫相公一手托着茶盏,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青衣少女,似乎着了迷!
这也难怪,青衣少女虽然一身布衣,但她实在长得又娇又美,还带着几分稚气,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百合花,清新脱俗,纤尘不染!无怪蓝衫相公看的像着了魔一般!酒楼上偷偷瞧着青衣少女的人,当然不止蓝衫相公一个。
男人只要看到了漂亮的小姐时,就是六十岁的老公公,也会情不自禁的,想多看上几眼,但人家多是偷偷的看,只有这位蓝衫相公,看的目不转睛,如醉如痴,连酒保替他送上酒菜,他都浑似不觉。
酒保轻轻叫了声:“相公叫的酒菜来了。”
蓝衫相公理也没理,兀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
酒保自然不敢惊动他,悄悄的退了下去!
这回青衣少女敢情也发觉了,蓦地抬起头来,恶狠狠的蹬了蓝衫相公一眼。
清音师太本是武林中出名难缠的人物,由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众多,又哪会是好说话的人?但她毕竟初次出门,也许还是第一次上酒楼,面皮嫩,不好当场发作而已。
蓝衫相公却被她瞪的得意忘形起来,摺扇蓦地朝桌上轻轻一敲,口中低低吟道:
“赢得美人飞白眼,佯嗔薄怒总多情!”
他不但生得俊美,而且还出口成章。
卓玉祥暗暗好笑,忖道:
“原来只是个自命风流的书呆子!”
青衣少女被他笑的又羞又恼,一赌气,连剩下的半碗面也不吃了,倏的站起身来,摸出几文制钱,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但当她站起之时,右手轻扬,一缕白线,激如流矢,朝蓝衫相公耳边射去。
卓玉祥自然看到了,暗自叫了声:“不好!”此时要待出手,也来不及了。
蓝衫相公似是并不察觉,他看人家姑娘看的着了迷,青衣少女这一走,他也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去,目不稍睫,送着她的后影。
就在此时,但听“唔”的一声轻响,他手上一只茶盏,被一根寸许长的面条,击得四碎分裂。
卓玉祥暗暗吁了口气。
蓝衫相公被手中茶盏突如其来的破碎,不由的大吃一惊,口中“啊”了一声,一个人吓的直跳起来,望着桌上四分五裂的碎瓷,满脸惊诧,摇头晃脑的道:
“茶盏无故自裂,岂不异哉?噫!噫!短短者面条也,胡为乎来哉?”
卓玉祥看他模样,不觉暗暗好笑,心想:
“你要不是盯着她转过身去,这根面条,非射穿你耳朵不可!”
当下匆匆吃毕,叫来酒保,付了酒账,起身走去,经过蓝衫相公的桌子,正好蓝衫相公也抬起头来,朝他微笑点头。
卓玉祥看到人家朝自己点头,也含笑点了点头,就举步下楼。回到房中时,隔壁房里的青衣少女已经熄了灯火,敢情她赌气睡了,卓玉祥也就熄灯就寝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卓玉祥吃过早餐,就先行上路。
他自然知道青衣少女一定也起来了,她要等自己上路之后,才会跟着下来。
他来的时候,还有目的,那是有一颗乌金念珠为证物的,赶上西天目幻住庵,找清音师太。如今下了西天目,就毫无目的,茫茫江湖,到哪里去找这个假冒清音师太乌金念珠的人?他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奔行了十来里路,刚转过一处小山,突听前面不远,暴起两声叱喝!
一个男子声音沉声喝道:
“好个贱婢,你还敢出手伤人!”
另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你们都瞎了眼睛。”
喝声未已,紧接着就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两人已经动上了手。
卓玉祥暗自皱了下眉,忖道:
“江湖上真也奇怪得很,为什么老是打打杀杀?难道学了武功,就非和人家动手不可?”心中想着,脚下却是丝毫没停,依然朝前走上。
小山脚下,正好是一片杂林,林前正有两男一女,刀光剑影,恶战未休。
距离他们不远之处时,地上侧身卧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敢情是负了伤,口中还在呻吟不休!
场中两个汉子,也是一式黑衣劲装,一个使一支三截棍,一个使一柄单刀,联手合攻,刀光棍影,使得呼啸生风,看去武功不弱。
他们的对手,却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衣结,腰身苗条,此刻娇靥含怒,手上使一柄长剑,力敌两个彪形大汉,依然毫不稍怯。
卓玉祥不知他们为什么动手的?但以情形看来,这三个汉子,生相就不像善类。尤其两个大汉,以两打一,对付一个女子,也说不过去。这件事,不论谁是谁非,自己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袖手不管。何况躺在地上的汉子,好像还伤的不轻,自己身边带着伤药,不如先给他喂了药,再问问清楚。
心念转动,这就朝负伤汉子走去,口中问道:
“这位兄台伤在哪……”
他还未走近,那躺着的汉子,突然昂起头来,狞笑道:
“老子赚一个,就不亏本了。”左手扬起,手中拿着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啪”的一声,一蓬蓝芒,朝卓玉祥迎面射来。
也就在此时,卓玉祥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喝了声:“小心!”
似有一阵微风,从身前拂过。
那一蓬飞射而来的蓝芒,忽然间,像风吹柳丝,悉数飘飞而起,回头朝躺卧地上的黑衣汉子倒卷回去。
无数蓝芒朝他身上一闪而没,只听那汉子一声惨叫,就寂然不动。
卓玉祥看的大感惊奇,这一蓬蓝芒,分明是淬过剧毒的细小暗器,数量既多,来势劲急!双方相距极近,自己又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当真不易躲闪得开,要不是方才有人出手相助,把暗器挡了回去,自己非被打中不可!他回头看去,身后根本不见有人,心头暗道:“这出手相助之人,会是谁呢?莫非是那青衣姑娘?不,她虽是清音师太的嫡传弟子,但年纪极轻,不可能会有这等高绝的功夫……”
那负伤汉子发出的一声凄厉惨叫,听得场中两个黑衣汉子心头猛然一惊,不约而同的虚晃一招,往后跃退,口中喝了声:“住手。”
黄衣少女看到林间出现了一个俊俏少年,一时敌友难辨,果然也收住了剑势,一双水淋淋的眼光,只是望着卓玉祥身上打量。
使三截棍的汉子目光一注,发现躺在地上的同伴,面目一片青黑,业已死去,心头不禁大怒,厉声喝道:
“小子,老三是你杀死的?”
卓玉祥怒笑道:
“他是你老三,你不会看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使三截棍的汉子狞笑道:
“不用多说,小子,今天你是死定了。”
卓玉祥双眉一挑,微哼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讲不讲理?”
使三截棍的汉子尖笑道:
“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铜岭三义几时和人讲过理?”
黄衣少女剑尖点着地下,冷笑道:
“真是臭美,明明叫三凶,居然变成了三义?你们有什么义?”
卓玉祥虽没听说过铜岭三凶,或是铜岭三义的名号,但只要看那死去的汉子不问青红皂白,就使歹毒暗器偷袭,和听那使三截棍汉子的口吻,就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觉冷笑一声道:
“在下还没听说过天下有不讲理的人,凭你们这点气候,就横行不法?”使三截棍的汉子双手一抖,三截棍发出一阵震耳的暴响,怒笑道:
“小子,算你有种,这一带还没人敢和黄老大顶撞的,来,你亮兵刃?”
“原来是地头蛇!”卓玉祥心里想着,不觉双手一摊,微哂道:
“在下身边没带兵刃,再说对付像你们这样的人,也用不着兵刃。”
铜岭三凶的老大,自然是生性凶残的人,闻言厉笑一声道:
“小子,那你就领死吧!”
手中三截棍一抖,呼然生啸,向卓玉祥肩头砸来!
卓玉祥左肩一沉,右足倏地跨上一步,左手朝外一翻,向他执棍右腕切去。
使三截棍的汉子一身武功,确实了得,眼看卓玉祥避招进招,敢徒手和自己相搏,心头微感惊凛。
上截三截棍呼的一声,从卓玉祥肩头掠过,下面一截,不声不响,从相反的方向,直捣卓玉祥小腹。
这一记狠毒快速,来势极猛,卓玉祥没想到此人变招如此迅疾,身形轻旋,右手急忙拍出一掌,一招之间,就被对方逼退了一步。
使三截棍的汉子冷笑一声,双手挥舞,一支三截棍劈、打、捣、击,使得来势呼呼生风!他不但棍法纯熟,而且经验老到,一连七八招,出手连绵不绝。
卓玉祥虽然身兼两家之长,总究对敌经验不足,对方又迫攻极急,一时之间,竟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那黄衣少女自从卓玉祥出现之后,他就以剑支地,站在那里,只是静静的瞧着两人拼打殴斗。既像替卓玉祥掠阵,又像和她漠不相关。
使单刀的汉子敢情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武功,是以黄衣少女没有出手抵抗,他也没有妄动。
好在战场上老大已占上风,只要再过片刻,等老大解决了那小子,合两人之力,这小妞谅她也逃不出手去。
黄衣少女看了几招,发现卓玉祥武功并不高,突然粉脸一抬,目光流盼之间,隐射杀机,纤腰轻轻一扭,一下欺到使单刀汉子前面,冷冷喝道:
“你不用等了,姑娘先送你上路,也是一样。”话声甫落,手中长剑唰的一抬,直向使单刀汉子咽喉刺去。
使刀的汉子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猝然出手,而且势如惊虹,奇快得很,一时猛吃一惊,连举刀封架都来不及,只得上身一仰,左肩斜沉,迅速向左方闪出。
哪知黄衣少女在长剑递出之时,左手轻扬,从掌心悄无声息飞射出三支细如牛毛的蓝芒。
使刀汉子堪堪闪身避开了刀光,只觉胸口一麻,心知中了人家暗算,不由厉声喝道:
“贱婢……你……”
黄衣少女敛手站在那里,也不追袭,只是冷冷的道:
“姑娘要你回姥姥家去,你就得上路!”
“咕咚!”使刀汉子一个人已随着她话声,往后倒去。
卓玉祥和使三截棍的汉子打到十招左右,他已占尽上风,双手开阖之间,把对方逼得步步后退。
那使三截棍的汉子突然跃退数步,大声叫道:“老二,你怎么了?”
黄衣少女咯的一声娇笑,说道:
“他要先走一步!”
使三截棍的汉子双目尽赤,厉喝道:
“贱婢,我和你拼了。”舍了卓玉祥,宛如猛虎下山,凌空朝黄衣少女扑去。
黄衣少女冷笑道:
“你也想上路了!”说话之时,举手掠掠鬃发,但见几缕蓝芒一闪,迎空打去。
这几缕蓝芒快得肉眼无法看清,那使三截棍的汉子正当急怒攻心,身子凌空扑起,自然不易躲闪!口中闷哼一声,一个跟斗翻跌下来,落到地上,立时气绝而死。
卓玉祥看的暗暗皱了下眉,心中忖道:
“这黄衣少女看来年纪不大,貌美如花,出手却竟有这般歹毒。”
黄衣少女挑着柳眉,秋波剪水,笑靥迎春,俏生生的朝卓玉祥走来,娇声道:
“谢谢你啦!”
卓玉祥还没答话,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一道人影,划空而来,瞬息飞落两人面前站立。
卓玉祥定睛瞧去,只见来人是个貌相凶狞,身躯高大的黑袍老者,腰背微驼,年约六旬以上,右手持着一支竹杖,使人有说不出的阴森之感。
黑袍老者两道炯炯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缓缓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问道:
“这三个人,可是你们杀死的么?”
卓玉祥看出黑袍老者掠空飞来的刹时,武功奇高,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还未答话。
黄衣少女早已抢着道:“是又怎样?”
黑袍老者一手摸着他花白的山羊胡子,嘿嘿阴笑道:
“很好,你们两个娃儿,是谁使用这样歹毒的暗器?”
黄衣少女道:“你管我们使暗器的是谁?”
黑袍老者道:“你可知道三人是老夫的什么人么?”
黄衣少女道:“他们是你什么人,管我们什么事?”
黑袍老者一阵嘿嘿怪笑,道:“他们就是老夫的徒弟,现在你们知道了吧?”
黄衣少女道:“那就正好,我正要找他们师父算账呢!”
黑袍老者目光奇射,已中“噢”了一声道:
“你知道老夫是谁?”
黄衣少女道:“我不用问你是谁?你门下三个好徒弟,光天化日,半途拦截一个单身女子,还口出污言,你说该不该死?”
黑袍老者道:“该死,但你们杀了老夫三个徒弟,又该当如何?”
黄衣少女道:“你说该当如何?”
黑袍老者冷森的道:
“老夫懒得和你们小辈动手,你们就在老夫面前自绝算了。”
卓玉祥剑肩一挑,朗声道:
“老丈既已知道你三个徒弟拦截单身女子,形同盗匪,平日可能也背着你为恶,可说咎由自取,你不是说他们该死么?那为什么还要我们自绝呢?”
黄衣少女瞟了他一眼,咯的一声娇笑,说道:
“你当他是谁?人家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凶神北煞卜元庆,你总听人说过。”
四方煞神,在江湖上凶名久著,大家把他们视作凶神恶煞,闻名丧胆,卓玉祥虽然没在江湖走动,也听师父说过。
黑袍老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嘿然干笑道:
“女娃儿,你倒有眼光,你知道就好,老夫手下,几时有过活口?”
黄衣少女眉儿一挑,偏着头道:“要是我们不想自绝呢?”
她说了两句“我们”,自然有意把卓玉祥拉在一起了。
北煞卜元庆冷森的道:
“不想自绝,那只有老夫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