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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身穿一件天蓝长衫,手摇摺扇,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看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是个读书相公。
这蓝衫相公,只有卓玉祥见过,那是在于潜城里,三元楼上,目不转睛的看绕容贞,被慕容贞一根面条,打碎酒杯的那个书呆子,心中不禁一动,暗道:
“会是他!”
消魂妃子瞟了他一眼,娇脆的问道:
“你是什么人?”
蓝衫相公是读书人,眼光自然没有练武的人好,隔着四五丈远近,自然看不清人面,他听到的只是娇滴滴的女人声音。他慌忙老远的就拱着手,含笑道:
“小生游山迷路,摸黑走了一段山路,幸好这里有一个庙堂,还望小师父行个方便,借宿一宵,明天一早就走,香金决不短少……”
方才消魂妃子假扮缁衣老尼,这回蓝衣相公却把她当作底里的小尼姑。
消魂妃子轻哼一声道:
“见你的大头鬼,奴家又不是尼姑,谁是小师父?”
蓝衫相公“哦”了一声,歉然道:
“原来姑娘是带发修行的,那也不要紧,小生只要借住一宿,姑娘就行行方便。”
他这几句话,已经走到了几人近前。
“这下,可看清楚了!”
卓玉祥手上执着明晃晃的宝剑,消魂妃子两手握着长绳(锦套索),地上还直挺挺的躺着两个人!一时之间,不由惊的他连连倒退了几步,连舌头都吓僵了,颤声道:
“我……我的天,你……你们这是干……干什么?杀……
杀了人!”
紫面阎罗盖世豪目光似剑,紧盯着蓝衫相公,一眨不眨,此时不觉沉“嘿”一声,道:
“明人眼里不揉沙子,阁下少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你是什么人?”
蓝衫相公吃惊的道: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我一句也听不懂,哦、哦,小……小生是……是读书人,家住……馀……杭”
紫面阎罗突然欺上一步,右手一探,五指勾曲,迅快朝蓝衫相公肩头抓去。
蓝衫相公看他欺身而来,心头一慌,手足无措的往后连退,口中”“哇”了一声,着急道:
“你……这要做什么?小……小生的身上,只不过有十来两银子,你……要就全给你了。”口中说着,人却畏畏缩缩朝后移动。
紫面阎罗盖世豪是“八大凶人”中的老大,身手何等迅速,右手抓出,如影随形一般跟了过来。任你蓝衫相公朝后连退,他那只手,依然朝他肩头抓落,蓝衫相公那想躲闪得开?
紫面阎罗五指一摆,堪堪抓落,只听蓝衫相公央求的道:
“小生身上银子,全在这里了,你拿去吧!”
话声入耳,紫面阎罗只觉手中抓到了一块软软的东西!
那不是蓝衫相公的肩头,也不是他的衣领,因为蓝衫相公已在他五指抓落之际,溜了出去。
紫面阎罗这一抓,虽然没用全力,至少也用了五成力道,此时但觉抓的是一块软东西,五个手指一拢,竟然全陷了进去!
不,这软东西竟然像是刚从火中取出来的烙铁,烫的痛到心肺!要待摔去,五指已经隐在里面,而且这块软东西,见风即硬,想摔都摔不掉。
紫面阎罗烫出一身热汗,口中忍不住闷哼一声,急急低头看去!
你当他手里抓到的是什么?原来赫然是白花花的十足的纹银,足有十几两重一块,但已被他五个手指捏成了一团!
这下,直看的紫面阎罗一张紫脸,变得煞白!不用说,眼前的蓝衫相公,竟是一位绝世高人。他在自己五指抓落之际,不但迅快把银子塞入自己手中,而且已经暗用本身三昧真火,把银子熔化了,因此入手还是软的。
若是凭借内功之力,要把这块十几两银子用力一搓,搓成一把银屑,自己还勉强可以办得到,但若是要在转手之间,用三昧真火把银子熔成一块软软的银饼,这份功力,武林中只怕找不出几个来。就凭对方这一手,自己几人,已经和人家差的太远了!
紫面阎罗迅快的脱出五指,把银块往地上一丢,也顾不得手指被烫得火辣辣的又红又肿,双拳一抱,说道:
“阁下深藏不露,只怪盖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在下这两个盟弟,不用说,也是被阁下放倒的了,还望阁下高抬贵手,盖某感激不尽。”
他这话听的白衣秀土文成章、消魂妃子苏飞娘几人同时一怔,睁大双目,朝蓝衫相公望去。他们还不知道盖老大在一招之间,已经吃了大亏。
卓玉祥同样暗暗称奇,蓝衫相公明明不会武功,紫面阎罗居然说他深藏不露!
蓝衫相公忽然展齿一笑,道:
“原来盖老大不是要小生的银子,这倒是小生显得小气了。”
他缓步走近,俯身从地上拾起那块银饼,收入怀中,一面朝躺在地上的两人,用脚尖轻轻点了两下,笑道:
“你们老大已经要走了,你们两个还赖着不起来?”
说也奇怪,方才白衣秀才文成章连拍带拿,推了老半天,兀自解不开穴道。这回蓝衫相公脚尖轻轻一点,两人同时霍地睁开眼来,翻身一跃而起。
两人全然不知已经在地上躺了好一回工夫,这一翻身跃起,不约而同的朝卓玉祥欺去。
紫面阎罗盖世豪沉喝一声:
“老四、老五、你们给我站住。”
花见笑、王不留行听到老大的喝声,只得一齐站住。
紫面阎罗抬头喝道:
“老七,你可以出来了。”
“哼!”右首屋中,突然有人重重的哼了一声。门帘启处,雷姑婆一脸怒容,手中提着一个个子瘦小的黑衣人,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少女,正是慕容贞。
雷姑婆目光抡动,厉声道:
“好哇,盖老大,你知不知道这里幻住庵?庵主订下的规矩,武林中还没有人敢违抗,你居然趁庵主不在,胆敢深夜率众擅入庵里来逞凶……”
紫面阎罗盖世豪看到雷姑婆,脸上有些尴尬,连忙陪笑道:
“雷二妹请歇怒,这……”
雷姑婆寒着脸道:“住口,你们连庵主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有昔年结盟之义,要是还认得我老婆子是你们老二,小七子也不会暗算我了。”
卓玉祥心中暗道:“原来雷姑婆还是他们‘八大使者’中的老二。”
消魂妃子苏飞娘咯的笑道:
“雷二姐,你可错怪了小七子,消魂香是小妹使的。”
雷姑婆怒声道:
“我知道是你这丫头使的手脚。”
消魂妃子咯咯笑道:
“说实在,那也是为你雷二姐好,你睡熟了,不知道庵中发生的事情,就不会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你雷二姐这些年,跟庵主清修,已经不人江湖,不问是非,咱们可不同,身在江湖,奉命行事,就由不得你,这是咱们几个人商量好的,原想不让你雷二姐知道的,二姐,你这不是错怪我们了么?”
雷姑婆重重哼了一声道:
“苏丫头,你再舌翻莲花,老婆子不吃这一套,今晚之事,我念在昔年结盟的情份,庵主回来,自有我老婆子向她请罪。”一掌拍开了瘦小黑衣人的穴道,五指同时一松,放开了他衣领。
瘦小黑衣人有如皇恩大赦,口中说了句:“多谢雷二姐手下留情。”
雷姑婆脸色狞厉,倏地回过身去,从慕容贞手上,取过长剑,剑光一指,疾然朝地上划去,厉声道:
“盖世豪、文成章,你们听着,从现在起,咱们划地绝交,断绝结盟之义,我老婆子不再是你们的老二,你们可以走了。”
消魂妃子“噫”了一声道:
“雷二姐何必这样决绝呢?”
紫面阎罗盖世豪道:“人各有志,咱们走吧!”
正待转身走去。
卓玉祥道:“诸位且慢。”
紫面阎罗倏地停步,说道:
“盖某兄弟,今晚认栽,小哥还有何说?”
卓玉祥道:“诸位是奉你们龙头之命,来找卓某的,你们要走,似乎应该向卓某有个交代,贵龙头现在何处?”
紫面阎罗道: “不错,咱们是奉龙头之命,来找小哥的,但龙头现在何处,咱们并不清楚,龙头如果还要找你小哥的话,自会有人前来,盖某恕难奉告。”
说完,连头也不回,往外就走。
其余的人,也跟着他一阵风般往外行去。
雷姑婆走到蓝衫相公面前,行了礼道:
“相公仗义援手,保全了幻住庵的名声,雷婆子这里谢了。”
蓝衫相公微微一笑道:
“老婆婆不用客气了,在下师门,和这里老师太也颇有渊源,区区微劳,何用说言谢?”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
“在下还有事去,失陪了。”转身往外就走。
卓玉祥看他要走,急忙叫道:“兄台请留步。”
蓝衫相公连头也没回,只是随口说道:
“有话下次见面再说不迟。”人已随着话声,飞一般的奔了出去。
卓玉祥目送蓝衫相公远去,心头不禁升起一份淡淡的怅惆!他虽然不曾和蓝衫相公交谈过,但觉自己和他十分投缘,甚至一见如故!
蓝衫相公的不顾而去,使他有失之交臂之感。
慕容贞看他怔怔的站着,轻启樱唇,叫道:
“卓大哥,你在想什么心事?”
卓玉祥“哦”道:“没有!”
他转过身来,雷姑婆已经回进屋去,点起了灯。
慕容贞目光一抬,看了他一眼,轻轻的道:
“到屋里坐去。”
两人走进屋里,雷姑婆含笑道:
“卓少侠请坐,老婆子去烧些开水。”
卓玉祥忙道:“老婆婆不用客气,在下口不渴。”
雷姑婆道:“贞姑娘要不要喝水。”
慕容贞道:“我也不要,啊,雷姑婆,你也坐下来!”
雷姑婆拉过张竹椅,坐了下来。
卓玉祥问道:
“老婆婆,老师太去了那里?”
雷姑婆摇摇头道:“老师太已有十多年不曾出门一步,昨天她忽然和老婆子说,要出一次远门,她没说到那里去,老婆子也不曾问她。”
卓玉祥道:“奇怪,老师太不在庵里,他们如何会知道的呢?”
慕容贞道:“那一定是他们看到师父下山去的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道:
“卓大哥,你怎么和他们动手?”
卓玉祥就把自己找到后进,消魂妃子假扮老师太,以及和花见笑、王不留行两人动手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雷姑婆怒声道:
“真是胆大妄为,这要给老师太知道了,我老婆子如何担当得起?如何对得起老师太?”
说到这里,“噢”了一声,朝慕容贞问道:
“贞姑娘,你们不是已经下山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卓玉祥又把自己两人下山之后,所遇之事,扼要说了一遍,接着问道:
“老婆婆也是八大使者之一,在下正有一事,要向老婆婆请教。”
雷姑婆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要问什么?”
卓玉祥道:“在下想知道,这叫‘龙头’的人是谁?”
雷姑婆一张长长的马脸上,微露为难神色,说道:
“他是当年咱们八大凶人结盟时的监盟人,咱们曾立下重誓,愿意听命于他,永不背叛,也永不说出他的秘密。”口气微顿,接道:
“其实咱们只知道他姓龙,旁的就一无所知。”
慕容贞道:“那么你们怎么会认识他的呢?”
雷姑婆道:“这事说来话长,二十年前,江湖上盛传蛇岭山腹中,有一石二窟,封藏着无数稀世珍宝,这一消息,传出江湖,就有不少闻风赶去……”
慕容贞道:“后来是不是遇上一条赤鳞怪蛇,是一个白眉老和尚用十三颗念珠把它打死了?”
雷姑婆道:“原来你们已经听上官相说过了。”
慕容贞道:“他只说到白眉老和尚离去,就没再说下去了。”
雷姑婆笑了笑道:
“他不愿意说下去,也是因为昔年立下重誓之故,唉,他们都受龙头控制,这也怪不得他们。”
慕容贞道:“龙头真有这么厉害么?”
雷姑婆道:“也不是厉害,这人确实有些神秘,使人高深莫测……”
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陷人在回忆之中,接着说道:
“这话就该从那老和尚走了之后说起,那时咱们也正待离去,突然从谷外走来一个身穿黄衫的矮小老人。这人身材奇矮,只像一个童子,但却童颜鹤发,一把雪白的银髯,几乎垂到了小腹之上。”
卓玉祥、慕容贞都静静的听她说着,谁也没有插口。
雷姑婆续道:“因为这黄衫老人来的突兀,大家都不觉多看了他一眼。黄衫老人双目炯炯,打量着大家,又看看地上的蛇尸,说道:
‘诸位杀死这条赤练铁甲蛇,为世人除害,真是功德无量,只是诸位事前不知趋避,吸入毒气,如果没有解药,三日必死’。大家听他说的严重,就问他如何知道咱们都中了蛇毒?黄衫老者道:‘老夫三年前就发现它的巢穴,因一时无法除它,曾用巨石把它洞窟封死,不知什么人把它放了出来,此蛇剧毒无比,喷出来的毒气,中人立毙,就算没有被它毒气喷中的人,但在喷出毒气的附近,百步之内,事前如果口中不含解毒药物,只要吸人一丝毒气,三日必死,诸位既已合力把它除去,自然都在百步之内无疑,不信,诸位吸上一口气试试,如果觉得头昏脑胀,那就是中毒之兆。’大家经他一说,依言吸了口气,果然觉得头脑昏胀,胸口抬动,隐隐作呕,一时个个脸色大变,问他可有解药?黄衫老者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每人分了一颗药丸,说也奇怪,药丸入口,心胸顿感清爽。黄衫老者走近蛇尸,那条蛇已被咱们用火烧成了灰,他在蛇尸灰中找到了白眉老和尚的一十三颗寒铁念珠,顿时如获至宝,哈哈大笑。接着数了数在场人数,连他自己,正好十三人,他慎重其事,把寒铁念珠放到每人脚下,然后说道:
‘这念珠是用寒铁、乌金合制而成,本来已是武林中罕见之物,如今又打人十三节蛇骨,再经诸位用火把蛇烧化,无意这中,等于替念珠淬了奇毒,顿时成为武林中淬毒暗器之一,就算四川唐门练出来的毒药,也莫过于此,咱们这里,正好十三个人,见者有份,每人可以分到一颗。’当时就有人问他,这念珠已经淬上奇毒,不知可有解药?黄衫老者又从身边取出一个药瓶,分给每人十粒解药,一面说道:
‘咱们今日之会,正是天意,不然那有这般凑巧?老夫之意,咱们应该结为盟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在场十二个人,正好是四方煞神,和八大凶人,就这样结了盟,黄衫老者自称姓龙,大家就公推他老者当了‘毒龙盟’的盟主,也就叫他‘龙头’,从此之后,四方煞神和八大凶人,都听命于他。”
卓玉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雷姑婆道:“自从结盟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慕容贞道:“你们都没见过他,如何听他的命令呢?”
雷姑婆道:“他有什么事,要你去办,就会把命令传到你手里,也许是路上一个过路的贩夫,也许是山间打柴的樵子,等你走过去,他就把字条送给你,而且说的也一点不错,异口同声的回答你,说刚才有一个黄衫白髯老人,交给他的,眼睛一眨就不见了,因此许多人还把他当作了土地公呢!”
卓玉祥道:“这人果然神秘的很。”
雷姑婆道:“他在咱们结盟之时,要每个人立下重誓,不准对任何人泄露他的秘密,那时,咱们八大凶人中的老八,叫做快嘴胡八,为人心直口快,有一次在酒楼上,无意之中说漏了嘴,说出‘毒龙盟’来。和他一起喝酒的两个朋友,也是江湖上人,听得奇怪,江湖上从没听说出‘毒龙盟’的名称,忍不住向他逼问,胡八几杯下肚,心里就放不住话,把结盟之事,说了出来。”
慕容贞道:“难道龙头就知道了?”
雷姑婆道:“他们还在低声说着,酒楼里的堂倌就送了一封信过去,说是有一个小厮送上来的,信封上写着‘胡八爷亲启’,胡八打开信封,里面只是一张空白信笺,但胡八就这样当场倒毙,他两个朋友,不知信上写些什么?取过一看,这两人也当场中毒而死……”
卓玉祥道:“这么说,他是个精于用毒的人了。”
慕容贞道:“所以叫‘毒龙盟’!”
雷姑婆没有作声。
慕容贞道:“雷姑婆,你后来如何脱离‘毒龙盟’的呢?”
雷姑婆低垂着头,依然没有作声。
卓玉祥看了雷姑婆一眼,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对,不由低低的道:
“贞儿,雷姑婆累了,还是让她去歇息吧!”
慕容贞道:“是啊,雷姑婆,你还是去安歇吧!”
雷姑婆依然垂着头,一声不作。
慕容贞这回看出情形不对,急急问道:
“雷姑婆,你怎么了?”随着话声,伸手扶去。
她不扶还好,这一扶,雷姑婆—个人,僵硬的“砰”然往右倒去。
慕容贞大惊失色,口中惊叫道:“她……她……”
不用她说,卓玉祥也看的出来,霄姑婆身躯僵曲,脸如死灰,这一倒下地去,嘴角叫,突然缓缓流出黑血!血,比墨还黑,那是中了剧毒。毒血从嘴角间流出来,人自然早就死了。慕容贞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鼻息,抬头道:
“雷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