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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高丽的朋友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那个韩国人显然听不懂,转头向一个戴着眼睛,大学生模样的矮胖子看去。
那个矮胖子昂着头冲陆寻说:“在下莫圣,江湖人称草上肥虫。这位韩国朋友朴尚银是我同学,不知这位小朋友有何指教?”
看着此人一脸裾傲之色,陆寻冷冷的道:“走开!我不和无名小卒说话。”
莫圣脸色登时一变:“我莫圣两年零三个月前参加长拳速成班,从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任光西大学武术协会理事,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你竟敢叫我无名小卒?!”
“就算你肥大虫……”
“草上肥虫!”
“就算你肥草虫参加什么速成班,当什么理事,小卒也还是小卒!”
莫圣一声怒吼,在地上一字马拉开架势,怪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陆寻被他的架势吓了了一跳,但为了撑场面,惟有硬着头皮道:“你鼻孔比眼大,鼻毛长过头发,更兼一身肥滋滋的贱肉,简直是天生的一副无名小卒相格,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
莫圣大吼一声,杀气在他眼里隐隐涌动。“你这小鬼到底是什么来头,受何人指使?!”
“我姓陆名寻人称陆寻……”陆寻有点害怕,模仿武侠小说里的写法结结巴巴道。
“那且让我草上肥虫来会会你。”莫圣怒吼道。
陆寻眼看他要出手,吓得抱起脑袋,爬在地上缩成一团。
眼看莫圣的拳头就要打出去,突然“啪”的一声,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将其牢牢抓住。众人望去,只见抓住莫圣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
“莫兄,这位小朋友不会武功,显是年纪小不懂事。你和他较真,未免坏了我们聚会的兴致。”年青人微笑道。
“不懂事就要打到懂事!你放手!”
那个年青人还是满面笑容,只是丝毫没有放手之意。
这时陆寻偷偷抬起头,观察眼前局势。他手里捏着一块趴在地上时偷偷捡的石头,原本准备等莫圣冲上来时砸他。
眼前是一片僵局。年青人和莫圣互不相让,包括朴尚银在内的其它人都一言不发。一直在旁充当闲杂人等的李小哲则十分害怕,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引火烧身,他小声的唱起了《沉默是金》。结果越唱越动情,越唱越大声,最后引来了所有人厌恶的目光。
“你真的不放手?”莫圣沉声道。
“莫兄还要动手,便恕兄弟无法放手。”
莫圣突然一声怒吼,竟一脚向那个年轻人踢去!
但那只脚还没踢到一半就突然软了下去,他也全身瘫倒在地上,嘴里发出杀猪一般叫唤。他的手还被那个年轻人高高的抓着,只是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只见一座小土丘上,一个被人扣着手腕的肥男在众人的围观下一边翻滚一边惨叫,看上去颇似表演某种行为艺术。
“放开他。”一句不地道的中文,低沉的语气里满是寒意。
那个年青人看了朴尚银一眼,放开了莫圣的手腕。
莫圣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朴尚银身边。那个韩国男人的小眼睛像刀子一样钉在那个年青人身上。
“叶红霜,不要以为会两手八极拳就了不起。”朴尚银沉声道,“我们光西武协可不是好惹的。”他说完转身对莫圣说:“我们走。”
那个叫叶红霜的年青人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头对爬在地上的陆寻道:“没事吧?”
陆寻抬头呆呆的看着他,这是一张在这个人人以长得歪瓜裂枣为己任的城市少见的俊朗脸孔。但除了英俊,真正令这张脸显得独一无二的,是那对眸子里闪烁流动的光芒——很久很久以后这个少年才知道,那叫作:侠气。
13
朴尚银等人一走,众人也陆续散去。陆寻和李小哲死皮赖脸的跟着叶红霜,这个年轻人倒也很好说话。他自称是一个业余武术爱好者,其他的人全是市内各门各派的武师。奇*shu网收集整理他们聚在这里是参加一个由光西大学武术协会发起的武术聚会,莫圣和朴尚银是武协派来的召集人。
“说是同道交流,但莫圣一昧带那个韩国人来耀武扬威,还不停怂恿大家入他们武协的武馆,真是无聊。”叶红霜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搅这个局还是蛮及时的……不过,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当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寻不好实情相告,只好随口胡说。
“陆少侠,你有刀拔么?要不是霜哥拔拳相助,你的舌头早让人给拔了!”李小哲在一旁哼道,显是对陆寻刚才的鲁莽形径十分恼怒。
“虽然事出在你们,但莫圣也做得很不应该。我辈学武之人,岂能随便和不会武功的人动手,而且是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叶红霜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武功?”陆寻故作天真无邪状问叶红霜。
“你脚步轻浮,显然连马步都没站过,练家子都能一眼看出你不会武功。”叶红霜笑到。
陆寻忙做恍然大悟状,连道“怪不得”。其实在当时的他心中并不清楚“没站过马步”和“不会武功”的联系。“脚步轻浮”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武侠和言情小说中对武功较差者和纵欲过度者的公式化描写。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马步的意义:这个双脚分开,状如拉屎的姿势,从头到尾贯穿了每个武者的一生。
“霜哥,刚才那个韩国人说你是八极拳高手,是真的么?”李小哲道。
“叫我阿霜就行了。高手不敢当,你们听说过八极拳么?”叶红霜笑道。
14
在陆寻的小学生涯里,看过一本叫作《拳王》的日本漫画。这本画功拙劣的漫画讲的是一个酷爱打架的日本小孩在武学泥潭里不断深陷的故事。书中那个小孩的启蒙武功正是他爷爷从中国盗版过去的——八极拳。
漫画里还有李书文。这个清末民初的八极拳宗师在书中被画成了北斗神拳式的酷男,威风凛凛的在日本武者的回忆里摆了几个POSE,随即就消失在了那个怎样的高手也无法拯救的时代。
《拳王》以废旧书的身份出现在漫画租借店里,只有残缺不全的两,三本。其时正值讲述泰拳和黄色笑话的同类漫画《破坏王》风靡校园,《拳王》这种又土又残之作基本上无人问津。“八极拳”这三个字从此也便以这种残缺的形式留在陆寻的记忆里。
15
“我当然听说过八极拳!”陆寻说着摆了个记忆中漫画上的招式:前脚迈开,马步一进,手肘猛的向前顶去。
叶红霜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八极拳里的‘两仪肘’。”
“你上次不是说这招是蛤蟆功里的么?”李小哲小声的对陆寻道。
陆寻没理他。他受到叶红霜鼓励,拳兴登时大发,接连表演了一连串珍藏招式:降龙十八掌之黑虎掏心,易经筋之猴子偷桃,九阴真经之老汉推车……
夕阳拉长了三人的影子,斜斜的撒在青春的归途上。
16
陆寻和李小哲没有归队就直接回了家,第二天惨被王出卫痛骂。陆寻对此毫不在意,自从与叶红霜分手后,他就一直在脑中反复回想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他说自己是医学院的学生,师从一个隐于市井的八极拳大家十五年,对八极拳“略知皮毛而已。”
陆寻求叶红霜教自己八极拳,但他婉言相拒,理由是他师父嘱咐他不能把八极拳传给外人。
“没诚意!”“怕你学坏!”“只收帅哥!”——江湖流传的所有赶人的对白陆寻都耳熟能详,叶红霜的尤为恶俗。
更恶俗的是陆寻的对策:他像所有情场烂仔一样死缠烂打,自以为无赖是无赖者的通行证,缠到最后必将是101次求婚式的大团圆结局。
果然,叶红霜似乎受缠不过,笑着对陆寻说:“我听说每天早上都有些师傅去时光广场练拳,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运气很差的,买彩票从来没有中过。怎么办?”陆寻愁眉苦脸道。
“那就恭喜了。我认识的武林高手,也没有谁买彩票中过。”
17
时光广场是这座城市的标志。陆寻很熟悉它的中午,黄昏,和夜晚:无非是三山五岳的各色人等在上面游荡,不停的散播这个城市的颓废和慵懒。
但他从来没见过它的清晨。事实上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的清晨。
——从很早以前,这个少年就被清晨放逐了;一直在死猪般的懒觉里流离失所。
清晨的时光广场空旷得几乎一望无际。虽然晨练的人不少,但大多集中在边边角角上,中间的大片空地此时此刻完全成了一个站在上面抓痒的小孩的地盘。
陆寻举目四望,竭力搜寻未来师父的身影。只见远处一群老太婆正和着《唱支山歌给党听》的节拍跳劲舞,看上去像在拍鬼片。旁边是另一群做早操的老太婆,一边做一边喊着“震撼大地”之类口号,似足邪教组织痴迷者。其它各类人等皆有之:睡在“建设四化”的宣传牌下面的讨饭佬,一边在胯间挠痒一边下象棋的老头,借晨跑之名□上身狂奔的变态者,还有——
四个老者,三个手持棍棒乱舞,另一个则背着手在旁边抽烟。
只见那四人的年纪都在六十上下,抽烟的和两个赤着上身舞棍的看起来皆为劳苦大众,各自操着方言进行亲切愉快的交谈。另一个穿一件印有“共和国之恋”字样的文化衫,一副老知识分子派头,正自顾自苦练。
陆寻在一旁偷窥了好一阵,结合自己有限的武学知识,隐隐觉得他们的棍法融合了五郎八卦棍的莫测,少林棍法的古朴,以及民工打群架时拿棍子乱打的疯狂,一言蔽之:不正常。这令陆寻心下狂喜:江湖规律,武林高手和神经病往往只有一线之差。
他贼头贼脑的走到那位已抽完烟正蹲在地上吐痰的老者旁边,一边蹲下一边递上一根昨晚从他爸衣袋里偷的红塔山,“师傅,抽根烟。”
那老者看了这无事献殷勤的小屁孩一眼,以艺高人胆大的风范接下了那根揉得皱巴巴,不知来路的红塔山,点着抽了。
“师傅,他们练的是什么棍?”陆寻歪着脑袋问道,样子似足那些爱看《十万个为什么》的笨小孩。
“洪家棍!”那老者看了他一眼,铿镪有力的答到。
刹那间,本该狂风大作,老者的如丝银发在风中狂舞,然后仰天怪笑尽显一代魔头风采。而江湖新人类陆寻则应吓得一退十步,指着老者颤声道,“洪……洪家棍又现身了,妈逼从此武林再无宁日啊……”
但陆寻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这是1996年年末某个清晨的江湖,一老一少两个形貌猥琐的中国籍男子正蹲在地上懒懒的谈论一种叫洪家棍的武功。
它并不想这样,但是,曾几何时,也就只能这样。
“这洪家棍……”
“一共三十六路,还有一套洪家拳。一拳一棍皆源自广东,相传为福建郎洪熙官所创。当年我师父从广东下放至此,见我又聪明又可爱,收我为徒,教我这套棍法。它刚中带柔,棍路多变,为同道切磋,街头斗殴,聚众闹事不可多得的极品!”老者一口气说道。
“……其实我只想问它好学不?”
“超好学!白痴弱智也包学包会!”
“我学!”
18
这个男人叫黄大飞,工地的工友都叫他飞叔,当年他的师父叫他飞仔。
他认识他的师父是在文革的第一年。那个胖老头被下放到他在的农场,白天劳动,晚上批斗。
他只知道他是个知识分子,解放时一家人都逃到了台湾,他没有走,留下等待一个新时代。
他教了他武功。一拳一棍,毕生所学。他也曾问过他为何会收自己为徒,胖老头叹了口气,喃喃说了许多什么“时代”什么“改变”等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死了很多年以后,黄大飞开始每天早晨出现在时光广场上。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能理解那些话的人。
19
陆寻又递了两根烟,那个姓黄的老头子嘴里那根还没抽完,便两边耳朵一边夹一根,以这个80年代末90年代初极其流行的坏男人造型继续与陆寻闲聊。
“怎么样,师傅?”陆寻嬉皮笑脸道。
“什么怎么样?”
“我想跟您学洪家拳。”
“丢,想学不是一起来玩玩罗。”黄老头一副不经意的样子。
陆寻大喜,赶忙站到他面前,做势要跪下去,“师父受徒弟一拜。”
“不用不用。”黄老头连忙摆手。
向来不讲礼貌的坏小孩陆寻原本也是作作样子,一听黄老头的话如蒙大赦,刚跪到一半便一下子蹦了起来。
“那边三位是……”陆寻指着那三个老头子。此时他们已自顾自拿棍子打闹作一团,远远看去像是三个刚磕了药的老白粉仔。
“都是我的朋友,从我这学点东西玩玩。那两个赤膊的,肥的叫肥仔陈,开的士的。”
“陈叔好。”陆寻像条狗一样朝肥仔陈远远叫道。
“瘦的,阿强,我以前的工友,现在和我一样退休没事干。”
“强叔好。”
“穿文化衫那个,老林,在机关上班。”
“林叔好。”
那三个人看见陆寻向他们问好,便停止了嬉闹,走了过来。老林一边打量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边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晚辈陆寻,前辈叫我小陆就行了。晚辈初出茅庐,资质愚鲁,今后还请三位前辈多多栽培。”陆寻一口气背出之前准备好拜师的话。
“多多什么……施肥?”肥仔陈一边在肚皮上抓痒一边费解的道。
“操!小弟刚他娘的出来混不久,什么卵泡都不懂,这条烂命以后还要多靠三位大佬罩!”
此言一出,搏得众人一致喝彩。大家纷纷夸奖这孩子会说话,懂礼貌。
20
南方的冬天就像一个素衣的女子,总是撑着纸伞在家门边等待。因为没有雪,便有了更多寂寞。
陆寻骑着单车穿过冬天的每个清晨,从家到时光广场,转动的车轮串起了关于洪拳的所有欢乐与哀愁。
黄大飞教给陆寻一些基本的马步,练手力的方法,以及洪拳的一些零碎招式,却并不和他以师徒相称——第一天授艺结束,他就对轧了半分钟马就累得杀猪般嚎叫的陆寻摇头叹道:“你不是练武的料!”
但金庸小说痴迷者陆寻只把这类评语当成自己像靖哥哥般傻人有傻福的前兆,丝毫不以为意。他与肥仔陈,强叔和林叔日渐熟络,时常打成一片。陆寻往往因胜过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近两百岁的耆英一招半式而认定自己神功初成。
21
12月24日,圣诞节的前一天,陆寻拜入黄大飞门下已有两个月。
这天清晨,五个华裔武者不知明天就是西方武林至尊——神功护体乃至被人插死尚能复生的耶稣的诞辰,兀自后知后觉的在时光广场上习武。
陆寻正在练习一招“鬼王拨扇”,左手在胸前画个圆一拨,右手立刻从中间穿出去反击。此招看上去颇为潇洒,陆寻毫不懈怠,反复练了近五十下。
“好身手。”他的身后传来一句笑声。陆寻转过头看,只见叶红霜正背着手笑眯眯的站在那儿。
陆寻大叫一声,冲上去似乎要来一个布尔什维克式的拥抱,又似要来一个美国街头式的击掌。终于他到了叶红霜面前,一把握住叶红霜的手,用假湖南话亲切的道:“小叶同志,好久没见罗!”
叶红霜笑了笑,伸手在这个少年肩上捏了捏,又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两下:“有点练武之人的样子了,挺结实的嘛。”
“当然了,天天拿印度神油洗澡嘛!”这个小孩自以为幽默的说道。
这时黄大飞叼着根劣制烟走过来,对陆寻道:“你朋友?”
“嗯。他叫叶红霜,当今八极拳第一高手!”陆寻随口胡吹道,一脸得意。
叶红霜连忙摆手,“老师傅,别听他瞎吹。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
黄大飞斜着眼端详了这个业余爱好者半晌,只见此人一付泰然自若的表情,便哼了一声缓缓道:“八极拳的大名,学武之人个个都知。”黄大飞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八五八书房,尽力以他较低的文化程度将话说出较高的水平,“我也曾玩过几下,摸过几回。那是去年,我在地摊买了盒叫《正宗八极拳之绝对正宗》的录像带,跟着上面的套路学过一段。但学到B面时发现货不对版,果然……竟然是三级片!而且是香港的!我立刻拿去换,问老板有没有日本的,他妈的居然说没有……”
叶红霜打断黄大飞叙叙叨叨的话,微笑道:“老师傅果然博学强记,晚辈佩服。听小陆说,您练的是洪家拳。”
“没错,正是南拳之首,洪拳!”黄大飞傲然道。
叶红霜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黄大飞吐了口痰,又对叶红霜道:“既然你练过八极拳,打一套让我看看吧。”
这般唐突的请求,令叶红霜有点手足无措。他有心不打,但黄大飞是长辈,推托有些不合礼数,只有抱拳道:“那请老师傅指点。”
说完他打了一套长拳,因为不欲张扬露底,故意把动作做得七歪八扭。陆寻不懂门道,兀自大声叫好。
黄大飞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个年青人的一招一式。表面看来,这套长拳虽打得力道和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