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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长长的惨叫声,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作为结束。
那情形就像是十五的月亮,当空砸了下来,最糟糕的是,那枚圆月,竟还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腿上。
就算铜筋铁骨,只怕也禁不起这等重击,他武功再高强、内劲再浑厚,到底只是血肉之躯。
他的腿被压断了!
好半晌的时间,两人贴得好近,只能大眼瞪小眼,说不出半句话。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能隐约听见彼此的呼吸。
月儿因为逃过一劫而庆幸不已。屋顶那麽高,地板又那麽硬,有那麽一瞬间她还以为自个儿会摔成肉酱呢!
但是,眼前秦不换怒火中烧的表情,又让她雀跃的心情迅速消失。呃,老实说,她压根儿想不到,那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时,会如此令人胆战心惊。
他双眼里喷著火,嘴角抿得死紧,表情狰狞吓人,脸色则因为断腿的剧痛而惨白。
沉默蔓延,气氛紧绷著,只有黑眸里的怒火愈来愈炙热。
「你在上头做什麽?」薄唇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声音很轻柔,却饱含危险,让人全身发麻。
「呃,修、修屋顶。」她小声回答,稍微挪动身子。
月儿开始怀疑,就算是摔断胳臂或是脖子,都比不上面对震怒的秦不换来得可怕。
「别动!」秦不换厉声说道,凶狠的瞪著她。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击碎他的冷静,但是这枚圆月,净做些脱离常轨的事,让他滴水不漏的自制全盘溃堤。
愤怒伴随疼痛,来势汹汹,他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摇晃!
「呃,我、我只是想——」她被那张狰狞的表情,吓得连连後退,一心只想脚底抹油,尽快逃离现场,搁在他断腿上的臀儿,悄悄又移动了几寸。
痛!
「施月儿!」秦不换狂吼,声如响雷,窗子差点都给震破。
她坐在他腿上,不敢再动,一脸无辜,用食指塞著耳朵,瑟瑟发抖。
呜呜,别骂别骂,她不是故意的嘛!这屋子这麽大,谁要他刚好就站在下头,干麽不躲远点?
「我——呃——我——我——」太过恐惧,月儿支吾了半天,还说不出个下文,全身抖个不停,圆亮的眼儿凝满害怕。
呃,他不是真要宰了她吧?
「你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掐死你。」他嘶声说道,握紧双拳,腿上的剧痛,令他冷汗狂流。
断骨戳刺肌肉,随著月儿的每次移动,几乎就要破肤而出,这种剧痛要是换作其他人,肯定早已昏厥。
「好好好,我不动。」她连连点头,全身僵硬,不敢再刺激他。
站在门外的城主夫妇,也因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倒是原本沉睡的楚绫,被巨响与咆哮惊醒,睡眼惺忪的揉著眼儿,抬起小脑袋四处端详。
「啊,包包。」瞧见坐在秦不换腿上的月儿,她双眼发亮,跳下爹爹的怀抱,踩著小鞋,就想冲进大厅咬人。
吵杂的声音引来不少人,徐香瞧见这一团乱,脸色直发白。
老天,这丫头把秦公子的腿给压断了!
「月儿,你在做什麽?!」徐香连忙问道。
原本修屋顶的人们,全像蝙蝠似的,趴在屋檐上探头探脑。
「她来帮忙修屋顶,然後就掉下去了。」屋顶上传来声音。
「我们有努力拉她上来喔!」
「但走没两步,她又跌下去了。」
舞衣走入大厅,悦耳冷静的口吻,立刻稳住场面。
「别杵在这儿,快去请喜姨来瞧瞧。记著,请她连药箱一块儿带过来。」她吩咐道,款款走往大厅中央,朝那僵硬不动的两人望去。
楚狂嘴角噙著微笑,大步跨进厅内,单手一扬,就将月儿从秦不换的膝上拎起来。
「该说这娃儿厉害吗?能让你发这麽大的火。」他偏头说道,看著多年下属兼好友,觉得秦不换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很有趣。
月儿悬在半空中,腿儿晃啊晃,圆脸上仍溢满惊慌。
她好想好想逃走,但是城主拎著她,她的双脚没著地,根本哪儿都去不成。
再说,秦不换用著那好吓人的眼光看著她,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老鼠,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垂著小脑袋,像条腊肉般挂在那儿。
舞衣轻嗔,拍拍丈夫手臂。
「别吓著她了。」她咬著红唇,克制著别流露出任何笑意。
这些年来,她可是头一次瞧见,秦不换如此狼狈的模样,那冷静温和的面具,全让月儿给毁了。
眼见救兵到来,月儿连忙开口。
「呜呜,夫人,救——救我——我——」她颤抖的说道,伸出手臂在半空中挥舞。
快啊,她得快些逃离现场,要是让秦不换恢复行动能力,他肯定立刻来掐死她!
「放她下来。」舞衣不忍心,低声催促丈夫。
楚狂耸肩,手掌一松,原本挂在手上的那颗圆球立刻咚的跌到地上。
「啊!」月儿低喊一声,揉著摔疼的屁股。
「摔疼了没有?」舞衣关怀的问道。
「没有。」她晃著小脑袋,以乌龟後退的方式,慢慢往门口挪动,打算畏罪潜逃。
只要能留得这条小命逃出大厅,她非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呃,好吧,暂时啦,在他生气的时候,暂时不要见到他就行了。
想到一辈子都见不著那俊美的脸庞,她心里还是会有些惋惜呢!毕竟,他的脸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一步、两步——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扫来。
他发现了!
三步、四步——糟糕,他脸色变了!
五步——「施月儿!」吼叫声响起。
她冻结在原地,全身僵硬。
「过来!」秦不换吼道。
「我——」讨厌,只差几步啊!
「过来!」
月儿嘟著红唇,慢吞吞的晃过去,走到他身旁三尺外,就停下脚步,不肯再向前。
「别想逃,我们的帐还没算完。」秦不换瞪著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站在原处,瑟瑟发抖,心里觉得好哀怨。
呜呜,谁来救她啊?。。。。。。。。。。。。。。。。。。。。。。。。。。
顺著方府大厅左方的回廊,行走百来步,穿过花圃,穿过两处月洞门,可以到达一处雅致的院落。
这里,是秦不换的住所。
经过喜姨的诊断,那腿骨断得极为平整,是断折而非碎裂。他是练武之人,身强体健,筋骨比寻常人强壮,只要好好休养,再以良药内服外敷,不到两句便可以活动自如。
喜姨还说,看这伤势,肯定是遭重物重击。
她说出这些话时,月儿缩在角落,又窘又怕,双手无意识的在地上抓啊抓,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呜呜,别说了别说了,她招了,她就是那个「重物」啦!
理所当然的,照料他的工作,全落到月儿头上了。
这院落很是宽阔,包括了两进内室,一进书房,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园。
用膳时分,月儿端著精致的餐点,手腕上还提著药箱,用圆圆的臀儿顶开竹门,大剌剌的走进书房。
坐在书桌後的秦不换,缓缓搁下书册,幽暗的眸子扫了过来。
「来,吃饭了。」她招呼道,将饭菜全都摆好,圆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
回应她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呃,你不饿吗?」月儿充满期待的问。
他眯起双眼。
「如果我说不饿呢?」
水嫩的红唇,咧开了个大大的笑容。
「那我可以帮你吃。」她自告奋勇。
他睨了她一眼!撩袍而起,走到桌前,拿起碗筷用餐,用行动拒绝了她的「好意」。
「啊,你能走了?」她瞪大眼睛,盯著他的腿瞧,一脸诧异。「喜姨说你还要过好些天,才能自个儿走路。」
「已经好了五、六成。」秦不换淡淡的说道,即使在受伤严重的那几日,也宁可拖著伤腿,一跛一跛的走著,不愿让人提供帮助。
月儿走到他身边,熟练的搬起药箱,拿出小竹刀,将伤患处的旧药刮去。
「还痛不痛?」瞧见他伤得那麽严重,多日不良於行,她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
他瞪著她,薄唇里吐出简单的回答。
「痛。」
月儿缩缩脖子,不敢再问。
唉,看来,她是真把他惹火了!
只是,他的度量也狭小得不像话,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说「不知者无罪」
吗?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杵在下头啊!
她一边偷偷抱怨,一边挥舞小竹刀,一个不留神,手劲大了些,小竹刀不只刮去旧药,还重重的划过伤处,留下一道惨白的痕迹。
尖锐的抽气声在头上响起。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没事吧?」她胖嘟嘟的双手,立刻捧著他的脚,确定伤处是否无恙,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急切的凑近些,一脸的关切。
两张脸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在那双黑眸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
啊,他真的很好看呢!
月儿看得有些呆了,楞楞的瞧著他。
那深幽的黑眸闪烁如星,更有著比姑娘家还浓还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似的。
她又凑近几寸,没有发觉,秦不换的脸色,正由森冷转为铁青。
好看的薄唇里,逸出一句低嘶。
「别压了。」
「啊?」她眨眨眼睛。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
「我说,别再压著我的腿了!」他咬牙切齿,俊脸转为狰狞,克制著想掐死她的冲动。
糟糕!他的俊美令她看得出神了,竟没发现,自个儿大半的体重正不偏不倚,全压在他的断腿上。
「啊,对不起上月儿连忙滚开,双手举得高高的,做投降动作。
秦不换紧拧双眉,闭上双眼,等著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快些过去。
「做完你的事。」僵硬的语调,从牙缝间迸出来,任何人都感受得出,他有多不好受。
「喔。」月儿咕哝著答道,慢吞吞的爬回来,抓起小竹刀速战速决,将新调的药布贴上他的伤处。
这回,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尽快完事,然後滚到一旁去坐好,远远的看着他。
秦不换闭目养神,运气周身,让药效发挥作用。碗筷早被冷落在一旁,他只用了少许餐点,就停下筷子,不再碰桌上的膳食。
室内陷入岑寂,月儿耸肩,习惯了他的琛默。她收拾起残羹剩菜,到厨房去绕了一圈後,端著满盘的水果回来。
「这是从四川运来的荔枝,夫人特地让人给你留了一盘。」白嫩嫩的手搁下荔枝,又从裙子里拿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放进嘴里喀嚓一咬。「这个是香姨给我的。」她宣布道,踱步到旁边去啃苹果。
他没理会,仍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运气疗伤。
月儿在他面前探头探脑,嘴里嚼著苹果,一脸好奇。
「看什麽?」薄唇突然动了动。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
「你看得到?」她挥挥手,测试他是不是偷偷眯著眼。
他没有回答,仍旧闭著双眼。
月儿等了一会儿,胆子大了些,慢慢的又靠上前去。
「嗯,我可以跟你借些东西吗?」她小声的问。
「什麽东西?」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笔墨纸砚那类。」
他点头。
「谢啦!」
脚步声咚咚咚的从桌边响到了书桌旁,接著是一连串凌乱的声响,秦不换能听得出,她正在磨墨铺纸,忙得煞有其事。
半晌之後,室内重新归於岑寂。
月出东山,夜色渐深,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夜莺的吟唱。
约莫一个时辰後,秦不换收气起身,这才睁开双眼。室内已被点上烛火,盈满一室光亮,那枚圆月窝在桌边,手里握著笔,一脸专注,不知在写些什麽。
「你在做什麽?」
「写信。」她头也不抬的说道,嘴里还喀嚓喀嚓的啃著苹果。
他挑眉。
「你识字?」
「不识字也能写信。」月儿仍旧没抬头。
秦不换走近书桌,这才瞧见,她在上好的宣纸上,画了个大圆月,在月里填个笑脸。圆月的四周,则画了许多的食物,每一样都维妙维肖,令人垂涎。
「这是什麽?」他侧著头,拧起浓眉。
「信啊!」月儿白了他一眼,嫌他没见识。「我写信告诉庄主,我过得很好这里的人都好和善,请我吃了糖李子、烘饼、白糖糕、桂花藕粉——」她扳动白嫩的指头,一路往下数著。
「这是信,还是食谱?」秦不换毫不留情,兜头浇了她一盆凉水。
她才不理会,握著毛笔,又在宣纸上画了个苹果。「至少,他们不必再担心我是否会饿著。」
那张俊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她偷偷猜测,这家伙肯定是那种,离家多年也不会写上半封信报声平安的无情男人。
也或许,他并没有可以报平安的人……
这个男人,表面上看来温和有礼,其实骨子里冷漠疏离。而她所能接触到的全都是他所愿意泄漏的,再深层的真实情绪,就全都是一团谜。
月儿偏著小脑袋,瞄了他一眼,冷不防又接触到那双黑眸。她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要是相处得久了,她能摸清他的脾气吗?
毛笔滑过宣纸,画出各类食物,浓重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秦不换一撩衣袍,不再理会,迳自往内室走去。
「喂,等等。」月儿连忙出声唤道。「夫人知道你能走路了,她说,你要是个男人,别留在府里吃闲饭,凤阳村的事,记得尽快去处理。」她仔细的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额上青筋隐隐抽动。
「我知道了。」
月儿又说:「夫人还交代,你得带我去。」
黝黑的大手握成拳头,猛地往墙上一槌,发出轰然巨响。
「你留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想到必须带著这枚圆月出远门,他的伤处就传来一阵刺痛。天晓得这个女人,一路上会给他惹出多少麻烦!
「夫人也说了。」喀嚓喀嚓,苹果即将消失不见。
「她又说了什麽?」
月儿张开小嘴,一口将苹果核也吞掉,这才郑重宣布。
「她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第四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霪雨霏霏,空气里有黄梅的香气。
沿著浣纱江往南方走,离浣纱城八十里处,有一座热闹小镇,名为临海,是浣纱江出海处。这儿不时都在飘著细雨,因为位处海口,出入份子复杂,有著不少流寇海贼出没,朝廷为了管理,在这儿设了府衙。
临海镇的市集上,路上来往的人潮众多,摊贩上摆满了各类商品,除了寻常吃食,还有不少奇珍异宝。
一马一驴,缓缓踱步穿过市集。
秦不换高坐马背上,轻摇素扇,面无表情。跟在身後的,是穿著绿纱袄的月儿。她一手牵著驴绊绳,一手还拎著果子啃著,圆亮的大眼眨啊眨,四处张望著。
「这里的人,衣著好怪。」月儿说道,盯著路上的行人猛瞧。
这些人们,身上有著浓浓的海潮味儿,披头散发,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是用不知名的材质织成的,嗓门奇大,动作粗鲁,不少商家见了他们就连忙拉上门,不做生意。
骏马维持优雅步调,持续向前,马背上的高大背影没有回头,置若罔闻。
她提高声量。
「我说,这里的人衣著好怪。」
达达达,马蹄声规律前行。
咦?还是没听见?
月儿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忍住拿果子扔他後脑勺的冲动。
「我说——」
简单两个字,就听得出中气十足,一旁卖东西的鱼贩,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喊,吓了一跳,手里的一盘鱼,全给打翻到地上。鲜鱼乱蹦,鱼贩抓都抓不住。
这回,前方总算有了反应。
「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