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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的世家豪族,虽不乏欺男霸女、渔肉乡里的恶霸,但是胸怀天下、心系庶民的真名士也不乏其人,而乔玄、刘晔就是后者。
乔玄便回头看向刘晔,他知道刘晔就在为流民的事情而奔走,甚至已经两次请求刘勋赈济流民,奈何刘勋只是不允。
刘晔却对着乔玄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老实说,刘晔更愿意相信袁否是在演戏,他说要接济皖城城外的流民只怕是个借口,为的就是从乔玄还有庐江士族那里骗到粮食,然后这些粮食却根本不会用在流民身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则其心可诛。
乔玄便又回头看着袁否,问道:“公子胸怀天下、心系庶民,诚令老朽钦佩,却不知老朽又能做些什么?”
“粮食。”袁否这次没有迂回,而是直奔主题,说道,“乔公,晚辈虽有心帮助奔入庐江的淮南流民,无奈的是,军中三千石军粮尚且是乔公所赠,因此实在是无力相救,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再来求乔公施以援手。”
乔玄没想到袁否会这么直接,心里便有些不喜。
不过乔玄毕竟是个有道长者,涵养极好,当下还是和颜悦色的问袁否说:“敢问公子,尚缺多少粮食?”
袁否答道:“一万石!”
“啊?一万石?!”乔玄闻言愣在那里。
金尚也是目瞪口呆,一万石?公子还真敢开口!
刘晔也是忍不住了,冷笑说:“在下请问公子,准备如何赈济流民?若是开粥棚,这一万石粮食怕是足够十万流民吃上小半年了吧?”
袁否说道:“子扬先生所言极是,若只是每人每天一碗稀粥以吊命,一万石粮食的确足够十万流民吃上小半年了,但是……”
袁否故意停住不说,刘晔果然忍不住,冷笑道:“莫非公子另有妙策?”
“谈不上什么妙策,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袁否摆了摆手,又道,“乔公,晚辈打算拿这一万石粮食招募流民,给他们吃饱肚子,然后令他们开垦荒田,居巢有沃野千里,稍加开垦则万倾良田唾手可得,有了良田,则民有食,兵有粮,而庐江之士族则有田,真可谓是三赢之局,子扬先生以为然否?”
袁否最后这句,却是对刘晔说的。
听了袁否这话,刘晔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刘晔自幼博览群书,是个真正有能力、有见识的,他一下就听出了其中关节,知道这屯田之法果然精妙至极,如果推行得力,的确能如袁否所说,成为一个三赢之局,不但逃入庐江的流民得以养活,庐江的士族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当然,作为发起人的袁否,得到的利益则更大。
不过,刘晔仍对袁否的用心表示怀疑,这仍可能只是一个骗取军粮的借口。
乔玄以目侧视刘晔,见刘晔微微摇头,便又回头对袁否说道:“公子,一万石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老朽一个人也是拿不了主意的,必须召集族中耆老一起商议过才行,何况,现在夜色已深,公子不妨在寒舍盘桓一晚,明日老朽必给公子一个答复。”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当下袁否起身告退。
乔玄又命府中管事将袁否、金尚引往客房歇息。
袁否、金尚前脚刚走,乔玄便立刻问刘晔:“赈济流民乃是大好事,公子否所言屯田之策更是绝妙,此策若得推行,则流入庐江之十万流民皆得活命,实乃造福于民之善举,吾辈当鼎力助之,子扬为何不允?”
刘晔幽幽说道:“乔公,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乔玄道:“子扬你是担心,公子否拿流民当借口骗取军粮?”
刘晔道:“公子否其人,表面忠厚,口口声声以百姓为念,但其内在却并非如此,他若真以天下苍生、淮南百姓为念,就该将传国玉玺还给孙策,再与孙策握手言和,如此,江东六郡尽归孙氏,可免刀兵之祸,他袁否也可安度余生。”
袁否若在,听了刘晔这话只怕立刻就会吓出一身冷汗。
乔玄默然,好半晌后才道:“那子扬的意思,这粮食不借?”
“不,粮食还是得借,但不能一次就借一万,先借他两千,万一在下猜对了,损失两千石粮食也是不多,可万一要是在下猜错,淮南流民却能因此活命。”刘晔叹息一声,又道,“公子否纵然不堪,可淮南百姓却是无辜的。”
“好,那就先借两千石。”乔玄微笑笑,又问道,“方才因为公子否前来,老朽不及请问子扬你,却不知道子扬此来又是为了何事?”
刘晔微微一滞,摇头说:“别无无事,就是向乔公讨教音律而来。”
“当真只是为讨教音律?”乔玄看着刘晔,却也不挑明,乔玄知道刘晔是为向大乔求亲而来,但若他主动挑明,倒显得他嫁不出女儿似的。
“当真只是为讨教音律。”刘晔说道。
“也罢,今日天色已晚,子扬可先回客房歇息。”乔玄道。
“如此,晚辈告退。”刘晔起身告辞。
目送刘晔出门离去,乔玄又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落地屏风。
知女莫若父,乔玄知道他的两个宝贝儿刚才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呢。
凭心而论,乔玄是一百个愿意将大乔许配刘晔,但刘晔是个有傲骨的,既便娶亲,也绝不愿意勉强人,刘晔希望大乔能出来与他谈论音律,以证明她对他的倾心,遗憾的是,刘晔几次过府来访,大乔却始终避而不出。
第63章女郎
屏风后面,小乔已经完全沉浸在虞美人这首哀怨的唱词中,她甚至忘了她撺掇大乔来琴房偷听的本意,小乔本意是想撮合大乔和刘晔来着。
直到回了闺楼,小乔都还沉浸在曲子中难以自拔。
看到小妹一改平日活泼俏皮的样,回到闺楼之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大乔便也过来坐在小乔身边,关切的问道:“小妹你怎么了?”
小乔美目迷离,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大乔,说道:“阿姊,你说这公子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才多大,怎么就能唱出这么哀伤的曲子?阿姊,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格调的曲子,难道这曲子是他谱的么?词也是他写的么?”
大乔拿起木梳,一边轻柔的梳着小乔黑缎子一般的秀发,一边笑着说:“小妹,要不让福伯去东院把公子否唤过来,你当面问他?”
“阿姊,这样不太好吧?”小乔听了,竟真的有些意动。
“死丫头,你还真想啊?”大乔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阿姊你讨厌。”小乔便去挠大乔的痒痒,大乔起身跑开,小乔便又去追,姐妹俩在闺楼里打闹了一阵,最后累了,又双双躺倒在绣榻上,联床夜话。
小乔一边轻绞着自己的秀发,一边说道:“阿姊,你说这个公子否是不是打小吃了很多苦?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谱写出这么哀伤的曲子?”
大乔说:“袁氏的仲家王朝虽然短命,可终究也是个国,公子否虽说只当了一天皇帝,可他终究也是个亡国之君,所以,谱写这样感怀故国的曲子,不挺正常的么?”
“不对。”小乔却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刚才听公子否唱曲,可不仅仅只是在感怀故国而已,他还在感怀他的身世,我想他小时候一定过得不好,吃了很多苦,我听说公子否是袁术的庶子,袁术一定待他不好。”
大乔侧过头来,看着小乔,问道:“小妹,你这么关心公子否,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哪有。”小乔矢口否认,又道,“小妹我喜欢的可是胸怀天下的大英雄,而不是这种自怨自艾的公子哥,我只是有些好奇,觉得这个公子否很有意思。”
“你呀,还是别好奇了。”大乔叹息一声,说道,“仔细这个公子否明天向阿翁提亲,阿翁多半不会拒绝,到时候看你嫁还是不嫁?”
“小妹还小呢,阿翁才不会把小妹嫁给公子否呢。”小乔笑道,“倒是阿姊你,这次阿翁很可能会答应刘子扬的求亲哦,小妹听说刘子扬这次专程带了一架古琴前来提亲,阿翁对刘子扬送的那架古琴很是爱不释手呢。”
大乔被说中心事,幽幽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小乔便转过身来,双手支颐看着大乔,问道:“阿姊,你真就非孙郎不嫁?”
大乔轻摇了摇头,幽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哪有我们女儿家自己做主的?”
看到大乔这样子,小乔便有些不忍心,说道:“阿姊,你若真不想嫁刘子扬,小妹我有法子先帮你拖上两年,不过要是两年之内你的那个孙郎还不来找你,那小妹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大乔再次转过头,问小乔说:“小妹,你有什么法子?”
小乔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阿姊,阿媪最是迷信于吉仙师,小妹待会便去跟阿媪说,就说小妹昨夜有梦,梦见了于吉仙师,仙师对小妹说,阿姊命贵,但两年之内不得婚嫁,否则必有不测之祸,阿媪迷信,必然阻止阿翁将阿姊下嫁刘子扬。”
大乔听了便忍不住抱住小乔,在小乔脸上亲了一下,喜道:“小妹,阿姊若能得偿夙愿,一定感激你一辈子。”
小乔反抱住大乔,笑道:“阿姊,你先别急着谢我,还是赶紧祈祷,祈祷你的那个孙郎能在两年之内来求亲,嘻嘻。”
大乔便抬起美目,看着帐顶说道:“他一定会来的,而且阿姊能感觉到,他就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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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巢湖石头镇。
孙策正坐在他的大帐里据案抚琴。
不过,孙策的琴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弹出来的琴音都是杂音,守在帐前的贾华想拿手捂自己耳朵,却又不敢造次。
直到周瑜走进孙策大帐,贾华才终于得以解脱。
看到周瑜进来,孙策便不再抚琴,坐起身说道:“公谨你来了?”
周瑜走到孙策对面席地坐下,指指案上的古琴,笑道:“伯符,某记得你打小只爱舞刀弄棒,什么时候也对音律感兴趣了?”
“公谨说笑了,某对音律一窍不通,根本谈不上兴趣。”孙策摆了摆手,又道,“某只想试试这具古琴的音色,可惜不得要领,不过某知道公谨你精通音律,你来得正好,快替某看看这具古琴音色如何?”
周瑜伸手从案上抱起古琴,从头到尾仔细看了,说道:“嗯不错,做工很不错,不过尤为难得的是,取材的梧桐木乃百年古木,而且还是经过雷劈的梧桐木,这样的梧桐木所制成的古琴,音色尤为苍绝,可谓人间罕有。”
“公谨你真是神了,连这颗梧桐树被雷劈过都能看出来?”孙策叹服道,“不瞒你说,某去取这段梧桐木时,发现顶部果有烧焦痕迹,当真被雷劈过。”
周瑜微微一笑,又将古琴放回案上,然后十指轻舒开始弹奏起来。
这行家一伸手,效果跟孙策这个门外汉立刻大不相同,周瑜挥弹之间,流水一般的音符便从琴弦间款款流淌而出,守在帐前的贾华还有数十甲士,不觉听得痴了。
“的确是好琴。”一曲抚罢,周瑜叹道,“这具古琴材质罕有,琴弦也不错,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这琴弦乃是用天蚕丝绞制而成,是也不是?”
“服了,公谨,某真是服了。”孙策道,“这么说,这具古琴很不错?”
周瑜道:“岂止是不错,这具古琴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纵不能跟蔡伯喈的焦尾琴相比,只怕也是相差无几。”
“妙极。”孙策一拍大腿,又道,“公谨,某若拿这具古琴当主聘礼,这不算寒酸吧?”
“当然不会,以这样的稀世奇珍当主聘礼,可谓隆重。”周瑜说完嗯了一声,讶然道,“怎么,伯符你准备要娶亲了?”
孙策嗯一声,笑道:“也不瞒你,某相中了一位女郎,堪称国色,某必娶之。”
周瑜微笑笑,又道:“却不知道,伯符你相中的又是谁家的女郎?”
“不知。”孙策摇了摇头,说道,“某只在彭蠡泽畔见过她一面,当时她正在竹林抚琴,某听音色甚美,便寻着琴声找过去,一看之下竟是绝色,只是可惜,行色匆匆,却不及打听她是谁家女郎?”
“彭蠡泽畔?这么说这位女郎是庐江某个世家的女郎。”周瑜皱眉道,“如此,伯符的这门亲事怕是不易成功。”
眼下江东孙氏跟庐江的关系有些微妙,孙策愿意将巢湖南岸新开垦的良田低价卖给庐江士族,此举一定程度讨好了庐江士族,但若想借此就让庐江士族彻底倒戈,却是不能,至少现在,刘勋还是很得庐江士族支持的。
这种情况下,庐江士族就不太可能跟孙氏结亲。
“不易成功?”孙策眸子里立刻放出凌厉之色,冷然道,“某相中的女郎,谁敢不嫁?”
说完,孙策又吩咐贾华:“贾华,这位女郎你也见过的,你这便乔妆亲往彭蠡泽畔,打探这位女郎下落,探明之后即刻回报。”
“诺。”贾华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孙策回头又对周瑜笑道:“公谨,某当初在竹林遇见的,其实是两位女郎,除了某相中的这位妙龄女郎,另一位虽年龄略小,却也差不多到及笄之年,不如公谨你把那妹妹也娶了,你我兄弟同娶姐妹俩,当可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周瑜闻言呵呵一笑,没当一回事。
第64章龌龊
一夜无话。
当袁否第二天再见到乔玄时,刘晔却已经先一步离开乔府,袁否原本还想借一起返回皖城的宝贵机会,跟刘晔套套近乎,现在却也只能作罢。
庆幸的是,乔玄竟真答应了袁否的要求,愿意借粮两千石。
虽然不是袁否开口的一万石,但这其实已经合乎袁否的心理预期。
有了这两千石,再加上此前乔玄捐赠的三千石,就有了五千石粮!
五千石粮说多虽然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如果诸事顺利,足以将局面铺开了,毕竟,这屯田之策相当于后世房地产的滚动开发,只要第一批水田开垦出来,就能够卖粮,有了卖田所得的钱粮,就能够接着往下开垦荒田。
跟乔玄约定交割粮食的日期,袁否便和金尚起身告辞。
直到离开,袁否都没见着大乔和小乔,这让他很有些遗憾。
不过,袁否也仅仅只是感到遗憾而已,很快他就投入到了屯田的准备工作之中。
前文说过,效仿孙氏屯田,除了得有一能吏总领全局之外,还得有大量的小吏做辅助。
庐江郡守府虽有不少小吏,可刘勋不会给,袁否也不会去求刘勋。
袁氏旧部除了将近四千残兵败卒以外,还有六七十位官员、勋戚,勋戚多是米虫,诸如韩胤、黄猗,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属于能写会算,但是那些官员却大多都是有能力的,只不过让他们当小吏,却有些为难人。
而且阎象这个主薄的职位毕竟是卑微了些,难以服众。
没有办法,袁否只能亲自带头到阎象帐前当一名小吏。
当着金尚、杨弘、袁涣、韩胤等官员的面,袁否亲手将自己的印信佩剑交给阎象,然后转身对众人说:“今天某把丑话说在前头,屯田之举关乎我袁氏存亡绝续,不可不慎,因此自某以下,所有人等皆需遵守阎主薄号令,谁敢不遵,法度不容!”
袁否话音才刚落,长史杨弘便立刻跳出来高喊道:“臣,定然唯阎主薄马首是瞻!”
金尚知道阎象有政才,由他主持屯田再合适不过,当下也出来附和说:“老臣也定然谨遵阎主薄号令。”
金尚都已经发话,剩下的官员虽然心中不太乐意,却也只能出列表态:“臣等,定然谨遵阎主薄号令。”
“好,那阎某就不客气了。”阎象却也没有矫情,当即向金尚下了第一道命令,“元休公,这招募流民之事,需一老成持重之人主持,此事非你莫属。”
金尚长揖到地说:“老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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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一杆大旗就竖在了居巢东门外。
在这杆大旗之下,还摆了一张案几,案几后面还坐了一个白胡子官员。
不过,没人在意这杆大旗还有白胡子官员,流民们真正在意的,却是那官员身后,一溜摆开的十几口大铁锅,二十几名袒胸露背的军卒将一筐筐的白米倒进锅里,加水升火,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大锅里就冒出了热气。
随着热气,诱人的饭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聚集在东门外的流民很快就被饭香吸引过来,一个个全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瞅着那十几口大铁锅咽口水。
遗憾的是,这十几口大铁锅的四周有数百名全装贯带的甲兵守护着,如若不然,这些流民只怕早已一拥而上,将大铁锅里半生不熟的米饭哄抢一空了。
等流民聚集得差不多了,那个官员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大嗓门的老卒上前喝道:“父老乡亲们听好了,只要你们上前画个押,就能领到一大碗白米饭!听好了,是干米饭,不是什么插筷不到的浓稠粥,更不是可以照出人影的清汤稀粥!”
听了这话,四周的流民顷刻之间便骚动起来,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
只要上前画个押,就能够领到一大碗干米饭?老天,这可是干米饭!
“肃静,肃静!”老卒连声大吼,压下了流民的窃窃私语,又吼道,“不过,你们若是画了这个押,就必须给官府干一天活,等干活完一天活,回家之前还可以再领一大碗干米饭,带回家去,给你们的妻儿、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