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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一倒,阿尔躺在地毯上凝望漆黑的屋顶。
算了,不想这么多,还是先睡上一觉,明天还得应付路维斯呢。
第八章 大地的记忆
这一晚阿尔睡的并不踏实,他又做梦了。
梦的开端依然是无边的黑暗,只不过,这一次亮起的并不是世界树,而是火把。黑暗消散,渐渐清晰的景色是刮着冷风的夜晚,在一大片被枯草覆盖的旷野中,十多名佣兵打扮的人类围成一个圆,为首一人拨开草丛中,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村长,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吧?”问话的是一名留着细长山羊胡的男子。
“嘘——小声点啊,现在可是晚上……”回答的老者紧张兮兮地左右观望。
“凯特、谢尔伊,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警戒,其他人跟我下去。”山羊胡打了个手势,围成一圈的佣兵有序地钻入地洞。
这是什么情况?
站在洞口老者和佣兵都不说话,精神体的阿尔环视四周,除了晚风,再没任何动静。按照梦见的规则,这里并不是预知梦发生的主要场景。
阿尔尾随着佣兵下到地洞,走完一段泥土还很新,应该是最近新挖的地道之后,原本狭窄的通路一下宽敞起来。这是一处地下墓地,人工开凿的痕迹十分明显,沿墙而凿的狭小墓坑堆满了尸体,其中大部分棺木都已腐朽,露出埋葬其中的森森白骨。
嗡……
死寂的墓穴里忽然响起怪异的声音,阿尔将视线投向佣兵,完全没有反应。
只有我能听到。是陷阱吗?又或者是预知的前兆?
和西希莉亚被星之长评价为‘能触到命运之端的预知’的不同,阿尔的梦更偏向于‘发生过的真实’。虽然暂时还不明白缘由是什么,但既然梦到了,那就证明这个梦与他有着必然的关联。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人、这地点又或者是还未看到结果与他的命运有所关联。
墓穴里死寂一片,除了火把燃烧的劈啪声,再没有任何响动,静得让人发慌。
山羊胡举起手,缓速推进的队伍立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直对准墓穴最里端,那儿有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应该是这支佣兵领队的山羊胡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三名佣兵举着镶铁片的圆盾走上前。
嗡……嗡……
怪声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金属彼此摩擦所发出,清晰之后的怪声的节奏也较之前快了不少。
持盾的三名佣兵小心挪着步子,一点点向铁门靠拢。其中一人捡起地上散乱的小石子,朝铁门扔去。
“啪嗒!”
石子发出一声轻响后落回地面。
另一名持盾佣兵用他的武器顶了顶铁门,依然没任何动静,最后一个持盾佣兵这才伸手去推。
“吱——嘎——”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地下墓穴回荡。
“队长,没机关。”三名持盾佣兵回头向山羊胡禀报。
“不能大意。”
“任务上说有亡灵法师躲在这里实验,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山羊胡并没有松懈,他眉头皱得几乎打结,神色也没有之前轻松。
队伍越过铁门继续前进,脚步放得更轻,走的更慢,更谨慎了。越往里走洞壁越湿滑,人工的痕迹也越来越少,就连安葬的墓坑也大幅减少。
嗡嗡嗡……
怪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已经变成了近似共鸣的震动。阿儿捂住耳朵,这声响搅得他心神不宁。
佣兵依然对此毫无觉察,就在阿尔闪神的短暂一瞬。空气里荡起一股细微的震动,火焰亦随之抖动。
山羊胡眼疾手快,立刻灭了手中的火把,其他佣兵纷纷效仿。墓穴顿时陷入黑暗,这并不妨碍阿尔看清局势,且不说他本身具有夜视眼,在梦境之中,没有他看不见的事或物。
紧张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开来,佣兵们死死瞪着传来异动的方向。
忽然,山羊胡身边的棺盖弹了起来,从里面爬起一具全身都已经腐化的枯骨。敏锐地感觉到身旁有空气的流动,山羊胡手起刀落,利索地将腐朽的骨架打散。还没等他喘口气,墓穴里大大小小的墓坑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
黑暗中,有人大喊一声,赤红色的火焰以佣兵为分界,向四周绵延扩散。法术过后,墓穴里的骷骨统统化为灰烬,就连地面和墙壁也在火焰的熏烤下变成焦黑色。
火把再次燃起,山羊胡队长点了点人数,一个不少。而刚才放火墙术的人也在这时走到他身边,一身柔软的长袍与其他佣兵区分开来,是个法师。
“不该这么简单的,我总有种预感,这次的任务会死人……”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拉希德。”
“这次不一样!自打进入这个墓穴……不,应该说是从接到任务那一刻起,我就有种隐隐的不详,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被称作拉希德的山羊胡队长一脸郁色。虽然往常他总喜欢说‘这次任务很危险,大家一定要小心’以遏制部下的散漫,但这次,他是真的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看他的表情不像故意装出,法师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你是说……不,不可能。这里虽有亡灵,但都是墓穴里常见的骷髅腐尸,也许只是村民过于害怕……”
话音还未落,空气里再度传来那奇特的震动,拉希德和法师同时转身,看着阿尔的方向大喝一声。
“什么人?”
导师……导师……已经是初升时了,快醒醒……
肩膀除传来轻微的碰触,梦境就像被投了石块的静谧池塘,随着荡开的水波而散乱。
睁开眼,穹顶的幽暗已经变成亮眼的金色。透过镂空的设计,阳光在半空中投射出“初升”的字样。
已经初升时了……
【明日初升时再来。】路维斯的话忽然在阿尔脑中回闪。
糟了!
“您去哪儿?还没用早餐呢”端着汤汁正要递出的安迪愕然看着阿尔猛然坐起,又一阵风似地冲出房间。
“如果下午我没回来,晚餐也不用准备了。”
“真浪费啊……”端起高阶法师才能享受的营养汤,安迪一饮而尽。
一路小跑到路维斯的法师塔,紧闭的大门在靠近后缓缓开启,须发皆白的老者和昨天一样负手而立。
“对不起,我迟到了。”有些喘地站到路维斯身后,阿尔已经做好接受处罚的准备。
“你的精神波动的很厉害,干什么去了?”路维斯转过身,表情和善。
第一人格吗?他好像不生气……如此想着,阿尔表示只是睡过头了。但在路维斯平静却暗藏威胁的视线攻击下,他不得不交代。
“做了个奇怪的梦。”
路维斯走进两步,精光烁烁的眸子定格在阿尔额头。伸手一摸,阿尔这才发现额头有异,乌梅尔的印记正散发着一股如火焰般的灼热。
“一定和地洞、墓穴、迷宫之类的场景有关吧。”一看到发光的三角印记,路维斯就猜出了个大概:“因为乌梅尔之印的关系,你看到了因强烈的感情或某种力量而被记录在地元素之中的残留意念,是属于过去的记忆片段。”
阿尔没有埋怨安迪在最关键的时候叫醒自己,预知梦不会被睡眠时间的长短左右,既然他在那个时候醒了,就代表‘预知’的时机还没到。
“给我说说你都梦到了什么?”路维斯绝口不提昨天的情绪反常,他对阿尔的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无奈,阿尔只得将昨晚的梦境简单地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路维斯来回踱了两圈:“总的来说,并不是件坏事,结合你的预言天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很少做梦,只要梦到了,基本都可以划为预知梦,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具体的预言是什么。”
路维斯点了点头:“关于你坚持没有碰触过本源,我昨天想了一晚,已经找到答案了。”
路维斯的思维一向跳跃,这次也不例外,从预知梦直接跳转到昨天没说完的本源。
“你有梦到世界树吧?”
即使不回答,阿尔微讶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路维斯笑笑,双手一抬,立刻在宽敞的法师塔内投影出一棵苍天大树。
“我没见过世界树,就用形态最接近的的生命树代替。”这样说着,他走到投影出的生命树根部,像抚摸实物一样轻触虚幻的光影,“世界树是这个世界的起源,是上古神祇的化身,你梦到它,也就等于接触到了本源。”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不借助星之长的力量也能施法,原来是因为在梦中就……咦?不对啊,我在十界城出现预知的征兆,那里和贝托利恩不是同一面,这与星之长说的世界树是预示巴尔所在的说法不是对不上吗?算了,现在不考虑那么多,当务之急还是集中精力应对会大量用到贝托利恩法术的学院杯。
将关于本源的疑惑暂时抛到一边,阿尔提出新的问题:“导师,既然世界是四种元素构成,为什么这里的法师大部分属性都是火?”
“人类本身不是魔法生物,不存在特定属性,因而性格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左右了人类对元素的取向。至于人类为什么火属最多,那是因为火元素是四元素中最活跃的一种。喜悦、愤怒、恐惧,甚至是濒死的绝望,这些强烈的情感波动都可以和火元素达成共鸣,所以火元素也是四元素中最容易感知的一个。”解释完属性,路维斯打了个响指,生命树的投影连同墙壁上的书架与顶端的照明水晶,都从房间里消失了,柔和的光线瞬间变得刺眼,阿尔刚抬手遮挡,忽然脚下一软,坚硬的地砖不知何时成了柔软的细沙。
第九章 破印
放眼望去,无边的黄沙绵延成起伏的丘陵,一阵风吹过,带起呜呜的鸣响。
弯腰从地面捞起一把沙砾,颗粒从指尖漏下的真实的触感表明,这不是虚幻的投影。
距离浮空城最近的沙漠,该不会是那个吧……
阿尔将目光投降路维斯,希望这里不是他所想的地方。
“这里是苏里沙漠。”
苏里沙漠号称亡灵大本营,他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练习法术。你以为我是大讲堂里的学术派吗?学习法术最快的捷径只有战斗。”路维斯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卷轴,“唰”地一抖,卷轴便自行燃烧起来。随后,附近的沙地上出现了一个繁琐的法阵图形,从中飘散出粘稠而邪恶的气息。
阿尔记得这股难闻的气味,是与凯厄斯率领的第九团战斗中,切尔西所召唤下界魔兽。
和中阶法师不同的充沛魔力大大缩短了召唤过程,没一会儿,长着无数根触手的魔兽已经完全进入物质界。
“这里荒无人烟,即使法术失败也不用担心会造成什么损失,是最佳的实验地。”卷轴化为灰烬,从路维斯的指尖落下,他的意图很明显,让阿尔用这头从下界召唤来的生物练习法术。
“现在,对这家伙施展你的法术,我要看实战技巧。”末了,路维斯又加了一句:“对了!不许用弱智术和亡灵术。”
阿尔对伸出触手的魔兽分别释放了最常用的法术,火球擦着触须滑开了。
奇怪,我明明瞄准它的肢体,怎么会没击中目标?
他又尝试了一次,这回换了能打击多个目标的闪电链。电光直奔触手而去,却在快要命中的瞬间忽然转向。
这下阿尔确定,不是他瞄准度太差,而是对方表皮湿乎乎的粘液有古怪。
既然无法准确的攻击,那只有先进行防御,再想对策。
熊熊火海以阿尔为中心点向四周蔓延,被烧到的魔兽发出凄厉的嘶鸣。
“导师,我的法术为什么会被弹开,是魔兽自身的抗魔力作怪吗?”将火墙当做临时结界,阿尔询问路维斯为何自己的法术频频失效。
“很多法师都认为魔兽有很强的抗魔力,这是一个典型的常识性误解。既然被叫做魔兽,就代表天生拥有魔力,最多是某一或多种元素有相融性,抗性一词根本无从说起。以豹猫为例,四阶以下法术对它基本无效……”路维斯没说完,双眼直直看着阿尔。
“您的意思是说……不是豹猫对那些法术有抗性,而是它拥有某种特殊能力,可以免疫四阶以下的法术?”豹猫说过,它免疫四阶以下的法术。
路维斯摇摇头:“回答的不够准确。这是那家伙告诉你的吧?魔兽的话不可信,它与我们原本就不是一类。作为魔法生物,魔兽天生就有人类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豹猫是人类的叫法,它们真正的名字是塔基,恶魔语为影行之爪,可以在阴影中悄然行动。至于那所谓的免疫,不过是它们体表天生的符文能抵消掉人类法术所限定的‘四’以下的大部分法术而已。只要我想,照样可以用一阶法术干掉它。”
【呜……他说的没错。】豹猫蜷缩在影子里,用心灵感应求救,面对大魔导师的实力,它没有任何胜算。
就在这时,被召唤来的魔兽气息忽然消失了,阿尔撤去火墙,沙地上只留下一滩腥臭的粘液。
“这是?”
“召唤的时效到了。”
召唤的时效……莫非是指那张卷轴所具有的功效?
阿尔满腹疑惑。这种下界魔兽召唤对路维斯完全没难度,为什么他不肯自行召唤,而是要借助卷轴的帮助。难道是担心自己施法会被第二帝国觉察?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路维斯没理会阿尔此刻的想法,表情严峻对他刚才的表现做出评判。
“只是这种程度,别说是取胜,连自保的最低标准也达不到。要知道,评议会这次可是卯足了劲,要在学院杯的比赛中除掉你。”
“您的忧虑弟子明白,可是,只有十五天时间,不可能只通过练习就达到融会贯通的程度。”尽管对本源的懵懂认知不影响施法,但阿尔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顶多只能算刚升到中阶的法师,无法对抗那些学习了十数年,甚至更久的高阶法师。击败巫妖那次,实属运气,算不得实力。
“明明能成功施法,怎么你的元素感知会如此的薄弱,根本无法达到天赋血脉应该有的程度。”连路维斯不知道阿尔的瓶颈究竟在哪儿,“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是说施法时候的感觉?”
“和往常一样。”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不能施法是自己心里暗示所致,怎么你还是不开窍呢?感知,感知啊,再不行,用强烈的感情做辅助,去感应无所不在的元素。”
“抱歉……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辜负了您的一番开导,我施法的感觉还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能从路维斯的语气中感到他的急切,阿尔将头又压低几分,不论他收徒的真意究竟是什么,这老人是真心实意想让自己领会法术。
“这样的话……我现在只能理解为你的自我暗示过于强烈,要想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强行破除暗示。虽然不知道会有对你的精神有什么损伤,但事态危急,我别无选择。”见阿尔露出防备的神态,路维斯语重心长地劝说:“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事态的严重性。我受法则约束,既不能干预比赛,也不能对你使用任何救助言灵。”
虽然路维斯说的一点没错,但这毕竟涉及到自己的精神,万一要是有什么差错,后果绝不只是缺少一段记忆或卧床休息几天那么简单。可……如果不解开暗示,以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跨过学院杯这道坎,更别提完成星之长交付的任务。
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阿尔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路维斯的建议,强行破解连本人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的暗示。
“手给我。”
路维斯示意阿尔将藏有世界树法杖的左手递给他,摩挲着掌心的纹路,感应到蕴含在皮肤之下的脉动,他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阿尔头顶,小心避开了额头正中的乌梅尔之印。
“现在,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放空你的思维。不不不,你太紧张了,这样没法继续。放松……就当自己在睡梦之中,是的,就是这样,你可以幻想自己梦到了世界树,沐浴在那天地都黯然失色的光辉之中……”
路维斯的语调越来越缓,在他近乎催眠的引导之下,阿尔回想起梦境,充满了未知的黑暗之中,屹立着难以用语言表述的苍天巨树,闪闪发光的灵魂,一个接一个坠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扩散的涟漪,吹落灵魂的微风……
如果此刻他睁开眼,就会看到自己浑身发出强烈的光芒,数不清的、如同萤虫般密集的光粒子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吸附到他体内。
对路维斯而言,他看到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是藏在阿尔脑海深处的记忆。
粘稠的、暗红色血泊里横七竖八的倒伏着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在这些形态怪异的怪物堆上,站立着一名人类外形的孩童,金发金瞳,正是缩小版的阿尔。他浑身赤裸,两眼无神地仰望头顶上方巨大的骷髅头。
【到现在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吗……】
【别玩过头了,维克多!他体内的力量连我们也无法控制,小心把十界城炸飞。】浑身被红色符文覆盖的大恶魔闪身到阿尔身后,抓握着纤细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拎起。
【安心,我自有分寸。只是……不能放任他一直这样失控下去。】骷髅头的灵魂之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