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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忆盈楼上乘剑法有三,以猿公剑法为最。但是在我等手中,这剑法完全不如《霓裳羽衣剑》与《西河剑器谱》。”李贞丽一脸遗憾道,“我当年曾问师父其中缘故,师父说这是剑器浑脱失传……我等愚昧,想请公子以剑器浑脱学成猿公剑法,再传与我等。”
钱逸群微微抬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像是在天人交战一般。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这事关系到你们的绝学传承,我也不好轻易许诺。你先演来看看,能否学会却不敢给你打保票。”
李贞丽心中一喜:“公子何时有空,我等便开始吧。”她痴心于剑术一道,如今有了突破的机会,自然迫切非常。
钱逸群也暗求于人,两者自然一拍即合。
李贞丽当下命门人去关了大门不接客人,沿湖又安排弟子背向而立,声明胆敢偷学技艺者刺面逐出。又取了白纱帘帷,将整个水榭罩了起来。
徐佛看了一眼杨爱,道:“师门规矩如此,你先出去。”她怕钱逸群不悦,故而先将“师门规矩”抬了出来,让钱逸群也不好意思强留。
杨爱心道:我倒不惜得一套剑法,可惜不能见钱公子绝技。想归想着,她也不敢强留,碎步快走出去。
钱逸群没有下跪,只是朝李贞丽拜了拜。
李贞丽手持长剑,站在水榭中心,须臾间舞了起来。
这套剑法不同于之前《裴将军满堂势》,剑中杀意不甚高,却充满了灵动之感。
钱逸群仔细看了,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了玄术易,暗将八卦五行方位去应对,这些rì子他恶补基础知识的好处也就在此刻显现出来了。
五行中有生、克、乘、侮之说。
相生便是相互滋生和助长,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相克便是相互克制和相互约束,为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相生相克太过或不及,就会破坏正常的生克关系,而出现相乘或相侮的情况。
相乘,即五行中的某一行对被克的一行克制太过。如木过盛,而金又不能正常地约束木时,木就会过度地克土,使土更虚,这便是木乘土。
又有五行中的某一行本身太过,使克它的一行无法制约它,反而被它所克制,所以又被称为反侮。如水能克火,但当水太少或火过盛时,水不但不能克火,反而会被火烧干,即火侮水。
有了这四重关系,剑法其实就简单的很了。每一剑都是在应对五行方位,因为方位不停变化,剑势自然也就跟着变化,如此便有了招式。高明的剑法在生克之间节奏极佳,由相生而起,至相克而终。若是出现乘、侮,便是破绽。
猿公剑法以三生一克为节拍,攻有余势,守有余力,的确是门攻防兼备的上乘剑法。
不过……
钱逸群暗中道:这传得神乎其神的越女剑,许多地方都不应该啊……
李贞丽演完一遍,正好回到水榭中心。
“神乎其技。”钱逸群毫无诚意道。
李贞丽听得弦外之音,心下暗道:我十五岁就学了这套剑法,师姊都未必及得上我,怎地好似还不入他的法眼?
“若是从剑意上来说,李妈妈这《猿公剑法》比《裴将军满堂势》更为酣畅淋漓。”钱逸群刚才只看剑意,故而没有想起来用玄术易去匹配,“但是从招式上来说,这剑法有问题。”
徐佛也愣了。她看师妹的剑法,心中已经十分钦佩,自认不如。至于剑法,那是历代祖师一辈辈传下来的,从没人敢质疑“剑法不对”。没想到钱逸群不说人的问题,只说剑法有问题,不由大奇。
钱逸群直截了当道:“我发现李妈妈在长跃和收剑护体的时候,便会出现破绽,虽然妈妈用身法腾挪做掩饰,却还是有凝滞重重之感。”
“这……的确如此。”李贞丽心中惊讶:这果然是高人子弟,深浅难测,看他身形像是完全不懂剑术之人啊!怎么眼光如此毒辣。
“所以这剑法有问题,”钱逸群重申道,“恐怕不是原版。”
“那么公子以为……”
钱逸群走上前,试了几个身位,只学了李贞丽一招“剑转流云”。这招先放后收,从极远收回极近,是李贞丽剑法中破绽最大的一处。
“若是用……”钱逸群手蹑剑诀,身形不动,让长剑从自己飞出飞回,剑光凌厉,转瞬之间已经使完了剑转流云,果然有天外浮云飘逸之感。
“这样的话,节奏就没破了。”钱逸群收剑道,“所以我觉得,猿公剑法其实是专为御剑所创的剑法。”
徐佛、李贞丽二人眼界豁然大开,心下都道:难怪我们忆盈楼另有一套“灵猿腾挪身法”,都以为颇为冗余,原来是与猿公剑法相配的!
“这个剑法有剑谱么?”钱逸群一边回味一边道,“我拿回去好好看看,成天望你这边跑也不妥当。”
李贞丽愣了愣,旋即想道自己这里是特殊行业,许多正人君子是不愿意多来的。不过她可不知道钱逸群并非正人君子,只是单纯地嫌路远而已。
“公子持身至洁,奴家钦佩。”李贞丽道,“我有一名弟子,今年十三,已经学了猿公剑法套路,便送给公子为奴婢。公子随时可让她演练剑法,也请多多指教。”
钱逸群并不怎么高兴。
无论是归家院还是绮红小筑,都是苏州一等一的销金窟,里面的女子各是风情万种,sè艺并重,绝没有一个丑的。钱逸群也是正常男子,荷尔蒙注定他对男女之事大有需求,但是小姑娘只有十三岁……要靠她解决生理问题还得等个三五年呢!
再者说,自己家里小,放个这样不明底细的小朋友,到时候狐狸和钱卫的事怎么隐瞒?要想她对自己忠心,那不是不可能,是绝板不可能!
徐佛心中却想的不同。
猿公剑法的修习条件严苛非常,像李贞丽那般能够在十五岁上学习此剑法的,都是足以彪炳宗门谱册的天纵之才,谁想到这天才竟然收了个更小的天才!
再想想至今也没找到个能接替自己的好苗子,徐佛不由黯然神伤。
“寒舍恐怕有些不便。”钱逸群硬着头皮道,“我家不过是小康人家,屋舍有限,乃么还是我常过来吧。”
“听说钱公子是吴县钱典史的公子?”李贞丽道。
钱逸群心道你还真打听得清楚,道了声:“正是。”
“正好我在吴县县衙后面有处小院,无论是钱公子别府独居,还是举家乔迁,都是住得下的。”李贞丽道,“贞丽愿赠与公子。”
钱逸群心道:这妈妈好慷慨豪爽,难怪冷口冷面但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之中也怕没这么有侠气的。不过她连我家几丁几口都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徐佛对我也很上心啊。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轻受如此厚礼。”钱逸群推辞道,“既然是我学剑,还是由我登门求教吧。”
李贞丽不喜欢这种扭捏的xìng子,全没想到是因为钱逸群有小秘密的缘故,只以为苏州男人娘气重,便有些不悦。
“我看这样,”徐佛出声道,“弗若我们在公子尊宅旁赁一间不拘什么样的宅子,让几个入门功夫扎实的弟子住在那边随时听候吩咐便是。”
钱逸群心道:反正你们有钱,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三人计议妥当,又聊了一会剑道感悟,看看rì当正午,便设了宴席请钱逸群用餐。这些青楼女子平rì随客人不拘荤腥,百无禁忌。自己吃的时候还是清淡素雅为主,只为钱逸群多蒸了一条太湖白鱼,把秋笋汤换作鲃鱼鱼肺汤。
钱逸群觉得这饭菜看着好看,口感也不错,味道却不如家里的爽口。倒是那碗鱼肺汤极好,鱼肝肥嫩,鱼肉细腻,汤清味美,不由多喝了一碗。
等用过了茶和点心,午餐才算是正式结束。钱逸群想想今天还要去木渎找狐狸,便告辞主人,早些回去。李贞丽与徐佛自然是要送到门口的,只走到前院,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嚷嚷:“信不信我替你家主人打杀了你个狗才!”
钱逸群初闻这个声音心中一顿,旋即想起是谁来,不由暗喜:这厮怎么撞上来的?
第六十一章小赌怡情
张文晋在归家院的时候丢了颜面,那些有身份的复社士子待他十分冷淡。若不是因为他拜了恺阳公为师,说不定人家连见都不愿见他。听说徐佛昨rì到了绮红小筑,张文晋今rì便巴巴地赶过来,为的就是结交徐佛这朵交际花,为他在秘法圈子里铺出一条路来。
等他兴致勃勃到了绮红小筑,却被门子拦了驾,说是小姐们都还没梳妆打扮妥当,不敢见人。他开始还信以为真,连道不妨事,素颜也可以看,谁知门子就是死活不让他进去。身为家财万贯的张少爷,被一个贱奴拦在jì院门外,传出去还要脸不要?
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贵客戴世铭。
“信不信我替你家主人打杀了你个狗才!”张文晋大声嚷道。
“不信。”
大门中开,李贞丽cāo着一口甜糯糯的苏白,说得斩钉截铁。她手中还拿着长剑,就反手在后背,冷冷看着这个要打杀她门人的贵公子。
“李妈妈,你这奴仆实在可恶,竟然将我拦在门口,一点礼数都没有!”张文晋深感受伤,很委屈地抱怨自己没有获得应有的礼遇。像他这样的富豪子弟,高人门徒,无论谁见了不都该恭恭敬敬请进去奉茶安坐的么!
“今rì吴县钱公子包场,故而谁都不让进。”李贞丽只是二十出头,童心未泯,本想教训一下张文晋这个不识相的登徒子,突然想起之前钱逸群得罪她更甚,索xìng扇起yīn风点燃鬼火,看他们两人怎么个狗咬狗。
张文晋这才将眼睛从李贞丽和徐佛身上扯了出来,投向走在后面的钱逸群身上,露出怨愤之sè。
钱逸群正在跟戴世铭对视,一时半会没空搭理张文晋。随着这几rì对理论知识的集中学习,钱逸群对于天地外物的感应也灵敏了许多,已经可以从别人的眼中感觉到对方的灵蕴深浅。
——戴世铭的灵蕴,明显要比自己的浅淡许多。
钱逸群回想起那夜与戴世铭的遭遇战,若不是戴世铭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畏惧那个不存在的“高人师父”,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看来光有灵蕴还远远不够啊!
“钱兄弟别来无恙。”戴世铭心中暗叫不妙,今天算是撞到人家的剑头上了。
钱逸群正要答话,突然听到铁链声响,鼻子一吸,对戴世铭笑道:“狐狸?”
“哈哈哈,钱兄弟好鼻子!”戴世铭朗声一笑,“那rì见钱兄弟家里的狐狸毛sè漂亮,故而我也去寻了一头。来人,将狐狸牵出来给钱公子品鉴一番。”他弄一头野狐顶包,就是没打算将这头灵狐藏着掖着。
若是钱家刚丢一只,他就领出来一只,实在有些碍眼。现在多好,就算原主人盯着,自己也大可坦然面对。
徐佛和李贞丽好奇地看着张文晋的仆从从车里抬出一个木笼子,里面果然关着一头浑身火红,四足乌黑的尖耳大尾的狐狸。
人总以为动物长得都一样,其实不然。钱逸群跟狐狸rì夜相处的久了,已经认住了它的脸。戴世铭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钱逸群眼里一眼就洞穿了。
钱逸群看着狐狸懒洋洋趴在笼子里,一股莫名的喜感油然而生。
“一头野狐,也值得这么献宝么?”钱逸群假意不屑道。
张文晋冷哼一声,道:“打开笼子。”
张家仆从上前打开笼子,狐狸却仍旧那么躺着。
张文晋又让人取来了一叠书册,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
钱逸群看了一愣,这不会是让狐狸表演读书吧?这老狐狸见了羊腿,连自己身为上古灵种的尊严都不要了么!
“这里是四书,请李妈妈背过身,随便抽一本读上一句。不拘哪一句,这畜生都能将书挑出来。”张文晋得意道。
钱逸群心道:原来它还没堕落到底。
李贞丽也不去接那四书,冷冷道:“张公子是说我不读书么?我却还记得一句:‘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是《论语》里孔子骂原壤的话,意思是说他幼时不尊师长,长大没有出息,老了还不死,这就是贱人!
张文晋生在富贵之家,从来不喜欢读书,二十多岁了还是混来的童生,当得起“幼而不孙弟”。听说他家人正在给他活动,准备再捐个监生,“长而无述焉”也是指rì可待的了。
张文晋却没恼,嘿嘿笑道:“李妈妈就是会开玩笑。”说罢,让人将四书放在地上。
狐狸眼睛瞄了一眼那烤羊腿,悠悠然站起身,走到四书前,抬起前爪在《论语》上点了点。
张文晋一脸欣喜道:“看!看到了吧,这狐狸可是寻常野狐?”
徐佛和李贞丽都颇为惊讶,原来还真有这般灵兽么?身在秘法圈中,对于各种天材异宝、珍禽灵兽多有耳闻,真正见到却还是头一回。
“这狐狸倒不怕人。”徐佛道。
张文晋示意仆人喂了羊腿给狐狸吃,对徐佛笑道:“这等灵兽,自然不怕人。”
“既然是灵兽,你为何还要用笼子关它?”钱逸群看着狐狸,潜台词便是:老狐,哥虽然没给你羊腿吃,但也从不要你在人前卖艺,更没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可不能就这么跳槽了呀!
“这世道人心不古,天知道有没有人会心起歹念,霸为己有。”戴世铭先将钱逸群的后路堵上了,若是钱逸群说这狐狸是他家养的,正好应在“心起歹念,霸为己有”上。
“那想来它也灵得有限,否则别人就是想霸占也不会跟人走的。”钱逸群叹道。
张文晋一脸鄙夷道:“你懂什么?这等灵物都是认主的!若是凡夫俗子,焉能得它青睐?”
“真是说得玄乎了,左右不过谁给它肉吃它跟谁走。”钱逸群不屑道,“我若是能让它跟我,你敢赌么?”
张文晋被这么一激,当时就要跟钱逸群订立赌局。戴世铭知道这狐狸的来路,那可是钱逸群养熟的,当下出声制止道:“张公子,恺阳公最不喜人赌赛,还是算了吧。”
张文晋听到师父的名号,心头一抽,想起了那丸天命丹。
“是我赌xìng重了,真对不住张兄。”钱逸群一脸贱笑,“上次赢了天命丹,这次要是再赢了什么,实在不好意思。这老狐多少银子买的?”
“三百……关你何事!”张文晋还在想天命丹的事,说秃噜了嘴,不由一阵恼羞。
“奇珍异兽本无价,原来才卖三百两。”钱逸群哈哈大笑。
张文晋听出钱逸群讥讽他铜臭的意思,从额头一路红到了脖子,道:“你这没见识的市侩贱役,以为灵物也与你一样么!”
钱逸群也不恼,知道这个没脑子的纨绔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陷阱了,偷偷对狐狸使了个眼sè。
狐狸吃饱了羊肉,只在旁边眯着眼睛看笑话,心中感叹:“这些愚蠢的人类啊!”它见钱逸群丢来一个眼sè,心中暗道:“前面这厮拿话激咱,无非是怕咱变心罢了。现在又逼咱站队,真是小人之心度咱灵种之腹!唉,罢了罢了,让他舒爽一回吧。”
狐狸站起身,缓缓走到张文晋蜕腿边轻轻蹭了蹭,脸sè妩媚,像极了在撒娇。这也正是人们将善媚功的女子称作“狐媚”的缘故,真真让人忍不住上去摸一把。
张文晋受到了狐狸的鼓励,道:“你我各叫它三声,它若是走到谁身边这么蹭蹭,谁便赢了,你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只在于你赌什么罢了。”钱逸群不以为然道。
“赌五百两银子,你有么?”张文晋冷笑着看着钱逸群。
“不赌。”钱逸群直率道,“那么小的数目从来不赌。”
“你要赌什么?”张文晋反问。
钱逸群挚出西河剑,对徐、李两位道:“二位妈妈,我用西河剑与他赌赛,若是输了嘛……”
“自然是我们绮红小筑为公子出赌金,”李贞丽不等钱逸群说完,接过话头,“作价五千两足银。”
张文晋被这数目吓了一跳,但他纨绔惯了,不肯在钱财上低头认软,新中一盘,道:“我若输了,就以灵岩山下百亩桑园为注!”江南重丝织、蚕桑,尤其是苏州府,豪富们早就将农田变成了桑园,将手中的现银投入纺织业里,
这固然是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但也造成了鱼米之乡没有鱼米,碰上天灾连足够的救济粮都没有。
若论价值,这百亩上等桑园生生不息,就如个聚宝盆一般,寻常人真有五千两也未必买得到。
“我也未必会输。”钱逸群轻轻笑道,“我信不过公子人品,还请立下字据。”
张文晋恼羞成怒:“我木渎张家从来有诺必践!”
“公子,这赌赛大可不必。”戴世铭已经看出其中必有蹊跷,谁知道钱逸群这个前主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呼唤狐狸?他道:“这狐狸终究是畜类,有时会被旁门左道的小手段蒙蔽,当不得真。”
戴世铭那夜偷了狐狸,本以为是上品灵兽,结果带回去一看除了聪明一些别无所长,便懒得再管它。这狐狸装傻充愣一个顶俩,私下里却是个贪图宝贝的,见张家这么大的宅院,哪有不探究一番的道理?
于是这狐狸夜夜等人睡着了,都会在张家府宅里游荡。巡更人知道是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