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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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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是这样,”钱逸群抹了抹嘴,平淡道,“刚才是我哄你的,玳瑁怎么可能在我门前听用呢。”

狐狸双目圆睁,怒视钱逸群,弓起了身子,四爪抓地,一身被毛直竖:“咱跟你拼了!”

第十章临时替役

自然法则是很残酷的,狐狸这种犬科动物很难对体积远大于自己的目标发动有效攻击。

老白泽狐狸扑向钱逸群之后,被钱逸群御起的餐盘砸中了面门,长鼻子首当其冲,剧痛之中伴随着酸麻的感觉,如同破布袋一般落在地上,哀嚎不已。

钱逸群接住了落下的餐盘,退开一步,道:“你先别激动,小爷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狐狸,rì后还有求于你。咱俩之间与其这么各自谋算,不如推心置腹,对不?”

“你先失信于咱,让咱如何信你!”狐狸眼泪汪汪,抱着鼻子怒道。

“唉,这是咱们欠缺沟通呀。”钱逸群放下餐盘,走近狐狸,给它扳着手指算一斤羊后腿肉多少钱,一条后腿多少斤,做成的熟食又价格几何,自家老爹在县衙里的工食银一月几钱……一番苦口婆心之下,钱逸群道:“现在你知道刚才你开的价码有多大了吧?”

狐狸心中叫苦:原本以为摊上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子就可以大快朵颐一番,没想到却是个驴粪蛋表面光的货sè,真真看错了人!

“你定是在哄咱!”狐狸叫道,“看你家双门大宅好几进,哪里有你说得那么穷苦!”

“你是不知道这世情呀!”钱逸群叹道,“我钱家三代公门,城外还有几亩好田,这才有了你说的大宅子。可这宅子也不足以让你动辄吃条后腿呀?一家人一年能够吃上那么一次就不错了!你没见我妹妹都得亲自下厨?家里统共就玳瑁和他爹娘三个仆人,你还真当我家是有钱人家?”

狐狸不知道老公门之中自有来银两的门路,想想一路上见到的人都是面有菜sè,心中已经信了大半,暗道:上次到人间的时候也是如此,看着盛世繁华,其实已经是夕阳薄暮,唉呀呀,真个是时运不济,怎的就进不了富贵温柔之乡呢?

“你也忒没出息!”狐狸不满道,“家里穷倒还罢了,你怎地自己不知上进,弄个官做做?”

钱逸群当即将自己无缘科举,又没有经商的门路、本钱和头脑告知白泽。狐狸听得一双三角耳乱颤,终于无奈道:“看来咱这辈子想在红尘快活又是水中月,镜中花啦。咱劝你一句,这天下即将大乱,不下于五胡乱世,你家还是早作打算吧。”

钱逸群心中一惊:白泽原来也知道甲申之变?莫非这就是天命?现在这个时候,台湾香港都还是蛮荒瘴疠之地,肯定不能去,要不逃去朝鲜?rì本?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让自己儿孙当棒子、鬼子呢?

看来只有成仙这一条路了!就算不能成仙,学好了玄术,rì后在乱世之中也好有个活命的依仗。

想到这里,钱逸群又捏起了指诀,再次练习起来。狐狸虽然没有告诉他诀窍,但是数十次习练下来,自己倒也是摸出了些许门路,主要还是灵蕴的调动和控制。钱逸群悟xìng本就不差,身负压力之下,自然努力刻苦起来。何况这种刻苦比之高考之前的折磨,实在不算什么。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钱逸群已经能够熟练驾驭筷子了,不过换成是重一点的物品还是有些无力。狐狸虽然没吃上羊腿,但是吃上了一箩筐的骨头,倒也心满意足。当然,如果它知道这是钱家吃剩的,恐怕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钱逸群听着它咯嘣咯嘣嚼骨头的声音,看着外面天sè渐暗,盘腿在床上坐了,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腮帮,展开《百媚图》,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这周天魅灵去了哪里。”

“就算召回来,你也不会用,想它作甚。”狐狸吞了口骨头渣,对钱逸群道。

钱逸群就势倒在床上,脑中传来书中仙的声音。只听她道:“这《百媚图》的魅气会碍主,否则前任主家也不会将此图封存在琅嬛别院。”

钱逸群没有回应,总觉得有那么些许不对。若这《百媚图》不是好物,那附着其上的书中仙又是什么呢?还有这天下,到底是因为白泽现世而成为乱世,还是因为成为了乱世白泽才现世?

就在他脑中渐渐放空之时,只听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啪嗒啪嗒,显然是女子的绣鞋,在这个宅院里也只有妹妹钱小小了。

哐当!

钱小小推门而入,急声叫道:“县衙来了话,说是那采花贼又出现了,要招爹爹回去抓贼呢!”

钱逸群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如何使得?爹爹的伤势未愈,怎是那贼人的对手?”

“所以只有靠你啦!”钱小小上前拉住钱逸群手臂,硬是将哥哥拽下床,“你快换了爹爹的服sè,怎么也去应个号,免得又被那绿帽公寻到了由头发落咱们爹爹。”

“妹子说得有理。”钱逸群拖沓了鞋子,正要出门,突然鼻尖一股幽香挑逗,正是自己妹妹身上的处子幽香。想想自己妹妹也算是吴县有名的美女,要是被那采花贼一招调虎离山,自家后院着火可如何是好?

“妹子,你先去帮我将爹爹的刀取来。”钱逸群道。

“你可快些,爹爹硬要去呢。”小小着急道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钱逸群连忙跑向狐狸,道:“狐哥,我能把妹妹托付给你么?”

狐狸脑袋转得多快,瞬间就了解了其中关节,想想这也是彼此增进情谊的办法,当下应承道:“咱现在灵力有限得很,想保你家宅颇有不足,要想保你妹妹倒也不难,你尽管去吧。”

钱逸群这才放下心,正要朝外跑去,只见狐狸追到了脚边,差点绊倒。狐狸拦在钱逸群面前道:“你五行强木,往东、北方去可无大碍。”

钱逸群笑道:“我怕什么?我要拿住那采花贼为爹爹免了后祸才好!”

“怕的就是你这想法!”狐狸尖声道,“那人既然敢出头作案,肯定有所依仗,你这御剑诀才学了几个时辰?而且御剑诀虽然能够以诀御剑,却也要靠剑中真灵,你连剑都没有,岂能将它当御物诀用?”

钱逸群听到妹妹去而复返,也无暇追问“御剑”与“御物”的区别,当下快步跑了出去。小小双手捧着爹爹的私仿绣chūn刀,见哥哥来了连忙双手送出。钱逸群抓起刀:“妹妹好生在家,紧闭门户,切不要让宵小乘机。”

“我自然知道!”钱小小双眉一挑,脸上温和了许多,“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钱逸群又接过爹爹的腰牌,取了件蓝灰的斗篷,大步朝门外跑去。

钱大通是经制正役,是吏部挂了号的,在钱逸群理解里属于有编制的公务员。在他手下还有一群人,名为公役,但是不在编制,属于临时工。

吴县虽然富庶,人口也属于上县,但是靠近苏州府城,所以钱大通这种“经制正役”的人数并不多,又分了皂、壮、役三班,平rì各司其职,轮流上班,虽然熟络却也不常碰见。

这回县尊被套了绿帽子,一听那贼人再次出现,登时发了牌子,三班衙役齐聚县衙。偌大的公堂上挤满了乌压压一片人。三班班头在前,使役在后,另外还有征发的民壮、弓兵、粮差、门子、禁子……足足有三百来人。

钱逸群赶到县衙的时候,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仗着自己脸面熟,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刚走到门厅就听到堂上在厉声喝问:“快班班头钱大通呢!”

县令是不能直接罢免经制正役的,但是他却可以寻个由头弄得人家破人亡。姑且不说别的,大明律规定了比限,小案五rì一比,大案三rì一比,若是破案不利就得被抓起来打板子。钱大通已经因此挨过一通了。

听到县尊发怒,钱逸群连忙在人群中跳了跳,高声道:“回老父母话!”

第十一章重大嫌犯

前面的人自然分开左右,让钱逸群上前。钱逸群还是第一次见官,也不知道什么礼数,不管怎么只能先跪地回应道:“回老父母,家父钱大通下不得地,有负老父母,心中愧疚,特命小子前来替役。”说罢,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公堂上的正印官。

这县令姓陈,年不过三十,白白净净的脸上留了些许胡须。看他容貌倒是诗礼人家出身,崇祯元年戊辰科中的进士,排名在二甲三十九名。不知他什么缘故,放着翰林院不进,一心补了个外放的县令,结果却遇到小妾被采摘的倒霉事。

年轻气盛,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他出来做官的时候,家里长辈也曾跟他说过“吏员欺官”的事,所以一来吴县就以树威为主,对手下吏员丝毫不手软。

陈县令冷哼一声:“看你小小年纪,有什么用处!”

“老父母,”钱逸群抬头道,“若是办事,小子自然不如家父稳重能干,但眼下是去抓贼,小子年轻力壮,胜家父远矣,请老父母明鉴。”

陈县令一听倒的确是这个道理,又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如何带班?且下去听令!”当下有副班头朱云生出来听命,正是钱逸群的表舅。钱逸群站在舅舅身后,跟几个快手一班。看看左右快手都只手拿铁尺、怀揣绳索,钱逸群顿时多了一份优越感。

好歹腰间这跨刀可是按照绣chūn刀的制式打出来的,比长剑略短,比单刀略长,轻巧狭长,便于携带。厚背薄刃,有如剃刀。刀柄颇长,可以单手用,也能双手用,据说在刀术名家手里威力巨大,乃至可以力劈马头。

钱逸群是早就内定要接班的人,钱大通自然也教过他几手刀术。不过钱家本就是个半路出家的捕快,横竖不过劈砍直刺之类的粗浅手段。再者吴县这么个鱼米之乡繁华之地,钱大通当值三十年,拔刀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三班听了县尊训令,立刻分了东南西北,全城搜捕那采花yín贼。虽然县令信誓旦旦一定要将那贼人绳之于法,但是下面的跑腿们却没那么高昂的兴致。他们之中大多是光棍,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采花贼,反倒是因为这yín贼的出现多了不少谈资,也多了不少意yín的材料,各个都只想应付个差事。

钱逸群跟在朱云生身后出了县衙,看着这个身高八尺的壮硕表舅,道:“舅舅,那贼人会等着咱们这么过去抓不成?”

朱云生抬头看了看天sè,沉重道:“对付这种贼人,哪能如此大张旗鼓?人家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其实只是做给那些富户们看看,免得说县尊老爷不干实事。”

“富户?”钱逸群一奇,“谁家富户遭了?”

“是张家。”朱云生道,“在木渎也有偌大的桑圆,也养着几十个家人,结果大白天被贼人混进了小姐的闺房。家里婆子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冷了。”

钱逸群吸了口凉气,眉头微皱:强jiān已经够无耻的了,还杀人!这家伙真是丧心病狂!一念及此,手里更紧了紧长刀。

朱云生停下脚步,瞪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杀气?”

钱逸群一愣:“什么杀气?”

朱云生嘴唇动了动,知道自己话重了。年轻人,义愤填膺,怒杀之气勃发是很正常的,没必要多说。不过这杀气在老江湖眼里就是夜幕中的皓月,暗室里的明灯,碰上高手难免要吃亏。

他道:“怒而不杀才是正道理。你看你爹,再大怒气都能含着,不吐不露,这才是真功夫呢。”

钱逸群心下了然,知道自己刚才动心让舅舅发现了,惊疑之余也颇为佩服。不过……“我爹会功夫?是高人?”钱逸群饶有兴致问道。

“人生何处不修行,谁说一定要功夫?”朱云生握了握手里的铁剑,又道,“等会真打起来,你站远点,别误伤了自己人。”

钱逸群这才发现那班杂役都落后四五步跟着,根本没有一拥而上奋勇擒敌的意思。

十万户的吴县,天知道那贼人会躲在哪里。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厮犯案这么勤,颇有些yù壑难填的意思。之前怎么就憋了那么久呢?说起来,采花贼也不是什么技术门槛极高的行当吧!

一道电光在钱逸群脑中轰地炸开。

如果不是这人刚到吴县,那么就是一个平rì里压抑许久的人,突然获得了行凶作恶的本钱。想想那受害的几家人家,非富即贵,小姐却不曾传出过艳名。若是正版的采花贼,不是应该冲着传说中的美女下手么?这厮却像是在报复一般。

再想到自己手里的《百媚图》,钱逸群一身冷汗。如果说有什么资本让人能够作恶,那么给人带来神通的周天魅灵首当其冲啊!

钱逸群又算了算时rì,正好对上,莫非就是自己放出的那些魅灵,附身在一个常受压迫的男子身上,使得他借jiān杀来报往rì的仇怨?那些豪门大户富贵人家盘算仇人的时候,自然想不起哪天哪rì给过哪个乞丐一脚……但是那一脚却足以让这乞丐翻身之后回头报复。

而且一直盯着人家女眷,看来这人多半是吃亏吃在女人身上。

“你在想什么事?”朱云生见外甥越走越慢,只得停下脚步问道。

钱逸群将自己的推论说给了朱云生,又道:“与其这漫天撒网,不如咱们回去查查,看张家小姐去过哪里,得罪了谁人。”

朱云生听了外甥这一通分析,口中干涩,面露苦sè,道:“不必查了,若你说的不错,我已经知道此人了。”

“谁?”钱逸群好奇问道。

“卫老狗。”朱云生吐出三个字,顺带叹了口气。

卫老狗,一听就是个贫下中农受压迫阶级的名字。

钱逸群更想知道的是,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便问道:“这人是谁?”

“也未必是他。”朱云生突然改了口,简直媲美相声里的“吃了吐”。他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个好借口:“我只是乱猜而已,你权当没听。”

接下去的任务就十分轻松了,钱逸群明显发现这位表舅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看看天sè黑了,夜风吹得人凉飕飕,找了个借口散班回家。自然有杂役还得继续巡街,也拿了副班头三五个铜板吃酒,乐滋滋没有怨言。

钱逸群回到家就看到正堂上灯火通明,家里人都没睡。钱母从玄妙观回来有一阵了,手里一串念珠,双目微闭留光,口中默诵太乙救苦天尊圣号。

见钱逸群回来,钱母双目睁开,口带哭腔,道了一声:“我的儿呦,这几rì到底去了哪儿?”

钱家二老年近三十才得了钱逸群这么个儿子,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尤其是钱母,在当时属于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在分娩前就藏了一把锯子在床褥下,一旦难产就要让稳婆锯开盆骨取出婴儿,也算为钱家传宗接代完成了任务。

好在钱逸群是带着宿慧转世,降生的时候没怎么折腾,努力配合,这才母子平安。古有母亲因为难产而恨自己的儿子的先例,钱母溺爱这个顺产的功臣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钱逸群上前拜见母亲,笑道:“儿子有仙缘,山中一时,红尘三rì,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钱母嘴一撇,不悦道:“你这猴jīng就是变着法来哄为娘,这世上还真有神仙不成?快坐下让娘看看,这几rì阿是瘦了。”

钱逸群心中无奈,腹诽道:你既然不信有神仙,还去烧什么香拜什么神?

钱大通刚才被老妻埋怨了半晌,心中也很是懊悔让儿子犯险,见儿子平安回来,这才干咳一声,问道:“可有什么事么?”

钱逸群将事情本末说了一遍,方才问道:“父亲,那卫老狗是何人物啊?”

第十二章淫贼真身

钱大通略一沉吟,道:“你还记得前两年那场民变么?”

钱逸群茫然点了点头。前两年就是天启六年,当时魏忠贤派了东厂缇骑来苏州抓捕吏部员外郎周顺昌,谁知周顺昌的民间基础很不错,数万人聚集要保周顺昌。东厂哪里有善男信女?嚣张跋扈惯了,动手打人,结果反被愤怒的民众杀了。

当时的巡抚毛一鹭飞书běijīng,说是民反,眼看就是一场大狱,有五位义士出头顶了下来。他们五人后来就葬在虎丘之侧,有墓碑为“五人之墓”。这事是钱逸群亲身经历,加上前世背的《古文观止》中有张溥的《五人墓碑记》,所以印象颇深。

“与舅家有什么关系?”钱逸群仍旧不解。

“你那表弟,就是当时卫老狗从混乱之中抱出来的。”钱母听了一声叹息,“他本是个烂赌鬼,也是因为这事,你表舅托人让他进公门吃了一份工食银。”

“那……舅舅怎会怀疑是他?”

“因为就在上月,”钱大通双手微微发颤,“给张家桑园采桑养蚕的卫小娘子死了。仵作验尸后说是暴毙,连尸身都没让卫老狗看一眼就火烧了事。”

“啊!”钱逸群张嘴结舌。这十九年来,他在思想上已经越来越像个明朝人,对于挫骨扬灰死无葬尸之地的事看得远比前世要重。只听爹爹这么一说,就知道其中关窍肯定是仵作拿了张家的好处,再推想一下,卫家姑娘也多半是死得极惨,连个好尸身都清洗不出来了。

钱母浑身发冷,闭了眼睛连连转动念珠,口诵“太乙救苦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钱大通突然一拍桌子:“难怪两桩案子都是白天犯案,因为那卫老狗夜里要看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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