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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道士对这位昨天来的富贵道人也颇为好奇,纷纷打量,见他如此年轻更是多了一分好奇。如今风气不似唐宋,富贵人家子弟肯出家的是少之又少,但凡有那么一两个,多被视作道心坚固之人。这些老修行又都是慈心下气的有道之士,对钱逸群稽首作礼,绝没有半分轻慢。
钱逸群总算遇到了一群“正常”道士,大有从困难模式调回简单模式的感觉,一路上打躬作礼,谦逊非常,倒也与此地颇为融恰。
陈监院虽然住的独栋丹房,却也早早来了经师们聚集的场子,身穿高功服,头顶法冠,与众道作礼言谈,不见丝毫架子。
钱逸群遥遥向监院行礼,监院还礼,两人便分开各自站好。
片刻之后,掌钟道人上前道:“时辰到,起乐,迎大师。”
登时道乐齐响,玉磬铜钟打点,笛声箫音高亢,琵琶金铛合鸣。陈监院走在最前,身后跟了两个道装童子,一个秉香,一个执炉,一路上香火开道,道炁除秽。
钱逸群跟在众道之,听他们高唱迎真曲,讽诵太上经,暗自记在心里。好在扬州官话与苏州官话隔得不远,免不了江苏口音打底,听上去倒是没有障碍。只是钱逸群心难免好奇:这么大动静,迎的是哪位高人?
众道列队鼓乐,穿过琼花园月门,在后花园一处幽深丹房前立定。陈监院上前打躬作礼,高唱迎师辞,口称道:“老爷慈悯,阐扬玄元。大众恭请高真,福生无量天尊。”
下面道众齐声高诵“福生无量天尊”,抑扬顿挫,极是好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十五章道士生活
第十五章道士生活
丹房门开,却走出来个小童,一口江西口音的官话,脆生生对监院道:“老爷功课了,请监院老爷主持早课吧。”
陈监院对那道童行了礼。待他起身,身后经师已经提咏仙曲,转队朝三清殿走去。可见这迎师未遂的事已经不是首次,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众道人回到三清殿,经师归位,众道分班序立。陈监院亲自取了鼓槌,三清圣像旁的法鼓上一捶,领韵唱起《澄清韵》:“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秽氛,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
众道人跟着回向,三诵“大罗三宝天尊”圣号。
又有道人接引唱道:“灵音到处,灭罪消愆;宝号宣时,扶危救难。将当有开坛,演教之偈,仰劳道众,随声应和。”
再便是诵持吊挂,以香供养常清常静天尊。
接着大请启、小请启、八大神咒、玄蕴开经。
然后才开始讽诵三清经文、诸真宝诰。
这一整套早课做下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钱逸群从未做过如此完备的法事,饶是有剑术练体,灵蕴养身,却仍旧有些吃不消。再看其他道人,因为每天都要这么做两回,各个轻松惬意。
等早课结束,众道回丹房换了各自常服,听云板号令列队过堂。
过斋堂一般是要请大师的,不过大师一般是不来的。钱逸群跟着走了一遭,头回过堂,仔细观察前面道人的举止,以免露乖献丑。
好在过堂并没什么太大讲究,不过就是进门时与身边道友打个躬,走到堂主面前再打个躬,像祖师行礼,分列序坐,不得说话出声。若是粥菜不够,只能用筷子在碗内划个圈,表示要添多少,不能有剩。
为了约束纪律,自然有典仪大师手持戒板巡视斋堂。凡是有交头接耳、咀嚼出声、轻慢威仪者,毫不分说便是一板子抽上去。
等斋堂里所有道人都吃完了饭,齐刷刷横放箸筷,确保没人剩饭剩菜,这才列队而出,各自去职事处开始一天的教务。
这时琼花观的大门方才大开,迎接第一批来上香的信众。
钱逸群头天上班,还不知道圜堂在哪里。便找了个老道人,一躬到底,道:“老修行慈悲,弟子新来,敢问本观圜堂在哪里。”
老道人利利索索回了全礼,口称“不敢”,又道:“便在玉皇阁,我领你去。”
钱逸群跟在老道人身后,绕过三清殿便见一处三层楼高的阁子,正门上悬匾,正是:“玉皇阁”三个字。
老道人朝钱逸群一礼,道:“我观静主回乡省亲去了,你自己进去便是。”
钱逸群唱喏回礼,便迈步进去。
玉皇阁楼高三层,已经是扬州城里最高的建筑了。登阁顶可以眺览全城,是文人雅士颇为向往之所。然而从万历年间受赐了《道藏》,这玉皇阁的二、三两层楼便不许外人上去。要想借书,只有列出书单交给藏经阁阁主,取了书出来,在玉皇阁里抄阅。
所以这玉皇阁一楼,既是圜堂,也是阅览室。大约三丈长宽,平时以八卦罗列桌椅,若大师升座,领众道打坐守静,便将桌椅收拢一边叠放,用幕布遮蔽,便是圜堂。
阁子里已经有道人在扫灰擦地,见了钱逸群,纷纷行礼。
钱逸群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心道:刚出斋堂我便过来了,怎么他们来得更早?仔细一看,原来这些道人却不曾相见,可知没有去上早课,也没过堂。他取了一块抹布,跟着擦了一会儿灰,方才向身边的道人轻声问道:“敢请教,诸位道长不用早课么?”
“我等才来没几年,哪有这般福气。”那年轻道人系着逍遥巾,呵呵一笑。
钱逸群这才知道,原来早课、过堂还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啊。
那年轻道人又问道:“我俗姓李,道名一清,师兄仙姓?”
钱逸群道:“无名无姓无人品,只取一个‘厚’字罢。”
李一清打个愣,笑道:“厚师兄与这里有缘,玉皇阁本就是建在后土祠原址上的。”
“果然有缘。”钱逸群也跟着笑了,又询问若是借书该注意些什么。
李一清边擦桌椅边道:“只需开出书单,并自己单牌交给阁主就是。所需笔墨纸砚也可以从他那边支领,不过所有墨字纸张都要登记在册,若是不珍惜字纸,轻则跪香,重则摧单。”
钱逸群谢过,细听楼上有走动的动静,又见下面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一摸腰间单牌,便拾步上楼借书。
踏上最上一阶楼梯,便有一张四方桌挡道。桌上覆盖黄布,一个长须清瘦的道人坐在桌后,看着有四十余岁模样,正展卷阅读,神情专注。
钱逸群立在一旁,等他翻书时方才上前打躬道:“阁主老爷慈悲。”
那道人抬头看了钱逸群一眼,道:“你却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正是。”钱逸群递上单牌,“弟子想支领笔墨纸砚,抄写经文。”
道人接过单牌,皱紧眉头。
单牌上应当注明这道士的师公、师爷、师父三代名姓,并其本人的道名道号,挂单年月。钱逸群这单牌上却是没有师承来历,本人名号也只有“厚道人”三个字,难怪这阁主大皱其眉。
不过这单牌怎么说都是真的,就算格式不对,那也是客寮的事。道人取了簿册登录名号,问道:“你要抄哪本经?”
钱逸群想了想,道:“不知道能抄道藏否?”
道人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知道道藏有多少卷?”
“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五百一十二函。”钱逸群昨天刚听陈致和说过,随口报道。
“你抄的完么?”
“随缘,能抄多少抄多少。”钱逸群笑道。
如果不是被罚抄经,那么抄什么经,抄多少,都是道士的zìyóu,不受拘束。那道人也不便多问,起身道:“你要从哪里开始抄?”
“从头。”钱逸群简洁明了。
《正统道藏》从永历四年由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开始编修。张宇初羽化之后,又由四十四代天师张宇清继续编修。英宗正统九年,又诏通妙真人邵以正校对增补,于正统十年刊板事竣,共计五千三百零五卷。
万历三十五年,又命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主编《续道藏》。
正、续《道藏》共收入各类道书一千四百七十六种,五千四百八十五卷,分装成五百一十二函,每函依《千字文》顺序编号,光是经板便有十二万一千五百八十九块,各类经典都按“三洞四辅十二类”编排。
那道人在桌上檀香上浴了手,起身取了《宇》字函中第一卷出来,又去取了笔墨纸砚,细细数了纸张数目,一并登录,然后交代了几句抄经时的规矩,方才交给钱逸群。
钱逸群听了这些规矩,心道:虽然师父从未说过,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也没甚稀奇之处。他捧了经书和文房用品下了一楼,在震卦上找了座位,铺纸研墨,沉心静气,准备抄经。
《正统道藏》每函卷首都刊有三清及诸圣像,其文曰:“天地定位,yīn阳协和。星辰顺度,rì月昭明。寒暑应候,雨旸以时。山岳靖谧,河海澄清。草木蕃庑,鱼鳖咸若。家和户宁,衣食充足。礼让兴行,教化修明。风俗敦厚,刑罚不用。华夏归仁,四夷宾服。邦国巩固,宗社尊安。景运隆长,本支万世。正统十年十一月十一rì。”
《道藏》用的是经折本,故而不能用手,只能用经签翻页。每折有五行,每行十七字。字体不算大,倒也看的清楚。
钱逸群无须按经折本的格式抄录,只要注意天尊名讳顶格等规矩就行了。
这一抄起经书,时辰便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听到云板声响,到了中午过堂时候。
钱逸群放下笔,收拾好的经文纸墨,先归还存续,然后前往斋堂用饭。
中午是便堂,随到随用,不讲威仪,只是一样要奉行“食不言”的规矩。钱逸群正好看到李一清,便挨着他做了,两人对视一笑,算是招呼。
等用过了斋饭,钱逸群步出斋堂,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师兄慢一步。”回头看去,正是李一清。
“师兄有何见教?”钱逸群回身问道。
“哦,刚吃了饭,左右无事,你我何不相伴去琼花园里看那琼花?”李一清笑道。
——这位师兄还真是自来熟。
钱逸群笑道:“小道发愿要抄完《道藏》全本,师兄还是自己去吧。”
“嘿嘿,”李一清笑道,“我却有些不好意思,还请师兄一起为我壮壮胆sè吧。”
“看个琼花也要壮胆?”钱逸群失声笑道,暗道:这位师兄得有多娇羞啊?
“哈,师兄新来,却是不知其中另有玄奥啊。”李一清上前拉住钱逸群的手,“你去了便知道了。”
钱逸群好奇心大动,想想自己也的确没见过冬rì开放的琼花,索xìng跟着一起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在琼花观里挂单一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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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年尾
琼花观里的琼花来历久不可寻,传说颇多。
有说仙子取天界种子种出来的,也有说仙姑拿白玉种出来的,还有说是仙鹤报恩长出来的。
反正这花与皇帝无缘。
隋炀帝当rì下江南想观赏这琼花,琼花高洁,不愿被暴君玷污,赶在炀帝到来之前就凋谢了。
后来李唐、赵宋多有帝王要移栽琼花观里的琼花,却都栽不活。
“这次琼花开得真是蹊跷。”李一清领着钱逸群往琼花园走去,边走边解说道:“非但花期诡异,就连花种都变了。”
“唔?那还是琼花么?”钱逸群一奇。
“说起来,这次开的才是真琼花呢。”李一清在琼花观里挂单三年,熟知典故,当下卖弄道,“如今观里的琼花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琼花,外围有九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有四个花瓣。另一种是聚八仙,外围有八朵小花,中间的花蕊每朵则是五个花瓣。人们不知其中区别,混为一谈。其实琼花外阳内yīn,故而为雄花,不结子。聚八仙则是**内阳,为雌花,能结子。”
“原来是这样啊。”钱逸群深感李一清的杂学丰富,没想到一朵花竟然还有这么深的讲究。
“还有呢,”李一清说得兴起,大声道,“聚八仙花败之后,花瓣满地。琼花则是遇风而化,不会落地。”
“那你说这次开的真琼花……”
“自然与琼花又有区别。”李一清余光扫视,见周围有香客远远缀着旁听,心中得意,放慢了步子,道:“考究典籍,真琼花乃是白玉为质,所以不光是外九内四,而且还要sè泽温润,状如凝脂。反正我在琼花观三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书中所描绘的琼花,故而说它是真琼花。”
“那不过是比喻吧……”钱逸群不信。
李一清也不解释,只是遥遥一指。
前方一座八角形琼花台,其中长了一株琼花树,半绿的叶丛中绽放着一朵恍如玉雕的琼花。
钱逸群不由惊讶,竟然真有如同玉雕的琼花。再仔细看看,这琼花果然细腻得不像植物,更像是一件工艺品。若不是有琼花台相阻,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看看到底是真花还是玉雕。
周围的赏花的信众香客不少,没人敢动手碰触这颇为灵异的琼花。更有些人在琼花台前铺了跪垫,焚香拜它。
钱逸群吃不消这种草木灰压制的劣香,微微后退两步。
李一清却站在靠前的位置,看着琼花发呆。
钱逸群心道:看来这位道友真是花痴,天天看这花都看不厌。
这琼花的确罕见,终究不过是一朵花。钱逸群虽然是个过期的“才子”,但此时却难有一丝半点的诗情花意。他上前对李一清道:“我先走了。”李一清浑然无知,摇头晃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钱逸群撇了撇嘴:这尼玛需要壮毛线的胆啊!浪费时间!
留下犹自陶醉的李一清,钱逸群拾步回到玉皇阁,找阁主记录了号牌,领回文房用具和经文,浴手焚香,开始抄经。因为晚上不过堂,他这一抄就几乎抄到了晚上止静时分。
藏经阁阁主下来,见钱逸群犹自在抄经,走上前去,站他背后看了片刻,心中诧异。他暗道:这年轻道人竟有这般恒心抄了一天的书。看他笔迹并没有写得字多了而涣散神形,再默数纸张,没有一张废的,可见其专注。
钱逸群早就感觉到了藏经阁阁主站在自己身后,只是不抄完最后一句,便没有停断呼吸,抬头招呼。等他落下笔,方才道:“阁主老爷慈悲。”
“天早暗了,该回去了。”阁主淡淡道,“你姓什么?”
钱逸群见这道人目光清澈,举止间颇有威仪,不敢跟他抖什么包袱,老老实实道:“小道行走江湖,得罪人多,不敢让人知道真姓名,以免连累家眷。”
“以你这年纪来说,修行也算可以的了。”阁主疑惑道,“怎么还会惹上恩怨是非呢?”
钱逸群愣了片刻,自嘲道:“道长可是看走了眼。小道xìng子冲动,常常恣意妄为而不计后果。抄经不过是跟着家师修行养成的习惯罢了。”
阁主略略点头,心道:他倒诚实。
钱逸群因问道:“老爷仙姓?”
“俗姓张。”张阁主道,“快些收拾了吧,我锁门。”
“没人值殿么?”钱逸群一奇。玉皇阁里有御赐的《道藏》,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不派人保护一下?
“你之仙草,人之砒霜。”张阁主淡淡道,“你看重的东西,别人视作草芥。一些毫无用处的典册,值得rì夜看着么。”
钱逸群尴尬笑了笑,收拾了东西跟着往外走。
张阁主落后一步,留在后面用铁链铜锁锁了门。钱逸群回头时,好像看他往阁子里扔了什么东西,心头好奇一闪而过,也没往深处想。
琼花观是大观,道人住的单房也分了三栋楼。钱逸群跟一班经师住在一起,中途便与张阁主分开了。他回到丹房,摆好了蒲团,随手抽开抽屉,见里面放着檀香和火绒罐,心道大观到底就是与众不同。
钱逸群燃香静坐,恍惚之中,好像有人在看他。虽然明知单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仍旧十分强烈。他收敛神识,出了静境,环视单房。一床、一桌、一椅、一蒲团,如此而已,不过三尺见方,哪里能藏下人?
——大概是我心不定。
钱逸群略略舒展筋骨,再次上座。这回他先默诵了《清静经》,又在心中反复金刚珠真言,这才静定一夜。
翌rì上了早课,过了斋堂,钱逸群仍旧到了玉皇阁抄经,以此形成惯例。
民间从腊月初八喝了腊八粥就算是过年,一直要过了正月初五才算是出年。官宦人家甚至要过完二月二龙抬头,方才算是出年。
因为过年,琼花观里越发忙碌起来。先是来上香还愿的信众多了许多,各殿的值殿道士忙不过来,便要抽人手去帮忙。其次是年底时分,往来俗务也颇为频繁。道人要写感谢信给城里的金主,好让他们来年继续多多打赏香烛油蜡。
钱逸群的字好已经在观里挂了号的,便被抽了这个差事,拿着都管给的名册,照着往年的格式写点套话。好在他笔头快,约略半天光yīn就干掉了大半。不过他也不上缴任务,免得再落下更多的事来。
张阁主这些rì子与他倒是熟悉了,两人虽然话不算多,但是彼此之间却有了些默契。去借书时也不用多说什么,阁主自然知道该给哪一卷。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二,钱逸群便再不能偷懒了。
因为二十二rì是重阳王祖圣诞,他号称全真弟子,当然得跟观里的其他全真修士一起做法会。次rì二十三便是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