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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不到上午十点。
“你应该等正午时分再来看看这地方,”锁链说,“特别是收获季节。要是再下点雨。诸神啊,简直绝了。”
凭借锁链的祭司法衣和握手时递过去的一枚银币,卫兵只说了句“日安,尊贵的圣人”,便放他们出城。桑扎门有十五码宽,巨大的硬木城门高度也与此相仿。城墙上的警卫室里不光有城市卫队,还有卡莫尔正规军——黑号衣。洛克可以看到他们在足有二十尺厚的城墙上来回巡逻。
在卡莫尔城北方,结构单薄的石质或木质建筑组成了一片片居民区,它们围出的庭院和广场比城中诸岛上的此类建筑更显敞亮。一片沼泽沿着河岸朝远方延伸,北方和东方都是梯田丘陵,界石码成的白线纵横交错,将各家各户在此耕种的田产区分出来。不断变化的轻风带来了迥然不同的气息。上一分钟还是海盐和炊烟,到了下一分钟可能就变成肥料和橄榄林的味道。
“很多生活在大城市之外的人,”锁链说,“还是会把高墙以外的这片区域看作城市。这些零零散散的树林和石块,可能在你看来什么都不是。但就像你从没见过真正的乡村一样,他们大多数人也从没见过真正的城市。所以睁大你的眼睛,闭上你的嘴巴,多留心细微末节的差别,等过几天慢慢适应了再说。”
“锁链,说真的,这趟旅行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可能有时需要装扮成地位卑微的人,洛克。如果你学会做农夫的要领,差不多也就懂得如何扮作牧民、船夫、村镇铁匠、兽医,甚至是乡下强盗。”
从卡莫尔城向北延伸的道路是一条瑟林君主期的老路,略微上升的石质路面两旁是浅浅的沟壑。路上盖着一层碎石子和铁屑,都是来自煤烟区铸造厂的废料。不时落下的雨水让砂砾层凝合生锈,融成一片红色灰泥。车轮碾在这道坑坑洼洼的坚硬路面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很多黑号衣,”锁链缓缓说道,“都来自卡莫尔城北部的农场和村庄。卡莫尔历任公爵如果需要人马,特别是比随便征召上来的贱民更有经验的士兵,首先会打这儿的主意。薪饷不赖,而且只要服役满二十五年,就会得到一片土地。当然,这是在没被敌人杀死的情况下。他们从北方来,又回北方去。”
“所以黑号衣跟黄号衣总是合不来?”
“哈,”锁链眼光一亮,“猜得不错,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大多数黄号衣都是城里崽子,他们想继续做城里崽子。但更重要的是,军人有可能是你见过的最阴狠最排外的家伙——当然这不包括藏在贵妇人衣橱里的绅士们。士兵会为任何事打架,他们会为自己帽子的颜色和靴子的形状争吵。相信我,这我很清楚。”
“你曾经扮成士兵?”
“十三诸神啊,不,我曾经当过兵。”
“黑号衣?”
“是的,”锁链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马车的硬木坐席上。“都过去三十年了。哦,不止三十年。我曾是老尼克凡提公爵麾下的一名枪兵。我们村里年纪相仿的人都参了军,当时战事正酣。公爵需要炮灰,我们需要食物和金钱。”
“哪个村子?”
锁链冲他露出一丝坏笑。“森吉奥诺村。”
“哦。”
“诸神啊,我们去了一大帮人。”马匹和大车在路上晃悠了很久,锁链这才继续说道,“回来的只有三个。或者说活下来的只有三个。”
“只有三个?”
“我只知道三个,”锁链挠了挠胡须,“今天我要把你交给其中一人。范德鲁斯。是个好人。没有识文断字的脑子,但家里田头都是一把手。他服满二十五年兵役,公爵给了他一块地作为长期租佃。”
“租佃?”
“大多数城外平民都没有自己的土地,就好像城里的住客也没有自己的房屋。退伍老兵可以得到一块位置不错的土地耕种,直到死去为止。这是公爵许下的某种津贴。”锁链呵呵笑了两声,“用来交换一个人的青春和健康。”
“你没干到二十五年,我估计。”
“没有,”锁链又揉了揉胡须,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该死,我真想抽支烟。记住,在达玛教会,抽烟是特别令人侧目的行为。不,我在一场战斗后生了病,比普通的跑肚拉稀、腰酸脚痛更糟糕。是很严重的热病。我无法行军,可能就要死了,所以他们把我留在后方……还有很多其他人,交给一些游方的佩里兰多祭司照顾。”
“但你没死。”
锁链说:“单靠跟我生活了三年之久这种细微证据,你就能得出以上结论。太有才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
“很多很多事,”锁链说,“但你知道结局。我坐在这辆马车里,一边逗你玩,一边向南行进。”
“哦,你们村子里的第三个人怎么样了?”
“他?哦,”锁链说,“他总能选对方向。我被热病击倒后不久,他就做了方旗队长。奈丝克之役,当老尼克凡提公爵眉心中箭后,他帮小尼克凡提稳住阵线。他活了下来,得到晋升,在接下来的几场战斗中继续为尼克凡提效力,屡屡克敌制胜。”
“他现在在哪儿?”
“此时此刻?我怎么知道?但是,”锁链说,“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会在玻璃玫瑰屋给金·坦纳上例行的兵刃格斗课。”
“哦,”洛克说。
“世界真奇妙,”锁链说,“三个农夫变成了三个战士,三个战士变成了一个农夫,一个男爵和一个盗贼祭司。”
“如今轮到我当一阵子农夫了。”
“对。这是有用的训练。但不仅如此。”
“还有什么?”
“另一个考验,我的孩子。只是另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这些年来,我一直照看着你。你有卡罗、盖多和金,时不时还能得到萨贝莎的帮助。你已经习惯把神庙当成家。但岁月如河,洛克,我们经常被冲到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低头看着洛克,露出真挚的笑容。“我不能永远看护你,孩子。现在我们要看看,你单枪匹马身处异乡时,能干些什么。”
第八章 葬礼桶
1
伴着丧鼓舒缓单调的节拍,送葬队列从浮坟出发,迈开沉重步伐向北走去。火炬在他们手中闷烧,两行血红光河在低矮黑暗的阴云下渐渐延伸。
卡莫尔大佬韦加罗·巴萨维站在队伍的正中央,两个儿子分列左右。在他前面,是一具上罩金布黑绸的棺椁,每边有六名抬棺人,一个个身披黑斗篷,头戴黑面具,代表着十二位瑟林神祇。在巴萨维身后,另有六人拉着辆大车,车上放了一口大木桶。身着黑丧服的无名十三神女祭司紧随其后。
鼓声在石墙、石路和桥梁、运河间回荡。一支支火炬在沿途每扇窗户和祖灵玻璃表面上投下红光。所有敢于正视他们的旁观者,都面色凝重满心忧虑。送葬队伍经过时,不少人关门闭户,将百叶窗也牢牢掩上。在卡莫尔城,如果有权贵富豪不幸谢世,葬礼就会按如下传统进行:缓慢哀伤的队伍一路走到私语山、下葬、仪式、接着便是泪水横飞的狂热庆典。这是以逝者的名义献给诸神的礼拜,为那些还没被永寂女士、死亡女神艾赞·基拉裁断的人举行的苦乐参半的狂欢。为这一传统推波助澜的便是装满酒水的葬礼桶。
夜里十点,送葬队伍离开木废墟,进入大锅区。无论是劣童还是醉鬼都不敢挡他们的道,杀手和凝视鬼组成的众多帮派,一声不响地看着巴萨维大佬和他的臣随们缓缓经过。
他们经过煤烟区,继而向南进入恬静区。泛着银色光泽的薄雾从河道中升起,温暖黏稠的触须笼罩在人们周围。没有一个黄号衣上来阻拦,甚至没有一名警官朝送葬队伍这边张望。因为大佬早已做好安排,让他们今晚在别处奔忙,将他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卡莫尔城西方。东方属于巴萨维大佬和他长长的火炬队伍,他们越往北走,就有越多更为淳朴老实的家庭插上门闩,熄灭灯火,向众神祈祷,希望这队人马的目的地离他们越远越好。
如果有足够多关注的目光,也许就会注意到这支送葬队已经偏离通向私语山的路径。它继续往北,进而绕过锈水区西缘。被称作回音洞的大型废弃建筑就在此地的黑暗和雾气中若隐若现。
如果有一名好奇的旁观者存在,也许会对送葬队的人数之多感到奇怪,而且这一百多名男男女女的装束打扮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有抬棺人身披葬礼丧服。手持火把的送葬队伍都穿着战斗服装,硬皮甲上嵌有黑钉,项圈、头盔、护腕和手套一应俱全,腰带上则挂着匕首、棍棒、斧头和小圆盾。他们是巴萨维麾下诸多帮派里的精英,是最彪悍的正派人,这些目光冷冽的男男女女,名字前面都有杀手的称号。他们来自大佬控制的所有城区和所有帮派——红手帮和朗姆狗帮,灰脸帮和武库男孩帮,运河水贼帮和黑旋帮,引火区男爵帮和其他十几个帮派。
但这个送葬队最有趣的特点,所有旁观者都无从知晓。
事实上,纳丝卡·巴萨维的尸体还躺在浮坟中,放在她过去的卧室里;用丝绸裹好,同时注入炼金药水,以免腐烂的步伐走得太快。昨天夜里,洛克·拉莫瑞和其他十几个无名十三神的祭司已经为她祈祷祝福,将她放到一圈圣烛之中,让纳丝卡躺在那里,等她父亲结束今晚的任务。这任务跟私语山没有一点关系,此时笼在葬礼黑绸下的棺椁内空空如也。
2
“我是灰王,”洛克·拉莫瑞说,“我是灰王,诸神诅咒他的双眼,我是灰王。”
“有点低沉,”金·坦纳正在跟洛克大衣上的一块灰袖口作斗争,“还有点沙哑。你可以加上少许塔尔·维拉腔。你说过他有口音。”
“我是灰王,”洛克说,“等绅士盗贼团把我整垮时,我的微笑会从后脑勺掉出去。”
“哦,这就对了,”卡罗正将一种泛着恶臭的炼金粘膏涂在洛克的头发上,这东西会逐渐变成深灰色。“我喜欢这个腔调。口音刚好浓到会被察觉。”
洛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裁缝店里的人体模型。卡罗、盖多和金·坦纳围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各种衣服、整形道具和针线,忙着给他化装改扮。小虫儿靠在小屋的墙上,竖起耳朵注意周围的动静,以防有人闯入。
绅士盗贼团藏身在浓雾缭绕的锈水区一处废弃店铺中。此地就在回音洞北面,只隔几个街区。锈水是一座荒岛,这里名声不佳,很少有人居住。尽管人们早已抛弃对祖灵建筑物所保持的固有偏见,但仍将锈水区视作恐怖不祥之地。据说在锈水废湖中出没的黑影,远不像食人鲨那么讨人喜欢,而是某些更可怕更古老的东西。且不管这些流言到底有几分真实成分,反正对巴萨维和灰王来说,这片被遗弃的土地正好能让他们上演那出怪异的会谈。洛克曾暗自猜测,在灰王初次登场的那天夜里,自己很可能是被带到了锈水区的某个地方。
绅士盗贼们拿出全部化装技艺,把洛克装扮成灰王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然变成灰色,衣服也是灰的,填入厚厚衬垫的靴子帮他增加了两寸身高,而且嘴唇上还牢牢粘着一部下垂的灰胡须。
“看起来不错,”小虫儿赞许地说。
“这身行头太做作了,但小虫儿说得对,”金·坦纳说,“好了,我已经把这件傻乎乎的外套收紧到合身的尺码,你看起来相当惹眼。”
“可惜这不是咱们自己的游戏,”盖多说,“要是那样可就有意思了。洛克,往前探下身,我好弄点皱纹出来。”
盖多谨慎小心地把一种温热蜡状物体涂在他脸上。洛克只觉得皮肤被其拉扯,几秒钟后这东西干燥收紧,片刻之后,洛克脸上出现了一整套鱼尾纹、笑纹和额头的皱纹。他看上去往少了说也有四十来岁。就算是青天白日,这套伪装也能骗过大部分人,换作夜里简直无懈可击。
“总的来说,”金说道,“简直是艺术杰作。毕竟咱们是在材料如此短缺、条件如此苛刻的情况下把这东西鼓捣出来的。”
洛克将兜帽甩到头上,又戴好灰色皮手套。“我是灰王。”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模仿着灰王的怪腔怪调。
“向天发誓,我绝对会相信。”小虫儿说。
“哦,那就继续处理其他问题吧。”洛克上上下下地动了动下巴,体会假皱纹被来回牵引的感觉。“盖多,把我的短剑递过来好吗?我想往靴子里藏一柄,袖子里再放一柄。”
拉莫瑞,冰冷的低语声突然响起,这是驯鹰人的声音。洛克浑身一紧,随即才意识到声音不是从空中传来。
“怎么了?”金问道。
“是驯鹰人,”洛克说,“他……他在做那该死的事……”
巴萨维很快就要到回音洞来了。你和你的朋友们必须马上就位。
“我们遇上个没耐心的盟契法师,”洛克说,“都抓紧点。小虫儿,你知道计划,也知道该把自己藏在哪儿,对吗?”
“我全记熟了,”小虫儿咧开嘴笑着说,“这次甚至不必从神庙屋顶跳下来,所以你们用不着担心。”
“金,你那地方还舒服吗?”
“不怎么样,但也没更好的位置了。”金把手指捏得嘎巴作响,“我会在小虫儿的视线范围内,就躲在地板下面。如果这件事撞了鬼,你记得把自己扔下那该死的瀑布就行。我会替你打掩护,用刀刀见血的方式。”
“卡罗,盖多,”洛克转头面对双胞胎,他们正匆匆忙忙地收拾着用来给洛克化装改扮的各式工具和药品。“你们在神庙的工作准备好了吗?”
“只要交给我们办,那事儿顺滑得就像一朵行会百合的后背,”盖多说,“一笔甜蜜的巨款已经装进袋子,两辆马拉大车,还有足以支持长途旅行的给养。”
“而且子爵门的伙计会立刻放咱出去,就好像咱们打一开始就未曾踏足卡莫尔城,”卡罗补充道。
“不错。很好。操蛋。”洛克隔着手套揉搓双手,“我看也就这样了。我想不出什么词藻华丽的说辞。咱们就赶紧说完祝词,祈祷今晚的生意别出岔子吧。”
小虫儿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
“我这样做,”他说,“只是因为我喜欢在阴森恐怖的夜晚,藏在闹鬼的祖灵废楼里。”
“你是个骗子,”金缓缓说道,“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一直想看到小虫儿被祖灵鬼魂吃掉。”
“骗子,”卡罗说,“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他妈就喜欢把半吨天杀的金币拖出地窖,全都打包放到大车上。”
“骗子!”盖多咯咯笑道,“我这样做只是因为,等你们全都跑出去忙活时,我可以把地窖里的所有家具都典当给‘没戏’哈尔扎。”
“你们都是骗子,”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洛克开口说道,“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卡莫尔城里没有别人牛到能把这件事搞定,也没有别人蠢到会陷入此等困境。”
“盗贼!”他们齐声高喊,暂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我能听见你们嚷嚷,驯鹰人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都彻底发疯了吗?
洛克叹了口气。
“叔叔不喜欢咱们疯疯癫癫地害他等一晚上,”他说,“赶紧开工吧,以诡诈看护人的慈悲之名起誓,等这桩烂事结束之后,咱们就到神庙碰头。”
3
回音洞是个用灰色石块建成的立方体,其间以某种昏暗的祖灵玻璃黏合。它从不在伪光时分闪亮。实际上,回音洞从不反射从其表面掠过的任何光线。它大概每边都有一百尺长,入口宏伟威严。成人大小的门洞位于一道宽阔楼梯顶端,距离街面大约二十尺高。
一条孤零零的水渠从安杰文河上游引来,途经落雾区,继而转向南方进入锈水区。它在这里将河水洒在回音洞的一角。跟石块立方体本身一样,这条水渠据说也沾染了某些古老的咒怨,从没有人把它派上用场。一道小瀑布钻进地板上的一个孔洞,坠入回音洞之下的地穴。人们可以听到黑水在下面冲刷而过。这片地下水路有些会注入锈水区西南方的运河,还有一些通向无人可知的所在。
洛克·拉莫瑞站在黑暗的回音洞中央,透过地板上的裂缝,倾听水流奔涌的声音,同时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灰斑,那正是通向大街的门洞。他唯一的慰藉就是金·坦纳和小虫儿。这两名绅士盗贼正潜伏在地板下方湿漉漉的黑暗中,也许比他更忧虑。至少在大戏开场前是这样。
快了,驯鹰人的声音响起,马上就到。做好准备。
洛克还没看见大佬的队伍,就已然听到他们的声音。丧鼓的节拍从通向街道的大门口传来,但被瀑布水声压过,几乎难以听清。它逐渐变得越来越响,大门外似乎燃起一片红光,洛克借着光亮看到灰雾愈加浓稠。火炬轻轻摇动,仿佛从水下看到的情景。红色晕环渐渐增强,房间四壁光秃秃的轮廓罩在淡红色的光芒中,变得依稀可见。鼓声停止,洛克又只能听到瀑布坠落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把一只手藏在背后,盯住眼前大门,血液在耳中轰鸣。
两点红光出现在门口,仿佛从金·坦纳那些故事书中钻出来的巨龙眼眸。两道黑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