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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一点从苍穹深处破出,迅速下降的六角形炽芒,成为了新的众目所向。这颗拖着长长尾焰如彗星般璀璨的物事并非来自于天界巨门,却从现形时起就荡净了高空中的阴霾,即使是天际边缘再庞然的铅云都毫无悬念地被这道直贯而下的亮金轨迹扯成了满天流苏,看上去就像一粒投入湖泊的沙砾却激起了滔天巨浪般不可思议。
“当你看到金色的晨星从天而降,别怀疑,你即将面对一生中最为荣耀的杀戮时光。”部族中流传已久的谚语,闪电般从断牙脑海中蹿出。
望着那个生着六对羽翼的男子,携着炫目之极的光晕与震慑人心的威势踏足于雷霆崖顶端,它忽然不想逃了。
※※※“豪将军,很久不见了。”突兀到来的克雷斯菲尔·伽南先是望向第一龙将,微微点头示意,继而再环视着雷霆崖下成千上万投来炽热目光的战斗天使,略抿了抿线条锐薄的嘴唇,“尊敬的战神阁下,希望我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环节。”
很多年了,漫长的记忆中再也找不到其他场景,能比眼下的更令人感到熟悉——生与死,敌人与盟友,仇恨与崇敬。物极必反的定律似乎也同样适用于一名真正的战士身上,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完全漠然的。
“当然不会,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你。”帝波尔难得地笑了一笑,也将目光投下广袤而凄凉的平原,“不得不承认,直到今天,我还是有许多不如你的地方。”
强者之间的博杀已经由于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暂时休止了。相反,黑石平原上的半数魔物都舍弃了原先的敌手,转而向雷霆崖方向冲来、扑来、涌来。震天的咆哮声像是一道道跌宕了千年雷暴,彼此追逐彼此叠加着汇成了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浪潮。无数只抬起踏落的脚掌以近乎疯狂的频率无数次重复着周而复始的过程,大地早已放弃了颤抖而改为随着践踏隆隆共振,几处在魔法对攻中满目创夷的山丘逐渐开始崩塌解体,迸发出的尘灰浓烈得一如狼烟。
光辉晨星,只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每一头有着自主意识的魔物放弃一切来以命换命。前次神魔大战中赫马森的陨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在最后关头提出的战略意识起到了作用,扬长避短攻其不备也许听起来有点上不了台面,但战场毕竟是战场,活到最后的才能算是赢家。
仇恨的力量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却能通过意识传达,演化成最直观的肢体动作。恶魔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即使是复仇的火焰已经快要将心肺烧焦灼烂,它们也最多就只能像现在这般,于失去生命之前向着宿敌冲锋,再冲锋,直到其中一方永归尘土。
于是一场以雷霆崖为圆心的大规模阻击战开始以星火燎原之势爆发,每个看到、感受到光辉晨星降临的战斗天使都在向着他所在的区域集结,一道道临时防线被迅速筑成,崖顶上空展翅盘旋的身影片刻间竟是密集得犹如飞雪连天。
“很奇怪,想你死的人,向来都跟追随你的人一样多。”从炽天使出现时起,帝波尔的眼中就再也没有其他神魔的存在。
“能被记住是件不错的事情,不管前提是什么。”克雷斯菲尔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在注意到一蓝一绿两点光影从天穹中盈盈飞落后,唇弓微弯,变出了一条不再冰冷的弧线。
从生死线上被拉回的狩猎女神仍显得有些失神落魄,此刻回到帝波尔的身边,看着智、座两名上阶天使随着克雷斯菲尔前来深渊,她的脸色不仅苍白,更有些发青。
炽天使站立的位置很微妙,恰巧在神魔双方中央的空埕上,艾哲尔和米加达拉飞临后立即在他周遭布下的防护屏障,则在无形中将氛围变得更加压抑诡谲。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遵从您的意愿。”米加达拉的语声并不高,却足以能让在场的每个人听见,“伟大的光辉晨星,请允许我们与您共同作战。”
“作战?这里没人需要帮手,除非诸位是来支援魔族的。。。。。。”海洋之主挠了挠资源贫瘠的后脑,口中啧啧有声,“区区一件七夜轮回,惊动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你说得不错,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他们的盟友。”炽天使抬起左足,往魔龙阵营方向直跨了一步,回身站定,目光炯炯。
只是这一句话,这一步,雷霆崖上已人人色变。
“有意思有意思,我以为你只是个野心过于旺盛的人,没想到你连最起码的耻辱感都已经不懂得了。”光明战神大笑,“克雷斯菲尔啊,你知道吗?堕落往往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当一个人不能正视自己的欲望,那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扭曲你,把你变成一头永远饥饿的野兽。”
“如果堕落是为了荣耀,那我宁愿遗弃光明。”炽天使扬眉,抬手,横拉出一条粲然光剑,直指苍穹。
风乍起,雷如战鼓。
整个深渊涌动的黑暗气息,由这一刻开始急剧汇聚,旋绕成一只足可吞噬天地的倒漏斗,象鼻形状的斗尖悬停在数尺高的空中,源源分流向着剑身融入。众多恐惧的目光中,原本光芒万丈的光剑迅速黯淡下去,比夜更沉比墨更黑的妖异色泽布满了整支剑身后开始向着柄部蔓延,并最终攀爬上炽天使的手掌,渗向全身。
很快,那个一直存在于虚无之中,并给光明族人带来莫大压力的脉动,跳得更加急促了一些。
“阻止他,阻止他!”海洋之主肯撒猛然以高出少女声线八度的诡异腔调放声尖叫,脚下却接连向后急退了几步。
两个不同的阵营,在同时作出了反应。
豪发出的一声沉闷悠远的龙语音节,听起来就像是头在血泊中嘶咬了三天三夜的食肉猛兽面对着最后的对手毛发皆竖尽展獠牙的长嗥。所有还活着的龙将全都钉在赫马森尸骨的前沿,与几条带着银色光焰疾冲而来的身影绞在一起,漫天的尘土沙石顿时如井喷般狂涌四溅。
赫马森不动,肯撒不肯动,从炽天使出现时起,就一直默立在侍卫后方的暗魔皇似乎更没有动的理由。
毫不协调的场面就这般形成并框固,斗者陷入博杀,弈者却仍在相持。炽天使的全身都已经变得如黑曜石般坚硬沉暗了,涌动的黑暗气息仿佛一条有形有质的潮线,仍在巩固着领域。在任何人的眼中,此刻的他已是个完完全全的死人,或者说死物。
还活着的是那柄剑,邪恶之剑。
意志,精神,力量,甚至是信仰之光——光辉晨星的全部生命力都已经涓滴不剩地灌入了剑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本源连彼此争斗的过程都没能出现,就被他强行压制在一起,暗金色的脉络不断闪现在长剑表层,像黑暗中高傲的图腾。
太阳神阿基兰德的无头尸身连同两名抵死狂攻的龙将一起倒下之后,帝波尔终于动了,而且第一步迈出,就踏得雷霆崖上风云变色。
智、座二人仍护卫在炽天使身边,前者还将那名人类女子也带入了迅速加固的防御结界。可在战神的眼里,她们却和平原上蜂拥而来的魔兽大军同样不值一提,即使连被称作对手的资格也远远不够。
最优秀的斗者之间,总是存在着常人难以理解的默契。尽管海洋之主表现得似乎过于油滑,但当战神身形疾动的那一瞬间,一个早被压缩到极致的水系魔法已从他的手中喷爆成形,向着前方狂涌而去。
这再普通不过的冰锥术,由肯撒施出却足以媲美泰坦时期流传下来的远古奥决。方圆十里内被抽汲一空的水元素骤然汇聚到了一条直线上,强力冷却后凝成庞然到难以想象的圆锥体,旋转,推进。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层如纸片般被掀起,拳头大小的冻土颗粒几乎在雷霆崖的上空结成了一片密无间隙的铅云。
两名上阶天使布下的防御层,碎裂得毫无悬念轻易至极。不属于同一级别的实力对决,无疑让退却成了她们最好也是最明智的选择。那条由冰寒霜冻凝成的白色恶龙是如此巨大狰狞,仿佛一口就能够吞下半边雷霆崖,但和它身边冲来的那条身影相比,却又渺小得一如爬虫。
一块直径超过里许的土石板块正从战神踏落的脚下翘起,彻底挣脱地面的束缚,翻转着跟头飞上了半空。整个黑石平原乃至整个深渊都随着这次真正的践踏而重重哆嗦了一下,海洋之主飞退,暗魔皇飞退,几名摄魂师更是退得诚惶诚恐义无反顾。
步声隆隆,战神就这样带着一身锐利的银光冲向炽天使,身后的崖顶如同被旗鱼划过的洋面般支离破碎。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一战。无论对方的动机是什么,最终目的又是什么,未来与命运都只能由一个人来掌控。
看上去像死了的人往往并非真的死了,正如很多活人不一定就真的活着一样。没有半点预兆的,充满邪异气息的光剑在炽天使手中划了半圈后隔空抵住了刺来的长枪,也将战神狂猛无比的前冲势头就此遏止。
两件兵器之间的虚空逐渐迸裂出肉眼可辨的细纹,银色圣光和黑暗狂潮彼此消磨彼此吞噬,仿佛水与火。可能是由于源能补给不能再维持所需的缘故,那回荡在崖顶的脉动声息渐渐微弱了下去,相反,炽天使的喘息却粗重了起来。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阻止我?贪婪只是我强加在你头上的罪名,让旁人误解的工具,实际上我比谁都清楚,你是个多么骄傲的家伙。”战神平静地传过精神讯息,随手挥退智、座二人的远袭。
炽天使淡淡地回答,“我也同样清楚,一旦那件法器落到你的手上,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哦?我倒真的有点好奇,在你看来,我会拿它做什么?”
“亵渎公正,那是你唯一想要的结果。”
“公正。。。。。。”战神很用力地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它的味道,“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再加上眼下的负累,就更没有半点胜算了。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却从来没有置疑过你身上的某些东西。奉劝一句,不管立场怎样,活下去才最重要,难道不是么?”
“我是个战士。”克雷斯菲尔第一次现出笑容,六对黑色羽翼如旌旗般霍然尽展。
“等一等,告诉我菲兰若的死究竟是。。。。。。”战神的脸色随之一变,周身亮起了炽烈银芒。
龟裂中的虚空无声破开,大量蓝白相间的电球从内蹿出,轰然爆裂。海啸般狂暴的冲击波几乎是立刻将两人吞没并席卷了整个崖顶,片刻之后,一簇从风眼中心蹿起的金芒矫游冲天,直落赫马森尸骨所在的方位。
攻守方都在慌忙避让这威势动天的能量潮汐,撤离到山崖以外的范围,只除了一个带着护身光晕的例外——他不退反进,颂咒、结印、出手,动作间直若行云流水。
积蓄已久的魔力终于在这片混乱中得以释放,看着既定的目标即将在狂飚摧毁下变成一文不值的渣滓,暗魔皇再也按捺不住狂喜,腾身到半空中低笑起来。
唯一距离较近的海洋之主已经变成了一具剧烈抽搐的尸身,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才算是真正离预想中的完美结局不远了。力量和智慧,暗魔皇一直都有着取舍,而事实无疑证明了这种选择的正确性。再强大的斗者毕竟不能跟谋略家相提并论,一如功勋彪炳的名将往往会被政客玩弄于股掌之间。
作为一名皇者,整个魔界的掌权人,低调谨慎却始终是暗魔皇最为坚持的秉性。战事后期几乎已没有人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这正成了几名摄魂师蓄积法力,并最终由他主导发出突袭的契机。
这是个极短暂,却美妙绝伦的时刻。
那些只懂得用武力来证明自身的强者,已陆续觉察到了暗魔皇针对龙冢的攻袭,并随即呆若木鸡。虽然不算迅速甚至显得有些滞塞迟缓,但这股留下一路腐蚀痕迹的惨绿色罡流却显然并非什么地摊货色。在它的运动轨迹末端,刚刚蠕动起来的巨型龙骨似乎正是条案上的鱼腩。
“你竟敢骗我?!”帝波尔同样被自己和对手的全力对撼震得远远退开,看着这既定计划之外的一幕,不由得怔了怔,继而怒吼。
“很遗憾,这场游戏到底是我赢了。”暗魔皇淡然回应,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些哀嚎着掠来崖顶的龙将。在他身后,一个小型传送阵已由摄魂师们构造完成。
是的,从一开始,赫马森的死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光明族的野心早就通过这场过于漫长的战事表露无遗了,控制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比杀戮更加重要。暗魔皇不明白在经过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以后,这些权力狂人为什么还依旧深陷在欲望世界里,看不清事物的本质。不过,这显然已经无关紧要了,再过眨眼不到的时间,赫马森就会在暗影暴炎的摧毁下灰飞烟灭,连同那些空想一起变成最悲哀的笑料。
一条斜刺冲出的身影,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暴炎的施放速度虽然缓慢,但杀伤力却是暗系魔法中最恐怖的。几乎考虑到所有环节的暗魔皇难以置信地看见任何神魔都鞭长莫及的龙冢地带,奇迹般多出了一头由崖边攀援而上低等到不能再低等的深渊仆魔,飞蛾扑火般横展双臂迎上暴炎的潮头,顿时从表情到思维都完全失控。
爆,破,火海,石雨,状若蘑菇的巨型云团。等到硝烟散尽,另一边不顾生死扑向赫马森尸骸的数名龙将赫然带着满身尘土血污站在巨大凹坑之中,在他们的脚边,则躺着那头已然支离破碎的仆魔。
它的整个下半身都不翼而飞了,仿佛厌倦躯体的束缚,成功挣脱后去往了不明的远途。腹腔裂口处绝大部分脏腑都已随着鲜血流淌而出,带着丝丝热气杂乱无章地散了满地。唯一完好部分的是颈项以上,横飞的爆炸物只夺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居然还相当有神。
就是这样一头垂死的魔物,还在用它那破布般不成形状的肉翅支撑起身体,随后向着不远处伫立的一尊石像俯低头颅,无声而长久地行礼。
这是断牙最痛恨的对象,但直到咽气,它都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向彻底黯淡的光辉晨星,致以男性之间的最高礼节。
如同真正的人类那样。
陪葬?暗魔皇瞪着连半片龙骨碎片都找不到的焦埕,忽然很想笑,很想出言讽刺一番。然而仅存的几名龙将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连脱身的念头都完全忘却。
豪回过身,远远望向智天使旁侧的法偌雅,点了点头,粗豪的脸庞上微露笑容。随后以他为首,这些人形猛兽一个接着一个扒开自身胸骨,摘出心脏捏爆——干净利落,齐齐毙命。
战士可以从容赴死可以无惧对敌,这并不代表他们和疯子划着等号。暗魔皇和同样愕然的光明族人却正在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群神智不清者,甚至已经有人联想起了绝望之余自杀的可怜虫。
同一时刻,第一批涌到雷霆崖脚下的魔兽忽然停止了冲锋,齐声长嗥。渐渐的,这雄浑狂暴的嗥声越扩越广,越传越远,充斥了整个黑暗深渊。
那些无畏的,伟大的战士,流淌在崖顶的鲜血,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所引导,细细簌簌化成千百万颗微小的血滴,向着苍凉冷酷的天穹蜂拥而去。
终于,那团在爆炸之后悄然凝结于百丈高空中的混沌雾气,开始微微变色,并如同有所感应般缓慢流转,迎着血雨急剧颤动收缩。
“砰砰”,这是从它内部传出的唯一声音,充满了邪恶生机。
卷五 燃烧的远征
第二十六章 远征(上)
神城降临在了唐卡斯拉山脉,光明总殿原址。
第七匹汗水淋漓的战马载着劲装斥候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冲进圣胡安,带回了这条经过确证的情报。除了戈牙图仍带着一脸遭遇末日浩劫的表情,嚷嚷着要找几个美女最后疯狂一下以外,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无动于衷。
这堪称爆炸性的消息之所以不那么爆炸,是因为早在几天之前,人们就已经领教过一些更具震撼力的东西——神魔大战的再一次爆发虽然算不上规模庞然,但光辉晨星的陨落和暗魔皇的阵亡却足以让整个坎兰大陆为之轰动。
令所有信徒赞美神迹的是,被魔族传诵为不败之神的赫马森也在这场战事中成为了光明阵营的阶下囚,这座大山的轰然崩塌从根本上把千千万万异端的精神支柱也一并催垮,各国各地豪爵名绅之流莫明自杀的消息比比皆是。
自从教廷的通告传遍大陆以后,一些冷清偏僻的乡郊圣堂开始变得门庭若市,郡级教会甚至连日常祝祷的位置都需要预定。以往坚定的无神论者正在拉近和过街老鼠之间的距离,光明永恒的口号随处可闻。
当然,天下之大,也不是没有置疑的声音。正如在边云的三军之中,对相关事宜的争论就从来没有停歇过。很多大兵都认为这无非又是一场教廷主导的闹剧,尽管那些痴迷于天堂与永生的信徒已经跟疯子没多大区别,但在光辉之炬被大量制造的今天,能让他们加快彻底癫狂的步伐无疑对整个局面有着非凡意义。
“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啊,这样一来以后那些尖耳朵的家伙要是再去搞破坏,恐怕就很难回得来了。教会的杂碎们只要敲敲大钟,就会随时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