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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年轻未腐烂的女尸砰的一声落在木板上,再加上一具剩下一半、不到八个星期大的婴儿尸体,有一部分已经被吃掉,从伤口边缘可以推断,咬啮者的牙齿很大。因为搬动剧烈,死者身上的皮肤脱落了,可以看出底下已经长出嫩红的新皮肤!
弗略金格示意尤维查向前到他身旁来。“这是什么人?”他剪开死者的衣服。
“她名叫莎塔娜。”村长说,力波翻译。村长的脸色惨白。“她在两个月前生了三天的病后死亡,就在分娩后不久,她,”他哽咽,“在死前说过,她曾偷偷跑到墓园来,用吸血鬼米丽卓的血涂抹自己,好让自己不要变成吸血鬼。”
“这小孩又是怎么一回事?像被咬过。”
“野狗咬的,团部军医大夫。第一次我们可能埋葬得不够深,才会被野狗找到。后来我们就把小孩和母亲放在一起。”
弗略金格戴上眼镜,嘲笑说:“这么说,他也成了吸血鬼了?”他转身对他的助手道:“过来,西格尔与鲍姆加腾大人。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外表没有腐烂的尸体。”他搓搓老死的皮肤,掀开脱落的指甲,发现底下已经长出新的。“我们可以假设是此地气温的关系,但我们还是看一看身体里面。葛拉萨似乎放弃解剖。”他卷起大衣袖子,拿起他的手术刀,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切开女人的身体,暗红色的血即刻涌出。维克多察觉弗略金格皱了眉;村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哇!”他用一把巨大的剪刀剪开她的肋骨,然后翻寻她的内脏,同时可以清楚听到咕噜咕噜的响声;一股烟雾般的热气从腹部冒出。
“我必须承认,这非比寻常,”军医说,“肝、肺、胃,以及所有内脏看起来都像刚死去的正常人。”他切开一条血管然后一压,鲜血立刻殷殷流出。“完全没有凝血现象。”他在手指间擦抹,然后给两个副手看。“你们的看法?”
“偶发事件。”西格尔认为。
“因为寒冷把器官……”鲍姆加腾看到从尸体升起的热气顿住。“也许她有产褥热,那些热还在。”
“超过两个月?”弗略金格用力把死者一推,让尸体砰的一声落入棺木,他的助手把小孩的尸体一起放进去。“下一个。”
这次棺木中装的仍然是女人,但显然年纪大许多,未腐烂,而且异常肥胖。西格尔脱下她的衣服,尸体看起来像在熟睡中。
“米丽卓,”尤维查惊慌说道,“六十岁,九十天前入殓,但是她从来没这么胖过!”四处出现激动的叫喊,有个男人紧紧抓住木桩。
力波一直在他身旁翻译,注意倾听。“他们证实他说的没错,米丽卓生前还有死的时候,确实瘦得像一根扫帚柄。他们认为她带来威胁,因为她吃了被吸血鬼咬死的动物的肉。”
弗略金格撇嘴。“腐败产生的气体,没什么。”他戳死者的肚子,肚子仍然肥胖鼓起。军医粗暴地切开米丽卓的肚子,鲜血涌出,从桌子上流到雪地上,积了一摊的血。
“太不可思议了!”鲍姆加腾脱口而出,他瞪着流出来的血。“血是热的。”
弗略金格把手伸进肚子里,翻动肠子,把心脏、肺,还有其他内脏取出来;液体咕噜咕噜流动冒泡的声响不绝于耳。他示意力波不要翻译他说的话:“我承认,这不正常。”他低声说,同时和助手交换眼神。“这些尸体都还有体温,没有半点腐烂迹象。”
“我承认,我无法解释眼前所见。”西格尔说。
“我们继续。”弗略金格把肥胖的米丽卓从桌子推开。她掉进棺木时发出爆裂巨响,引起村民惊叫。
维克多看着尸体,还有从她耳、口、鼻流出的血,看得全身发抖。他真的在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他,但是这一次她动也没动。
血淋淋的工作过了中午还一直继续,不断有未腐败的尸体被挖出来。不同年龄的男人、女人、小孩,弗略金格用解剖刀和其他外科工具,一一粗野地开膛剖肚;甚至连斯塔娜卡的公公在场,他也照样要人在他动刀前褪去她的衣服,他取出内脏,像屠宰动物一样肢解她。维克多看到新生的皮肤和新长出的指甲。
直到黄昏,工作才告一段落,人们看起来十分不安。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
天气虽严寒,弗略金格、西格尔、鲍姆加腾,以及其他士兵却都满头大汗。“看来我们必须承认,这里有几桩和吸血鬼有关的事件。”他对随从小声说道。他一边洗手,让人脱下工作围裙,然后用毛巾把手擦干。“否则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完全违反医学知识!”
“我赞成您的看法,”其中一名军官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只能相信这些人对侯爵陈情的事是真的:真的有吸血鬼!”
“这些怪物有在夜晚来临时侵袭人类的坏习惯,是这样没错吧?”弗略金格看着力波说。力波鞠躬,并证实他的说法。“你这个吉普罗人倒说说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力波把手按在马刀上。“尊敬的团部军医大夫:用木桩穿心,砍下脑袋,然后烧毁。最后把骨灰撒在河里,让水冲走晦气。”
弗略金格看着一排未腐烂的尸体,从木板缝隙里渗出的血把雪地染红了。“那就砍下脑袋,用木炭烧成灰。尸身装回棺木再埋回去。”弗略金格从腰带取出几枚硬币,丢在力波面前的雪地上。“这是给你的酬劳,把我刚刚的命令解释给村长听。这样一来,事情就算让大家满意地解决了。”
力波鞠躬,然后对大家解释。听完众人大声欢呼,轻松地笑了。
维克多注意到,弗略金格和随从在打开的墓穴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走回雪橇准备动身离开。梅特菲吉亚和这些怪事,让他们浑身不舒服。
维克多急忙尽最大力气跛着脚赶上前,将他们带在身边的墨水和纸张统统买下来。之后调查团匆匆离去。
维克多兴奋地抱着买来的文具。“我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他深信不疑地说,脚步沉重地走向力波,他正在指示族人工作。
大规模的斩首行动开始。
【一七三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哈布斯堡领土(塞尔维亚地区)】
丽迪亚往前一刺。
她刺中马瑞克的手臂,直接刺进手腕切断韧带,握短剑的手指一松,武器落了地。
马瑞克大叫一声,往后一跳看着伤口。“这行为太不聪明了,女爵。”他咆哮,用另一只手紧压住伤口,不让珍贵的血液流失太多。“您刚刚剥夺了自己永生不死的机会。”他想弯腰拾起短剑,但是席拉脚踩在上头,手上握着短剑指着他。
“快滚!”她全身颤抖,声音中充满愤怒和失望。“被你这样欺骗……”她说不出话来,异母兄长竟用这种方式背叛她。“你利用我!”她狠狠地唾骂。“你为我做的所有事,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睥睨地微笑。“刚开始不是,席拉,自从你明白表示,我不必希望你会留在我身边,我只好另谋出路,你让我别无选择。”马瑞克慢慢走向楼梯。“我多么希望,我们一起解开父亲留下的谜题,然后永生永世在一起。但是从现在情形看来,一百年后我会站在你们俩的坟墓前,向你们敬酒。”
“你还没找到那公式。”席拉望了丽迪亚一眼,她手上还握着短剑。“而且就算你找到了,没有我的协助,你要如何理解?”
马瑞克踏上台阶。“我总会找到办法的,席拉。”他指着掉在地上的短剑说:“带到血族会还给我,这么好的剑留给你或你的朋友太可惜了,这可是父亲送我的礼物。”他对席拉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离开。她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席拉坐下,把短剑放在书桌上。“父亲曾经警告过我,不要相信血族会的成员。”她轻声道,右手撑着头。“犹大是个叛徒,他的子孙也一样。”
丽迪亚在她对面坐下,手上拿着短剑,审视着刀刃。“马瑞克为了私利,会守住秘密。”
“你呢,你和我想法一致吗?我们的存在应该要有个终点,难道你也和我哥哥一样?”
丽迪亚虚弱地微笑。“我要再好好想想,好姐妹。”她起身,收起短剑。“我必须静一静好好想想今天发生过的事。”
席拉站起来,故意将武器留在桌上,走向前拥抱女爵。
丽迪亚紧紧抱住她。“我们血族会上见,席拉。但是我无法告诉你,到时我们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在她耳边低语,然后上身抽回,两手仍放在她腰间。“很抱歉,我无法承诺,我虽然不渴望永恒,但我已经在世间这么久。习惯很难改变。”
席拉极力克制自己。“我真希望我没提公式的事。”对马瑞克发泄气愤之后,绝望随之而来。她知道,她很有可能失去好友和同盟。
“但是你已经提了。”丽迪亚回答,倾身向前给席拉一个深情的吻,然后放开。“我们不久后见。”
席拉无言以对。她很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个音。她无言地陪着女爵,看着她穿上大衣,走上楼梯,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再次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磨坊中一片寂静,只有转轴不断地转动和风车桨叶发出的嘎吱声。
席拉开始意识到,没有丽迪亚的建议与陪伴,生活将会变得何等孤单。她叹声气,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塞满书的书架。
她知道公式在哪一本书里,长生不死的公式也在父亲的记载里,翻译工作仍在进行中。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公式,然后交给马瑞克和血族会,但她不愿意。席拉研读过那公式,她很惊讶这延年益寿的药竟然如此简单——如果你知道相对应的先决条件。男爵和女爵绝不会想到。
或者?
“那些伪君子。”席拉喃喃自语。她起身,到实验室取出望远镜。虽然她很想去探望那年轻的德国人维克多,但现在她还有其他要紧事。
从今夜起到聚会之前,她必须时时小心警戒。她相信马瑞克很有可能会再来,或者比丽迪亚所见更糟,他有可能会和卡季克联手,利用潜影鬼。
她站起,漫步走过图书室,手轻轻碰触书籍与木架。如果放把火烧了磨坊,离开这里,血族会将如何反应?
席拉走上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直到平台。她喜欢待在平台上,观察四周土地。一如从前,她用望远镜观望。
冷杉林后面被大雪覆盖的地带宁静安详。丽迪亚的马车如一枚黑点,马车前的左右车灯在白雪上射出两道光。
“我会非常想念这一切。”她低声说着,倾听磨坊的响声。为了应付异地的孤单寂寞,她要带那个德国人一起走。
【一七三二年一月一日】
【哈布斯堡领土(塞尔维亚地区)】
十四天后,血族会在女爵丽迪亚·梅杜诺娃的宫殿聚会。
席拉的马车慢慢接近这栋有两座小塔的雄伟建筑。第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但要仔细看,所有窗户都挂了遮光帘,完全不让阳光射入。席拉知道,里头还有第二道厚重的窗帘以防万一。
她的好姐妹非常聪明。丽迪亚只有瞎眼的仆人,可以在黑暗中活动自如。如果偶尔得出门或采买,她有一个车夫,他从不多问,遇事处变不惊,就是他来接席拉的。
她身穿蓝色礼服,和她父亲曾送给她的一模一样。她故意打扮利落,好在行头夸张的女爵男爵面前显得特殊,这是她在这特别的夜晚想要的效果。
她看着窗外,宫殿外是野草丛生的花园,唯一通往庄园的石砾小径清理得干干净净。道路两旁以外之地,比猫大的动物都别妄想通过。
马车转进大门前面的圆形广场,席拉下了马车,有一个仆人来迎接。她随即登上台阶,穿过大门进入前厅。
从地上痕迹判断,已经有人先抵达了,这些人走过非常肮脏的地方,所有人都走过同一块地方。
她怀疑这些人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在其他地方聚集过。席拉摸索短剑,确定她把武器带在身上。她哥哥的短剑装在木盒里。她不愿意离开血族会时被指控是个小偷。
经过一道长廊,两条小通道,到达聚会大厅的大门口。席拉走进大厅,墙上挂的家族画像她一眼也不瞧,她太熟悉这里了。
大理石装潢的大厅里十分明亮,水晶吊灯照亮大厅。伊斯加略座位后方的壁炉火焰熊熊,厅内非常温暖。墙壁上的大镜子让人产生空间错觉。
除了席拉,有五位女爵和男爵已经在房间里了,其中包括马瑞克。丽迪亚同伊斯加略及其他人正在热烈地低声交谈,他们看到席拉走进来,马上停止说话。
席拉走向马瑞克,把装短剑的盒子交给他,但瞧也不瞧他一眼。然后她对丽迪亚点点头,丽迪亚报以微笑。她的蓝色眼睛里除了友善,无法读出别的。席拉非常不希望她们变成敌人。
她走到她的老座位,也注意到卢宾男爵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男爵?”
他指着她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您是否忘了带文件?”
“什么文件?”席拉妩媚地询问道。“您没看见我只带了木盒子进来吗?”
卢宾咕哝着:“所以待会儿您没什么可以报告的。”
“没错,敬爱的卢宾男爵。”席拉微笑道。“还有,我已经停止了我的研究。”
“什么?”他眼光投向马瑞克,然后看着伊斯加略。“少了什么材料,让您……”
席拉大笑。“男爵您必须有点耐心,等其他人到了,我自然会解释为什么放弃研究。”
伊斯加略非常仔细地打量她。他和之前的首领扬明斯基少有相似之处;他的外表魅力十足,声音强而有力,眼光可以炸开一堵墙,喜欢穿黑衣,这和他头上的白色假发形成强烈对比,更让人印象深刻。他以铁腕作风领导血族会,绝不容许马虎,他的惩罚相当严厉。在他继任之前,他是反对席拉入会并且给她判处死刑的男爵之一。但是席拉并不害怕。他开口说:“我的朋友马瑞克在聚会前暗示我,您可能有件令人震撼、这里没人会想到的事要告诉大家。在大庭广众中引起骚动前,您是不是该先和我谈谈,伊利兹女爵?”
“感谢您的宣告,伊斯加略,但是我并不畏惧即将发生的事。”席拉将前臂放在桌子上,对着走进大厅的男爵们点头。她冷淡地微笑,内心却激动不已。马瑞克有些计划,而伊斯加略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还有谁是共谋?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她假装弯身要拾起落在地上的东西,在桌底下察看在场者的鞋子。
席拉几乎不敢相信,她看到的所有鞋子——丽迪亚的除外——不同部位或多或少都粘了同样的烂泥!没有人有时间把鞋子清理干净。
她挺起身子,眼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凝视马瑞克的眼睛。她低估他了。现在她希望,过一会儿他也会对她这么想。
其他成员一一出现,伊斯加略终于宣布会议开始。
为了抢在他们共谋的秘密计划实施前采取行动,席拉从椅子上站起。所有人注视着她,但是没有人阻止她开口,他们似乎正在等待这一刻。
“有些真相不能说,因为真相会比谎言造成更多伤害。”她清清楚楚地说道。“我父亲发现了一个真相,保留了这个真相,现在我也和他一样。那是关于血族会及犹大之裔起源的真相。”她看着依然对着她真挚微笑的丽迪亚。“我决定离开血族会,我宣布从今天起和它脱离关系。我不愿再和血族会,以及各位高贵的女爵男爵有任何牵连。”
伊斯加略拍桌说:“您难道不清楚,没人可以活着离开血族会?”
“谁会阻止我?”她好奇地问。“有人想给我一个兄弟之吻,期待我自尽?或者伊斯加略您一个手势,所有人齐手把我撕成碎片?或者您让我离开,再派个杀手或一帮暴怒的歹徒随后追杀?”席拉环视着每一张脸。
年轻的汤姆斯基男爵脸上充满愤怒地跳出来,伸长手臂指着她说:“您意图亵渎我们的祖先犹大!”
“没错。”卢宾对众人点头。“她否认,并且诽谤他留给我们的遗产。此乃天地不容的,她……”
“您不是犹大的子孙。”席拉打断他的话,她已经无法忍受关于更高目标的鬼话。“您与我都是不死的浮渣!和巫皮恶——和恶魔的仆人没什么两样!”
风暴爆发,反对的怒吼来势汹汹,有些人愤怒地对她投掷空白纸张,纸张旋转滚向她,最后簌簌飘落地面。有人挥动拳头,汤姆斯基甚至激动地亮出短剑,直到伊斯加略的命令盖过所有怒吼。唯有马瑞克和席拉始终保持冷静,看着这出戏。
“伊利兹女爵,您知道,怀疑我们的出身来源是亵渎血族会,犹大·伊斯加略自己……”
“我们的犹大的真正名字是卡什帕匝克,他来自匈牙利,大约出生在六百多年前,”席拉反驳他,“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们真相,但是我不会接受亵渎犹大的罪名,因为,”她抬起头说道,“他不是我们的祖先!”
“胡说!”汤姆斯基怒不可抑地咆哮,手上仍握着短剑。“我……”
伊斯加略做手势要他住嘴。“您父亲的发现,并不一定就是真相。”他提出疑虑。
“字字为真。”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