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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没有再跟上来，而是远远地行礼说：“我等待你的答复。”
“我们走，那是个魔鬼！”艾亚大声喊。
雷克斯把艾亚横抱在胸前向卧室走去，艾亚缩在他胸口低声说：“雷克斯，他真的是个魔鬼，可怕的魔鬼……可是，可是我……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拒绝他的诱惑……雷克斯，我很害怕与魔鬼做交易，可是我没有办法抗拒他的条件……雷克斯，我该怎么办？我很想接受他的条件，我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雷克斯，我好害怕……”
雷克斯双手抱着她，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只是抱得更紧，不住低头轻吻着艾亚的额头和面颊。
走到转角处回头看去，只见伊达·法兰面向大海，闭着双眼，微微仰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
第六章 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仇人？
在古老的落日平原有个奇怪的传说，人们认为生来就有紫色眼睛的孩子是恶魔的化身，会毁灭世界。
这个传说可能有其来历，不过艾亚并不知道那么多，她只知道在那个海边的渔村，紫色眼睛的孩子在出生后的三天内，就会由父族亲戚驾船带到大海上，然后被父亲亲手在日出时刻抛进海中。
艾亚遇到海啸就是在那种时刻。
那年艾亚三岁，她是在海船上出生的，在陆地上的时间远不如在船上生活得久。
母亲是大首领，根本没时间照顾她；父亲是船长，也不能花很多时间在她身上，照顾她的人几乎每天都在更换，今天是这个船员，明天是那个船员。当然，更多的时间没人管她，就让她在船上跑来跑去。
那天的艾亚踩着一个大木桶趴在船舷上看大海，一个大浪打来，她不慎从船舷上翻了出去，掉进大海。
艾亚还记得那天的风浪很大，大到她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三岁的小孩子水性再好也只能任由海浪卷动玩弄。
可能因为当时年纪太小，艾亚心里竟没有一点感到害怕，只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断与大浪搏斗着。
事后回忆起来，她那时候的体力顶多只能挣扎一、两分钟，可是却感觉如同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艾亚很快就失去了力气，随着波浪漂荡着，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卷入海底。就在这时，她的手碰到了一样东西。溺水的人不论碰到什么都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艾亚也自然而然地抓紧着那个东西，并且死死地攥着不放。
那东西小小软软的，还在蠕动着，但是那并不能帮上艾亚什么。拯救艾亚的是发现她掉入海中船员。
一发现小艾亚掉进海中，那船员立刻跟着跳进了大海。他是两栖种族，是唯一可以自如地生活在陆地与海中的种族，眼下这点风浪自然难不倒他，他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艾亚，把她和她手中死死抓着的小东西一起举出水面，单臂划向船边，沿着放下的绳梯爬上去。这么一连串的动作他只花了极短的时间，等到艾亚反应过来，她已经回到了父亲的怀里。于是她终于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仍抓着手中的小小东西……
“当时是你把那个浑蛋救上来的！你为什么不马上把他扔回海里去！”艾亚揪住雷克斯的一缕头发责问。
雷克斯诚实地打出手语：“因为你死死抓着他。”
“那你也该从我手里夺出去扔掉！”艾亚很不讲道理地说。
雷克斯笑了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那么做，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能重来，也不会给人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那一次他从海中带回来的不仅仅是灾祸，还有最大的幸运。如果选择的结果是必须双双放弃，那么他宁愿把噩运抱得更紧，来换取把自己的幸运永远留在身边。
艾亚走向前，一脚踩在船舷上，风吹动她的头发和衣襟，显得如此地光芒耀眼。
雷克斯赶上一步，再次站在她身后。
感觉到雷克斯的靠近，艾亚放松地靠上他，低声问：“伊达·法兰在做什么？”
雷克斯双臂环过她的胸前比划：“看海。”
艾亚没再说话。
※※※
伊达最近很喜欢站在迎着海风吹来的方向，享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于是经常看见他在船舷边一站就是大半天。
航海的事他这个魔法师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能这样静静地待着对船员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出于对神秘魔法师的敬畏，也没有谁会去打扰他。
伊达看起来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其实一刻也没有让自己的脑子闲着。根据掌握的情报，反复地制定计划、推翻，再制定、再推翻……这已经成为他做事的习惯。在窝囊废港的时候，事急从权，他不得不临时决定、立即执行，可是一旦给他充足的时间，他还是会按照老习惯在脑中把未来的无数可能反复推演。
这就是伊达·法兰做事的方式。他知道自己不是运筹帷幄于谈笑间的天纵之才，他自觉能胜过别人的，只有尽量多想一步，尽量把事情做得周全。
海沫大首领最终还是没能抗拒伊达提出的诱惑，同意用水下呼吸药剂配方换取乘坐海船的交易。
在红龙的见证下，双方签订契约后，伊达乘坐艾亚的船队出海驶向大陆已五天了。
而艾亚也没能抗拒伊达给她的诱饵，在出发之前，终于还是和伊达悄悄达成了同盟的协定。
其实伊达很高兴艾亚没有选择由伊达提供毒药解决一切的那种方式，虽然谈不上因此能彼此增加多少信任，但这种盟友总比在利益面前六亲不认的要容易掌控些。当然，要是艾亚选择了那更加直接的方式，伊达也不会有什么异议。速战速决其实也好，至少当时那样选择的话，现在的他就不用再为下一步计划殚心竭虑了。
“阁下……”杰克走近，在他身边停下。
“有消息了？”伊达低声问。虽然这艘船上据说都是艾亚的心腹，但伊达还是不能信任所有人，坚持要求他的计划只能艾亚、杰克和雷克斯知道。艾亚对此很不能接受，觉得伊达是个过于小心的阴谋家，可是伊达同样觉得，在艾亚这样的首领面前放置一、两个奸细很容易，既然如此，海啸就没有道理不那么做。
艾亚是那种没有迹象就不会去怀疑的人，而伊达恰恰相反，他是那种除非真正得到他的信任，否则他会怀疑一切的人。
“海啸果然开始行动了。”杰克很兴奋地说。
一切都按照事先的安排进行，不得不说，勾心斗角的事果然还是贵族更有才能，原本看起来那么阴险的海啸，跟这个文弱温和的伊达·法兰相比，简直天真得像个孩子。
只不过几个小小的布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甚至不可能有人想得到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竟是有心人预先一一布置，可是这些偏偏就是出自一个甚至不在窝囊废港的人之手，就连发生的时间和无关的在场目击者，都是事先计算好的。
类似的几次小事件接二连三，却又毫无关连，累积后却掀起了大波浪，直到逼得海啸不得不用一些阴暗的手段应对。
可是海啸可能想不到就连他的那些手段，也在那个藏在暗中的对手预料中，是对方布置的一部分；更不会想到那个对手为了摸清他的性格和行事习惯，曾花了几天几夜和杰克、雷克斯长谈，并针对他所有可能的反应一一制定了应对方针。在知道那个详尽的计划后，杰克其实已经断定，海啸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那个人的手掌了。
“那么接下来的计划按照原定进行，剩下就看海沫大首领的反应了。”伊达呼了口气。自从上船后，越来越远的海盗岛上的事情就时时刻刻牵挂在心，现在走到这一步，基本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只能看海沫的决定。
伊达相信海沫在艾亚和海啸之间的举棋不定，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情感上，海啸跟她既是母子又是情人，而艾亚自幼就跟杰克更亲近，但是杰克和海沫的关系在多年前就已经很紧张了。不过艾亚是初代海沫唯一的血脉，只凭这点在海盗中就有很大的凝聚力。海沫当年就是凭借血统登上大首领宝座的，现在要推翻这一点也不容易。
从能力上来看，艾亚虽然聪明坚韧，个人能力超群，但是她的性格确实有很多不适合成为领导者的地方；而海啸手段高超，他心狠手辣的个性显然更像现任的海沫大首领。要是艾亚接任，必然会更改很多现有的制度、事物；而如果是海啸，就只会按照她留下的规矩往前走。从这个角度来看，海沫还是倾向海啸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可是艾亚毕竟是唯一的亲生女儿，在明知海啸对艾亚有不轨之心的情况下，如果把大首领的位置传给海啸，就等于把艾亚推向绝路，即使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母女之情的母亲，她也很难马上做出抉择。
伊达知道此时此刻的海沫最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是她自己对窝囊废港更长久的控制。可是她年纪大了，海盗这职业的特殊性逼得她不得不开始选择，即使只是为了安定人心，最少也要做出一个正在选择的样子给大家看。她做了，可是她不甘心，于是她越来越排斥和她理念不同的艾亚，而亲近一切都更像她的海啸。不过不管是谁，她都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权力、那个位置。
伊达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不是推动艾亚抢夺那个位子，因为理念不同的艾亚越是竞争，海沫对她的防范和抗拒就越重。可是如果艾亚远远走开，海沫只面对海啸一个人时，疑心很容易就能在她的心里扎根。
海啸已经等不及了，他现在就想要那个位子，海沫这个老女人已经碍事了，他想要的是坐在那个位子上，怀中抱着年轻貌美的艾亚……
伊达安排了一连串小事一一发生，为的就是一步步给海沫这样的观感。即使海沫不上当，也要给海啸一种海沫已经这么想了的印象。
然后，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海沫和海啸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为了使情势对自己更有利，会主动出击。伊达不在乎谁先做，只要他们之中有人开始行动，互动就会形成，艾亚留在岛上的心腹就会推波助澜，帮助他们加快进展。
艾亚不在岛上，她的影响力暂时减弱，会让那两人对她的防范减低，可是她所掌握的船队却是整个窝囊废港行动速度最快的。凭着这点，她留在岛上的力量足够在有严重事件发生时，拖延到她赶回去。
伊达已经帮她设想了无数可能性，并提供了应对方案，艾亚按照这些计划夺得窝囊废港控制权的可能性最少有七成。
仓促之间，伊达也只能安排到这种程度，剩下的就看艾亚自己的运气和累积的人缘了。在窝囊废港，每艘船和船上的相关人员都是属于它的船长，这些船长支持谁将决定最后的结局。
透过和岛上频繁的资讯交流，杰克心里明白事情的走向已越来越明朗，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魔法师的功劳。
“你不愿意做海盗真是可惜了！”他现在仍未放弃招揽伊达的奢望，低声嘀咕着。
伊达抱着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这个要求显然不可能。
“对了，那个魔法师也离开海啸了！”杰克想起这件事，带着兴奋的语调说：“不知道为什么和海啸闹僵了，大吵一番后，居然抢了一艘船逃走。”在这个长久以来因为没有魔法师入伙，而把魔法师大大神秘化的海盗岛上，海啸能够招揽到魔法师深受艾亚这方的羡慕与嫉妒，现在那个魔法师和海啸闹翻甚至到了动手抢船的地步，当然令杰克高兴。
“什么！”伊达立时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杰克。
“那个魔法师和海啸闹翻。抢了一艘船自己出海。”杰克带着嘲笑的口吻这么说。魔法师即使再厉害，也不是变化莫测的无界之海的对手，没看到伊达·法兰这样的魔法师都要向窝囊废港求助才敢航海吗？一个连魔法师阶位都没有的家伙居然自己驾船出海，可惜了那艘不错的船啊，可能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沉没在哪里了吧。
“是吗……”伊达喃喃地说，他脸上可没有一丝的高兴。本来希望能借刀杀人的，现在看来对方的警惕性比自己想象中高得多。这个人留在世间终究是一大祸患，没能够及时除掉他，可惜了……
杰克发现自己的消息为伊达带来的不仅不是惊喜反而是忧虑，不由得担心地问：“怎么了？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
伊达摇摇头：“跟你们没关系，他是我的仇人。”
杰克点点头，只要跟艾亚的未来没关系就行，伊达的私事他可没兴趣。用膝盖想也知道伊达这种人的仇人绝对不少，不过连来到无界之海都能遇到仇人，这个伊达·法兰也算厉害了。
伊达皱着眉头思考那人离开窝囊废港能去的地方，以及他跑到无界之海、跑到窝囊废港去究竟是什么原因？
伊达不知道当时他究竟得到了多少属于谷莠子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些记忆中有哪一部分吸引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可是伊达可以肯定，在这里遇到自己之后，对方的计划肯定产生了变化，对方对自己的恨意已超过了理智，只要有机会能“报复”自己，对方肯定不会放过。
那么他多半回到“那里”去了吧？
他又会用什么条件说动那里的主人和他目标一致呢？
也许……
伊达沿着他自己惯常的思维方式一路想下去，计算着对方可能的行动，计算着他自己该怎么应对，甚至怎么样才能将计就计，使利益最大化。
谷莠子来到他身后，递给他一份饮料：“我保证，你要是能让你的脑子休息一下，再思考的时候效果会更好。”
伊达看着谷莠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就那么一直愣愣地看着她。
谷莠子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以，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伊达低下头轻轻说。
对不起？
谷莠子一头雾水。这几天伊达一直在船上，应该没有机会做什么值得说对不起的事情吧？
“我……习惯性地把身边的一切都当作可以利用的筹码……所以刚才……总之对不起，我差一点就违背了自己对你的诺言。”伊达有些局促不安地说。
“出了什么事？”谷莠子问。
“夜和海啸闹翻，抢了一艘船自己出海了。”
“喔……”谷莠子点点头，聪明如她脑子一转间，已明白伊达之前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明白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这个孩子啊，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谷莠子丝毫没有感到不悦。
自从上次争吵之后，她对未来又有了一线希望，那种反正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意义、随时可以消失的情绪也就随之改变。对她来说，只要还有回到华伦迪尔身边的可能，哪怕只是最微茫的希望，她也愿意等待、寻求。相对地，对于能够给她这些希望的伊达也宽容了许多，至少不会再拿伊达和华伦迪尔比较了。这样一来，伊达在她眼中的毛病和缺点自然也就减少了八成。
尽管伊达·法兰表现得多成熟与足智多谋，在谷莠子和她记忆中的华伦迪尔面前，仍只是个孩子，就连他使用的那些谋划计算，在谷莠子眼中也是从前的华伦迪尔玩剩下的。所以面对这样的孩子，谷莠子生不起气来。
“你想的其实没错，利用敌人的贪婪将计就计，是最容易解决事情的途径之一。”
谷莠子的安慰和体谅让伊达心情更糟。“我曾承诺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刚才我却自然而然地考虑着怎么利用你来布局。你为什么不生气？因为你……不在乎是吗？要是华伦迪尔这么做的话，你就会生气了！不，你还是不会生气，因为你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为他怎么牺牲都行！”
你都明白了为什么还要为此而激动呢？
谷莠子漆黑的眼睛看着伊达，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伊达觉得很委屈，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我不会利用你的，我不是华伦迪尔，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听了伊达赌气般的话，谷莠子只是微笑。
“他根本就保护不了你，而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而他只会利用你！我一定可以证明这一切！”伊达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自从遇到华伦迪尔后，谷莠子的精神好多了，至少不再保持那种令伊达心疼的“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状态了，可是她对伊达的态度却越来越让伊达挫败。以前伊达纠结于谷莠子总是透过自己看着华伦迪尔；现在，谷莠子显然已经把伊达和华伦迪尔分开了，但伊达心中仍然纠结，因为谷莠子从伊达身上剥除跟华伦迪尔相似的地方后，开始把伊达看成一个小孩子。
伊达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谷莠子正视自己，就算她用别的方式拒绝也好，至少要给自己一个和华伦迪尔平等竞争的位置，而不是在她心目中连对比的资格都没有。
谷莠子现在很害怕伊达的这种情绪，她从来不曾直接面对这种情感，从来没有人说过爱她，她对华伦迪尔的情感只是单方面的，她徒然有过漫长的岁月，却和伊达一样，面对感情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用拿自己跟他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缺点，他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你也拥有他欠缺的优点不是吗？”试着想要安慰伊达，却不知道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