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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看着暮先生决斗。他的路数有点像空手道。他进攻得十分猛烈,双手的动作快如闪电,即使对一个吸血鬼来说也是快得惊人。他大刀阔斧地把对手一个个击倒在地,通常不过几秒钟,好像他们只是一群苍蝇。
在另一个垫子上,弗内兹正在摔跤。这位独眼竞技大师像他自己预言的那样,正在大出风头。我在旁观看的那一会儿,他把三个吸血鬼打得鼻子流血,晕头转向;当我离开时,他又三下五除二地打败了第四个。
就在我走过一个竞技台时,一个哈哈大笑的吸血鬼一把抓住我,推我上前参加比赛。我没有反对——狂欢节的条例规定不能拒绝挑战。“规则是什么?”我问,使劲儿提高嗓门好让别人听见。
“看见那两根从头顶的横杆上挂下来的绳子了吗?”那个拉我进来的吸血鬼问道。我点了点头。“抓住一根,站在这一边的高台上。你的对手抓住另一根,在对面的高台上与你面对面站着。然后你们荡到中间,互相拳打脚踢,看谁先能把对方打得摔下去。”
我的对手是个毛发浓密的大块头吸血鬼,活像卡通连环画里的怪兽。
我和他交手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但我按照规则还是要跟他比试一番。我牢牢抓住绳子,荡过去迎战他。我花了几秒钟躲过他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然后我好不容易踢中了他的肋下,并在他头上掴了一掌,但这两下没起到任何作用,他很快就在我下巴上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把我打得摔倒在地板上。
台子周围的吸血鬼都冲过来扶我。“你没事吧?”那个积极要我参加比赛的人问道。
“没事,”我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看看牙齿是否颗颗完好,“是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
吸血鬼们欢呼起来,拍打着我的后背——他们喜欢不服输的人。我又被领到那根绳子那儿,同那个大猩猩再次交手。我只坚持了几秒钟,但也没人指望能有另外的结果。他们像抬着一个冠军一样把我抬到一边,还递给我一大杯发芽酒。我不喜欢那味道,可如果拒绝就显得太失礼了。于是我喝光了杯里的酒,微笑着听他们再一次喝彩,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找个地方坐下来歇着去了。
许多麦芽酒、葡萄酒、威士忌和白兰地都被喝光了(还有大量的鲜血!),但几乎没有一个吸血鬼喝醉。这是因为吸血鬼的新陈代谢能力比普通人强。一般说来,吸血鬼要喝光整整一桶啤酒才会有晕晕乎乎的感觉。我是一个半吸血鬼,我对酒精的反应和其他人不一样。喝完那一杯麦芽酒后,我已觉得头重脚轻,暗自决定不能再喝了——至少今晚不能再喝了!
我在那里休息时,科达过来了。他满脸通红,带着微笑。“真是疯狂,是不是?”他说,“这些吸血鬼这样胡闹,真像一群没有管教的孩子。想想吧,如果别人看见我们这样,多丢人啊!”
“可是多好玩呀,是不是?”我大笑着说。
“那是当然,”他赞同道,“幸好每十二年我才需要忍受一次。”
“科达·斯迈尔特!”有人在喊。我们环顾四周,看见埃娜·塞尔斯站在她最喜欢的那些木板条上,高高地挥舞着一根棍棒。“怎么样,科达——你觉得自己有希望赢吗?”
科达做了个鬼脸。“我腿疼,埃娜。”他大声说。
那些木板条周围的吸血鬼发出了讥笑。
“来吧,科达,”埃娜喊道,“即便是你这样一个和平主义者,也没有权利在不死者狂欢节期间拒绝挑战。”
科达叹了口气,脱掉鞋子,走上前去。吸血鬼们爆发出一阵喜悦的吼叫,科达·斯迈尔特要与埃娜·塞尔斯较量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木板条周围一下子聚集了许多吸血鬼,他们大多数人都希望看到科达仰面摔倒在地上。
“十一年来,埃娜是木板条上的常胜将军。”科达挑选棍棒时,我低声对他说。
“我知道。”他含混地说。
“尽量不要离她太近,”我给他出谋划策(口气俨然一个专家,实际上我以前只上过一次木板条),“你越能保持距离,就越能拖延时间。”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千万小心,”我警告他,“如果给她逮着机会,她会把你的脑袋砸开的。”
“你是给我鼓劲儿还是给我泄气呢?”他没好气地问。
“当然是鼓劲儿。”我咧嘴笑着说。
“噢,那你干得可够蹩脚的!”
他试了试一根棍棒。觉得挺顺手。就纵身跳上了木板条。吸血鬼们齐声喝彩,纷纷后退,好腾出地方让他摔倒。
“几十年来,我一直等你在这里出现。”埃娜脸上带着微笑。转动着手里的棍棒,逼上前来。
“我希望不至于让你白等一场。”科达说着,挡住她击过来的第一棍,在木板条上躲避着她。
“上次让你逃脱了,这次可没这么便宜了。我要——”
科达连续挥棍袭击,埃娜大吃一惊,赶紧后退几步。“你是来这里说话的,还是决斗的?”科达和蔼可亲地问。
“决斗!”埃娜厉声吼道,集中起注意力。
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个人都谨慎地轻轻出击,试探对方。然后埃娜的棍棒击中了科达的膝盖。这一击看上去没有多少杀伤力,但他在木板条上摇晃起来,失去了警惕。埃娜咧嘴一笑,迅速冲上前去想结果他。可就在这时,科达忽地跃向一根平行的木板条,同时高高地抡起了棍棒。
形势突变,埃娜完全怔住了。她手足无措,只好听任棍棒把她的双腿打得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她摔倒在地——被打败了!人们都惊呆了,霎时一片沉寂,然后吸血鬼们欢呼起来,啧啧称赞,冲过来跟科达握手。他推开他们,挤过去看埃娜是否安然无恙。他弯腰想把她扶起来,但那个女吸血鬼挥掌将他的手打开了。
“不要碰我!”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
“我只是想——”他说。
“你弄虚作假!”她打断了他,“你假装受伤。我希望三局两胜。”
“我胜得正大光明,”科达心平气和地说,“没有规定不许假装受伤。你不应该那样迫不及待地向我扑来。如果你不是那样急着要羞辱我,我的计谋是不会得逞的。”
埃娜盯着很快就要成为吸血鬼王子的科达,然后垂下目光,低声说:“你的话有道理。”她又抬起眼睛,直视着科达。“我为轻视了你而道歉,科达·斯迈尔特。刚才我说的是气头上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你愿意与我握手,我就原谅你。”科达微笑着说。
埃娜迅速地摇了一下头。“我不能,”她苦恼地说,“尽管你干脆利落地打败了我,我不应该拒绝与你握手——但我就是没法让自己这么做。”
科达仿佛觉得受到了伤害,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好,”他说,“我还是原谅你。”
“谢谢你。”埃娜说完,转身跑出了大厅。刚才的事情太丢脸了,她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
科达在我身边坐下,显得心事重重。“我真为她感到难过。”他叹息着说,“这样干扰别人的生活一定太残酷了。她拒绝与我握手,这件事会使她一辈子感到不安的。在她的眼里,在所有那些想法同她一样的吸血鬼眼里,她刚才的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她愿不愿意与我握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但她会感到自己很丢脸。”
“你把她打败了,大伙儿都不敢相信。”我说着,想使他高兴起来,“你们开始决斗时,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堪一击呢。”
科达轻轻笑出声来。“我不愿意格斗——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格斗!我虽然不是一个英雄式的、无所不能的吸血鬼,但我也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
“如果你经常参加格斗,他们就不会那样想了。”我说。
“确实如此,”他承认道,“但他们的看法无关紧要。”科达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轻轻压了压。“一个人对自已的评价应该在这里,而不是在木板条上、摔跤台上,或在战场上。如果你心里知道你是正直的、勇敢的,那就足够了。
“上次议会之后死去的那九个吸血鬼中,有五个本来完全可以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今夜的狂欢活动上,如果他们不是一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话。他们过早地把自己带向了坟墓,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同伴能够高看他们。”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很蠢,”他喃喃地说,“毫无意义,令人悲哀。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因此而完蛋的。”
他站起身,闷闷不乐地慢慢走开了。他走后,我又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仔细望着那些鲜血淋漓、打成一团的吸血鬼们,反复琢磨着爱好和平的科达那番沉重而令人不安的话。
第九章
随着白天来临,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大多数吸血鬼都回棺材里睡觉了。
他们本来巴不得继续酣战、狂饮,但第一场正式舞会将于日落时分举行,他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在不死者的狂欢节期间一共有三场舞会,每天傍晚时举行一场。两个大厅用来做舞厅,能够容纳所有的吸血鬼。
舞会真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大多数吸血鬼都和先前一样穿着五颜六色的华丽衣服,然而现在他们的衬衫、裤子和斗篷都已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了,而他们的身上和脸上也布满了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许多人都断了胳膊折了腿,但他们一个不落地来到了舞厅,连那些拄着拐杖的人也不例外。
太阳一落,吸血鬼们就都朝着天花板仰起了脸,像野狼一样嗥叫起来。
嗥叫持续了好几分钟,每个吸血鬼都尽量拖长自己的嗥叫。他们管这叫夜嗥,在每次狂欢节的第一场舞会上进行。目的是看谁比别人坚持得更久——嗥叫时间最长的那个吸血鬼会获得“嗥叫鬼”的称号,并一直保持到下一届议会。比如,如果我赢了,在接下来的十二年里,我就会被称为“嗥叫鬼达伦·山”。
当然啦,我是根本不可能赢的——我只是个半吸血鬼,声音最微弱者中的一个,我属于第一批闭上嘴巴的。渐渐地,其他吸血鬼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一个接一个地沉默下来,最后只剩下五六个还在那里嗥叫。由于他们用力扯足嗓门喊叫,他们的脸都憋得通红。当最后几个吸血鬼把嗓子都喊哑了时,其他吸血鬼开始为他们喜欢的人加油助威——“布特拉,坚持住!”“像魔鬼一样嗥叫吧,耶巴!”——一边用脚和手拼命击打地面。
最后,是一位名叫耶巴的大块头吸血鬼赢得了比赛。他以前已经赢过两次——不过上一届会议没有赢——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胜利者。接下来是个简短的仪式,他必须把一桶鲜血一口气喝光,中间不能停顿,然后帕里斯·斯基尔再授予他“嗥叫鬼耶巴”的称号。帕里斯王子的话音儿乎还没落,乐队就开始演奏,吸血鬼们开始跳舞了。
乐队里是一色的鼓手,敲出的鼓点缓慢而沉重。吸血鬼们动作僵硬地跳着——和着这哀乐般的旋律,迈着小碎步——一边吟唱着古老的歌曲。讲述着重大的战役和吸血鬼勇士的故事,歌颂那些视死如归的好汉,诅咒那些背叛或玷污整个部族的懦夫(不过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绝口不提叛徒和吸血鬼败类的名字,这是部族的一个惯例)。
我也试着跳舞——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可是我跳得实在糟糕。我可以随着高亢的、快节奏的音乐胡乱舞蹈,可这种舞的舞步太严密精确了。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跳,你就会显得特别笨拙。我不会唱那些忧郁的老歌,这也使我大为泄气。而且,跳舞使我浑身痒得更加厉害,我只好不时停下来抓挠后背。
过了几分钟,我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我去寻找塞巴·尼尔,他说过他有办法治好我的瘙痒。我在第二个舞厅里找到了这位军需官。他在跳舞,而且还在领唱,于是我找了个位子坐下等他唱完。
盖伏纳·波尔也在大厅里。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了我,就过来坐在我身边。他显得很疲倦,喘气声也比平日粗重得多。“我大约一小时前才钻进棺材,”他解释说,“我被我过去的两位教练缠住了,整个一天都在听他们的老生常谈。”
音乐暂时停下了,乐手们喝了点鲜血,准备下一支曲子。塞巴朝他的舞伴们鞠了一躬,离开了舞池。我高高地挥着一只手,吸引他的注意。他停下来捞过一杯麦芽酒,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盖伏纳,达伦,你们玩得开心吗?”
“本来应该很开心,可惜没有力气了。”盖伏纳喘着气说。
“你呢,达伦?”塞巴问道,“你觉得我们的不死者狂欢节怎么样?”
“挺古怪的,”我实话实说地回答,“你们先像野兽一样齐声嗥叫——接着又像机器人一样硬邦邦地跳舞!”
塞巴忍住笑。“你可千万不要大声谈论这样的话,”他温和地责备我说,“你会伤害我们的感情的。大多数吸血鬼很为他们的舞蹈感到自豪呢——他们觉得自己的舞姿相当优美。”
“塞巴,”我挠着大腿说,“你还记得你说过,你有东西能给我止痒的?”
“记得。”
“麻烦你现在拿给我好不好?”
“那可不太容易拿到,”塞巴说,“我们必须走一小段路,下到大厅下面的通道里去取。”
“等你有空的时候,你能带我去吗?”我问。
“我现在就有空,”他说,“但你首先得把科达·斯迈尔特找来。我答应过他,等下次到那里去时把他叫上——他想给这地方绘一幅地图。”
“那么我告诉他我们去哪儿呢?”我问道。
“告诉他我们要去蜘蛛出没的地方,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还有,把你那只美丽的蜘蛛——八脚夫人也带上。我希望它和我们一起去。”
我找到科达时,他正在听吸血鬼讲述过去流传下来的故事。狂欢节期间,讲故事的人供不应求。吸血鬼们不太喜欢看书。他们更喜欢让他们的历史口口相传。据我所知,还从来没有人撰写过完整的吸血鬼历史。我拉了拉科达的衣袖,把塞巴的口信低声说给他听了。他说他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但请我再给他几分钟时间,他要去拿绘制地图的工具。他说他会在塞巴的住处外等我们,那里靠近山脚,离军需官负责管理的仓库很近。
我带着八脚夫人回来时,得知盖伏纳也决定和我们一起去。他觉得如果待在这里,听着音乐,被火把和其他吸血鬼身上散发的热量烘烤着,他肯定会睡着的。“船长命令说,到甲板下面溜达一会儿。”他模仿水手粗俗的口气说道。
我左右张望着寻找哈克特——我想他也许愿意看看吸血鬼圣堡底层的通道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被许多崇拜他的吸血鬼团团围住了。哈克特的新陈代谢能力比吸血鬼还强,他可以连喝一天一夜而没有丝毫反应。吸血鬼们被他的海量惊呆了,纷纷为他加油,而他一杯接一杯地把麦芽酒往肚子里灌。我不想把他从他新结识的朋友那里拉走,就随他去了。
我们准备就绪,在塞巴住所的外面聚齐了,然后朝地道的方向走去。在连接通道和大厅的门旁边守着的卫兵并不是平常的卫兵——狂欢节期间任何吸血鬼都不能履行平时的职责。他们不像平日的卫兵那样穿着整齐,有的还在喝酒,而平时卫兵值勤时是绝对不能喝酒的。塞巴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哪里,他们挥挥手让我们过去了,并警告我们不要迷路。
“我们最好别迷路,”科达嘲笑地说,“你们发出的这股味儿,让你们在一桶苹果酒底下寻找一个苹果都很困难呢!”
卫兵哈哈大笑,假装威胁说不让我们进去。一个比较清醒的卫兵问我们是不是需要火把,塞巴说我们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墙上都长着荧光地衣呢。
我们来到科达以前没来过的地道时,科达拿出了他绘制地图的工具。
不过是一张网格图纸和一支铅笔。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在纸上加一条短线,表示我们刚走过的通道长度。
“绘地图就是这么回事呀?”我问,“看着很简单啊。”
“绘通道图不难,”他说,“但你想给空地或海岸线绘图就不容易了。”
“别听他的。”盖伏纳说,“绘通道也不容易。我试过一次,最后弄得一团糟。你必须按比例来,而且保证每一个长度都标得没有误差。你哪怕只是弄错了最细微的一点点。整个地图就完蛋了。”
“这只是一种技巧,”科达说,“只要你多多尝试,很快就会大有改进。”
“谢谢,不必了,”盖伏纳说,“我不打算把我的业余时间花在迷宫一样的通道里,费劲地把它们绘制出来。我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吸引力。”
“这是很有意思的。它使你对周围环境的认识更加清晰,更不用说当你绘完后,你还能感受到巨大的成就感。除了这些,它还有实用价值呢。”
“实用价值!”盖伏纳轻蔑地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用你的地图!”
“不是这样吧,”科达纠正他,“没有人有兴趣帮我绘制地图,但许多人都愿意利用这些地图。你知道吗,在今后几年里,我们要建造一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