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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老爷子说得忿忿,练儿也听着也是大为不满,都认为是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觉得对方可笑可怜之际,亦难免觉得他总算可钦可敬,为其惋惜。倒是我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对不相干之人的命运没那许多嗟叹,只思付着此人大约是能名留史册的,那也不枉他愚忠刚烈一场,只不过史书上寥寥数语一个名字,代价却是真实的生命和身后原本和美的一家,虽可佩,换自己却是觉得不值。
从来时势造英雄,谁人可以逆时势?那些自以为选择了命运的人,到了了,回过头看,却几乎无一不是随大势逐流,无法自持……这样的英雄身份,总有人会慷慨赴命甘之如饴,也总有人会早早放下敬而远之。
道不同,选择无所谓对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边在意的人倒还没有谁被过于卷入。
再说那边,铁老爷子讲了自己经历,就急问练儿闯宫的经过,练儿自然也一一告之。当听得那慕容冲已然回到京城,老爷子就是面色一沉,后听到溜出宫的法子时,又被练儿的绘声绘色引得哈哈大笑,最后前因后果全听完了,捋须沉吟一会儿,才道:“这慕容冲虽已回来,但官居要职身在重地,咱们一时难有机会找他晦气,就暂时别太早告知珊瑚吧,她一路上心心念念都是报仇,我怕她知道了会按捺不住做出什么傻事。”
对这话我和练儿自是不会反对,同时点了点头,老爷子顿一顿,又道:“不过,你们两个娃儿闯宫露了馅,那慕容冲审问之下猜出是谁也不难,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对头,我们不去寻晦气,怕是他迟早也会有所动,咱们也该腾出手准备才是……唔,看来我还是今下午就出去一趟把事办了……”
“义父你要出去办事?办什么事?”听这么说,练儿当然会追问,老爷子呵呵一笑,道:“之前我没讲完,那杨涟虽可气,但毕竟是心忧社稷,分别前他请我向几个朝廷中人带话,所言都是有关国运之事,实在令人不能拒绝……我本想这几天没事时去跑跑腿就是,现在想来,还是尽快办妥,免得夜长梦多。”
话说到这里,那龙总镖头已在大厅备好午宴差人来请,因珊瑚之前说了要补眠,就我们三个人同那总镖头一道落座用饭,席间龙总镖头提及说消息打探回来了,果然也道那慕容冲和应修阳已经回京,只是在官府重地深居简出,不怎么容易去寻仇云云。铁老爷子边吃边听,吃饱把碗筷一搁,悠悠然喝了一口浓茶,吐气道:“好,管他什么重地,待我把事情忙完,自然有与他们算总账的时候!”
他吃饱了歇一会儿就要起身出发,练儿先还没什么,后来眼珠一转,不知怎么也嚷嚷起要随之一起去,老爷子闹不过她,自然笑呵呵点头答应,可待到自己也站起身时却反而被练儿拦下,她道我不如她精神,此时也该去补眠才好,跑个腿也不用三个人掺和……听话里话外,大有坚决不允许的意味。
不否认她说得有一定道理,自己也确实不如她精力充沛,可这么做显然还是异于练儿平时的作为,令人觉得很是奇怪……奇怪归奇怪,仔细想了一圈,也觉得她们此行确实只是跑跑腿带个话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便接受了练儿的说法,同意留在镖局之中。
送两人离开后,就独自回房中解衣沐浴,又在躺椅上小憩了一阵子,趁闲将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挨个捋过一遍,待到脑中清明之时,再看窗外日头又已西移了许多。
这时候,就想起来铁珊瑚应该还没用午饭,算一算时间已过去近两个时辰之久,她也该醒了,就起身去灶房要了些简单的酒菜,顺手给她送了过去。
托龙总镖头的细心,给女眷准备的房间都相邻不远,是以也不必谁引路,轻车熟路端过去,哪知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里面答应,手上越敲越重,心中越感不对,猛一发力拍断门闩进到了屋中,才发现床榻上根本没有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
当时还怕是自己太多虑,赶紧去向几个在附近劳作的下人打听,可惜不熟悉便难有默契,连写带比耗了半天时间才让对方明白了大概意思,却是集体摇头,都说没见到过。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闯入正和手下议事的龙总镖头那里阐明了事态,那总镖头一听铁老的女儿不见了,当即令人搜遍了长安镖局上上下下每个角落,可俱都是遍寻不见!
事实摆在眼前,果然是当时我们与铁老爷子的一番对话给她听去了么?再回房中一查,铁珊瑚惯用的青锋剑和蝴蝶镖果真也不见了踪影,如此一来,便连最后一丝怀疑也没有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拿什么面目去见铁老啊!”那龙总镖头在旁急得团团转,因他的急躁,反而令自己定下心来,正好桌边就有笔墨,当即念头一转,二话不说提笔写了两件事请他去做,一件是打探宫中尤其是慕容冲的相关消息,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动;第二件则是赶紧去寻铁老爷子和练儿回来。
从最糟糕设想,若是珊瑚出了什么事,也只有这两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那龙总镖头看完后应了一声率众急匆匆出门,留下自己在厅中坐立不安,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珊瑚她定是因为有事折回来,所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不过她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若是当时就决定行动,那此刻只怕她已潜入了那危险之地;若是犹豫考虑后才下的决心,那么没准还有挽回余地……就看能不能争分夺秒了……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那匆匆出门的总镖头竟很快返回来了,还以为有什么心消息,却一抬头就见到他后面跟的一道身影,那人几步飘然走近,未待我起身相迎先一把搂定在怀,低头道:“别急,出事了?怎么才离开一两个时辰也会出事,还真是多事之秋。”
回来的不是练儿还会有谁?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抱着,正视线往后面扫去,疑惑着为何不见老爷子,那龙总镖头已在旁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本以为按她脾气听了也定会心急如焚,哪知道练儿听完,第一反应却是抚掌大笑,道:“哈哈,这爷俩,还真不愧是父女!居然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可真是令我甘拜下风啊。”
见她这般反应,自己固然不解,那龙总镖头也满头雾水,打听起来才知道,原来练儿和铁老爷子按那几个地址一一送话,倒也不耽搁什么,直至送到最后一名刚从关外被调遣回来,正闲职在京听候分发的武官将领时,却出了岔子。而这岔子不是别的,竟是东厂前来的两名锦衣卫,欲取这武官性命。
“最有趣的是……”说到这里,练儿存心吊人胃口,饮了口茶才道:“说来你们别不信,这两个人中,里面有一个大汉居然是满洲鞑子!”
“这怎么可能!”诧然接话的自然是龙总镖头,他听到这话惊讶之色甚至比刚刚铁珊瑚不见时更甚,大呼道:“我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中,怎么可能容这等细作大摇大摆进出?尤其还是和官府中人一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练儿嗤笑着白他一眼,道:“官府也得看哪个地方的,那阉患的手下能是好货?如今义军四起,百姓无一不对阉党恨之入骨,魏忠贤又岂能不担心万一?他早在谋求退路啦!应修阳就是他亲信之一,此人勾结满人罪证确凿,你以为是谁在背后主使?”
龙总镖头好似还是第一次听说,闻言大受打击,我却只关心后来发生了什么,就示意练儿继续,她自然看得懂,一笑道:“还能怎么,当然是被我除奸了!还余下个锦衣卫,本也想一并杀的,可义父灵机一动,说那满洲鞑子与他体型相当,容貌又有几分相似,何不试一试让那锦衣卫带他混入宫去见魏忠贤,没准能将这阉党魁首除之而后快!”
添乱!这是自己闻言后,脑中瞬间冒出的第一个词,因为明白,魏忠贤不会死在此时此地,死在铁老爷子之手。
可旁人当然不这么想,只见那总镖头一脸钦佩道:“铁老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不愧是铮铮铁骨的英雄!”练儿亦笑道:“可不是?这主意好得很,可惜只能冒充一人,我不能跟去,唯有独自回来,哪知一回来就听说珊瑚这事,不是很巧么?那慕容冲也是东厂中人,平时多在魏忠贤周围活动,这次只怕她们爷俩要撞到同一处了。”
话到这里,才明白她之前所言是什么意思,可饶是如此,常人看来,也远不代表能就此安心吧?反而是父女俩皆陷入险地才对……龙总镖头想来也是同我一个看法,只见他皱眉想了片刻,最后恳切道:“这样吧,我托宫中关系全力打探,一旦有什么消息,会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尽快传出来,若是好消息也就罢了,但假若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只怕还要练女侠你多多帮衬!”说罢一抱拳,再次转身匆匆而去。
别人担心,练儿却仿佛显得不怎么在意,只管让他人去跑腿,自己陪我回房中聊天说话。过了好一阵,才漫不经心言道要打坐运功,我便知道她其实也有担忧,否则又怎么会静心调息,以备不时之需?当下笑着再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守着,默然盘算自己的心思。
直待想了一阵,主意拿定,又不期然转头看她,此时练儿正盘膝闭目,整个人已临入定之境,一般她是不会用这个法子消乏的,昨夜到今日,我们一行四人中最辛苦的怕还得算她……陪完我又陪老爷子,马不停蹄的跑,只怕不仅仅是好凑热闹爱打架那么简单吧?
这么一联系,就觉得不同与儿时单纯的争强好胜,她,似乎正逐渐变得真正懂怎么担当了。
脑中思考出神,目光瞬也不瞬地望了她,却见那原本盘膝入定的女子似有感应般的睫毛颤了几下,然后就睁开了眼望了回来。
不同于自己的发呆怔怔,那双眼眸中分明是含笑的。
对视少顷,练儿张了张口,似正打算要说什么,却不巧响起了敲门声。此刻外头已天近黄昏,却原来是龙总镖头又打探到消息回来了,可惜事与愿违,那消息实在不能算好——里面传出风声,道之前魏忠贤的府邸确实有些异动,一开始还没什么大动静,只是守备变严了,还调来了许多侍卫,似在搜查什么,却在大约小半个时辰前事态突变,据闻里面传出阵阵打斗之声,人丛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泼水不透!
“我听说,若非那魏忠贤亲自发话道务必要生擒活捉刺客,看是何人指使,早就乱箭齐发了!”龙总镖头着急道:“虽然还不能打探出被围攻的究竟是谁,但在层层包围中还能支撑下来的,想也不会是别人!”
听了这话,练儿冷哼一声,却不见怒意,直到从容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拿起搁在床头的宝剑,才道:“可真忙啊,看来晚饭得回来再吃了。”末了又回头对我一笑,道:“刚刚看你出神想了半天,可有什么好主意么?若是没有,那我可要照自己的心思来了哦。”
你的心思莫不是最好就直来直去杀出一条血路?虽然心底这么打趣她,倒还真不敢确定,轻笑着摸出闲来无事先备好的纸条,其上早已顺着一路思考写了那么几个字——只宜智取,不可强攻;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呵,倒和我想得一样。”只见练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指了纸上墨迹道:“就是写得太啰嗦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句话,斗智不斗力嘛。”
。
。
☆、客娉婷
…
练儿虽说了准备斗智不斗力,自己先前却还有些不安的,毕竟这些年来她做事从不喜拐弯抹角,更兼好勇斗狠惯了,所以唯恐真正行动起来不能和设想的一样,可直到我俩顺利潜了进去,哪怕见到那些被调动的守卫匆匆往一个方向赶去,她都显得不为所动时,才总算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
所谓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其实选择面并不大,能逼迫那魏忠贤放下手中快煮熟的鸭子,从而分散兵力的事,想也不知道不会多。其中最容易想到的棋子自然是小皇帝,但昨夜才经过刺客事件,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应该是实力最雄厚防备最周密的,若不能一击得手,搞不好非但帮不上老爷子,反而要将自己也陷入泥沼。
幸而小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不错的备用人选,连住地也是昨夜才探过的,虽然如今一路上的戒严要比昨夜周密更甚,但和别处相比,行动起来还算颇为方便。
外界都传魏客相互勾结,挟天子而握朝政,想来这客氏的安全,那姓魏的还不会轻易言弃。
自己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来,一路上见练儿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样的道路,自然以为她和我是同一个心思,直到好不容易隐匿行踪到了目的地,却见她大大咧咧就要往内苑里跳,这才一怔之下赶紧拉住,心中大惑不解起来。
若是要声东击西把事情闹大,此刻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客氏行踪,这脚下宫墙内的别院素雅幽静,显见不是那凡事皆爱富丽堂皇的女人所居,不去昨夜的大殿找人,怎么反而这般肆无忌惮的乱走?若是给别人发现叫起来,让那客氏如昨夜般躲藏了起来怎么办?
虽然这些疑惑没法说出口,但练儿很快就明白过来,指了那别院对我道:“你别担心,我眼神比你好,刚刚看到了那儿有个熟人,咱们姑且试一试去和她打个招呼,若能成,可就是大大的方便!”
她说得兴致勃勃,我听得满腹不解,不过明确知道了她此举是有其用意的,也就不再阻拦。
轻手轻脚跃在院中,此处周围竟没有一个守卫,真是好生令人奇怪,练儿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拉了我猫腰迅速穿过不大的庭院,贴墙站在一扇闭紧的窗边,再看看左右无人,竟直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轻轻敲了敲窗棂两下。
“是谁!”屋中当即有人这么问道,一听这又惊又疑的质问,我才豁然明白了练儿的用意。
虽然还不知道名字,但对于晌午时还刚刚听到过,甚至有过对话的声音,很难有谁会轻易就忘到脑后的。
“别作声,是我。”练儿则颇有把握的压低声,答道:“快快开门,外面可能站太久了哦。” 这一毫不掩饰的直白回答当时就令屋中静了一静,里面的人才低低惊呼了一声:“玉罗刹?”
一听对方脱口而出了自己的诨号,练儿就与我对看一眼,哧哧低笑了起来,虽然我们从未自报过家门,但暴露身份也算在意料之中,所以她也并不惊讶,只是接话道:“是呀,我有事找你来了,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吧?”
屋中又静了静,然后那扇大门果真就毫不踌躇地打开了,站在门后的,自然是晌午刚刚在西郊林内打过照面的那名小姑娘,客氏之女,红花鬼母之徒。
按理说,她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所以哪怕先前不知,从西山回来后问问慕容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奇怪事……若一定说其中有什么怪,那怪就怪在她的前一个身份与我们是敌,后一个身份也未见得就算是友,可她非但毫不踌躇地打开门,把她的“敌人”放了进来,而且那一双看过来的眼眸中,丝毫不带半点敌意。
连我也看得出来的事,练儿就更是明了,所以见到门开了,她当时就爽朗一笑,一股风般拉着我跑了进去,还随手把房门掩上,自然得倒像是进了朋友的家门。
“你……”在练儿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那小姑娘已先按捺不住张口道:“你们……你们怎么又偷进宫来?我的逍遥车给小皇帝要去了,这次可没办法把你们再带出宫。”听那意思竟是透着关切之情,练儿噗嗤一笑,道:“你既知道我是玉罗刹,当然也该知道我素来一诺千金,说了要以物换物,当然要来听听你的答复嘛。”
她以语言试探,那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到柜子边翻找起什么来,练儿见状,漫不经心往我前面挡了挡,虽然仍是含笑自若,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在暗中以防万一。不过那人并没做什么手脚,只见她埋头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个白瓷小瓶后又转身过来,道:“给,这东西是我娘亲给我的,我留着其实也没什么用,既然你们想要拿去就是……至于师父的遗物,我过些日子想办法出宫来取,你们就不要再为此潜进来了,太危险。”
若说之前她的种种反应还算在预料之内,那此举则大大令人意外。明显一怔之后,练儿很快恢复了笑容,爽快接过瓷瓶看也不看就顺手扔过来,同时飞快瞥了我一眼。自己当然会意,接住后不动声色检查了一下,其实也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白瓶上确实红纸黑字贴了“培元丹”三个字,拔开瓶塞,里面的黑丹也散发着一股清香,至于别的,就只有等回去后请人验了药效才知道了。
自己在这边看那药瓶,练儿就又和对方谈笑风生开了,她嘻嘻笑道:“你这般给我们,就不怕我们骗你么?”那小姑娘却只是摇摇头道:“玉罗刹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我这些年虽因家人的关系,无法涉足江湖太多,但也风闻过你的大名和昔时事迹,其实你行事为人听起来有点似我师父,我愿意信你。”
她讲得神色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