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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山大半峰顶为冰雪覆盖,虽已初春,仍是寒风刺骨,果然行走艰难。不过随着这父子越往上走,渐渐就越觉奇怪,普通的山是越高越冷,但这座山峰攀到一半却异样起来,刚刚山腰往上还甚冷,这时候来到上面,竟反而慢慢变暖和了。
那辛老五大约是看出来了这疑惑,就边走边解释道:“外人是不知道的,这大山连绵开去都为冰雪覆盖,单单就这座峰上有一处温暖如春,据传是数千年前,这山峰上有个常年喷火的大口。后来大口熄了化为湖泊,但附近地脉还保着热气,所以是暖的。”
“原来如此,那倒是个好地方。”漫不经心点点头,既然明白了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心思重点毕竟不在这上面。又加速脚步走过了小半时辰,快攀上山顶时忽地眼前一亮,但见白雪皑皑之上竟变了大片的嫩绿草地,有股清泉自山峰上流泻下来,汇成一个小小湖泊,湖上有随山泉冲下来的尚未被地热融化的浮冰,还飘着零落的花瓣,冰湖两畔更是繁花如海,美不胜收!
刚才有多心不在焉,如今就有多惊叹,却还没等细看上几眼,就见那辛龙子熟门熟路地跳上一处陡坡,指着坡上花丛道:“看呀看呀,就是这里,两朵大花便在这里!”
听这叫喊,赶紧收敛心神几步跟过去,小心翼翼拨开那些繁枝密叶,忽闻有奇香扑鼻,如沐清泉,精神顿时就是一振!再仔细一看,但见繁花之中果然有两朵并蒂双生花,红如胭脂,白如润玉,花形虽仍是含苞未放,但明显比周围盛开的花卉都大上一圈,傲然其间,仿佛超凡脱俗的百花之王一般。
“不错!”耳边是那辛老五肯定的声音:“不会错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辛五这辈子有幸,居然还能看到这传说中的优昙仙花!而且瞧大小花龄正好,盛开之刻即使不是指日可待怕也不会太远,恩人,你真正是有山神庇佑啊!”
这样的声音,让人越发耳中嗡嗡,有些头重脚轻,只怕又是在一场春秋大梦里。
本以为是大海捞针般的两个难题,大半年里一无所获,两个月间迎刃而解,问题,真就那么简单解决了?
盯着那一红一白良久良久,才逐渐从紊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莫名的兴奋感缓了一点,头脑就渐醒,还来不及想别的,面对这就在眼前的实物,突然便有新的疑惑浮现了出来。
自己该守着它吗?似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若是万一守着守着这花终于盛开,而她却不在身边,我又该如何是好?要怎样保存才能使它完好的不失效用的送到练儿手中?好似每一个故事里,都从没有提到过这一细节。
即使有与众不同的效用,即使名字中带了个仙字,但既名昙花,便该只有一夜绽放。
瞬之永恒,该如何完美留予她?
。
。
。
☆、夜昙
…
那天以后,便寸步也不曾再离开过这冰湖畔。
生活上并没太多不便,驮马的辎重大多已被搬来,此一隅之地温暖如春,那简易小帐篷随便搭起已十分舒适了,加上辛家父子的帮忙,甚至连基本饮食也不用操持,每日只管守那花儿发呆即可。
辛龙子每日都会送东西来,这对父子显然帮了大忙。所以感谢之余,虽不方便收徒,但实质上多少还是会指点他扎马站桩打些基础,如此一来这男孩就更是一待就一天,那辛老五不放心儿子,索性也在谷口处搭了窝棚,山腰的石屋反而客栈般隔几天才回一次。
本不愿再这般给人家添麻烦,但转念想想也好,至少这么一来他们也避免了被喇嘛回头再找麻烦的可能,总算是互利互惠。
这样转眼又过了二十来日,算算时间,自打告别唐努离开北疆草原后,已是两月有余。
若说心中半点不煎熬,那是不可能的。
即使辛老五肯定道花龄正好,离盛开之刻因不远矣,但具体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准。毕竟谁也没有真正听说这方面的细节,六十年一开之物,哪怕等上数月甚至一年半载,恐怕也称得上是“不远”了吧?
也想过是不是拜托这对父子看守此地,自己则抽时间迅速去草原一趟,但是瞧着盈盈待放的花蕾,又实在提不起这份勇气,怕只怕一步走错,没有后悔药买。
难以掌控的事实在太多了,事实上,甚至都有些不愿意提起草原的事——之前是自己建议辛家父子去投奔唐努的,此时此刻其实他们大可提出先走一步的要求。如今没这么做,一来大约是不好撇下我一个在此,二来可能还有些故土难舍,无论哪一种占便宜的都是自己这方,所以,出于私心也不愿率先引出这话题,唯有暂时搁下。
所谓私心,倒不是为图生活上有照应,只是这优昙仙花之事,自己独自实在拿捏不定,不得不倚重山民出身的辛老五。
关于这花的采摘和保存,闲来无事时我与他已经讨论过很多次,最终也得不出个能彻底放宽心的结论。这也是自然的,谁会懂这些?辛老五采了一辈子的名贵药材,也只懂得建议用处理雪莲雪参的法子来处理这花。
有时候会懊恼地想,说不定那救我一命的古怪老妪倒可能知道,可惜,当时自己没能想得到问,如今万里迢迢,也不可能再去问过了。
好在对于采摘辛老五还有些信心,他道像待雪参那样的采法已算最好,只要半点根须也不碰伤的挖出,自然不会跑浆走汁漏失灵气,还打包票道这点包在自己身上,要我信他挖药的手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没着落的心多少也稳了些许下来。
这样在忐忑不定之中,又迎来了新的一天。这天从早上开始就天色阴霾,过了晌午更是飘起了细雪——对山峰别处而言是细雪,而到了这儿细小雪花受地热一蒸,在半空中就成了零星雨丝,还不到酉时,四野就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和以往一样,见暮色四合,自己更不敢大意,到五步远的帐篷里取了烛灯打了雨伞,就又守到了那双色花旁,传说中昙花都是绽放于幽夜,虽然从未有缘得见过,但抱定小心无大错的念头,总还需多提一份精神。
而暮色中男孩手里端着水壶粗碗老远跑来,笑呵呵道:“恩人,喝茶,俺阿爸刚刚熬的,加了上好的奶疙瘩,香着得很,喝下去可热乎!”
这孩子有些愣,大半月了天天与我讲话,但汉话依旧不见顺溜多少。而且死都不愿意叫我名字。不过说起这点,当初那唐努似乎也是一样的,或者在他们而言有什么民风规矩也不一定,总之不必深究,当下也笑着接过粗碗,由得他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水。
正喝着,那边辛老五也撑了油伞过来了,三个人又闲话了好一会儿,辛家父子正要告辞回窝棚之际,突然,鼻端同时闻得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传来。
“这是什么?好香。”辛龙子年幼无知,闻得好闻就猛抽鼻,一颗脑袋东转西转寻找。而我与那辛老五几乎同时一惊,扭头就看向目标处!今晚乃无月之夜,两盏烛灯能映照出的范畴极为有限,可就是在这有限的光亮和如丝雨线中,那并蒂的一白一红两朵娇贵之物,却分明正散出不同寻常的奇香!
蓦地一下站起身!凑上去,烛灯映处,那被层层叠叠花衣包住的碗大花蕾并没有什么显著变化,只有清香更胜以往数倍,甚至于正越来越浓……几乎不敢相信心中判断,但脑子清楚知道此刻正在发生的是什么!所以大力咬了一下唇找回声音,回身推搡了辛老五一下道:“喂?别发呆!辛兄,此时该如何处置?”
被这一推,那辛老五方从目瞪口呆中回过味儿,磕磕绊绊道:“……呃,对!是,是要做点啥才是!天爷!真没想到……”他慌张搓着手,似有些无措,又皱眉苦思冥想了半天,才指挥道:“对了,恩人,你再多点些亮!别离花太近,但要看得清!我儿,你快去窝棚将我那挖参采药的家伙事拿来……算了,我自己去拿!你,你快跑去家中一趟,将我这些天新做的,那个专为存这花的香木盒子拿来!别急,仔细拿啊,那盖还没全做好!”
一言毕,分头行动,就仿佛是场大战即将来临。辛龙子一溜烟跑到窝棚的火堆处,抽出篝火三两下绕了干草扎成火把就往山下跑。辛老五一边叮嘱儿子走山路小心,一边自己钻进窝棚就是一通翻,末了翻出个包袱就往这边跑。而趁着这档口,我也早拿出了帐中剩余的蜡烛和灯座点燃,在离那昙花不远不近的地方依次放了一圈,好在没什么风,细雨也不大,还不至于淋毁纸制的外罩。
辛老五跑回来时有点喘着粗气,这显然不是因为累。他将花旁光亮按自己心思再稍微调整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铺开包袱。里面是一堆形状怪异的东西,有的像刷帚,有的像耳勺,大多是铁制的,他将这些东西贡品般一一排列好,然后两手摊开手心向天,恭恭敬敬地弯腰磕个头,就跪在那里眼也不敢眨的盯着花。
事实上只对他这些举动大概扫了一眼,没空太在意这些虔诚之举,因为自己同样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昙花,被那眼前一幕牢牢吸引住了。
雨落花身,仿若涟涟珠泪,而那薄如蝉翼的花瓣就在这滑落的珠泪中颤动着,那是一种轻轻缓缓的不若察觉的颤动,非要集中十二分精神才能注意到,但一旦注意到了,那种颤动又是异常鲜明的,一下一下,仿佛心底之弦也跟着颤动共鸣起来。
花香愈发浓郁,却是浓而不艳,依旧是清雅如水的淡,这形容很怪,浓郁却又清淡,用在此刻却最贴切不过,就如同闻着这香味的人,一面觉得如沐幽泉提神醒脑,一面又飘飘然然沉浸其中,几近物我两忘。
时间模糊,快慢也模糊,重重叠叠的花衣在眼前依次绽放,影姿绰约,胭脂红,璞玉白,与烛光交相辉映着,看在眼里,真有一种花色迷离自生云霞的错觉,就连花叶上那细细的羽状纹路都似活转过来,变化伸展,仿佛真如鸟羽轻轻扑扇,振翅欲飞。
扑簌簌的绽放声一直在耳边清晰可辨,当绽放到极致时,就混入了另外一种声音,那是嗡嗡的低沉人语,跪在地上的男人用当地土语轻轻念诵着什么,发音怪异的诵词,却充满了虔诚和敬畏之情。
当粗大的白烛燃去三分之二时,那低低的人声先停止了,辛老五站起来,神色肃穆,道:“好了,这仙花已经开到最大了,祷告也念完了,这是收下山神礼物时一定要做的,恩人你不懂当地话我就替你念了,山神也明白的……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要动手了。”
说是咱们动手了,其实很惭愧,真正动手的其实就是辛老五一个人。我这边要做的只是保证烛火不灭,眼看那支光亮要燃尽了就拿新的替换上。这时候真恍惚觉得,自己或许真受到了这座雪山之神的青睐眷顾,否则怎么会如此顺利?不但无惊无险的就找到了传说中才有的神花,还顺顺利利等到了花期,甚至得到了当地采药人的倾力相助,
这辛老五大半生以此谋生,果然了得,但见他熟门熟路地运用着那一长排的工具,或浅挖,或轻掸,或吹或扫,举手投足谨慎用心不慌不忙,仿佛再不是个粗手粗脚的汉子,而是一名细致入微的雕塑家,正将手中作品细细打磨雕琢,来不得半点马虎。
原本厚重的泥土就这么被一一清理掉,露出了其下的盘根错节。这里地上是繁花似锦,地下自然有许多植物的根茎纠缠在一起,就是最了得的采药人也不敢托大,所以辛老五进度极慢,当中还直起腰休息过几次。我也不能催促,反而要按下心中焦虑安抚他不必着急。
谁都知道昙花一现,花期太短,若是凋零了只怕就是功亏一篑。紧张地看着辛老五继续,一来二去间粗烛已更换了两次,雨也早已经停了。就这时,突然欢呼一声,辛老五双手捧了那株盛开的优昙仙花高举过头,夜幕下,海碗大小的花型犹自带了露,密密扎扎的根须犹自沾了土,却果然是半点未损!
还来不及叫好,那辛老五又匆匆忙忙将花小心交给我,叮嘱捧好,然后转身跑到雪线那里挖了一盆雪来,半盆在窝棚外的篝火上烧成热水,反复试温后竟将昙花根须部分整个浸泡了进去!浸了一会儿,又赶紧捧出,立即埋进雪水里,如此往复三次,再取来个古旧木盒,将花小心收拢了放进去,直到盖好盖子,才长长吁了口气。
“好了。”转过身,他将木盒交到我手上,欣慰道:“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成不成,不过贵重药材咱这儿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处理的,先这样泡须后装进药盒带下山,再慢慢靠手艺生晒成形,雪莲也好雪人参也好,晒成形的品质色泽和药性都没话说,只要恩人你要信得过,我保证能弄好!”
看那疲惫又如释重负的笑容,除了感谢,什么也说不出口。
被对方一声声叫做恩人,其实心中觉得自己才是欠下恩情的那个。或者,是因为每个人心中珍视的东西不同,在辛老五眼中儿子的性命无比宝贵,宝贵到谁救了辛龙子,就是这优昙仙花也能诚心诚意拱手奉上。可在我眼中,自己才是占了莫大便宜的那个,谁能想到一次不经意的顺手救人,竟能换来如此大的报酬?
可惜,当真正的感谢之情满溢时,反而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得接过木盒点点头,衷心道了一声:“辛苦你了,多谢!”
“呵呵,哪儿啊,不辛苦,不辛苦。”这样简单一句,却已经让那辛老五憨厚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连连摆手回答,最后还有些歉疚道:“其实这药盒太小了些,又是用旧的,太委屈神花了。这些天没事,我原本做个大小更合适的新盒,虽未完工,但等一会儿拿来……咦?现在什么时候了?那小崽子拿个盒子怎么还没回来?”
被他一提醒,才又想起这茬。之前太专心致志完全忽略了时间,而今晚夜空黯淡也瞧不出具体时辰,只能从蜡烛的燃烧量粗略推算了一下,道:“发觉花将开时大约是酉时末的事,那此刻怕已入丑时了……天黑又下雨,大约山路不太好走那孩子才耽搁了时间,左右现在无事了,若是不放心,我就陪你走一趟去接应看看吧。”
“呃,这样不太好吧?恩人你一宿没睡,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去就成了。”辛老五挠了挠头如是道。偏偏自己此刻心中满是感谢,自然想着该略尽绵力,当下一笑答道:“你虽是身强体壮,但我一个练武的未必就不如你。何况之前不是还说这优昙仙花该换个药盒么?赶晚不如赶早,我们就一起去将它换完了放心,不是更好?”
辛老五本就出于客气,没理由一直推脱,见这厢坚持自然也乐得从命。于是两个人也懒得休整,当下就燃起火把背了药盒往山腰而去,在温暖如春的冰湖畔待了大半月,如今再走进雪线还真有些不惯,不过一路疾走没多久就暖和了,那辛老五心中记挂着儿子,即使是夜里也熟门熟路走得飞快,若换成普通人恐怕还真不太跟得上他。
不过,饶是再熟门熟路走得飞快,冰峰到山腰毕竟距离甚远,等我俩一路匆匆下来,原本漆黑的天色已见微曦。雪线之下是生机盎然,晨雾缭绕着青草坡,当老远见到那间石屋中透着光亮时,一路匆匆的辛老五就吐了口气,抱怨道:“怎么搞的?难不成找木盒找得倒头睡过去了?这小崽子!”
他口中抱怨,神色却轻松许多。刚刚一路上见不到人,我原也有些隐隐担忧,所以此刻当然理解他心情,只笑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心中却不由得盘算起等一切弄好后,赶回唐努那儿大致会是什么时候,和原本预想的三个月会有多少天的出入……
小女子不贪,若真有山神庇佑,那么无非再跪求两件事,一件是保住这神花足够的药性;二件是返程之后能顺利遇到……她。
长拜,长拜,若能得偿所愿,余生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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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
…
据说,若和意外打交道久了,那么危险有时候就成了可以觉察的有形之物。
这话忘了是在哪里听的,对这种悬之又悬的说法自己一直没有过什么切身体会,所以,此刻当伸出手拦住了走在前面的人时,其实完全没什么能具体说清的感觉,就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般,莫名就驻足,伸手,拦下辛老五,两人一起在距离石屋七八步远的青草坡上站定。
“咦,怎么了?啥事?”疾走下突然被阻拦,男人一个踉跄,大惑不解地回过头,有那么一点时间确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才对,不过,脑子很快就跳出了个念头。
“若辛龙子回到屋里不久就睡着了,那么灯烛无人看管,不该燃到此刻。”
自己皱眉解释,为这念头而暗生不快:“而若说他醒着在屋中耽搁那么久就更不应该……你的孩子你最该清楚,辛龙子知道轻重缓急,花开之际,就算找不到你要他找的东西,他也不会枯呆着浪费时间吧?不觉得奇怪么?”
听这番话时,辛老五流露出了一瞬的茫然之色,而这霎时茫然后,那张脸上的表情就换成了一种混合了慌张和不安的神态。“什么?您的意思是……是……”他难以置信般转头,看看不远处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