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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边。”小伍用手指了个方向。
莫炎想了想,又问,“现在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和小期。”小伍回答,“我们商量了一下,小期做事最为小心,所以现在由他陪着。我来通报大人。”
沉吟了片刻,莫炎站起身,“我去见见他。”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瞥了我一眼,对跟在后面的小伍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昭将军。”
“尊令。” 小伍躬身领命,随即果然走过来,就坐在我的旁边,当真担负起保护责任来了。
莫炎的背影逐渐走远,周围渐渐归于平寂。
靠着岩石安静的坐了一会,小伍服侍着又吃了点干粮食物,我望着莫炎身影消失的方向,慢慢的问道,“小伍,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小伍愣了愣,忙碌着收拾东西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很糟糕是么?”
小伍闷坐着,也不答话。过了良久,苦笑了一下。
“昭将军,当日剑门关之变,我们的人马为五百骑。但这几天且战且退,现在还健在的只剩下不到三百骑了。”
“这样啊。” 我扶着石头站起来,遥望着远方巡更的灯火憧憧。
想来莫炎也算是一代名将,替他兀兰帝国的版图扩张立下了不少功勋,如今竟然陷入如此的窘迫境地。想起进驻剑门关当日的意气风发,忽然有些莫名的心酸。
正待说话,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
想起方才小伍急匆匆的赶过来,宁可打断那种场面也要立刻报告莫炎的紧张神色,再回想起他们之间零碎的对话片断。
可以确定是有人半夜过来,而且这个人多半是不速之客。
在这样恶劣的情势下,有可能半夜过营、又在意料之外的人……难道是……
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小伍。”我若无其事的唤着身后的亲兵,“刚才什么事情,看起来很紧急?”
“……没什么大事情。有些小事找大人商量。”
“哦。”我随口应着,打量着周围的陌生景色,轻咦了一声,“小伍你来看,那边为什么拉起了一圈帐幕?”
小伍的声音顿了一下,站在身后回答说,“是……大人他在静思对策。”
“是么?”我笑了笑,转身问,“小伍,狄支的追兵离我们多少里扎营?”
“五……五十里。”
“肯定?” 我盯着小伍。
他的目光瞬间游移了一下,说,“肯定。”
“说谎!”我冷冷道,“恐怕连五里都不到罢!”
小伍呆了呆,强笑道,“昭将军,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
“我看到狄支的新王了。只带了一些护卫,夜过敌营。”我盯着他,“没有大兵压境,涉孤怎么会这么大胆?”
小伍的脸色刷的变白,往后退了两步,慢慢的靠着石头坐下来,苦笑道,“昭将军不愧是神射手,隔的这么远还能看见,实在眼力过人。”
我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若不是小伍不善弓箭,他就会明白,就算是神射手也不能在黑暗中夜视太远的。
如今几句话诓过他,看他这样反应,就算原来只是猜疑,现在都可以确认了。
——居然真的是他。
涉孤当真好大的胆子。若不是肆无忌惮,就是有恃无恐。
低头想了想,我说,“涉孤和你们大人有私交。围而不攻,深夜来访……是劝降的吧?”
小伍闷声不吭,良久,点了点头。
“你们大人的意思呢?”
等了片刻,得不到回应。
“……我明白了。”我轻声说着,“兀兰的皇帝这么的对待你们,你们却还是死心塌地的替他卖命?”
小伍坐在原地,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的咬住了牙。
遥望着远方的灯火憧憧,我冷冷的道,“为君主尽忠尽力,死而后已。你们身为兀兰臣民,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只是未免太愚忠了——”
沉闷的击打声传入耳朵。我看到小伍咬着牙,一下接一下的,狠狠的捶着身后凹凸的石壁。
拳头很快磨破出了血,竟也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似的继续捶打着,任凭鲜血顺着石壁蜿蜒的流下。
再抬头的时候,小伍无声的哽咽着,泪水流了满脸。
“昭将军……以为我们没有劝过么!”
他大口的吸气,勉强克制着道,“我虽然是兀兰人,但是我还是要说……去他妈的狗皇帝!不值得我们大人替他卖命!但是我们劝又有什么用?——大人他不肯降狄支!”
我凝视着他,“为什么?”
小伍摇头,“大人平日里决断的很,但这件事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同意。”
他突然抬高了音调,声音里带着殷切,“昭将军,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请昭将军劝劝大人吧。”
我失笑,“我劝有用么?你们几个是他的心腹亲随尚且劝不动他,我又算——”
说了一半的话猛地顿住了。
就在不久之前的记忆突然跳进脑海,嘴唇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热,我狼狈的中止了对话。
小伍的神色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坚持着说,“我们大人……是一心一意对昭将军好,如果换了昭将军说话,大人一定会……”
“好了。”我喝住他,想了想,说,“是不是考虑到狄支人复仇心重,他杀了太多人,担心归降之后被报复的缘故?”
“不可能。”小伍语气肯定的说,“狄支的风俗重复仇但也重英雄,我们大人当世英雄,如果当真愿意归降,他们应该不会太难为大人的。”
我笑了笑,“降将难为。”
小伍低下了头,不言语了。
“再说,你们大人欠下狄支的人命实在太多了。别的不说,单说上任狄支王的死,就算在他的头上——”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涉孤似乎永远微笑着的苍白面容。想起那夜他不动声色的联敌,弑主,夺权,这样的人一旦成了狄支的王上,只怕容不下所有知道内情的人……
我深吸口气,“小伍。”
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昭将军有何吩咐?”
“带我去他们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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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军队甚至没有行军帐篷,即使是这么机密等级的会谈,参与的两人的身份令人咋舌,也只能凭空拉开一道帷幕,在旷野中进行。
风很大很急,小伍身上却不断的有冷汗渗出。
违背军令,私下里把第三人带来这里,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
夜风带来了断续的交谈声。相隔十丈的距离,风很大,听起来有些吃力,依稀正是莫炎的声音。
“那天在关内,指挥半夜烧粮、劫营的人果然是你。”
“是我。”涉孤的声音平和,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为什么?”
“塔龙是我雷裕族的第一勇士。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兀兰境内。”
“所以你和塔龙就是在那夜里趁乱出的关?”
“不错。如果当时你在那条河道驻扎的兵马多一倍,我们就出不去了。”涉孤声音淡淡的道,“很可惜,难得我那次穷途末路,你却没有抓住机会。——你看,今夜我们的情势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莫炎沉默了一下,笑了,“是很可惜。”
“早在临川我就提醒过你了,容光是不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去的。”涉孤的声音平和,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我记得。”莫炎平静的应了一声。
“你不信?”涉孤的声音静了一下,低柔的嗓音叹道,“你也不是傻子,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应该心里清楚。”
“承蒙君上提醒,在下知道了。”回答的声音却依然平淡。“不知君上还有别的事么?”
“莫帅认为还有别的事?”涉孤回了一句,声音温和,其中的语气却猛地锐利起来,“我为什么在这种大兵压境的前夕过来见你,真正想说什么——你不明白么?”
周围瞬间静止下来。
空气在沉默中变得凝滞,笼罩在四周,低沉的气氛盘旋不去。
过了一会,涉孤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叹道,“在临川时,你不回答。在这里,你依然不回答。莫炎,我的达鞍,你对兀兰真的那么忠心么?”
我的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达鞍——那不是狄支语中的“兄弟”?
“忠不忠心,有时候也很难说。”莫炎平淡回答着,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稳定,甚至还带了几分淡淡的嘲讽,“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那人静默了一阵,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身不由己’这种话了?真不像你。”
莫炎也跟着笑,那份嘲讽意味却更加浓重。
涉孤住了口,久久的回头盯着莫炎的脸。他突兀的开口,“我明白了。”
黯淡的马灯照亮了涉孤苍白的面容,“当年你和兀兰皇帝在下城立下的誓约,居然到现在还在——”
“我们定的是生死之约。”莫炎的嗓音低沉。“只要一方不死,另一方就必然遵守的誓约。”
涉孤思忖了一下,又浮现出微笑的神情,
“我的达鞍,听说兀兰的皇帝陛下已经进入弥留状态,昏迷的时间比清醒时还要多了。”
“但还是偶尔会清醒一下,是么?”莫炎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只要他没死,我就还是你的敌人,涉孤。”
涉孤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他拉开了帐幕。戈壁的风带着尖利的哨声刮过身边,遮住头脸的斗篷被猛然吹散,黑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
凝视着对面的褐发男子,涉孤卸下了所有的表情,神色冷漠的吐出最后一句话,
“明天。狄支的军队不会再等了。”
莫炎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
涉孤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暗色的斗篷重新裹好面容,一言不发的走出帐幕。
“糟了,他们谈不拢。”小伍的额头全是冷汗,“昭将军,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让大人回心转意——”
“没有。”我打断他的话,扶着石壁慢慢坐下,靠近小伍身边。
小伍差点跳起来,“但是您刚才不是答应了——?”
“抱歉。”我看看他,“我什么也没有说。”
手中运足力气,匕首柄准确的击中腰眼。
小伍应声倒了下去。
一行几个身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走过。我默不作声的计算着距离,等他们走近,从藏身的岩石后面闪出来,正挡在他们面前。
涉孤一怔,停下了脚步。身边的亲卫抢上来护住他。
看清我的那个瞬间,他微微的笑了,示意亲卫退下,“原来是昭殿下。深夜前来,不知道有何见教?”
我也对他笑了笑,“有些事情,想和君上商量。”
他笑得客气,我笑得疏离。前些日子的那一夜,那一箭,都好像这夜风般的了无痕迹。
涉孤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不知昭殿下想说……”
我直视对方,斩钉截铁,“兀兰即将大乱。易昭在此向狄支借兵,助易水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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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看到完坑的曙光了,阿门
好了好了,大家不用催了,等着一天一篇直到结束吧~
36
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手,也没有永远的伙伴。
——这句话是父王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也是曾被我嗤之以鼻的一句话。
但我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地。
前一刻还是几乎要了我的性命的对手,下一刻转而成了铤而走险的交易伙伴。
“易水复国?”涉孤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昭殿下心头念念不忘的,是这件事啊……”
他淡淡的笑着,“但有件事昭殿下知道么?据我手里的情报,殿下代表易水归降兀兰之后,易水民众似乎不能领会殿下的苦衷。个别激进的民众,甚至以在易水城公开捣毁王室的画像雕塑,以殿下的名字为耻啊。”
我沉默着,笑了一下,“我想也该如此。”
“殿下的归降保全了易水城的四十万生灵,却遭来累累骂名。若说普通民众不了解这一片苦心,也就罢了,偏偏——”涉孤摇了摇头,道,“‘抗外侮,驱内贼’。”
“……什么意思?”
“五日前,兀兰皇帝病危,临川朝野混乱。三日前,令王兄在易水城竖起反叛大旗。”涉孤的语气意味深长,“那六个字,就是令王兄竖旗讨伐的口号啊。”
抗外侮,驱……内……贼……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指不知不觉在背后攥紧,又僵硬的松开。
那几个字在心底反复冲撞,宛如利刃,割的人心肠断裂。
一股酸涩的感觉油然升起。
内贼的意思……是我……
早知道大哥做事冷静周密。这样的口号,果然是下了决定,不计代价挽回王室的声誉了……
“昭殿下还是决意帮助令王兄么?”
猛然回过神,涉孤在黑夜中对着我微微的笑,那笑容却没有到眼睛里,他的眼神一片冷漠,
“按本王的估计,易水的君主原本是打算牺牲你,保存另一个儿子的。”
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么多天,在心头翻来覆去的想,这样的结果——也早就预料到了。不是么?
心底自嘲的想着,声音比想象中更平稳,
“多谢君上的劝说。只不过做什么,不做什么,是我自己决定。既然易水还在,我也还在,为什么我不帮。”
涉孤的脸上闪过惊讶的表情,他笑了。
“真是个固执的人。”
思忖了片刻,他又摇摇头。“易水不过是个城邦小国。借兵给易水,狄支有什么好处?”
我直视他的眼睛,“易水虽然是个小国,却富甲一方,狄支如果愿意借兵,易水必当厚金相赠。第二,复国重建之后,自然有易水联合附近一众城邦,在南方拉扯兀兰的后腿。——这样的局面,对于狄支国有利无害吧?”
“听起来确实如此。不过……”涉孤沉吟着,“狄支的好处仅此而已?”
我笑了笑,“易昭言尽于此,但一旦协议达成,双方的好处当然不会仅此而已。”
除去这些表面上的利害关系,还有更深层面的东西没有说出口。
狄支政权动乱,局势不稳,加上新败给兀兰,种种不安定的因素——这些都不是刚掌权的涉孤一下子能够控制的。双方联合的提议一旦达成,由易水和兀兰正面对敌,拖延时机,对狄支岂止是有利而已!
“还有。”我毫不迟疑的继续说,“如果易水灭兀兰,版图对分。日后如果有两国接壤的一天,若涉大人答应不与易水为敌,我亦承诺不主动攻击狄支。”
涉孤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失笑。“昭将军的作风真是很强悍哪。”
我声音冷静的回答,“我只是谈论日后的可能性。如果易水和狄支联手,这样的局面未必不可能。”
涉孤久久的沉吟着。不动声色的听完最后一句,又凝神想了想,笑了,““真巧,我欣赏强悍的作风。”
我的心头一动。“君上的意思是同意了?”
涉孤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好,就如昭将军所言,狄支愿意出兵助易水复国!”
我应声举起手掌,发起誓约,“在易水的祖先面前立誓,以血盟约。”
“必信守承诺。在依古拉的祖先面前立誓,以血盟约。”
尖利的刀刃割破手掌,两人的伤口交叠,交汇的鲜血滴落戈壁的沙地。
大陆最正式的血之盟约,以鲜血为契,生死成约。
涉孤收回滴血的手掌,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自己却完全不以为意。
他思忖着,说,“话先说好,贵国将来如果有内战的话,昭殿下希不希望狄支插手?”
“不会有内战。”我打断他的话,肯定的说。
他凝视着我,视线中透露出深思。
良久,思虑的视线渐渐平和。幽深的目光中露出探究之意。
“昭殿下。”他温和的询问,“你的意思……你当真什么都不想要么?”
我一笑反问,“君上觉得我应该想要什么?”
涉孤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请不要多虑,本王只是很好奇而已。我是说——相比于协助令兄复国——昭殿下不觉得男儿活在世上,理应当闯下自己的一番天地么?”
我静静的望着他,一时无语。
自从上次碰面到现在,他越发显得削瘦了。在几名侍卫壮硕身体的围拥下,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但吐出话语的时刻,那平静的神情却掩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激越光芒,仿佛燃烧着生命的亮光。
我仰起头,望着苍莽天幕。
“闯下自己的一番天地”……
同一片大陆上,人与人的信念,渴望,决心,竟是截然的不同。
就比如眼前的涉孤,虚弱单薄的身体里面,却有着如此野心勃勃的灵魂。
而我……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某日下午的场景。在那五月微风的高原上,有人带着醉意伏倒身上,指着我的心脏处笑叹,“一个时时刻刻忘不了家的人,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心头忽然一阵起伏波澜。那时那刻,说出我的心声的……为什么是他。
不知不觉的,我握紧了自己的手掌,仿佛握紧了心中最沉甸甸的地方。
“我只想要,一切像从前一样。”
涉孤的肩头微微一震。
“想要……像从前一样……”他喃喃的念着,任旁边的侍卫包扎着伤口,飘忽的眼神越过周围,落回那临时遮起的帐幕之内。
他忽然回过头,神情慨然的笑了,“你啊……难怪他……”
“难怪什么?”我扬眉。
他却倏然住了口。
过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