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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先生,我们中国人有句名言,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
“你们中国人也有一句名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下跪能救人?”周宪章不相信。
“我以德**人的名誉担保,只要周先生屈尊下跪,那晋先生必然有救!”
“他刚才还要砍我的头,我凭什么要救他?”周宪章想起那晋牛皮哄哄的样子,心头有气。
艾德笑道:“周先生难道不是大清国的百姓吗?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什么规矩?”
“大清国的官员见人就说砍头,就像我们德国人见人说你好一样,他是在和你打招呼。”
“有这么打招呼的?”周宪章严重不相信。
“我敢打赌,你大哥冯国璋先生与你初次见面的时候,必定也说过要砍你的头!你大哥只是个未入流的小教习,那晋大人那可是五品大员啊,这么说一点也不奇怪。”
艾德如此一说,周宪章不得不相信。在河滩里和冯国璋初次见面,冯国璋也是砍头来砍头去,最后,人家不仅没有砍他的头,反而与他义结金兰。
艾德是德国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
十九世纪末,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对德**事成就极为崇拜,武器装备喜欢买德国的,军事体制也学德国的。李鸿章创办天津武备学堂后,全部采用德国教学法,聘请德国教习,以德语授课,学生靠翻译听讲。艾德就是学堂聘请的德国教习。
艾德与冯国璋都是教习,但地位悬殊。艾德是洋人,大清国连年败于洋人之手,大清官吏百姓对洋人既是仇恨又是崇拜,洋人见官大半级。而且,洋人不理会中国官场那一套繁文缛礼,见到长官从不下跪。所以,艾德虽然仅仅是个教习,品级与冯国璋一样,却可以和会办大人并肩而行。哪像冯国璋,见了那晋就磕头。
艾德与冯国璋的关系不错。冯国璋是中**人中少有的俊杰,不像别的大清官员那样迂腐守旧,喜欢西洋先进的军事理念,与艾德很谈得来。
只是,让艾德不解的是,冯国璋愿意接受西方的文明观,也对大清国很多陈规陋习颇有怨言,可他偏偏对于下跪磕头十分执着,见到上级官员,必然下跪,动作一丝不苟,很是认真。
艾德知道,下跪磕头是中国官场的规矩,但这不是一个好规矩。冯国璋是大清国的下级官员,下跪磕头也是在所难免,但是,艾德发现,冯国璋的下跪磕头,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与冯国璋接受西方的文明思想格格不入。
艾德曾经就这个问题与冯国璋做过长谈,冯国璋说了一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大道理,说得艾德云里雾里。
不过,艾德倒是明白了一点,在大清国,下跪磕头这个礼仪,是万万变动不得,要是变了,会让很多人生不如死!比如现在的会办大人,周宪章拒绝给他下跪,他就要寻死上吊!
艾德在大清国当了三年教习,对大清国的了解,远胜于刚刚来到大清国的周宪章,而且,因为他的洋人身份,在那晋的身边的机会,比冯国璋要多得多,他对那晋的了解,远胜于同为教习的冯国璋。所以,艾德看出了那晋寻死觅活的症结所在。
在大清国,下跪磕头就是纲常伦理,纲常伦理就是维系国家的根本!
草民不给大人磕头,那就等于动摇这个国家赖以生存的根基!
根基动摇了,大清就要亡国!
大清要是亡了国,那晋大人就得以身殉国!
所以,那晋大人寻死觅活,看似不可思议,其实,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当然,这个道理很深刻,很多身在其中的大清子民都看不清楚,恰恰是艾德这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我们的主人公周宪章也将看清楚,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周宪章还是稀里糊涂。
不过周宪章还是听从了艾德的劝告,屈身下跪:“草民恳请会办大人节哀,不,息怒。”
果然,正在奋力寻死觅活的那晋,看见周宪章下跪,马上平静了下来,一摔袖子擦干了眼泪,喝道:“周宪章,你可知罪?”
第014章赌人头
周宪章一脸茫然,虽然下跪了,可他还是搞不明白到底犯了什么罪。
那晋说道:“也罢,念你年幼无知,本官就破例,好好给你讲解一番,你要好好记住本官的每一句话,不要辜负了本官的一番教诲。我大清国是礼仪立国,纲常礼仪尊卑上下,乃国之根本!本官也是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好官,要你给本官下跪磕头,不是要赚你磕一个头,而是要维护我大清的立国根本!你听明白没有?”
周宪章还是茫然,艾德悄悄踢了他一脚,周宪章慌忙点头:“明白明白。”
“明白了该怎么办?”
“遵从大人的教诲,见了大人要下跪磕头。”周宪章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应承了再说。
“这就对了!”那晋说道,长出一口气:“孺子可教!今天,本官就不追究你忘议朝政藐视上官之罪了。你赶紧离开学堂。”
“离开学堂,去哪里?冯教习不是说让我做学员吗?”
“做学员?不可能!”那晋斥道:“你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本学堂不欢迎你!”
其实,叶赫那拉那晋也不是个坏官,相反,正如他本人所说,倒也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只是,在大清国官场混了那么久,习惯了打官腔,尤其是习惯了动不动就“砍头”,实际上,别说是人头,就是鸡头他都下不了手。
那晋是个迂夫子,饱读圣贤书,食古不化,对纲常伦理这一套深信不疑,也是一位终极卫道士,要是有人违反纲常,那晋就心痛难忍,像是别人拿刀子挖了他的心。可他心肠软,自己心痛,却又不忍心杀人。没奈何,那晋就想出两招绝技来。
第一招,高呼“砍头”,声sè俱厉,吓唬对方,大清国百姓胆子都小,一听说“砍头”,往往就范。
第二招,如果遇上不怕死的,“砍头”威吓不起作用,那晋就走悲情路线,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晋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又是发自内心,往往让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在国人面前,这两招使将出来,百分百起作用。只有在洋人面前不起作用。艾德刚来的时候,拒绝给那晋下跪,那晋就曾经使出这两招来,结果大败。
直到现在,艾德也没给他磕过头。那晋得出结论,西洋人软硬不吃,都他娘的不是人!
就因为这个,那晋对西洋人恨之入骨,把西洋人看成是大清的头号大敌。因为,西洋人不仅欺负中国人,而且,要摧毁中国的纲常礼义!至于东洋人,文化与大清一脉相承,不足虑也!
周宪章口口声声说大清国的敌人是东洋人而不是西洋人,这与那晋的观点截然不同,就算周宪章是各现役军人,那晋也不会收他,更何况,他还是各泥腿子。
冯国璋见那晋要赶周宪章走,慌忙说道:“大人,周宪章已经痛改前非,给大人您磕头了。此人虽然不是我大清的兵丁,但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军事人才,卑职恳请大人破格招收此人入学。”
那晋摇头:“冯教习差矣。周宪章虽然表面上痛改前非,可毕竟刚刚才受了教育,思想上还不成熟,政治上还不坚定!天津武备学堂乃是我大清最高军事学府,学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必须对我大清绝对忠诚,这位周宪章刚才还冒犯了本官,冒犯本官就是对朝廷的大不敬,其忠诚度令人堪忧啊!”
“大人明鉴,凡是人才,都有些恃才自傲,周宪章也不例外,他敢于冒犯大人,这恰恰说明他有才!”
“有才?就这一身打扮也叫有才?”那晋摇头。
周宪章刚走运河里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身臭气,极为猥琐。
“大人明鉴,这恰恰说明周宪章不仅有才,而且,是大才!放浪形骸,就如同竹林七贤!”冯国璋奋力争辩。
“狗屁大才!”那晋喝道:“就凭他对东洋人的看法,就说明他鼠目寸光!天下人都知道,咱大清的敌人是西洋,东洋是咱大清的盟友!他这样仇视东洋,学堂岂能容他!冯教习,命你马上把这个周宪章逐出学堂!不要让我再看见他!”
冯国璋大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了周宪章当兵进学堂,那晋一句话就要赶走!冯国璋再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一把扯住那晋的袖子,大叫:“大人,那不是周宪章说的,那是卑职的说法!”
“冯国璋!”那晋勃然大怒:“你身为学堂教习,思想竟然不与朝廷保持高度一致!你这是以下犯上!”
“大人,东洋人真的是我大清的敌人!”冯国璋奋力抗辩:“前朝时,丰臣秀吉就妄图以朝鲜为跳板,侵犯中国,遭到惨败,四百年来,rì本人侵我中国的野心不死,无奈国力微弱,但他们一直在寻求机会。如今,rì本明治天皇励jīng图治,又有伊藤博文等维新大臣辅佐,君明臣贤,国力军力大幅提升……”
那晋大笑:“rì本乃蕞尔小国,国力军力大幅提升,倒也有可能,可是,比起我大清地大物博,那点国力军力,也就不值一提了。”
“大人,rì本人吞并了琉球,又在朝鲜悄悄渗透,朝鲜乃我大清属国……”
“琉球乃海外偏僻小国,不能自保,让rì本人捡了个芝麻,不足为怪。至于朝鲜,与rì本隔海相邻,两国交往也是常事,况且,我大清国在朝鲜驻有军队,袁世凯坐镇朝鲜,晾rì本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大人,rì本海军发展神速,他们又向英国和德国购买了好几艘巡洋舰!矛头直指我大清!”
“rì本是个岛国,海防是其根本,rì本人在洋人的坚船利炮下吃过亏,发展海军以求自保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大清国的海军乃是亚洲第一,三大舰队雄视亚洲。单单一个北洋水师,就足以制服rì本的联合舰队。rì本人岂敢轻举妄动!”
“大人,卑职预言,中rì终有一战!”
“危言耸听!”那晋喝道:“冯国璋,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大人,不光卑职有这一想法,艾德先生也有这一想法。”冯国璋把艾德拉了出来。
艾德慌忙说道:“会办大人,我和我的德国同事都认为,rì本人的目标是中国!”
艾德一说话,那晋勃然大怒:“艾德先生!恕我直言,你和你的德国同事和英国、法国、俄国、美国人一样,希望中rì两国火并,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我大清国岂能上你们西洋人的当!我想rì本的有识之士也不会上你们的当!”
冯国璋叫道:“大人,卑职愿与大人打一个赌!”
“什么赌?”
“两年之内,若中rì相安无事,请大人砍了我的人头!”
那晋哈哈大笑:“也罢,本官为了让你口服心服,就和你赌上一赌,如果两年之内中rì发生大战,本官这颗项上人头,你就砍了去!”那晋倒也硬气,一点也不想占便宜。
“卑职不敢取大人的人头!”冯国璋慌忙说道。
“胡说!本大人不是那种以大欺小的昏官,赌输了,我这人头你马上砍了去!”那晋喝道。
艾德在一旁冷笑:“会办大人,冯教习要是砍了你的人头,朝廷就要砍他全家的人头!”
艾德说得在理,那晋是从四品大员,还是旗人!冯国璋是不入流的小官,冯国璋要是砍了那晋的人头,就算两人立了生死状,就算那晋口服心服,大清朝廷也不会认账,必会对冯国璋满门抄斩!这是大清的律法!也是大清国的纲常!那晋自己也不能改变。
那晋皱眉说道:“那怎么办?本官以仁义为本,岂能占属下的便宜?你们赶快给本官想个办法,务必使本官的赌注与冯教习的赌注一致!”
冯国璋说道:“那就请大人马上收下周宪章。”
“收下周宪章?这也不对等啊?你赌的是人头啊!”那晋摇头。
冯国璋说道:“大人,您是天津武备学堂的会办,如果周宪章入学,他就是您的弟子,一旦大人赌输了,卑职不便砍大人您的人头,可将大人弟子的人头砍去,替代大人!如此一来,大人也可履约,卑职也不会坏了朝廷规矩,一举两得。”
“好,这个主意好!”那晋大喜。
周宪章大惊失sè,虽然,他的历史知识有限,可是,甲午战争他总是知道的,大清国与rì本人总归有一战,也就是说,那晋必然赌输!周宪章的人头必然不保!
第015章强行收徒
周宪章慌忙叫道:“大人,大哥,艾德先生,本人以为不妥!”
“有什么不妥?”那晋喝道:“周宪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天津武备学堂第四期步兵科学员,而且,我宣布,正式收你为我的门生,你马上给我磕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业师,你要给本大人争口气!”
还没等周宪章说话,冯国璋大喜:“周宪章,会办大人收你做门生,这是天大的喜事,还不快跪下谢恩!”
冯国璋原本只是想让那晋同意周宪章进学堂做一个普通学员,按照大清国的不成文的规矩,那晋是学堂会办,也就是常务副校长,学堂里的学员全都是他的弟子。当然,这种师徒关系,也就是挂个名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xìng的意义。
可没想到,那晋这个迂夫子,竟然当了真,要把周宪章收为自己的门生。
门生就不得了了,那相当于是那晋的干儿子!
如果是别人要给周宪章当干爹,倒也没啥,关键是,给周宪章当干爹的,竟然是那晋!
那晋虽然迂腐,可他不是等闲之辈!
在大清国,不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给那晋当门生!
那晋是朝廷的从四品会办,这个品级看似不高,比起总督、提督什么的差好大一截。可是,那晋这个从四品官,却非同小可!
这要从朝廷成立天津武备学堂的目的说起。
经过两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天平天国、捻匪等等一系列战争,大清朝廷终于意识到,不管是八旗绿营还是后来兴起的湘军淮军,在军事体制上都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弊端,根本无法应付现代战争。大清国要想强军,在原有军队的基础上进行有限改革,根本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建立一支全新的军队!
要建立一支全新的军队,就需要有全新的军事人才。
在北洋通商大人兼直隶总督李鸿章等人的大力推动下,大清国派出留学生,前往世界军事强国德国学习军事,但是,这远远不够。
要想获得足够的人才,只能自己培养。
所以,大清国建立了天津武备学堂,聘请德国教习,招收学员,教授先进军事理念。
在朝廷看来,这些学员将是未来大清军队的军官!
也是就是说,未来的大清军队,将掌握在天津武备学堂学员的手里!
军队是朝廷的命脉!军官必须对朝廷绝对忠诚!否则,朝廷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要保证军官的忠诚,那些军官的老师,就必须忠诚!
所以,天津武备学堂的各级官员和教习,都是朝廷层层选拔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大清国上层不得了的人物,或者,与朝廷大员、王爷贝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津武备学堂的总办和会办,品级虽然不高,但更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尤其是会办一职,尤为重要,按照大清国的规矩,所谓总办,其实就是挂个名,而会办才是真正负责rì常事务的校长!能够当上总办和会办的,必是朝廷信任的人物!
所以,且不看那晋的身世背景,就看能当上天津武备学堂的会办,就可以得出结论,此人背景不同一般!
当然,那晋究竟有何背景,一般人不得而知。但是,有两点,大家都看在眼里,第一,那晋姓叶赫那拉,与当今太后同族!第二,那晋的哥哥那桐,任户部主事,而户部尚书就是大名鼎鼎的帝师翁同龢,据说,翁同龢十分器重那桐!
总之,那晋非同小可,能给那晋做门生,意味着有可能进入大清国朝廷的核心层!前程一片光明。
当然,周宪章对此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中rì必将一战,如果给那晋当了门生,按照赌约,他就得替那晋砍头!
周宪章慌忙说道:“会办大人,小人妄议国政,妖言惑众,而且,小人无才无德,容貌猥琐,不配给大人当门生……”
那晋大度地摆摆手:“看在你年幼无知,为师恕你无罪。快快给为师磕头!”那晋已经把自己摆在师傅的位置上了。
“大人,小人家事贫寒,恐怕有辱大人的威名。”
“英雄不问出处,你不必妄自菲薄。”那晋语重心长。
“可我没读过四书五经。”周宪章连小学都没读完。
那晋大笑:“就算你连三字经都没读过,为师也有把握,在一年之内,让你熟读经史,成为一代才子!”那晋是举人出身,诸子百家正是他的强项,教一个周宪章完全不在话下。
“可我天资愚笨,智商低下,zìyóu散漫,缺乏爱心,虐待母猪,辱骂教官……”周宪章为了避免给那晋当门生,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泼污水。
周宪章推三阻四,那晋总算明白过来了,一声怒喝:“周宪章,说来说去,你是对为师的预言缺乏信念了!”
周宪章低头不言,心里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