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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只为这一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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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搭到张宗昌的第八军军长毕庶澄,天天在她的香闺里鬼混,自命为周瑜再世的毕军长从此不理军务,才令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一举成功,北伐军兵不血刃占领上海。富春楼老六不仅风华绝代,还做得一手好料理。她的名作是加荷包蛋的什锦炒饭,叫“六小姐饭”,上世纪20年代风靡上海滩。我一直怀疑“六小姐饭”是来历不明的“扬州炒饭”的真正起源。

我始终坚信青楼是中国美食的发祥地,起码是发祥地之一;坚信妓厨未必同源,起码算一个大单位里的同事。“六小姐饭”可以充当一项证据。我最新的读书心得是,青楼不仅仅对厨艺的发展贡献巨大,更重要的是,青楼本身还是餐饮业的粗大支柱。说得稍微夸张点,妓院是中国餐饮业的一部分。

老上海这类证据多到犹如沈爷的胡子和胸毛。根据研究上海青楼历史的大学者美国人贺萧的介绍,那时候风俗界流行各式各样的指南手册,指点寻芳客不要乱花冤枉钱(跑堂子最丢脸的事不是不举,而是乱花钱的瘟生,会被众姐妹同声调笑),这些妓院出版的消费指南明确告诉读者,最聪明的花钱方式就是请小姐上馆子,别的项目概免,连看戏都不行,因为戏子有可能就是婊子的相好,花钱请小姐看相好演戏,正是令人不齿的瘟生行为。妓馆对餐馆的公然支持,居然杜撰出那么荒唐的理由。

更为直接的证据是,旧日沪上寻芳客的嫖娼之道,步步与餐饮相随。老上海嫖亦有道,绝非一味专讲肉欲。长三堂子标榜的是卖唱不卖身,嫖长三堂子想要升堂入室,必须经过叫堂差、打茶围、做花头三大步骤。人情已够钱亦够,才能变熟客为恩客,姐儿才肯灭烛留髡。

而这叫堂差、打茶围、做花头三步骤,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吃”。饭局酒市,欲念方动,便可一纸花符飞去书寓,只要能举出芳名,书寓里的“先生”就会带着娘姨(现在叫助理)应约而至,喝一杯酒,坐上一坐,收费相当于现在的300元,这是叫堂差;几位客人相约到“先生”书寓坐坐,送上瓜子香茶,南北果点,“先生”高兴了,给你唱上一曲,收费总在千元左右,这叫打茶围;做花头是在“先生”寓所摆桌请客,一桌的花费3000元以上。在做花头到落相好之间,客人要请几回客,每次要摆几桌酒,并无定规。根据贺萧引用的材料,一个出入花丛的老手(还不是瘟生),一年的开销相当于现在的10万元,瘟生还要翻倍。

那时候,嫖妓就是请客吃饭。一年到头,要交给餐饮业多少钱!嫖客支出的绝大部分,创造的是餐饮业的GDP,并不是娱乐业的GDP。“饭”荣和“娼”盛,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最可笑的是,嫖界高人得到的最高奖励,还是“吃”。每到年关,一年中得到“先生”照顾的餐饮单位此时也要意思意思。于是大厨房特治四色私房菜孝敬“先生”。《春申忆旧》里记载,四色私房菜一般是精致的小菜,例如盐水虾、卤四件、红烧海参、白斩鸡。书寓先生并不私吃私房菜,她会邀请特别知心的恩客过来共享。狎客吃私房菜不必破费分文,以此为最大的荣宠。

古人李白“吴姬压酒劝客尝”的诗句,真可以借来描摹当年老上海那些赏天下至味、嫖海上绝色的快乐饭局。

不靠谱的专家

初入社会时,我相信作家是靠不住的。后来年事渐高阅历稍丰,我发现比作家更靠不住的是专家。作家信口开河时从来不戴“科学”的面具,你爱信不信;而专家一开口就以真理的化身自居,语气独断,态度霸道,常常令我们这些软弱的草民错把鸡毛当令箭,误将扯淡作圣旨。

我在见识上略有寸进,端赖见过面和没见过面的各路高人指点。没见过面的高人有一位唤做蓝四十——听起来像古龙小说里的二流好汉。他是大洋彼岸的一介网民,最近贴了一篇网文,专门揭露从古到今五大性学专家如何作弄下愚耽误苍生。

第一位不靠谱的大师是Samuel Auguste Tissort,他是18世纪驰名欧洲的医生。他的名字在中文里似乎还没有统一的翻译,有的译成提梭,有的译成铁索。有一款名表也叫Tissot,官方译名是天梭,不妨就称他为天梭大师。

天梭大师在医学上很有成就,他是梵蒂冈的顾问,拿破仑对他由衷钦佩。他最不靠谱的地方,是以毕生的精力和人类的自慰行为作战。现已查明,欧洲几百年来关于自慰种种不靠谱的谣言,策源地就是天梭。他最有名的一本医书,就是对自慰的观察和记录。在他的书里,自慰之害甚于魔鬼。自慰摧毁人脑,使自慰射手失忆、失语、失明,罹患痛风、风湿、肺痨等等各种可怕疾病,梅毒和阳痿更是不在话下,其中最奇怪的一种病是手心长毛。

第二位是19世纪的美国大师Sylvester Graham,西尔维斯特·葛拉翰。葛拉翰在美国鼎鼎大名,全麦酥饼(Graham cracker)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他是素食运动、自然食品(没有任何添加物)的大家和创始人。

他1829年发明全麦面包,主要是为了大众节欲。他认为精液是生命之井的甘露,1盎司精液等于40盎司血,滴滴宝贵,务必珍摄。他坚信男人一年性交不能超过12次。但男人的肉欲有时候无法控制。葛拉翰宣称,肉欲的根源在于吃肉,节欲从节肉开始,禁欲从禁肉开始。他致力于素食运动,推广全麦食品,就是用来抵制会让人纵欲无度的荤腥。

第三位大师是20世纪性学界的伟人,英国人Havelock Ellis,潘光旦把他的名字翻成蔼理士,周作人翻成蔼理斯,两位中国最高明的文化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七卷本的《性心理学研究》今天读来仍无大错。连美国浪人蓝四十自己都承认,蔼理士的学问和为人没什么毛病。

他的不靠谱来自他的八卦。原来这位百科全书式的性学权威几乎一生都未开过荤。他三十二岁那年结婚,妻子是个同性恋,两人新婚即分居,他依然保持处子之身。不知道是天生隐疾还是环境造就,蔼理士六十岁之前一直不举。六十岁那年,他有一次误入女厕所,突然奇迹发生,他六十年来第一次勃起。花甲之年,大多数男人无奈地完成最后的降旗仪式,他却首度升旗。后来的故事不得而知。

问题是,无论后来如何,他巨细靡遗地写下性学巨著的时候,他是童男。从未开口尝味的大师写出被奉为经典的饮食指南,你说是谁不靠谱?

第四位是德国人R。F。Von Krafft…Ebing,克拉夫特…伊宾比蔼理士年长二十岁,以研究性受虐狂和性病态名噪一时。他第一个强调,任何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性活动都属于病态,在他的《性病态学》里,差不多所有的性活动都被诊断成精神疾病。

第五位是五大专家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我们唯一的同代人:Heba Kotb,考布女士。她是中东第一个执照性学家,还开了一档电视节目。她把同性恋和酗酒、吸毒相提并论,自称通过她的十二阶段疗法和催眠术,已经治好了三十多位同性恋病患。我在Youtube上看过她在当地开设的百家讲坛。考布老师包着一块金色的头巾,口若悬河,态度严厉。我相信她连异性恋都能治好,何况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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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热爱新社会

“原教旨主义者”(fundamentalist)不是什么好话。它原来词义不恶,单指美国新教中一个小支派的成员,那些人确信“童贞得圣”(virgin birth of Christ)等若干基本教义,其信甚大,其名不彰,上世纪末之前连牛津辞典都不收这一词条。以后被媒体用在伊斯兰极端分子身上,众声喧哗,成为蔑称,与顽固、保守、极端同义。

金泽智(Satoshi Kanazawa)却很喜欢这个词,他的博客就叫“科学原教派”(the scientific fundamentalist)。金泽是目前进化心理学界的红人,差不多每发一文必有轰动。金泽的文章有狠劲,从不拐弯抹角,刀刀往要害上招呼。

金泽自称科学原教派并不是开玩笑,他对科学怀有信徒般的狂热。他断言,为知识而知识、追寻真相是科学的唯一目标。合格的科学家客观冷静专心,一意求真,根本不问他的科学发现会带来什么后果。判断科学学说的标准很简单:真的还是假的,或者真假莫测。舍此之外,没有其他标准。除了真与假,用别的形容词描述科学家的工作都是扯淡。没有什么科学发现是“种族主义”的,“性别歧视”的,“反动”的……科学家完全不必检点他们的发现会不会冒犯别人。说科学发现是“反动”的,如同说科学发现是“肥胖”的一样荒唐。金泽说,假如真相不讨人喜欢,不用抱歉,我们的工作就是招人厌。

科学无禁忌,真相不讨喜。金泽在他的博客里用通俗直接的文字介绍他历年的研究。他一点不怕得罪人,只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得罪人,所以他扫荡群雄或群雌一概不留情面,全部直呼其名。他特别看不惯当代女权运动,最近一期博客的标题是“为什么现代女权主义混乱、多余、邪恶?”。在到处提倡“政治正确”的西方,以伦敦经济学院高级讲师(reader)之尊,直斥江湖一大门派女权主义为“邪恶”的学术精英还真不多见。他大多数博客帖子都以“为什么”开头,可以编成当代西方新学热辣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有一篇帖子叫“为什么大多数女人受惠于一夫多妻制,大多数男人受惠于一夫一妻制?”金泽的道理很简单:一夫多妻制的社会允许多名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优秀的男人。从进化论的角度看,女人倾向选择与优秀基因结合传递生命。他引用萧伯纳的话:“女人的母性本能引导她宁为一流男人第十位的妾,也不愿做三流男人唯一的妻。”这样的社会对男人很惨。假定社会上的男女比例是一半对一半,如果一半男人一夫双妻,那么另一半男人就注定无妻。如果四分之一的男人一夫四妻,剩下百分之七十五的男人都是光棍。

读了这篇文章,我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热爱新社会。在万恶的一夫多妻制的旧社会,我肯定是一支一生漂泊无依的芦苇,天天过节——11月11光棍节。我更明白为什么柳公子孙大师们至今不娶。哪里是简单的不婚主义作祟。他们饱读诗书,肯定是浸泡在五马分尸十全大补的往昔历史中难以自拔。

另一篇帖子从男性的私处看女人是否贞节,研究学问的技术含量更高。在物种进化的历史上,女人是不是贞节,很难找到确凿的证据。文字记载时间太短,又不太可靠,相关的古文物古化石也无从发现。人类学家、动物学家、进化史学者知难而上携手合作,从男性的私处找到根据,判定女人并不是从一而终爱好守节的动物。

这些专家发现,在动物界,雌性动物越开放,她们雄性配偶睾丸的相对尺寸和重量就越大。当雌性动物同时有许多性伴侣,她实际上便激发了这些伴侣之间的精子大战。传宗接代的繁殖本能是动物的天性,雄性动物发觉自己和众多的同伴共用一个繁殖工场,便会把雌性动物的身体当成鸟巢,展开精子间的奥运竞技,铆足了劲看看谁是百战百胜的博尔特,谁是临阵脱逃的刘翔,看看谁的精子首先攻入子宫,占领卵子,赢得生育。最后的赢家会有更大的睾丸、更多的精液——精海战术往往是取胜之道。相反,当雌性动物谨守妇道闺门深锁不事二夫,她的性伴侣缺少竞争的刺激,睾丸就不思进取,轻小如故。灵长类动物中,大猩猩(gorilla)从无外遇,丈夫的睾丸只有体重的0。02%,每一次射精的精子数量5000万。而猩尽可夫的黑猩猩(chimpanzee),雄性的睾丸是体重的0。3%,每次射精的精子数量6亿。人既不像黑猩猩那样急色,也不像大猩猩那样寡欢,男人的睾丸是体重的0。08%,每次射精的精子数量2。5亿。

正像老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的台词所论,女人的外遇“比麦当娜少,比戴安娜多”。

才子佳人

So Gay

电视节目主持人、作家蔡康永在台湾红得发紫,在大陆人气也非常高。网络上著名的维基百科已经有他的专门词条。上海的一位同志提到蔡康永便会收起他一贯嗲嗲的口气,坚定地说,下次他要来上海,我一定把他奸了。大陆的不少gay相当粗糙,但是粗暴的热爱也是爱。

十年前,我在台湾《皇冠》杂志上读过他写的《我的铁达尼号》,是我喜欢的才子文章,以后一直留意他的文字。过了几年,朋友从台湾捎来他的新书《再错也要谈恋爱》和《欢乐三国志》,据说是当时的畅销书,不过读后大失所望,文字松松垮垮,意思也很浅薄,无复当年才情。那时候他已经主持多档节目,啰嗦的谈话显然影响到他的文字,而且那几年他还没有出柜,写作身份也有些尴尬。去年读到《那些男孩教我的事》,让我眼睛一亮,内容虽然没有书名那么耸动,但文章漂亮,感觉有日本文艺散文一类的空灵。看来在说话和写字之间他找到了一种平衡。

让蔡康永暴享大名还是他的主持人角色。我觉得他是文化人和下流传媒结合的典范。蔡康永之前,文化人在电视里形象通常十分可笑: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打着领带,一脸庄严,说着拗口费解的长句子,自以为是专家而误尽天下苍生。蔡康永洒脱地走入电视,精致地展示自己的低级趣味,他比艺人还要会穿衣服,他比粗口天王更不认同主流价值,对让自己名利双收的电视网他保持着一份文人的清高,同志身份又赢取了明星般的绯闻花环,蔡康永在中文世界里第一次证明电视也能成为文人手中的利器。

我特别欣赏他主持的《两代电力公司》,对人间万象有温和的同情和尊重,同时也不有意挑衅大众的伦理观。看他的节目,观众会慢慢地感到没有什么人比我们更高,也没有什么人比我们更低。他特别反感大众媒体的妄自尊大盛气凌人,他从来不会说“让我们看一段VCR”那种圈内黑话,他老老实实地说“让我们看一段录像”。

So Nice,So Gay。

毕倚虹

如果有人要编一本《海上才子史》,肯定要留一章给毕倚虹,他的倡门小说《人间地狱》在同类说部中独树一帜,当年疯魔无数读者,袁克文推崇备至,说它“结构衍叙,有《儒林外史》、《品花宝鉴》、《红楼梦》、《花月痕》四书之长”。毕倚虹风神俊朗言辞便给,是北里豪客,与众多倡门姐妹情丝牵绕,所以写《人间地狱》特别得心应手。可惜才子大多天不永年,毕倚虹三十五岁就病逝沪上,袁寒云的挽联上联是:“地狱人间,孰能赓述?论当世才名,自有文章不朽。”

毕倚虹是扬州仪征人,本名毕振达,号几庵,毕倚虹是笔名,他的笔名比本名响亮许多。张爱玲很欣赏上海人的“通”,说她去买肥皂,“听见一个小学徒向他的同伴解释:‘喏,就是“张勋”的“勋”,“功勋”的“勋”,不是“熏风”的“熏”。’”《海上旧闻》记录毕倚虹的一则逸事,可为上海人通顺的谈助。倚虹之倚,读音为“椅”。当年上海福州路会乐里门口有家餐馆叫倚虹楼,常有文人聚宴,毕倚虹因为餐馆与自己同名,格外照应,在报上替它宣传。但多数上海人说到倚虹楼,都读成“奇”虹楼。有一次毕倚虹到倚虹楼赴宴,叫了一部黄包车,叫他拉到倚(椅)虹楼,车夫瞠目以对:哪里是“椅”虹楼?拉到目的地,毕倚虹说:到了。黄包车夫抬头一看招牌,叹了一口气道:明明是“奇”虹楼,你偏说是“椅”虹楼。毕倚虹对读“椅”为“奇”心里早就有气,脱口说:这个字去声读“椅”。想不到竟惹恼了黄包车夫:你也认字吗?请你回家翻翻字典,我也是大学生出身呢。毕倚虹回家真的翻了康熙字典,果然注着“集韵,与奇同”。那时候的上海小市民都风雅如此。

毕倚虹的祖上是清朝的名臣毕沅。毕倚虹的父亲毕畏三是清末的秀才,民国的官僚,曾任浙江烟酒公买局局长。毕倚虹做过晚清的小官,而且差点成了外交官员,清政府在爪哇设领事,毕倚虹受命为首任领事随员,但行至上海便发生辛亥革命,倚虹从此离开仕途,成为文学青年。多年以后,毕倚虹的三公子毕季龙超越乃父多多,成为联合国副秘书长。毕季龙的弟弟毕朔望也做过外交官,后来是外交学院的名教授,当代中国一流的翻译大家。毕家长子毕庆昌是地质学家,台湾大学的教授。我读过一篇介绍江苏扬州的文章,说到“人杰地灵”,江泽民之后,就是毕家人物。

毕倚虹创办、主持、参与过多种报刊。他创建了中国第一本影评杂志《银灯》。以文学家兼做影评人,百年上海,也只由毕倚虹和毛尖两人前后辉映。

驳柳叶的尖姐论

柳叶公子一生阅女无数,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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